53
「西奥。」
他又在厨房里了。抽屉开着，刀子闪闪发亮，像个摇篮里的婴儿躺在抽屉里。
「西奥，快点。我告诉你，你唯一要作的就只是拿起刀，宰了她。你宰了她，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说话的嗓音知道他的名字，似乎是偷偷爬进他的脑袋里，他睡睡醒醒，有一部分的心思在那间厨房，另一部分却还在他的牢房里，他待了一天又一天，拚命对抗睡眠，对抗梦境的牢房。
「他妈的有这么困难吗？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他张开眼睛，厨房消失了。他坐在床沿。这间有扇门、有个吃他屎尿的臭粪坑的烂牢房。天晓得这是哪一年、哪一天，什么时候。他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西奥？你在听我讲话吗？」
他舔舔嘴唇，尝到血的味道。他咬到舌头了吗？「你想干嘛？」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我得说啊，西奥，我真是服了你。没有人能撑这么久。我想你八成创纪录了。」
西奥什么都没说。何必呢？就算那声音真的存在，也从来不回答他的问题。有时候，他会觉得那只存在自己的脑袋里。
「我是说真的，」那声音又说：「在某些情况下，宰了那个臭婆娘可以说是违反你的本性。」一声阴沉的笑声，宛如从粪坑传出来的。「可是相信我，我看过有人作过更该死的烂事。」
很恐怖啊，西奥想，保持清醒对一个人的心智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影响。撑着不睡，让脑袋站起来兜转，一天一天又一天，不管觉得有多累。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作仰卧起坐，作到肌肉酸痛，抓自己，打自己，用渗血的指甲掐自己，尽力保持清醒。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搞不清楚自己是醒是睡。一切的一切都搅在一起，一种近似疼痛的感觉。只是比疼痛更惨，因为那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心灵的疼痛，而那心灵就是你。你自己就是疼痛。
「仔细听进我的话，西奥。你不会想要走到那一步的。那是没有圆满结局的故事。」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又缩起来，带他踏进睡眠。他用手指使劲掐着掌心。清、醒、啊，西奥。因为还有比保持清醒更惨的，他知道。
「迟早每个人都会回心转意，我是这么说的，西奥。」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的名字？」
「不好意思？西奥，你问我什么问题吗？」
他吞了吞口水，又尝到血的味道，满嘴都是。他把头埋在手里。「我的名字。你一直叫我的名字。」
「只是想要你注意。这些天来你不太对劲，请原谅我这么说。」
西奥没说话。
「那么好吧，」那声音继续说：「你不想要我叫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可以接受。让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对艾莉希亚有什么看法？因为我相信那个女孩很特别。」
艾莉希亚？这声音谈的是艾莉希亚？根本就不可能。可是有什么是可能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可能。这声音总是说些不可能的事。
「噢，那我想是默萨蜜了，听你形容的那个样子。」那声音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当初聊天的时候﹐我就确信她很符合我的品味。只是红头发总是让我血液沸腾。」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名字我都不认识。」
「你这兔崽子。难道你是说你和艾莉希亚也有一腿？而且默萨蜜还有孕在身？」
房间似乎倾斜了。「你说什么？」
「噢，对不起，你没听说吗？我不怪她没告诉你。你的默萨蜜啊，西奥。」那声音像唱歌似地扬起音调。「有个小小鬼啰。」
