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魔法活船三部曲Ⅲ:命运之船> 第三十七章 龙之愿

第三十七章 龙之愿

浮木太潮湿,怎么也烧不起来。雷恩与火绒奋战了很久,但是点着的火绒却每每被大风吹熄。麦尔妲见状,干脆除下她的斗篷,塞在夹缠的浮木之间。雷恩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麦尔妲把灯笼砸在火堆上。片刻之后,斗篷的衣角便冒出火焰。雷恩原本担心火烧掉斗篷后就会熄灭,所幸不久之后,浮木就劈啪地燃烧起来。此时,麦尔妲也已经躲在雷恩披着的斗篷里避风雨。温德洛用古怪的表情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麦尔妲则昂起下巴,毫不脸红地直瞪着他,最后还是温德洛转头望向他处。麦尔妲坚决地将她湿淋淋且颤抖不止的身体贴在雷恩身上,雷恩趁着黑夜将她抱紧,闻着她头发的香气,还大胆地在她头顶吻了一下。麦尔妲额头上的那个细致的新月状鳞纹沙沙地摩过雷恩的脸颊时,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接着雷恩便感觉到麦尔妲的身体突然暖了起来。麦尔妲仰头望着雷恩,由于意外惊喜,眼里那一抹若有似无的雨野光芒变得特别明显。
 
“雷恩……”麦尔妲喘气不止地喊道。她既欢欣愉悦,却又觉得这未免太惊世骇俗,“你不该那样的。”麦尔妲拘谨地斥责道。
 
“你确定?”雷恩在她耳边问道。
 
“我哥哥在场的时候就不行。”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补充道。
 
现在火堆已经烧得很旺了,雷恩急躁地仰望天空。他已经好一会儿没听到婷黛莉雅从他们头上经过了,不过他仍强烈地感受到她焦虑的情绪,他自己不免也受到影响,她必是在上空某处。雷恩环顾四周,望着跟他们同行的人。“臭岛”果然名不虚传,每个人都被软泥淹到膝盖,而且阿赤更丧气,因为他还不慎摔在软泥里——现在他大概有点后悔自己为了要把龙看个清楚而跟来了。
 
第一个火堆被点着之后,人们又起了另一个。停在水上的船突然传出叫喊声,接着龙便从远方呼应。雷恩赶快出声警告大家:“快让开!别被她压到!”
 
因为雨大风强,所以婷黛莉雅来时翅膀拍击得很沉重。雷恩本以为,如今她少了带人的负担,必定能优雅地降落。可惜索科所说得很准确,臭岛的软泥滩确实滑不溜丢的,龙尽管双脚抵住地,却仍猛地打滑,而且她的翅膀猛烈扇动、尾巴大幅度摆荡,更扫起了大量飞泥。最后她好不容易才止住冲劲,还差点撞上火堆。婷黛莉雅的眼睛里闪着怒火,因为这种降落法有损龙的尊严。婷黛莉雅抖动着把翅膀上的水甩开,在场的人又再次蒙上一层泥。
 
“是哪个白痴选了这个滩头?”婷黛莉雅愤怒地问道。过了一会儿,她又继续质问道,“没准备吃的吗?”
 
婷黛莉雅一边抱怨,一边朝那两个装了咸猪肉的高度及胸的宽腹大木桶走过去。“臭烘烘、黏乎乎的,小得无处下口。”婷黛莉雅吃完后说道,并大步走向附近的泉水。
 
“她好大呀!”索科惊奇地喊道。
 
雷恩这才意识到,他自己早已习惯婷黛莉雅的壮丽灿烂,而麦尔妲也还留着她在梦盒中看到龙的印象。不过对其他人而言,虽然他们看过龙在空中飞翔,但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地看龙。
 
“她充满了美感,身形美、动作也美。”琥珀轻轻叹道,“现在我知道派拉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之前他说,唯有世代繁衍的龙才是真龙,别的龙都是只是笨拙的模仿而已。”
 
洁珂不屑地瞪了琥珀一眼:“我倒觉得六大公国的龙挺好的,如果你经历过被冶炼的恐怖,那我保证你也会觉得六大公国的龙挺不错的。不过呢……”洁珂不情愿地承认,“她的确很惊人。”她们两人的对话实在没什么意思,所以雷恩转开头望向他处。
 
