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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斯特尔顿,希斯别墅

  第二天早晨便发生了一件令人不快的意外。

  我在客房里用过早餐,刚要下楼,就看见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出现在酒店里,步履轻快地从前厅往前台走去。我一眼便认出他来:怒目圆睁、黝黑的皮肤、肌肉虬结的脖子和肩膀以及走路的姿态——一副打算撞破南墙的架势。不管他是否升职,我都不会认错,那就是高级警司理查德·洛克。有那么一瞬间,我本能地想要扭头就走,假装忘了什么东西在房间里,不想和他打照面。上次的案件他便因我介入调查而气得不得了。

  可转念一想,我既然已经接受调查委托,就不能退缩,也不可能永远不见他。想到此处,我低下头,匆匆往前走,假装正在沉思、没注意到他。我俩在楼梯口擦肩而过,他肯定看到了我,却没有认出来,这不禁让我感叹,如此缺乏观察力,亏他还自称为“警探”。不过公平地说,他大概此刻已无暇他顾,因为我听见洛克询问前台艾登·麦克尼尔在哪里。我想他一定是来向艾登汇报找人的事,并且我猜,一切毫无进展。我很高兴洛克没有认出我,就现阶段而言,我俩谁都不需要额外加戏,分散调查的注意力。

  不过,这个小插曲却让我可以顺理成章地延迟与艾登的会面,对于这件事,我尚有些顾虑。我并不同意安德鲁的猜测,不能因为艾登是塞西莉的丈夫,就认定他为失踪案的头号嫌疑人。相反,忽略丽莎的话,目前的所有证言和证据都表明,他们夫妇俩感情很好。他们都有女儿了,艾登不太可能会伤害孩子的母亲吧?

  直到坐上心爱的跑车、一脚油门离开酒店时,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感到无比轻松。天气晴好,我却只想赶紧离开。好不容易开过酒店车道尽头、驶上外面的小路,我找了个合适的地方靠边停下,收起车顶。一切准备停当后,我再次跳上车,踩下油门,让跑车以最高限速行驶,感受着清风掠过肩膀、翻卷着发丝。驶过树荫如盖的小路、枝繁叶茂的树林,我终于驶上了A12公路,一路向北,朝韦斯特尔顿进发。弗兰克·帕里斯被杀的那天,曾去过那里一个叫作希斯的别墅。我想知道那是否就是弗兰克的亲戚住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们如今是否还在那里。

  韦斯特尔顿是一个奇妙的地方:虽然说是村庄,但其实不然,充其量只是几条公路的交会点而已。村里有通往约克斯福德的约克斯福德路,通往敦维奇的敦维奇路,以及通往布莱斯堡的布莱斯堡路,却偏偏没有属于韦斯特尔顿的韦斯特尔顿路。这简直就像是向世人宣告:这里什么也没有,不值得造访。村里的公共设施只有一座老式的旧车库;一家只存在于告示牌上,但找了一路都没找着的酒吧;以及一家二手书店,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话虽如此,这座村庄却毗邻一片风景绝佳的自然保护区,并且步行即可到达海边,因此我想,这里应该还是很宜居的。

  希斯别墅并不好找,尤其我的老式跑车里没有卫星定位装置。虽然我在酒店里打印了一张地图,却依旧绕了几个圈子还是一头雾水,直到遇见一位在路边清洗拖拉机的农夫。他指了指一条狭窄的小路,路口没有任何标注,因此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顺着这条小路往前行驶,逐渐远离村庄的中心地带,进入那片自然保护区。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周围的景色才渐渐被一片草地代替,草地另一边立着一座木构架的房屋——那就是希斯别墅。名字就写在大门边一个美式邮箱上。

  这原本应该是一座最适合出现在夏日清晨的薄日中的房子。屋外有刚修剪过的青草地和绽放的各色花朵,树下有随风轻摇的秋千,等等。这栋别墅少说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不用进去都能想象:屋内一定有外露的木梁、开放式的传统壁炉、舒适的转角和低矮的屋顶,要随时小心避免撞到头。然而眼前的这栋房子却并不怎么美丽:坏掉的屋顶被马马虎虎地修葺过,一半的瓦片颜色不同,别墅的一侧还有一座后来修建的、十分难看的现代温室。不过,它却透着一种自成一格的闲适。我能想象里面一定有五六间卧室,有两间是阁楼,一串风铃挂在树上,在微风中发出令人沉思的叮当声。

