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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2

  雷昂在伊瓦娜对面的扶手椅坐下。椅子上原本堆着一迭过期的妇女杂志和猜字谜杂志,现在则被移到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小茶几上。

  伊瓦娜并没有靠着椅背,而是笔直地端坐着,小心不让长袍的下襬自紧靠着的双膝上滑落。

  「关于你妻子出走的事,我感到很遗憾。」伊瓦娜为雷昂倒上热滚滚的茶时,这么对他说。

  雷昂颤抖了一下。

  「是这栋房子,你知道吗?如果你在搬进来前,先和我谈过,那么我就可以事先警告你了。」

  「警告我什么?」

  倒完茶后,伊瓦娜把茶壶放回隔热垫上,然后坐回她的椅子。她双手交握搁在肚子上,两根大拇指不停地绕圈。这画面让雷昂想起伊瓦娜背部那对交缠的青蛇刺青。

  「它有眼睛,你知道吗?我指的是这栋建筑物。你难道不觉得,好像常常有人在盯着你看?有时我会在半夜惊醒,以为有人坐在我的床边,不过开灯一看,却连个人影都没有。但我就是无法消除这种感觉,有时,我甚至会像个笨蛋似地检查我的衣柜,确定衣柜里没人之后,我才能安心入睡。」

  许多年纪大的人常会在说话时无意识地晃着头,伊瓦娜也一样。雷昂希望这种习惯不是帕金森症的前期征兆之一。

  「我的老天,这下子你一定认为我是个疯疯癫癫的老骨头了。」

  「不会,我没这么想。」雷昂回答道。他紧张不安地想起,几分钟前自己才在浴室里偷窥了伊瓦娜更衣沐浴,还想起晾挂在晒衣架上的湿被单,以及现在正值十二夜期间,那些鬼怪正要找寻他们的新居所。

  雷昂喝了口茶,试着将专注力放到热茶温润的口感上,希望藉此保持与现实世界的连结。

  「我的医生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因为李察的离去让我对失去感到恐惧,才会引发这样的问题。」

  「李察是谁?」

  「是我先生。有天他将行李打包好之后,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说,就这么离开我了。」

  伊瓦娜享受着雷昂全神贯注的神情,她甚至不需要直接点明娜塔莉逃命般搬离的行为,与她先生的情况几乎无异。

  「您知道您先生为何出走吗?」

  「问题出在这栋建筑物。艾伯特‧冯‧波伊特恩想要盖一座让亲友不用缴交租金便可入住的混合式庄园,也因此,像我这样一个穷画家才能在这里住下来,否则单靠每个月售出两幅画,以及兼职护士的额外收入,我是不可能负担得起这个住宅区的租金的。甚至在我们结束了正式的男女关系,而我也早已不再是他的谬思女神之后,我还是能够继续住在这里。」

  雷昂指向壁炉上方的油画问道:「这是您画的?」

  「是啊!那是我们陷入疯狂热恋的时期所画的。艾伯特身边有很多女人,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我认识的每个艺术家都过着肆无忌惮的性生活,就算不这样,这种癖好也会展现在精神层面上。李察也是这样。我是在艾伯特所举办的一个宴会上认识他的,他那时是剧场经理,并不介意我和艾伯特之间的关系。有段时间,李察和我在这栋建筑物里展开同居生活后,我们三个人之间甚至发展出一种三角关系。」