“我在想,薇瓦琪若是能成龙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模样?”艾希雅轻声说道。她眺望着龙黑暗的身形,火光在她眼里跳跃。
 
“还有派拉冈的双龙。”一心向着派拉冈的贝笙插了这么一句。
 
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雷恩突然愧疚起来。那许多转变形态中的龙之所以被打破重塑为活船,都是拜他所属的库普鲁斯家族所赐。他们会不会有一天来找库普鲁斯家族报复?雷恩不敢再想下去。
 
婷黛莉雅从泉水边走回来时,她的喙、翼与肚腹的软泥大多已经被清干净了。那对不断旋转的眼睛直视着雷恩,同时语带威胁地斥责道:“我刚才说的是‘沙’滩。”她一转头,朝聚集的众人扫视一眼,招呼道,“好。”她流畅地从抱怨转为命令,“你们得在离水波更远、软泥化为岩石之处再生个火堆。石地虽非最好的降落场所,但总是强过软泥滩,况且我今晚必须休息。”然后她发现了麦尔妲。婷黛莉雅的眼睛转得更快了,闪耀着如同满月一般的光华。
 
“踏到光亮的地方来,小妹妹,让我看看你。”
 
雷恩本来担心麦尔妲会因为迟疑不前而冒犯了龙,不过麦尔妲听了这话,便大胆地站到她身前。婷黛莉雅从麦尔妲额头的新月一直看到她的双脚,最后和蔼地说道:“小王后,我知道你在救我的时候尽心尽力。艳红的新月哟,这必会给你带来不少感官的乐趣哪!”麦尔妲虽不解却依然羞红了脸。龙温馨地咯咯笑道:“怎么,还没感受过那个乐趣呀?哈,以后你就知道了。而且你会拥有长寿的一生,足以让你好好地品尝那个风味。”
 
接着婷黛莉雅转头望着雷恩:“你的选择很好,她够格成为古灵王后,并代替龙族发言。瑟丹若发现她也转变了,必定会很高兴。你知道的,之前他一直有点忐忑,担心姐姐会鄙视他身上的变化。”
 
雷恩尴尬地笑笑,他还没把瑟丹的变化告诉维司奇家的人呢!婷黛莉雅这么一说,那三人彼此不解地互视。
 
“我要睡觉了,而且我明天早上起飞之前还要吃一顿。蛇团在离此很远的北方休息。至少在晚上的时候,他们是很安全的。”她眨了眨眼睛,那巨大的银眼冷冷地旋转起来,“我已经把胆敢威胁蛇团的船都解决了,不过众海蛇都很累,而海蛇即使在体能的巅峰,也跟不上在空中飞翔的龙。在以前,蛇团北行的时候至少会有好几条飞龙护送,又有好几条拥有丰富记忆的海蛇引导。可是现在天上的龙只有我,而水里的存古忆海蛇也只有一条。”
 
婷黛莉雅昂起头,那个动作显得非常坚决,雷恩却察觉到她的大胆表象下,藏着走投无路的无奈。虽然她傲慢自大,雷恩的心还是飞到她身边。
 
“我已经跟那两艘活船谈过了,派拉冈会陪伴海蛇北行,船员会帮我保护海蛇,而且每晚都在蛇团旁下锚,好让我上岸进食、休息。”
 
温德洛大胆地开口道:“两艘活船都会北行,我们已经决定……”
 
“什么决定?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婷黛莉雅严厉地打断了温德洛的话,“莫非你还以为活船是‘属于我所有’?我说,薇瓦琪要往南,到你们那个大城去。而我的这一对古灵人呢,则随着薇瓦琪南行,以便代我发言、安排工人所需的谷物和食物,雇用雷恩认为需要的工程人员,并跟那个大城里的人说明,从今以后他们应该为龙提供什么食物,并安排……”
 
“应该?”温德洛冷冷地打断了婷黛莉雅的话,整个人都因为愤怒而僵硬起来。
 
龙气愤地挡在雷恩面前,质问道:“怎么,你什么都没跟他们说?已经过了一整天了啊!”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在海战正酣的时候把我丢下去的?”雷恩烦躁地反问道,“这一天以来,我们光是逃亡、奋力让自己多活片刻,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人类为了自私的目的而危及到众海蛇的生命,这一点我倒记得很清楚!人类啊,总是吵来吵去、杀来杀去的。”婷黛莉雅扫视众人,“但是这种事情再也无可容忍,你们必须先把争端摆一边,达成我交付给你们的任务才行。要不然,你们就等着吃我的苦头吧!”她昂起头,稍微扬起翅膀,“关于这一点,也交由我的古灵人去制定。从今以后,任何船只都不得打扰海蛇!任何琐碎的战役若是会打断通往雨野原的物资运输,通通得马上停止。你们要……”
 
温德洛气坏了:“你是什么生物,竟想借由武力来制定我们的人生?难道说,在你的伟大体制下,我们的梦想、计划与野心都跟没有一样吗?”
 