  我停好车,走到别墅前。这里很安宁,没有必要锁车门或者关上车顶棚。推开别墅前的栅栏门,眼前出现了一位身着深蓝色连体工装的男人,正在给窗框刷漆。他个头不高,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留着寸头,戴着一副圆眼镜。他是房子的主人,还是主人请来的工人?我犹豫不决。

  “您好。”他率先向我打了招呼,冲我微笑,见到陌生人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这是你家吗?”我问道。

  “是的。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没料到他会如此热情友好,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自我介绍。“唐突造访实在不好意思,”我想了想说,“不知是否能跟你聊聊?”他没有说话,等着我的下文。“是关于布兰洛大酒店的事。”我说。

  一听这话,他立刻来了兴趣:“哦?什么事?”

  “我目前正在那座酒店住宿。”

  “真不错啊,那座酒店很豪华。”

  “我想问的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不知您是否认识一位叫作弗兰克·帕里斯的男人?”

  “弗兰克,我认识啊。”他答道,察觉自己还握着油漆刷,于是顺手放在了一边,“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令我困惑的是,他看起来如此友好,他似乎不仅乐意,并且十分渴望同我说话。“谢谢。”我伸出一只手说道,“我是苏珊·赖兰。”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上面沾满了白色油漆。“我是马丁·威廉姆斯。手太脏,不好意思跟您握手,请原谅。这边请……”

  他带我绕到房子的一侧,从一扇推拉门走了进去。屋子的内部框架结构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宽敞的厨房布置温馨,里面安装着一个别致的AGA牌灶台;厨房中间有一个独立的台面用来摆放碗碟、准备食材;墙椽上挂着一些厨具和锅具;剩下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张松木制的餐桌,周围有八把餐椅。厨房的窗户样式颇为现代时尚,透过它们便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花园,另有一扇拱门通往一条红砖砌成的走廊,走廊上有一张古董圆桌和一条通往二楼的楼梯。食材大都是从高档超市“维特罗斯”买的,地上放着两个环保袋,上面一字排开几双威灵顿牌靴子和一个猫砂盘,靠墙放着一张熨衣板、网球拍、洗衣筐和一个自行车打气筒。作为日常有人居住的房子来说,这样的陈设已算得上整洁,所有物件都摆放在正确的位置。餐桌上摊着几张国家地形测量图、几本鸟类观察书籍以及一张《卫报》。屋里到处都能看见镶嵌在相框里的照片——上面是两个女孩从婴儿一直到青少年时期的样子。

  “加奶红茶还是薄荷茶?”马丁说着用指尖轻轻弹了弹电热水壶。

  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位女士走了进来。她比马丁个头略矮一些,差不多年纪,从身材比例来看挺般配的。看着她,我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了丽莎·特里赫恩的样子——她俩都给人一种怒气冲冲的感觉。唯一的区别是,这位女士的防御性更强:这是她的家,她不想在这里看到我。

  “这是我太太乔安娜。”马丁介绍道,然后又转头望着女人说,“这位是苏珊,从布兰洛大酒店来的。”

  “布兰洛大酒店?”

  “是的,她想问问关于弗兰克的事。”

  闻言,乔安娜的脸色骤变。如果说刚才的她只是隐隐流露出对我的不欢迎,那么此刻的她显然被冒犯了,甚至可能还有些害怕。

  “这事说来话长……”我开口道,希望能尽量安抚她的情绪。

  AGA灶台边的热水壶发出尖厉的叫声。“我正打算给苏珊泡茶。”马丁说,“您喝什么茶?”