  伊瓦娜似乎为此感到骄傲地微笑着,如同之前她在走廊上向雷昂招认她和冯‧波伊特恩的关系时一样。

  「显然您的守护者喜爱有创造力的人。」雷昂说道。

  「是的,艾伯特甚至在他的遗嘱里写着,这栋建筑物必须保留一定的户数给艺术家居住。」

  雷昂点点头。这样一来就不难理解,娜塔莉和他为什么得以居住于此。

  「这栋建筑物原本该是一座具有创造力的乐园才对,到了最后却只有带来不幸。」

  伊瓦娜摘掉那副对她来说有点太大的眼镜,将塑胶镜架放进嘴里咬着。「对每一位居住在此的住户来说都是这样。」

  雷昂将眉头挑得老高。「怎么说呢?」

  「比方说,你之前住户是一位漂亮的女士,那个可怜的女人掉到电梯通道里死了。自此,不幸的事件便一再发生。」

  雷昂点头的同时,也想起管理员在电话上那段听来讽刺的话。

  在您之前的女住户是个瞎子,她连一次都没有正确地使用过电梯,更不用说要在您的卧房建造第二个出入口了。

  「我虽然不是统计学家,但是住在这里的这些年里,有许多承租者都是以奇特又非自然的方式死去,不然就是早逝,也有一些是自杀身亡的,或是像艾伯特一样,被送进精神病院。」

  「您是说冯‧波伊特恩先生?」

  伊瓦娜点了点头。「他在自传里是这么写着的:个性古怪的艾伯特‧冯‧波伊特恩选了个不知名的地方隐居冥想去了。不过这个退隐的地点可不是他自己选的,而是一间精神疗养院。几年前,他因精神错乱在那里过世了。」

  「所以他的儿子继承了这栋建筑物?」

  「一点都没错,但是他儿子并没有因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发生了什么事?」

  伊瓦娜迟疑了一会儿,好像正与自己交战,思忖是否应该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详细的情形没人知道,他的大门总是深锁紧闭。他所有的财产、现金、衣物以及护照证件等,都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唯一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就是他自己,就好像他被自己的屋子所吞没了一般。

  」难怪管理员不想帮他联系屋主,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席格费住在哪一户呢?」认为自己应该知道答案的雷昂还是提出了疑问。

  「我真的不愿用恐怖的故事来吓你,雷昂,但他住的是四楼,就是你的屋子。若你在签订租屋契约前就来找我谈的话,我一定会阻止你,劝你不要住进那间屋子的。」

  伊瓦娜抬起头,朝着天花板的方向示意。「你听到了吗?」

  雷昂摇摇头。但下一刻,他认出了那组音阶,从三楼听起来,比起他先前在自家听到的声音还要低沉柔和许多。

  「塔勒斯基恐怕会是下一个发疯的住户。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练习这首曲子,这不是很不正常吗?」

  雷昂耸耸肩。经历过去几个小时内所发生的事情后,他再也无法笃定地区分正常或异常的行为了。

  「或是,想想住在二楼的法康尼夫妇。」伊瓦娜继续说道。

  「他们怎么啦?」

  「你有没有注意到,只要有人经过他们家门口,那两个家伙就会谨慎地留意,确认他们的大门是紧闭的?只要有人按门铃,探头出来的他们会技巧性地遮掩到访者的视线,让对方无法窥探屋里的情况。最近我就犯了这样的错误。我帮他们代收了邮件,那是一个很重的包裹,我独力将这个包裹扛到楼下。你猜猜,他们向我道谢了吗?」伊瓦娜用力地在杯子里搅动茶匙。

  「根本没有人帮我开门,我只好将包裹搁在他们家门口,然后离开了。」

  「这真是奇怪。」

  「是啊!这的确很奇怪。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隐瞒了些什么。有时候,我是这样想的……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挥了挥手,好像要把说过的话抹掉似地,一边困窘地笑着。

  「您想到了什么?」

  「不值得一提。聊太多了,我竟成了搬弄是非的老女人了。你想再来点茶吗?」

  伊瓦娜伸手去取茶壶。

  「不用了,非常感谢。」雷昂本想看一下表,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表并不在他的手腕上。他试着回想自己是否曾摘下表,或是可能掉在哪里了,此时,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哔了一声。隔着这件染上血渍、被塞在工作服里的短衫,手机的提示音听来低沉了些。这个宣告手机电池即将耗尽的提示音,就如同晨间唤人起床的响铃。

  「非常谢谢您的茶,赫辛太太。另外,我要再次为我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您家里致上深深的歉意,不过,恐怕我真的必须离开了。」

  「当然!当然!」伊瓦娜说道。从她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一丝沮丧与失望。显然她没几个可以陪她聊天的对象,更甭说听她说话的人了。「不要让我耽误到你了。」