龙停顿了一下,转头望着温德洛,仿佛在严肃地考虑他的问题。然后她低下头,离温德洛非常之近,近到她呼出的气会吹动温德洛的衣物。“人类,你听好。我乃是龙,在伟大的体制之中,你们的梦想、计划与野心,虽不至于跟没有一样,却也只比‘没有’好一点点。讲白了,你们人类的寿命太短暂,短暂到根本无关紧要。”婷黛莉雅停顿了一下。雷恩感觉得出,她再度开口之时,努力改用较为和善的口气,“除非你们大力协助龙族,那还可能会稍微起一点作用。等你们完成这个任务之后,我们龙族世世代代都会记得你们的奉献。这就是人类最高的荣耀了,不然难道还有别的吗?”
 
“说不定我们人类想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我们毫不起眼的一生。”温德洛驳斥道,虽然龙离得很近,他却一步也不退却。他固定不动的肩膀,以及坚持抿紧的嘴部线条,雷恩看了觉得很熟悉。麦尔妲的哥哥也跟她一样,顽固得不得了。龙开始鼓气,胸部膨胀了起来。
 
麦尔妲匆匆地走上去,挡在哥哥与龙之间。她大无畏地望望龙,又望望哥哥,说道:“大家都很倦了,这么倦,今晚是没办法谈判的。”
 
“谈判!”龙轻蔑地啐道,“怎么又来了?人类老爱谈判个没完。”
 
“还不如直接把跟你意见相左的通通杀掉比较干脆,是不是?”温德洛刻薄地说道。
 
麦尔妲伸出一手按住哥哥的手臂,示意他克制。“大家都要睡个觉。”她坚定地说道,“就连你,婷黛莉雅,也得好好休息。等到天明之时,大家都休息够了,再把各自的需要讲个明白。唯有如此,才能解决这个难题。”
 
 
 
艾希雅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唯一真的睡着觉的只有龙而已。人类则再次聚集在繁纹号上开会,因为阿赤船长自夸说他船上不但有咖啡,而且地图室也稍微大一点。
 
麦尔妲的确有谈判的本领,这一点艾希雅不得不敬佩。她外甥女继承了罗妮卡的贸易技巧,不过这主要也是因为麦尔妲拥有与生俱来的魅力。她的第一个成就,是坚持那些哲玛利亚贵族要一起跟他们在桌边坐下。当时大君大为光火,艾希雅听到麦尔妲低声但十分坚持地跟大君争执道:“……他们为了自己的私利,必会为大君服务。如果您将他们贬得太低,那么他们以后就会变成您脚边的奸贼。此举可确保他们不会在事后反悔,抛弃承诺。”
 
令人惊奇的是,大君竟然也就此退让,任由麦尔妲安排了。麦尔妲的第二个高招是安排酒食,让众人在开会之前先飨宴饱足,所以大家在阿赤船长的桌边坐下来时,个个都气定神闲。麦尔妲必定也趁机跟雷恩私下谈过了,因为接着她就站起来宣布,她必得跟大家完整地报告缤城的情况,否则是无法谈下去的。虽说艾希雅最感兴趣的是缤城的时事,但却仍忍不住观察与会者的反应。那些哲玛利亚贵族终于了解到恰斯人是如何彻底地出卖了他们,表情显得很惊骇。依妲则一语不发,但是听得很专心。琥珀出神地望着温德洛,像是陷入了沉思,神色近乎悲伤。坐在她身边的贝笙格外沉默,不过他温暖的手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贝笙唯一一次开口,是在雷恩开始谈起崔浩城因为地震而蒙受重大损失之时。当时贝笙轻轻在桌上一拍,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不过他讲话的声音倒很低,只想给雷恩一人听到:“雨野原商人的事务是可以公开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吗?”
 
