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
你看见墙上那道大门了吗?
只有魔力才能将它打开。
突然间,那个旋律再次出现。雷昂还在念幼稚园的时候,他的亲生父亲创作了不少诗歌,这一首便是其中之一。当父亲为他讲述同样是自己创作的床边故事时,便会将这些诗歌穿插在其中吟唱。此刻,这首诗歌正如同瓶中的苍蝇般,在雷昂的脑中嗡嗡回荡着。
门后有个藏身处。
宁愿离去,不要踏进。
尽管他从未到过大银行的地下室,但是在他的想象中,这扇他正伸手触及的门应该就和那里的门一样,是一道通往保险室的闸门,里面存放着许多重要文件、现金或是成堆的金条。
若你不听劝,那么你将经历,
在那扇门后迷失自己。
这扇失去金属光泽的门约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和雷昂的身高差不多,门框上环绕着一圈铆钉,让整扇门显得笨拙粗陋。在一般装设门把的地方,有两个呈对角线排列的转盘式密码锁,必须用整只手抓住转盘,才能够往顺时针方向转动密码锁。
那些在深夜跨过门槛的人,
从未归来。
毫无头绪的雷昂将手压在这片神秘的门板上,暗自期待听到回荡在脑海里的嗡嗡声,看到虚幻模糊的影像在眼前舞动,或是强烈的色彩冲击,或者至少嗅到令人不安的气味,什么都好,只要能够让他抓住一丝精神状态即将陷入混乱的迹象就可以。然而,他似乎尚未到达疯狂与现实的交界处,嘴里也还没有出现任何恶臭的味道;所有经由感官知觉传达给他的一切,无疑都是真实的:这片冰冷的门板、转盘上因频繁使用而磨损的数字……
以及这扇在我卧房内该死的门。
在衣柜的后面。
这扇门是真实存在的,它不是一场梦。
或者,就是一场梦?
雷昂转身向床铺望去,害怕在那里看到一个沉睡的自己。然而,床单是皱巴巴的,床垫上却空无一人。接着,他的目光落到脚边的摄影机上,这台机器一定是他在梦游时不小心掉下来的。它也让雷昂想起那些已经录制好的影片。他跨了两步,来到电脑前方,然后让影片继续播放。明明影片中的主角就是自己,他却愈看愈觉得自己像是在观察一个陌生人,他甚至有点羞愧地觉得自己就像个偷窥狂,忐忑不安地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有好长一段时间,画面上的他像是生了根似地,站在那扇原本藏在衣柜后的门前,除了呼吸之外,一动也不动,静静地待在那里好几分钟。雷昂这才敢快转影片,而这也让他落在萤幕上的视线宛如风中幡动一般地飘移不定。影片又跑了十分钟之后,画面上的雷昂才终于改变了他的姿势。也就从这一刻起,一切快速发生,甚至快得让雷昂来不及按下暂停键,必须倒转才能够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简直不可思议,雷昂心想。尽管是重播,萤幕上播放的那些秘密还是可怕又精神变态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乍看之下,影片中的雷昂转过身,像是要漫步走回床铺,但他很快地瞥了天花板一眼之后,又猛地回过头来,速度之快,导致画面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待摄影机的画面修正软体重新正常运作后,影片中的雷昂已经搞定了第一个转盘锁,并且换了个姿势,继续挑战第二个转盘。由于他已经掌握了其中的诀窍,因此只花了两秒钟不到的时间,便顺利破解了第二道密码锁。那扇笨重的门就这么开启了,虽然仅是一个几公分的小缝,却足以让雷昂将两只手伸进夹缝中,将门给推开。
门后到底有什么?不想错过任何细节的雷昂牢牢紧盯着萤幕不放,脑海里同时闪过了这个疑问。
遗憾的是,从这一刻起,几乎就没什么画面了。激动不已的雷昂急切地想要知道,门后到底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他看到影片中的自己踏进那扇门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油然而生。
要往哪里去?门后又有什么东西?