  伊瓦娜送雷昂来到了大门口,有那么一瞬间,伊瓦娜貌似疑惑地看着那条从里面拉上的锁链。雷昂确信伊瓦娜就要开口问他,为何先前锁上大门时,没有注意到自己跑错楼层了,因为大门旁就挂着一件内里铺毛的女用夹克。然而伊瓦娜只有小声说道:「可不可以帮我个忙,雷昂?」

  「什么忙?」

  「你看起来似乎是个好青年,你一定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了解您的意思。」

  伊瓦娜透过门孔往外看,接着轻声说道:「这栋建筑物就像是块磁铁,它用尽所有力量紧抓着你不放,你在这里待了愈久,就愈难离开。」

  「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吧!」雷昂勉强笑道。

  「只有少数人拥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成功搬出这里。李察和你太太就是这样的人。」

  「您根本就不认识我和娜塔莉。」雷昂唐突地脱口而出。

  伊瓦娜拉开门,快速扫视了楼梯间一圈,确认是否有人。接着,她用一种带有阴谋般的表情轻声说道:「也许吧!我已经老到没时间兜圈子了,我就直接说出我给你的建议:不要和我犯同样的错误,不要痴痴地等着你太太归来,你应该要随着她的脚步而去。」

  「我应该搬走?」

  伊瓦娜给了雷昂一个明示的眼神。「先是梦境,接着就是真实的事件了,雷昂。趁现在快搬走吧!在这里待得太久,会被这栋建筑物给影响,你体内邪恶的那一面也将会显露出来。」

  伊瓦娜抓住雷昂的手,并朝他靠近,近到雷昂连她干裂嘴唇上的细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先是梦境,接着就是真实的事件了。不要拖太久,不然你就再也无法抵抗了。」伊瓦娜以神秘预言做结的同时,她温热又陈腐的呼吸气息也向他迎面袭来。

  22上楼时,雷昂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才不会让自己陷入彻底的疯狂状态。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考虑了。就在他一脚踏上楼梯转折处的平台时,迎面传来一阵呼喊他名字的声音。

  「纳德先生吗?」

  雷昂抬头望去,缓缓地踏上阶梯。站在他家大门前的男人具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气势,不过雷昂说不清这股气势从何而来,是因为那孔武有力的身躯,或是那身盖世太保的长大衣,还是那男人坚定的声音。跟多数男人一样,这名男子也面临头发稀疏的问题,因此无法判断他确切的年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应该是在三十好几、接近四十的区块,换句话说,尽管发线后移、发量消退,也还不至于是魅力尽失的一个年纪。

  「雷昂‧纳德先生吗?」

  「是的,我就是。」雷昂点头回答道,同时也踏上了最后一阶楼梯。

  这位陌生男子发出了一声叹息,听来像是在说「终于」。接着,他秀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

  「我是克雷格,刑警。」他说道,伸出手来要和雷昂握手。在昏暗的走廊上,雷昂大可不必担心这位员警会发现他的手有多脏,但他还是因为过分紧张而显得十分笨拙。在经历一连串无法解释的事件后,雷昂最不希望见到就是眼前这样一位维护秩序的家伙。刚刚他还在想着要拨个电话给史文。他迫切需要一个站在他这边的伙伴、一位挚友。不过没有这样的人。在他的朋友圈里,没有人的职业是追查最黑暗的秘密,并且将秘密所有者不为人知的一面公诸于世。

  「有什么问题吗?」

  「你刚下班?」警察说道,彷佛没听到雷昂的提问。

  「是的,我的意思是,不是。」

  雷昂拂去前额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然后指着身上的工作服,一路往下到那双建筑工人专用的安全靴。

  「我正在整修房子。」雷昂期待这种说法可以解释他为何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

  警察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位警察的眼珠子有着如迷彩夹克般不同层次的绿。然而,雷昂避开了他直视的目光。

  「一个钟头以前我就已经按过门铃了,但没人应门。你的门铃应该故障了。」克雷格按着大门旁的金属按钮,证明他所言不假。屋子里果然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刚到附近去吃了点东西,现在想再回来试试我第二次的手气如何。」