雷恩并不以为忤,他严肃地对他点了个头,感谢贝笙的关切:“我们已经发现,我们必须与雨野之外的世界融合在一起,要不然我们就会灭亡。而我今天所说的话,其实全都是已经在缤城的全城会议中公开讲过的。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们不站出来说出我们的秘密,就只能带着秘密灭亡。”
 
“我懂了。”贝笙严肃地应道,他靠回椅背上。
 
雷恩讲完之后,温德洛站起来要求发言。艾希雅看着,只觉得他累得都站不直了,不过他那无奈又好笑的口吻倒令艾希雅感到意外。“依雷恩所说,以及从活船的本质来看,我们深信此次必须遵从婷黛莉雅的意愿。”
 
雷恩转头望着麦尔妲,不过全场都能听得见他问的话:“你愿意直接回缤城的家里去,还是要去哲玛利亚城?”
 
麦尔妲目光闪动,朝她哥哥和阿姨瞄了一眼,接着毫不含糊地直视着雷恩,朗声说道:“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麦尔妲说完,全场沉默无声。麦尔妲大胆地趁机对科里亚斯大人说道:“好了,您已经亲耳听到,龙要我们安排将粮食运送到雨野原的事宜。而大君的忠臣之中,哪一位会赢得供应粮食给我们的特权,则还需要决定。”
 
科里亚斯困惑地皱起眉头,麦尔妲继续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直到他明白麦尔妲给了他什么天大的机会。他立即清了清喉咙,对追随他的贵族逐一点头,寻求他们的支持,同时说道:“神武圣君克司戈,我想,在座众人必都跟我一样,深明您选择了这样的盟友有多么睿智。老实说……”说到这里,他对麦尔妲一笑,“我乐意协助婷黛莉雅龙的二位代表,我在哲玛利亚国的产业包括了种植谷物的农地,以及放牧的牛羊,若能与雨野人彼此互惠贸易,将可弥补我失去缤城土地特许状的损失。”
 
双方不断角力下去,一直谈判到深夜。艾希雅始终保持沉默,她感到很震撼,因为她开始明白,自己所目睹的乃是世界秩序的重整。婷黛莉雅派“她的古灵人”去哲玛利亚城代她发言,还真是高明。他们的成就将不止于开启哲玛利亚与雨野原之间的贸易网路而已,哲玛利亚城的人还可以从雷恩那古铜色的眼睛里一窥未来的世界是什么光景。艾希雅觉得自己累得几乎要飘浮起来,与周围的场景隔绝了。在变换的认知之间,她察觉到有个庞大的关键连结被抛开了,前方出现急流。这个人类与龙族所组成的新世界,要靠协商而非战争来决定秩序,他们就在这个会议室里设下了先例。艾希雅突然懂了这个道理,并且想以眼神向琥珀示意,可是那木匠只顾着忧郁地望着温德洛。
 
那些哲玛利亚贵族只嗅到获利与权力。不久之后,哲玛利亚贵族便为了制定谷物的价格而彼此激烈地争执起来,同时再度设法想从缤城榨出点权利。不过雷恩与麦尔妲牢牢地守住自己的阵线,他们跟那些哲玛利亚贵族协商的时候,既顾全了龙的利益,也顾全了缤城与雨野原的利益。此时虽晚,他们仍继续谈下去,这时谈判的重点在于部分哲玛利亚贵族彼此协商下一层次的合约、大君制定哲玛利亚贵族获益缴库的税率,温德洛与依妲提醒众人,经过海盗群岛的货物必须支付关税,而另外那两艘海盗船船长则大加附和……
 
后来艾希雅突然一抽动、醒了过来,因为贝笙以手肘顶了她一下。“他们谈完了。”他低语道。
 
桌边众人正在签字。温德洛伸出手臂要扶依妲从椅子里起身,不过依妲不理睬,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转动肩膀。
 
艾希雅尽量低调地伸了个懒腰。她睡了多久?“刚才有什么跟我们有关的?”她低声问道。
 
“别担心,雷恩与麦尔妲都极力捍卫缤城的利益,碰到紧要关口时,缤城还与海盗群岛站在同一阵线呢!”贝笙哈哈笑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若是看到今天的场面会怎么想?他必定会他妈的以麦尔妲为傲,这点我是知道的。那个女人是我这一生见过最精明的缤城商人。”
 
“现在呢?”艾希雅轻轻地问道。这时众人都站起来了,一名睡眼惺忪的打杂小弟正在把咖啡杯收到银托盘上。
 
“现在呢,在我们起身、彼此道别扬帆之前还有几个小时可睡。”贝笙说这话的时候没看着她。艾希雅跟着他走到甲板上,地图室的空气闷热,所以到外头来吹冷风反而舒服,此时雨已经停了。
 
“依你看,龙会接受我们的条件吗?”
 