雷昂梦游着穿过了那扇门,不过他弯得不够低,头上戴着摄影机的他因而卡在门框边。接着,这台机器就从他头上松脱,掉落在地。之后的几秒钟,摄影机只拍到雷昂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
由于缺乏动作的刺激,影像的录制便告中断。尽管如此,雷昂却无法将视线从电脑萤幕上移开。
如同被催眠般,雷昂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萤幕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萤幕保护程式跳出来,盖过他泛泪的双眼前那个早已停止播映的黑色画面。
直到此时他才惊醒,慢慢走向墙上那扇门。
「这样好了,我们把这整件事情再从头清楚地整理一遍,」他对自己说。为了抑制颤抖的双手,他将手指交缠在一起。「既然你没有睡着,也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那么这道门就必定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这道门真的存在……」
……它就一定可以再打开。
他已经没有力气将最后的这个想法大声说出口。
显然在这扇门后,他过着一种双重人格的生活。不过比起这个认知,他很快便体认到,此刻有更强大的恐惧在背后紧追着他,而这个事实就是:清醒状态的他绝不可能重复他在睡眠状态中的行为。
影片中的他毫不犹豫且清楚明确地陆续将转盘转到正确的位置,显然沉睡中的他知道解锁的密码。
但是只有在睡眠中。
此时此地此刻,他毫无头绪,不知该如何开启那道闸门。
12「第二个出入口?」
通话的前几分钟,电话那头的男子听起来还只是冷淡不耐,不过现在包尔先生显然被激怒了。「您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纳德先生?」
在打电话给管理员之前,雷昂就已经想好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们想要重新整修卧房,却在衣柜后的壁纸下发现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窟窿。」
住在楼上的塔勒斯基这时开始他每日的练琴时间。这位药剂师直到一把年纪才发现自己对音乐的热情,每天至少会花一个小时弹奏音阶。
「我不希望在错误的地方钻洞或是钉上钉子。」雷昂继续他的谎言。「壁纸后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搬进来时,我就已经将所有的建物平面图、水电配置图以及空间配置图等资料都交给您了。」
「没错,这个我知道。」雷昂说。事实上,他现在就坐在书桌前,面前是摊开的文件夹,里面正是当初做为租屋契约附件的各式建筑图。那是他千方百计才弄到手的,本来包尔先生并不愿意提供这些图稿,或许是不想让他核对租屋契约里用来计算租金的房屋面积(注5)。
5 译注:在德国,一般房屋租金概以每平方公尺计价,租屋契约也会载明房屋可使用面积的坪数。
「不过从您给我的这些图面上看来,并没有标示其他的出入口……」
「就是说嘛!这不就结了?」
「但是,也许这些图并不……」
「您的意思是,并不完整?您想暗示我们不敬业?」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雷昂紧闭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我的意思就是说,在我卧房里的衣柜后面,有一扇该死的门,而我却不知道这扇门的用途。
这时候,楼上拙劣的钢琴声愈来愈大。雷昂转头向房间天花板望去。
「我真的不想引起争执,包尔先生……」
「那好,我建议我们就此结束通话,不然我就要赶不上火车了。」
「好,当然可以。我只剩最后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以前的房客没有告知您,就私自改建这间房子?」
「前一位房客芮贝卡‧史达?」这位房屋管理员恶毒地大笑着。「我根本不相信有这种可能性。」
「您为何如此确信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前任房客是个瞎子,她连电梯都操作不好了,更别提要在那间卧房里另外做个出入口了。」
「好吧,我了解了,」雷昂虚弱地回答,正如他此刻的无力感受。他虚弱得必须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是已经坐在椅子上了,他肯定会去找一张椅子来坐。
包尔先生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看来他真的很想结束通话,「抱歉打扰您了。」
「纳德先生,您的行径好像愈来愈怪异了。老实讲,有很多人都想入住这栋屋子,我实在没有必要费力和古怪的房客周旋。」
「您说古怪是什么意思?」
「自从您搬进来以后,就不断地给我们添麻烦。先是坚持一定要拿到那些建物平面图。」
「我是个建筑师,当然会对这些东西有兴趣!」
「然后您不断地用电子邮件轰炸我,要求和屋主直接面谈。」
「这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从大学开始,我就十分崇拜波伊特恩教授、喜爱他的作品,只可惜他英年早逝,所以我才想和他儿子聊聊这位天才父亲……」
「但是他并不想和您聊。席格费‧波伊特恩从未和他的房客有过任何接触。」包尔刻意拖长尾音,好让没有说出口的后半段话「更别说和您了」,像余音一般地回响在听筒内。
雷昂疑似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车站广播的声音。
「若您再不改变您的行为,纳德先生,那么我不知何时必须取消我们的租赁契约。」
「我的行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能打电话给自己的房屋管理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指您在大楼内光着身子到处乱跑,还惊吓到其他住户。」
「您说什么?」雷昂茫然地问。随后,他才意识到包尔指的是哪件事。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那是因为我正在追赶被我痛打一顿的妻子,极力阻止她离开我。
「您可以省下您的借口。后天以前,您最好将您走廊上的脚踏车、鞋子,以及其他东西全部清空。」挂上电话前,包尔对着听筒咆哮。
「为什么呢?」
「楼梯间的翻修工程将从后天开始。纳德先生,也许您应该仔细阅读我们的公告,而不是那些建物平面图。」
包尔挂上了电话。
楼上的钢琴声也在此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