  「你之前有敲过门吗?」雷昂问道。他想起来,先前在通风井里爬行时,曾听到一阵类似敲门的声音。但他立刻就后悔问了这个不经大脑的问题。

  「你听到敲门声,为什么不开门呢?」克雷格打量雷昂的眼里带有怀疑。

  「我那时不舒服,正在上厕所。」

  克雷格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往大衣上擦拭自己的手。显然他很后悔和某个可能有传染疾病在身的人握了手。

  「你人不舒服,还能进行整修工作?」

  「不是这样的,我……是这样的,我是突然才感到身体不适,也因此中断了整修工作。」

  克雷格满脸狐疑,不过还是回了一声:「了解。」

  「你找我谈话的原因是?」雷昂试着取回谈话的主动权,却感到一阵晕眩,彷佛像是喝了酒似的,每吐出一个字,他的舌头就更迟钝一些。

  「我要给你看些东西。」克雷格打开他的公事包。

  给我看?

  「也许这样会比较好,如果我们先……」

  「什么?」这名员警用下巴指了指雷昂家的大门。

  「原来如此!是的,当然。」

  在他理解克雷格所指为何的当下,同时也意识到即将接踵而来的麻烦。「我恐怕没办法请你进去,」雷昂说道。克雷格狐疑地看着他,雷昂拍打着空荡荡的裤子口袋。「我忘记带钥匙了。」

  我讲话含糊不清?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好陌生。

  「你把自己关在外面?」

  「是的,我原本只是想到楼下去看看有没有邮件……」

  此时,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在你上完厕所,又停下手边的整修工作之后?」

  「是的。」雷昂心虚地给出肯定的答案。

  克雷格似乎从中获得了乐趣。

  「这样说来,今天就不能算是你的幸运日啰,对吧?」

  可以这么说吧……

  「唉呀呀!我想你是真的累到神智不清了,你不仅没带钥匙出门,而且……」

  那警官用脚往大门一踢,此时,屋内的电话铃声听来又更响亮了。

  「……你还忘了该把门好好地锁上。」

  伴随着吱呀的声音,大门开了,但这也可能是从雷昂的喉咙跑出来的声音。

  「这是不可能的。」雷昂慌张地答道。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昨天上床睡觉前,就已经把门给锁上了。之后,就只经由我的衣柜离开了这间屋子。

  进到屋内时,雷昂正好听到走廊上的答录机传来自己的声音,「……您拨的是娜塔莉和雷昂‧纳德的电话号码,请您在哔声之后留言。」

  之后,便有个年轻女人用一种装模作样的客气语调开始留言,「您好,令人敬爱的纳德先生,这里是宾德纳珠宝店的葛拉汀‧诺伊斯。请原谅我们在假期间打扰,我们只想通知您,您可以过来取回您的婚戒了,相信它现在戴起来应该不会再像之前那么紧了。」

  答录机嘟了两声后,通话便结束了。雷昂摸了摸左手的无名指,却感觉不到任何戴过婚戒的压痕。那道痕迹就如同他的记忆一般,烟消云散,因为他完全不记得曾将婚戒送去修理。

  「你不舒服吗?」克雷格问道。雷昂这才意识到,在这段时间里,这位警官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突然燃起一股强烈的欲望,希望有个值得信赖的人让他坦白一切,或许跟警察谈谈也不见得是错得离谱的决定。不过,一旦雷昂向克雷格揭露地道系统的入口,他也很有可能马上就被当作嫌疑犯处置。但要是娜塔莉正被困在那里,等人去救她呢?这么一来,出于恐惧而迟迟无法拿定主意的他就太无情了。

  「到客厅坐吧。」雷昂建议道,仍然犹豫着是否应该为这位员警打开卧室的门。

  万一根本就没有什么犯罪事件呢?或许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而娜塔莉也可能在下一秒就大笑着走进屋里来。

  有可能吗?那她会说些什么呢?「宝贝,你在地底通道找到了我的手机吗?那一定是我在拔掉大拇指的指甲时,不小心弄丢的。」

  雷昂使劲地摇着头,他不希望透过任何解释来让他的世界恢复应有的秩序。

  「你说什么?」正四处打量着客厅的克雷格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啊!」

  「有,我明明听到你在嘴里咕哝着一个名字。」

  该死,现在我甚至连自己在自言自语都没注意到。

  「那一定是你听错了。」

  「嗯。」这位警官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发誓,你说了娜塔莉这个名字。你太太在家吗?」