他拚命想集中精神，想把听到的字句组合起来，弄懂其中的意义。可是他的脑袋好重，好重，像个滑不溜丢的巨石，一个个字不停滚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那声音继续说：「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可是再说到小艾。要是你不介意我问，她喜欢怎么样呢？我认为她是那种像狼一样对着月亮嚎叫的女孩。是不是啊，西奥？要是我说错了，你直说无妨。」
「我不......不知道。别再叫我的名字。」
一阵静默。「好吧。你不喜欢就别叫，我们换个别的名字，可以吗？例如......巴柏寇克，如何？」
他心一揪。他觉得自己要吐了。他真的会吐，如果胃里有任何东西吐得出来的话。
「我们有点进展了吧。你听过巴柏寇克，对吧，西奥？」
那是在另一面，梦的另外一面。十二之一，巴柏寇克。
「他......是谁？」
「少来，你是个聪明家伙。你真的不知道？」那声音刻意顿了一下。「巴柏寇克是......你。」
我是西奥．乔克森，他想，在心里像念祷词那样说着。我是西奥．乔克森。我是西奥．乔克森。狄米崔和普露登丝．乔克森的儿子。首批家族成员。我是西奥．乔克森。
「他就是你、他就是我、他是每一个人，至少在这些地方是如此。我喜欢把他想成是此地的神。不像旧的那些神，是新的神，我们一起梦见神的梦。和我一起念，西奥，我，是，巴柏寇克。」
我是西奥．乔克森。我是西奥．乔克森。我没在厨房里。我没和那把刀一起在厨房里。
「闭嘴，闭嘴。」他哀求。「你说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你又来了，又想讲道理了。你最好放弃吧，西奥。我们的这个旧世界已经一百年没有道理可言了。巴柏寇克不是来和你讲道理的。巴柏寇克就只是巴柏寇克。就像我们一样，就像众鬼一样。」
西奥念出了那两个字。「众鬼。」
那声音变得柔和了。从门外随着轻柔的波动传扬到他耳边，叫他睡觉。只要放松，只要睡觉。
「没错，西奥，众鬼，我们。巴柏寇克的我们。你一定要作到，西奥。你要当个好孩子，闭上眼睛，宰了那个老婆娘。」
他累了，好累好累。彷佛整个人从外面开始融化，身体在他周围化成液体，只有一个无法遏止的需求，他需要闭上眼睛，需要睡觉。他想哭，可是没有泪水可以掉。他想哀求，可是不知道要求什么。他拚命想着默萨蜜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又闭上了；他让眼皮阖上，整个人不停坠落，坠落，坠入梦里。
「没你想得那么糟。一开始难免扭打，那老婆娘还挺会打架的，这我得肯定她。可是到最后，你等着瞧吧。」
那声音彷佛在他上方，透过厨房温暖的黄色灯光飘下来。那个抽屉，那把刀。那热气那味道和他揪紧的胸口。那沉寂塞住了他的喉咙脖子上那块柔软的区域，让声音可以随着肌肉的震动传送出来的那个部分。我告诉你啊，那小子不只是哑巴，而且是被打哑了。西奥伸手拿刀，那把刀握在他手里。
梦里出现了新的人。一个小女孩。她坐在餐桌旁，膝上捧着一个看起来很光滑的小东西，是一只填充玩具。
——这是彼德，她用她那小女孩的嗓音说，眼睛没看他。他是我的兔兔。
——这不是彼德。我认识彼德。
可是她不是个小女孩，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又高又讨人喜欢，一头大波浪黑发宛如双手合掌捧住她的脸。西奥没在厨房里了。他在图书馆，在那个可怕的房间里。四周飘着死亡恶臭，窗户底下一排排小床，每张小床上都躺着一具小孩尸体的房间。病鬼来了，他们爬上楼梯来了。
——不！那个已经变成女人的小女生说。她坐着的那张厨房餐桌变到图书馆里来了，西奥看见她一点都不漂亮。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坐了一个老女人，干瘪无牙，头发白得像鬼一样。
——别杀她，西奥。
不。
他一惊而醒，那梦像泡泡一样破了。「我不要......作。」
那声音发出怒吼。「该死！你以为这是游戏吗？你以为你可以选择，可以决定事情要怎么发展？」
西奥没回答。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算了？
「嗯，好吧，伙伴。随便你吧。」那声音发出最终一声失望的叹息。「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不是这家旅馆唯一的客人，接下来的这个部分你八成不会喜欢，我不敢奢望什么。」西奥听见靴子在地板上的刮擦声，转身准备离开。「我原本对你有更高的期待，可是我猜到头来都一样，反正我们就要拥有他们了，西奥。小默和艾莉希亚和其他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拥有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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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在厨房里了。抽屉开着，刀子闪闪发亮，像个摇篮里的婴儿躺在抽屉里。