  “加奶红茶就好。”我回答。

  “我来吧。”乔安娜转身去拿茶杯和茶包。

  “别、别,亲爱的,你坐着就好,帮忙招呼客人。”马丁冲我笑了笑,“这样的客人我们可不常有,有人造访总是件好事。”

  为什么我莫名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正在玩什么把戏?就像那部《谁害怕弗吉尼亚·伍尔夫?》里的夫妇,邀请一对年轻夫妇到家里做客,结果却搅得天昏地暗、差点把人家活活拆散。

  乔安娜陪我一起坐在餐桌边,趁马丁泡茶的工夫,我向她询问有关韦斯特尔顿的事。她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忘了,唯一记得她盯着我看的神情充满了敌意和紧张,仿佛随时准备开战。马丁终于泡好茶并加入谈话时我很庆幸,因为他不像乔安娜那样如临大敌,反而相当轻松惬意,甚至还为我准备了一碟饼干。

  “您为什么会对弗兰克感兴趣?”他问。

  “你和他是亲戚吗?”我反问道。

  “是的。”马丁泰然自若地答道,“他是我内兄,乔安娜是他妹妹。”

  “他来萨福克郡是为了探望你们?”

  “不好意思,苏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朝我笑了笑,“你为什么想要了解他?”

  我点了点头:“我想你一定已经听说了塞西莉·特里赫恩失踪的消息。她的父母是那座酒店的所有者。”

  “是的,报纸上都写了。”

  “她的父母请我帮忙调查女儿失踪的事,因为他们认为这事很可能与弗兰克的死有关联。”

  “您是做什么的?帮助破案的超感者之类的吗?”

  “不是。我曾在出版公司工作,其中一位作者曾以那起案件为原型创作了一本小说,而他们认为小说内容和真实案件有某种联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解释一遍也太费劲了,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弗兰克被害的那个周末你们见过他吗?”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以为他们会否认。乔安娜显然有些畏缩,但马丁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噢,见过。案发当天他来过。要是没记错的话,他是周五晚上被害的,当天早上他还来过,吃了早饭就走了。那是什么时候,亲爱的?”

  “十点左右。”乔安娜答道,依旧直勾勾地盯着我。

  “能告诉我他为什么会来吗?”

  “他刚从澳大利亚回国,想来看看我们。”

  “没在你们家借宿?”

  “没有。我们是很乐意让他住在家里的,可惜他根本没跟我们说过要回国的事,直到他从那座酒店打来电话时我们才知道。弗兰克就是这样,总是出人意料。”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可奇怪的是,我感觉他也对此很清楚并且希望如此。他说的话,甚至脸上开玩笑一般的笑容……所有一切都只是一场表演。这种感觉就像在看一场魔术表演,他是魔术师,自信地等着看我敢不敢从他手上挑一张牌,因为一眨眼的工夫,那张牌就会变成另一张。这种行为非常奇怪,因为我们正在谈论的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他们的家人,而且是被残忍杀害的家人。

  我转头看着乔安娜,觉得或许以她为突破口会容易一点。“是这样,我也不想打扰二位的生活,”我开口道,“也知道这件事与我个人无关。但正如刚才解释的那样,我希望能帮忙找到塞西莉。因此,你们能告诉我的任何与那个周末有关的事都可能成为线索。”

  “我不认为我们知道任何有价值的——”乔安娜答道。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还没等她说完,马丁就截过话头,“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

  在艾伦·康威的小说里,恰恰是存心要隐瞒什么的人才会说那种话。

  我环顾四周,问道:“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故意转换话题是为了换个角度切入。

  “我们大概是在……”马丁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呃……距离弗兰克搬去澳大利亚起码有七年了。一九九八年。那一年乔安娜的母亲过世了。”

  “这是她的房子?”

  “是的。搬来之前我们住在伦敦。我在金融中心的一家保险公司上班,盖斯特·克里格保险公司……我想您大概没听说过。那是一家主营艺术保险业务的公司。”

  “我可没有什么值钱的艺术品。”

  “说来惭愧,我们倒是有不少有钱的客户,他们手里有许多艺术品。”他冲我笑了笑,还是一样的奇怪,让我心里生出一丝厌恶。“乔安娜本就一直想离开伦敦,而我的工作大部分只要通过电话就能完成,不受地域限制。这座房子空出来的时候,两个女儿也快到上学的年龄了,于是我们就搬过来了。”

  “您女儿在哪里上学?”我问。

  “伍德布里奇中学。”

  “我妹妹的孩子以前也在那里读书。”我说,“我男朋友曾在那里教书。”

  “我的两个女儿表现很好。”乔安娜接口道,态度总算放松了一点,“她们现在在读大学。”

  “她们见到舅舅一定很开心吧?”