  「不在。」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迟疑片刻后,雷昂决定实话实说,反正娜塔莉的失踪已经有报案纪录了。

  「我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她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而我也已经打电话报案了。」

  「但是我没听说这起人口失踪的案件。」

  「那位接电话的警官告诉我,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一般成人的失踪案件至少得等十四天,警方才会采取必要的行动。」

  克雷格再次点头。「没错,不然警察的时间都得浪费在解决民众的婚姻危机上面了。」

  克雷格走近壁炉,拿起一个银色相框。「拍得不错。」

  「是啊!那是娜塔莉拍的。」

  就在我们相遇的那天拍的。

  「不过我在这里只有看到你的照片,」克雷格不解地质疑道。「你太太的却一张都没有。」

  「这是职业病。娜塔莉是个摄影师,她比较喜欢站在相机后面。」

  「嗯。」

  雷昂可以感觉到,这名警察对他的猜疑愈来愈明显。不过他决定要先等对方表明来访的原因,再将一切招供出来。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呢?」

  「这里。」

  克雷格从皮外套的口袋拿出一支手机,将它递给雷昂。

  「你从哪里拿到这支手机的?」雷昂问道。他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手机,也纳闷自己为何在过去的几个钟头里,完全没想到这回事。

  「我们对此很有把握。」

  很有把握?

  「什么时候?」

  克雷格没来由地反问了一句,「你的眼睛还好吧,纳德先生?」

  「你说什么?」

  「因为你不停地眨眼睛,还一直闪避我的目光。」

  「我没有什么好隐藏的。」雷昂撒了谎,然后迅速地改变了话题,指着他的手机说:「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在一起暴力犯罪的案件中找到的,基于侦查不公开的理由,我不能告诉你发现的地点。」这名警察答道。

  暴力犯罪的案件?

  「你手机的通讯录里并没有储存任何资料,因此我们花了点时间,透过电信公司的协助,才确认你是这支手机的所有人。」

  侦查不公开的理由?

  雷昂双手紧抓着餐桌的边缘,他晕眩恍惚的程度每一秒都在加剧。

  「谢谢你花时间跑这一趟。」雷昂无精打采地咕哝道。他拿在手里的这支手机看来是如此陌生,而电力也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了。他解开键盘锁时,手机铃声正好响起,不过并不是他手中这支,而是放在工作服口袋里那一支。

  「你还有另一支手机?」克雷格困惑地问道。

  「什么?呃,是的。」

  「你不想接电话吗?」

  「这不是很重要的电话。」雷昂摇头。

  也许他还可以解释为何娜塔莉的手机会在他身上,但是,万一那件染了血渍的上衣也一起从胸前的口袋被掏出来的话,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好吧,随你的意思。」此时克雷格已经不再对壁炉上那些照片感兴趣了,而是走到餐桌边,站在雷昂身旁。他苦恼地等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电话铃声停止,才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比起跑腿送东西,刑警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我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把手机送还给你,而是我们在检查过手机里储存的档案后,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内容。」

  「什么内容?」

  「正确地说,是照片。请打开图片资料夹。」

  雷昂照着做了。第一张照片就像一根刺般插进了他的心。不仔细看的话,根本认不出是他和娜塔莉,因为他们两个都变装了。照片里的雷昂看起来就像个老头,不但有着双下巴和酒糟鼻,还驼着背拄着一根拐杖;娜塔莉则装扮成一个乞丐,也是一副垂垂老矣的姿态。要不是他们一起开怀大笑的样子露了馅,他们变装的效果可说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张相片是在万圣节那天拍的,就在我们要前往化妆舞会之前。」雷昂解释着。

  除了主修的学科,娜塔莉还学了特效化妆。在万圣节那晚,她彻底发挥了所学的技巧,完成了一项伟大的艺术作品。雷昂带着悲伤的心情,回忆当时的准备工作。他最喜欢的是那些化妆过程中充满暗示性的触碰:那些轻柔滑过脸颊的毛刷、打上眼影时轻巧地抚摸,还有娜塔莉深邃的双眸以及那微微张开、几乎就要碰上雷昂双唇的嘴。