「西奥，快点。我告诉你，你唯一要作的就只是拿起刀，宰了她。你宰了她，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说话的嗓音知道他的名字，似乎是偷偷爬进他的脑袋里，他睡睡醒醒，有一部分的心思在那间厨房，另一部分却还在他的牢房里，他待了一天又一天，拚命对抗睡眠，对抗梦境的牢房。
「他妈的有这么困难吗？难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他张开眼睛，厨房消失了。他坐在床沿。这间有扇门、有个吃他屎尿的臭粪坑的烂牢房。天晓得这是哪一年、哪一天，什么时候。他似乎已经在这里待上一辈子了。
「西奥？你在听我讲话吗？」
他舔舔嘴唇，尝到血的味道。他咬到舌头了吗？「你想干嘛？」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我得说啊，西奥，我真是服了你。没有人能撑这么久。我想你八成创纪录了。」
西奥什么都没说。何必呢？就算那声音真的存在，也从来不回答他的问题。有时候，他会觉得那只存在自己的脑袋里。
「我是说真的，」那声音又说：「在某些情况下，宰了那个臭婆娘可以说是违反你的本性。」一声阴沉的笑声，宛如从粪坑传出来的。「可是相信我，我看过有人作过更该死的烂事。」
很恐怖啊，西奥想，保持清醒对一个人的心智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影响。撑着不睡，让脑袋站起来兜转，一天一天又一天，不管觉得有多累。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作仰卧起坐，作到肌肉酸痛，抓自己，打自己，用渗血的指甲掐自己，尽力保持清醒。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搞不清楚自己是醒是睡。一切的一切都搅在一起，一种近似疼痛的感觉。只是比疼痛更惨，因为那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心灵的疼痛，而那心灵就是你。你自己就是疼痛。
「仔细听进我的话，西奥。你不会想要走到那一步的。那是没有圆满结局的故事。」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又缩起来，带他踏进睡眠。他用手指使劲掐着掌心。清、醒、啊，西奥。因为还有比保持清醒更惨的，他知道。
「迟早每个人都会回心转意，我是这么说的，西奥。」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的名字？」
「不好意思？西奥，你问我什么问题吗？」
他吞了吞口水，又尝到血的味道，满嘴都是。他把头埋在手里。「我的名字。你一直叫我的名字。」
「只是想要你注意。这些天来你不太对劲，请原谅我这么说。」
西奥没说话。
「那么好吧，」那声音继续说：「你不想要我叫你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可以接受。让我们换个话题吧。你对艾莉希亚有什么看法？因为我相信那个女孩很特别。」
艾莉希亚？这声音谈的是艾莉希亚？根本就不可能。可是有什么是可能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可能。这声音总是说些不可能的事。
「噢，那我想是默萨蜜了，听你形容的那个样子。」那声音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当初聊天的时候﹐我就确信她很符合我的品味。只是红头发总是让我血液沸腾。」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告诉你，这些名字我都不认识。」
「你这兔崽子。难道你是说你和艾莉希亚也有一腿？而且默萨蜜还有孕在身？」
房间似乎倾斜了。「你说什么？」
「噢，对不起，你没听说吗？我不怪她没告诉你。你的默萨蜜啊，西奥。」那声音像唱歌似地扬起音调。「有个小小鬼啰。」