  “没见到。他来的时候她俩还在学校。”

  “弗兰克专程从澳大利亚回来,没想见见她们吗?”

  “他回来是为了生意的事。”马丁答道,声音里有了一丝不耐烦,但他很克制。从刚才起,他手里便拿着一片饼干,现在,他把饼干掰成两半,放回了盘子里。“他在澳大利亚的公司赔了很多钱,真令人遗憾,回来的时候可以说已经倾家荡产了。他想再开一家公司,好东山再起,希望我们能投资。”他摇着头说,“但那是不可能的。虽然现在我是自由职业者,赚的钱也不少,但要说和他一起做生意,那还是行不通的。”

  “原因是……”

  “因为我不喜欢他。我俩都不喜欢他。”

  出现了,这种令人猝不及防的坦白——接下来该如何继续?

  乔安娜放下手中的茶杯和托盘,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和喜不喜欢他其实没多大关系。”她说,“弗兰克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首先是年龄差距,其次是某些重大人生选择的差异。在伦敦时,我在国民医疗保健系统做出纳,有丈夫、有孩子。倒不是说我不认可他,只是弗兰克的生活方式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怎么说?”

  “这么说吧,主要是他对待性的方式。我不反对他是同性恋,但却无法接受他大张旗鼓地到处宣扬这件事。他的生活总是离不开各种乱七八糟的派对、毒品,穿那种奇装异服,和一大帮年轻男人鬼混……”

  “冷静点!”马丁似乎对太太越说越气的样子感到忍俊不禁。他轻轻拍了拍乔安娜的手臂说,“别把那帮高举政治正确旗帜的大军给招来!”

  “你知道我对他的看法,马丁。我就是觉得恶心。”

  “弗兰克是一个高调的人。”马丁解释道,“仅此而已。”

  “所以,那天他来家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接着问。

  “他跟我们说自己赔了一大笔钱,”话头再次被马丁截过来,“想让我们帮他。我们说要考虑一下,其实心里很清楚那不可能。随后帮他叫了一辆出租车,送他回酒店。”

  “他有提到婚礼的事吗?”

  “事实上,他非常气愤。为了那场婚礼,酒店里住满了人,花园里也搭建了巨大的帐篷,把好景致都遮住了。他抱怨说酒店应该给他打折。”

  “他有提到塞西莉吗?或者她的未婚夫艾登·麦克尼尔?”

  “都没有。我真希望能告诉你更多信息,苏珊,但他只在家里待了大约四十五分钟,喝过茶就走了。”

  很显然,乔安娜也希望我喝完茶就走。我的茶杯已经空了,却没有人问我要不要续杯,于是我站起身,说:“谢谢两位的招待。我大概会在萨福克郡再待几天,不知是否有机会再来拜访?”

  “随时欢迎。”马丁答道,“如果还有问题,我和太太都很愿意回答——对不对,乔?”

  “我送你出去。”乔安娜也站了起来,朝拱门侧了侧身子示意。

  若不是她感觉有必要郑重一些,我们完全可以直接从来时的推拉门出去。可她显然认为必须让我穿过走廊从前门离开,而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有机会看到那块半藏在灶台后的软木板,以及上面订在角落的一张商务名片。

  卫斯理&汗——律师事务所

  弗瑞林姆

  告诉劳伦斯和波琳来找我帮忙的是萨吉德·汗;当初艾伦·康威的委托律师也曾是他。这么看来,会不会马丁和乔安娜·威廉姆斯也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本想问问,可惜乔安娜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她紧闭双唇,将我领出厨房,然后突然转过身来。那真是一幅不同寻常的画面:她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盯着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掐死我。

  “我不想再在这儿看到你。”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不想让马丁听见。

  “你说什么?”

  “赶紧走。我们根本不想见到弗兰克,也不想见到你。不管那座酒店发生了什么,都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赶紧滚蛋,别再来了!”

  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大门在身后被人用力关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能清楚地判断,她的反应极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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