  「漂亮,」克雷格简洁地评论道。「但是我们得跳过前二十张照片。你们的休闲娱乐并非我关注的重点,而是这个。」

  那位警官打开了资料夹里最后一张照片,然后把手机递还给雷昂。

  雷昂把眼睛睁得老大。

  「这是私人的照片。」雷昂用挫败的声调说道。

  「我知道,但相信我,我可不是单纯为了你们的性癖好而跑来这里。」

  这张光线昏暗的照片是在没有闪光灯的情形下拍的。照片里的娜塔莉背对着墙,靠坐在他们双人床上加装了软垫的床板前。她双腿交缠地盘坐着,手臂高举过头,就像被钉在十字架上。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因为她的手腕铐着皮制手铐,被一条链子栓在床柱上。她穿着一件从锁骨处撕裂开来的男性内衣,裸露的肉体远比遮蔽住的还要多,胸前湿漉漉的一片,可能是泼洒的水,或是汗水。总之,虽然照片品质差强人意,还是可以轻易认出娜塔莉那两颗挺立的乳头。

  雷昂感到羞愧。在过去几个钟头里,经历了忧虑、害怕以及恐慌的感觉后,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感受。问题并不在于克雷格闯入了他和娜塔莉的私密领域,并且得知他妻子最隐密的性幻想。而是,这是一张雷昂至今从未见过的照片,包含后续克雷格给他看的那几张,也都同样地陌生。

  在克雷格的指示下,雷昂又接连打开了三个图片档。一张比一张还糟。

  第一张照片里的娜塔莉一丝不挂,嘴里被塞了一颗塑胶球。下一张照片中,她被一条狗链紧紧地束缚着,双眼几乎要从眼眶中爆裂出来。然而,真正让人震撼不已的,是最后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三天前的凌晨三点○四分拍下的。

  那时我正熟睡……

  之前或许还可以勉强将娜塔莉的脸部表情解释为性欲高涨,不过在这张照片里,她的眼中只有赤裸裸的痛苦。她的右眼肿胀,紧闭的双唇流出了鲜红的血,如果雷昂没看错的话,她两只大拇指都受伤了。

  「针对这些照片,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警官问道。

  「我只有一句话:它们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个以后就会知道了。」

  「什么意思?」雷昂问道。他很确定,他绝对不会让这个男人知道那扇神秘之门的存在,因为他太怕认识真正的自己。

  我到底对娜塔莉做了些什么好事?

  「只要你高兴,你可以继续搜集那些照片。」克雷格说道。「依我之见,你可以把睪丸打个结,挂到吊扇上。就像我之前说过的,纳德先生,警方并不是为了处理婚姻关系里的纠纷而存在的。连一般人都可以嗅出这里有些不对劲,根本不需要动用到本月轮值的检察官。这些相片拍完没多久后,你的妻子就失踪了。」

  雷昂用拇指按了一下没有画面的手机萤幕,并问道:「只要我做了违法的事,就应该打电话给警察?」

  克雷格干笑着,转身准备离去。「你一定不相信大多数和我们交手的罪犯到底有多笨。」

  雷昂随着克雷格走到了走廊。不过这名警官竟往卧室的方向走去,雷昂不禁紧张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卧房的门是半开着的。

  「从这边出去。」雷昂有些急迫地说。克雷格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想尽快摆脱我?」

  「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让你走错方向。」

  克雷格眉头深锁地直视着雷昂的眼睛。然后,他缓缓转身往卧房走去。

  「要不,这样好了……」克雷格带着威胁的语气说道,同时将手伸进了大衣内侧。雷昂确信克雷格会拿出一双手铐或是某样武器,最后却只是一个皮夹。

  「目前你只是违反了善良风俗,纳德先生。因此,请将我的拜访视为一种警告。从现在起,因为有了特殊理由,我会严肃看待这件失踪人口的案子。同时,在我们找寻你妻子的期间,我也会严密地监视你。」

  克雷格递了一张名片给雷昂。

  「帮你自己一个忙。要是你有话想跟我说,请打电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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