贝笙疲惫地揉揉眼睛:“我们也只能请龙帮个忙,毕竟她要我们做的事情我们非做不可,没得讨价还价。她要我们终止内海路的区域战争,然而若要如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恰斯人赶走。昨天恰斯人还骚扰了‘她的’海蛇呢,所以我想,龙应该乐于帮我们这个忙。剩下的,就是要与其他团体敲定利益关系。”贝笙摇了摇头,“我想,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只要把婷黛莉雅吩咐的事情办好就行了。”
 
“我觉得很奇怪。”艾希雅应和道,“我们辛苦奋斗,好不容易大老远来到这里,一路上茫然未定、心总是悬在那里,最后龙突然出现,命令我们:‘以后你们的人生就这样过。’龙这样指示我们要干什么、谁要去哪里等等,我是不喜欢。不过呢……”艾希雅耸耸肩,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些决定不用我们费心,倒也让人轻松了不少,少了个负担。”
 
“不见得人人都这么想吧!”贝笙闷闷地应道。
 
“喂,缤城的!”索科叫了一声,打断了艾希雅的心思,“你们要多注意海流呀!”那个海盗船长一边跨入自己的小艇,一边说道:“这一带潮水转换之际水流的方向根本捉摸不定,最好检查看看你们的船锚是不是还勾得好好的,而且要找个能人守夜。”
 
“谢了。”艾希雅代表贝笙与她两人答道,她挺喜欢这个壮硕的老海盗。索科接着便惹恼了依妲,因为他非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安然地坐进薇瓦琪号的小艇里才肯走。麦尔妲倚在雷恩的肩膀上等待温德洛,艾希雅看得皱起眉头,不过接着她就注意到更古怪的事情,琥珀竟然也在薇瓦琪号的小艇里,这使得艾希雅大为意外。
 
“我正好听到她跟温德洛说,她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谈一下。温德洛看起来很勉强,不过琥珀很坚持。她这个人摆出那种脸色的时候,总教人坐立难安,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报消息的是洁珂,她突然出现在艾希雅的身边。
 
“这么说来,今晚只有三个人要回派拉冈号去啰?”
 
“两个。”洁珂纠正道,她咧嘴而笑,“有人邀请我在繁纹号上逗留一阵子。”
 
艾希雅一张望,发现有个挺拔的海盗倚靠在主桅上等待。
 
“两个。”艾希雅应和道。她转头要向贝笙使个眼色,谁料他已经走了。艾希雅攀着船栏探出去一看,只见贝笙在将桨柄穿入桨环之中。“嘿!”艾希雅不耐烦地叫道。她不是爬楼梯下去,而简直是“滑”楼梯下去,她跃入小艇里的时候,故意震得小艇摇晃起来。“你至少也说一声说你准备好要走了。”她粗鲁地说道。
 
贝笙注视着她,转头望着薇瓦琪号的小艇:“刚才我看到琥珀爬进了薇瓦琪号的小艇里,还以为你们两个都要去。”
 
艾希雅望着那小艇,又看看薇瓦琪号停泊之处。不过夜太黑,连薇瓦琪的轮廓都看不清。要趁这最后一晚到她的船上去跟船道别吗?也许她该去!艾希雅突然感觉到,此情此景仿佛似曾相识。薇瓦琪才刚苏醒,艾希雅就跟凯尔大吵一架,一阵风似的下了船,之后整晚都在跟贝笙喝酒。那时候,她可没有跟船道别,事后则后悔不已。要是她在薇瓦琪苏醒的第一晚陪在她身边,那么后来的事情发展会不会有所不同呢?她回头看看贝笙。贝笙坐着,两手各持一桨,船桨悬在水面上。可是,要是她能回到过去改变一切,那是不是表示,如今她就无法跟贝笙在一起了?
 
那都已过去了,薇瓦琪已经不是她的船了。这一点,薇瓦琪与艾希雅都很明白。艾希雅若是去找她,除了再见还能说什么呢?
 