他拚命想集中精神，想把听到的字句组合起来，弄懂其中的意义。可是他的脑袋好重，好重，像个滑不溜丢的巨石，一个个字不停滚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那声音继续说：「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可是再说到小艾。要是你不介意我问，她喜欢怎么样呢？我认为她是那种像狼一样对着月亮嚎叫的女孩。是不是啊，西奥？要是我说错了，你直说无妨。」
「我不......不知道。别再叫我的名字。」
一阵静默。「好吧。你不喜欢就别叫，我们换个别的名字，可以吗？例如......巴柏寇克，如何？」
他心一揪。他觉得自己要吐了。他真的会吐，如果胃里有任何东西吐得出来的话。
「我们有点进展了吧。你听过巴柏寇克，对吧，西奥？」
那是在另一面，梦的另外一面。十二之一，巴柏寇克。
「他......是谁？」
「少来，你是个聪明家伙。你真的不知道？」那声音刻意顿了一下。「巴柏寇克是......你。」
我是西奥．乔克森，他想，在心里像念祷词那样说着。我是西奥．乔克森。我是西奥．乔克森。狄米崔和普露登丝．乔克森的儿子。首批家族成员。我是西奥．乔克森。
「他就是你、他就是我、他是每一个人，至少在这些地方是如此。我喜欢把他想成是此地的神。不像旧的那些神，是新的神，我们一起梦见神的梦。和我一起念，西奥，我，是，巴柏寇克。」
我是西奥．乔克森。我是西奥．乔克森。我没在厨房里。我没和那把刀一起在厨房里。
「闭嘴，闭嘴。」他哀求。「你说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你又来了，又想讲道理了。你最好放弃吧，西奥。我们的这个旧世界已经一百年没有道理可言了。巴柏寇克不是来和你讲道理的。巴柏寇克就只是巴柏寇克。就像我们一样，就像众鬼一样。」
西奥念出了那两个字。「众鬼。」
那声音变得柔和了。从门外随着轻柔的波动传扬到他耳边，叫他睡觉。只要放松，只要睡觉。
「没错，西奥，众鬼，我们。巴柏寇克的我们。你一定要作到，西奥。你要当个好孩子，闭上眼睛，宰了那个老婆娘。」
他累了，好累好累。彷佛整个人从外面开始融化，身体在他周围化成液体，只有一个无法遏止的需求，他需要闭上眼睛，需要睡觉。他想哭，可是没有泪水可以掉。他想哀求，可是不知道要求什么。他拚命想着默萨蜜的脸，可是他的眼睛又闭上了；他让眼皮阖上，整个人不停坠落，坠落，坠入梦里。
「没你想得那么糟。一开始难免扭打，那老婆娘还挺会打架的，这我得肯定她。可是到最后，你等着瞧吧。」
那声音彷佛在他上方，透过厨房温暖的黄色灯光飘下来。那个抽屉，那把刀。那热气那味道和他揪紧的胸口。那沉寂塞住了他的喉咙脖子上那块柔软的区域，让声音可以随着肌肉的震动传送出来的那个部分。我告诉你啊，那小子不只是哑巴，而且是被打哑了。西奥伸手拿刀，那把刀握在他手里。
梦里出现了新的人。一个小女孩。她坐在餐桌旁，膝上捧着一个看起来很光滑的小东西，是一只填充玩具。
——这是彼德，她用她那小女孩的嗓音说，眼睛没看他。他是我的兔兔。
——这不是彼德。我认识彼德。
可是她不是个小女孩，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又高又讨人喜欢，一头大波浪黑发宛如双手合掌捧住她的脸。西奥没在厨房里了。他在图书馆，在那个可怕的房间里。四周飘着死亡恶臭，窗户底下一排排小床，每张小床上都躺着一具小孩尸体的房间。病鬼来了，他们爬上楼梯来了。
——不！那个已经变成女人的小女生说。她坐着的那张厨房餐桌变到图书馆里来了，西奥看见她一点都不漂亮。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坐了一个老女人，干瘪无牙，头发白得像鬼一样。
——别杀她，西奥。
不。
他一惊而醒，那梦像泡泡一样破了。「我不要......作。」
那声音发出怒吼。「该死！你以为这是游戏吗？你以为你可以选择，可以决定事情要怎么发展？」
西奥没回答。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算了？
「嗯，好吧，伙伴。随便你吧。」那声音发出最终一声失望的叹息。「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不是这家旅馆唯一的客人，接下来的这个部分你八成不会喜欢，我不敢奢望什么。」西奥听见靴子在地板上的刮擦声，转身准备离开。「我原本对你有更高的期待，可是我猜到头来都一样，反正我们就要拥有他们了，西奥。小默和艾莉希亚和其他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拥有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