艾希雅解开了连在繁纹号上的缆绳,挪到贝笙身边坐下。“桨给我。”
 
贝笙默默地把她那边的船桨让给她,两人一起划船,朝派拉冈号而去。索科的确有先见之明,这里的海流很乱,艾希雅用尽了仅存的力气才使小艇维持在应有的航道上。贝笙显然也跟她一样累坏了,因为这一路上,他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克利弗睡眼惺忪地接住了他们丢出去的缆绳,赛摩伊粗声欢迎他们上船。贝笙把索科所说的潮水改变之时会产生乱流的事情告诉赛摩伊,又吩咐他趁现在去睡个觉,另外找两个人来守夜。
 
“我们要北行。”派拉冈紧接着便强调道。
 
“应该是。”贝笙疲惫地应和道,“护送海蛇!之前我就算再怎么胡思乱想,也料不到这样的任务会被派到我头上。不过话又说回来,近来的事情少有不出乎我意料的。”
 
派拉冈冲口问道:“怎么,你看到了龙,却什么都不说?这是你第一次跟龙凑得这么近,你却只字不提?”
 
贝笙脸上慢慢漾开了笑容,艾希雅突然明白,他在跟船讲话的时候常常是这样的,紧抓船栏、露出笑容。贝笙热切地说道:“船啊,她呢,难以言喻。这就好像说,活船是难以言喻的,而且龙与活船之所以难以言喻,乃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艾希雅深感骄傲,贝笙虽然累成那样,却仍睿智地点出婷黛莉雅与派拉冈的相同之处,但又谨慎地避免勾起派拉冈对于自己无法成龙的遗憾。
 
“那你呢,艾希雅?”
 
他不是柯尼提,不是柯尼提。他是派拉冈!他是艾希雅自小一起玩耍的伙伴,是为了她有个疯狂的出海救船的想法,就忍受煎熬、带她出海完成心愿的派拉冈。艾希雅想到自己要跟这个派拉冈讲什么了:“她美得难以置信——她的鳞片像是粼粼的宝石,眼睛是映照在海面上的满月。不过呢,老实说,她太傲慢了,让人受不了。她肯定地认为我们的生命都要归她使唤,这一点让人很难接受。”
 
派拉冈大笑:“最明智的做法是学着多加奉承,因为像婷黛莉雅这样的王后,餐餐吃的不是肉,而是阿谀之辞!至于说她傲慢——说起来,人类除了指使这个、指使那个之外,也该感受一下被指使着做这做那是什么感觉。”
 
贝笙差点笑出来:“这话说得公允,说得很公允。船哪,今晚能不能好好注意一下你的船锚?”
 
“当然,你们睡个好觉吧。”
 
派拉冈祝他们睡个好觉,这话是不是带着点嘲讽的味道?艾希雅回头看了派拉冈一眼,只见他以淡蓝色的眼睛望着她,还歪着头、眨了下眼睛。艾希雅告诉自己,这个动作的确是派拉冈的作风。他不是柯尼提!艾希雅发现她的装备堆在贝笙房间的角落,不禁扬起眉毛。
 
“我只能把老太太安置在你房里!”贝笙几乎算是歉然地说道。艾希雅转头一望,看到船长床上特别厚实的床垫和轻软的被毯,心里只想到要好好地睡上一觉,睡到有人逼她醒过来为止。龙来了之后,许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了,所以她最好是趁此安眠,谁知道明天还有什么事情等着她呢?
 
她在床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脱掉靴子。她的皮肤上留着汗水干去的汗渍,从衣料透进来的软泥黏乎乎的,不过她不管了。“我不洗澡了!”她对贝笙警告道,“实在太累了。”
 
“我能理解。”贝笙的声调变得浓重起来。他在艾希雅身边坐下来,温柔地解下了她头上的发髻。她坐着不动,任由他抚摸,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竟咬着牙关忍受。她吸了一口气,终究是会度过这一关的,但是这需要时间。她伸出手,温柔地抓住贝笙的手。
 
“我好累,今晚能不能只是睡在你身边就好?”
 
一时间,贝笙惊骇得动都不能动,片刻之后才把双手从艾希雅手中抽回来。“随你的便。”他突然站了起来,“不然,如果你喜欢的话,整张床都给你也可以。”
 
贝笙突然退走,又唐突地说了这种话,使艾希雅很伤心。“不。”她气冲冲地说道,“我才不喜欢那样,分开睡做什么?这样蠢死了。”她听到自己的口气不好,赶快再补充道,“当然,我们两个都累得无法思考了,还借故吵架,也是够笨了。”她挪个位子给贝笙,并劝道:“来吧,贝笙。我好累!”
 
但贝笙只是一直瞪着她。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膀垂下来,走回床边,坐在床缘。外头的雨势突然大了起来。雨水打在墙上,沿着破窗流下来。明天得把那个破窗修一修了。也许到了明天,什么事情都可以修一修。把那个海盗埋葬,向自己的活船道别,把一切抛在脑后。
 
贝笙一边脱去靴子,一边绷着脸说道:“好吧,就算我这个人没骨气好了。可是如果连到了这最后一夜,你也只肯待在我身边睡觉,那我也接受了。”他开始解下衬衫扣子,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讲的什么话呀,怪里怪气的。”艾希雅抱怨道。他一定是跟她一样累,才会讲话这么没条理,“我们就好好睡一觉吧!今天接二连三地出事,忙得你我都无从好好应付。明天会更好,而且明天晚上还会比白天更好。”这是艾希雅的希望。
 
贝笙看了她一眼,从他那个脸色看来,艾希雅仿佛伤透了他的心。他那一对黑眼从来没有如此脆弱过,手也僵在衬衫上不动。艾希雅把他的手顶开,帮他把剩下那三颗扣子解开。她往床里挪,贴近靠墙的那一边,虽说她很讨厌睡在里面床位那种被困住的感觉。她再伸手一拉贝笙的肩膀,把他拉过来躺在她身边。贝笙本想转过身去背对她,但是艾希雅把他按成仰躺的姿势,自己躺上去,以他的肩膀为枕,免得他溜了。“现在睡吧!”她对贝笙咆哮道。
 
贝笙默默不语,艾希雅感觉得出他在看天花板。她闭上眼睛,他的味道很好闻。突然之间,一切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安全,能待在这里,真好。贝笙那强壮的身体把世界挡在外面,她可以放松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他胸口。
 
贝笙翻身过来面对她,又伸出一臂将她环住,这动作顿时勾起她内心的焦虑。真是笨死了,这是贝笙啊!她逼着自己去吻他,同时对自己暗道:“这是我的人,这个人是贝笙。”贝笙把她拉上去靠着自己,再给她深深的一吻,可是艾希雅却突然再也受不了他手臂扣着她的力道和他的呼吸声。他的个子比她高大,力气也比她大。如果他有意的话,是可以逼她就范、把她压倒的。那她不就又被困住了吗?她伸出一手放在他胸口,把他推开了一点。“我好累喔,亲爱的。”
 
贝笙一动也不动,最后轻声说道:“亲爱的。”他慢慢地翻身仰躺在床上。艾希雅为了避开他,往墙边挪了几英寸。贝笙一动也不动地躺着,而她则瞪着黑暗。她闭上了眼睛,可是睡意怎么也不来。她知道自己瞒着不说的秘密在两人间造成了多么大的阻隔,而且耽搁得越久,误解就越深。只要一晚就好,艾希雅对自己说道。我需要的不多,只要一晚就行了,明天会更好。明天,我会看着柯尼提从床上溜下去,并且感觉到柯尼提完全消失。就一晚而已。她给自己开脱道。就这么一晚,应该不至于对他太过分吧?
 
但是这行不通,她感觉到贝笙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伤心气息,就像是在散发热气一般。艾希雅一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明天,明天她会把两人之间的缝隙修好。她一定过得了这一关,她知道她一定过得了这一关。
 
 
 
那个女人很特殊,她甚至连漂亮都称不上,不过依妲不得不承认,那女人的确神秘得迷人。海蛇毒液灼伤了她的脸,也使她的头发参差不齐地垂着。她头皮上有一层若有似无的细绒毛,可见日后头发必会长回来。但是就目前而言,她绝对不美。可是一整晚,温德洛都会不时瞄她一眼。温德洛正在做出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决定,但就在这样的时刻,她仍勾得温德洛分心。没人提起那女人是什么身份,也没人解释她为什么可以与会。
 
之前依妲在柯尼提的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她所枕的靠垫仍有柯尼提喜欢的薰衣草香,被子也是。她睡不着,她越是想柯尼提的事情,就越觉得孤单,所以想想琥珀的事情还轻松得多!倒不是说琥珀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不过,也算是有关啦。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温德洛怎么可以分心去注意女人?难道他没有意识到柯尼提交代给他的任务一点也马虎不得吗?
 
更令人不安的是,就是因为温德洛在那个场合多看了她两眼,所以那个女人像是着迷似的望着他,那个女人以她那古怪的眼睛审视着温德洛。会议上那个金发的蛮族女子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毫不掩饰的肉欲,不过琥珀的眼神不是那样。她盯着温德洛的样子,像是虎豹在观察鸟儿,也可以说像是母亲在看顾着自己的孩子。
 
那个女人也不问问可不可以到薇瓦琪号上来,而是干脆就大剌剌地坐进小艇里等候。“我必须私下跟温德洛·维司奇一谈。”那女人是这么说的,既没有歉意,也没有解释。至于温德洛呢?他显然是累得精疲力竭,所以毫无抵抗地点头答应了。
 
既然如此,那依妲有什么好心烦的呢?难道说,这个男人死了,她就要赶快另找一个?她无权占有温德洛,她无权占有任何人。不过呢,依妲不安地意识到,她一直在倚仗温德洛。对于孩子的未来,她产生了多得令人晕眩的梦想,然而在她的梦想中,总是由温德洛来教这孩子读书识字,总是由他来调解这孩子的高傲与依妲的犹豫。今晚温德洛称她为“王后”,谁也不敢违拗,但这并不表示他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就说今晚吧,从那个女人款款地望着他,依妲就知道他可能会干脆离开她身边,去别处寻找自己的人生。
 
此时依妲拿起梳子梳过乌黑的头发,她看到自己在柯尼提的镜子里的映影,突然纳闷起来,自问道:何必呢?何必梳头,何必睡觉,何必呼吸呢?多麻烦呀,她想得头都痛了起来。何必想呢?她再次将头沉入手里,她已经什么眼泪都不剩了。她眼睛干涩,喉咙因为哭喊而嘶哑,但内心的悲痛却没有因此而稍微缓解,再怎么哭喊也无法止痛。柯尼提死了,这痛苦像把刀,再次刺入了她的心里。
 
可是他的孩子没死。
 
这个念头传到了她的心里,清楚得仿佛他就在耳边说话。她站直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她要到甲板上去走走,让自己平静一下,再回来躺着休息一下。明天,她得发挥她的智慧,监督海盗群岛得到应有的利益。柯尼提会期望她做到这一点!
 
 
 
“对不起,你要谈,只能在这里谈,目前我并没有自己的舱房。”
 
“在哪儿谈无关紧要。”琥珀审视着他,那眼神像在阅读什么贵重的珍本,“况且有时候,公开的地方比私密之处更为私密。”
 
“抱歉?”那女人讲话的条理很复杂,像是在绕圈子。温德洛的直觉是,他跟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而且听她说话时必须更加小心,别随便放过细节。“我已经很累了。”他找借口开脱。
 
“大家都很累,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谁会相信竟有这么多线头同时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可是有时候是会这样。我们必须拿一条线头,在绞缠的线团里穿梭多次,线团才会解开。”那女人对温德洛微微一笑。他们两人站在后甲板的暗处,唯一的光是来自岸上的营火。温德洛看不清楚那女人的五官,只能看到她脸上的大概变化。不过他知道她露出笑容,并且玩弄着从手上脱下来的手套。
 
“对不起,你说要与我一谈?”温德洛希望她能直截了当地把话讲出来。
 
“没错,我要讲的,就是你今天已经跟我说了三次的话:‘对不起’。温德洛·维司奇,我向你道歉,我不知道我怎么会错过你。这两年半以来,我一直在找你。我们必定曾经前后走过缤城的同一条街,我感觉得到你就在附近,在那片刻之间,你离我很近很近,但接着你就消失了。结果我没找到你,反而找到你阿姨,后来又找到你妹妹。我不知怎地错过了你,然而你才是我应该找的人。现在我站得离你这么近了,我确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再也错不了的。”她突然叹了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坦承自己的心情之后,先前那神秘且捉摸不定的气氛尽皆消失不见了。“我有没有做到我该做的?我不知道。你的角色是已经完结了呢,还是才要开始?这我也不知道。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我已经很厌倦了,温德洛·维司奇。这一路以来,我总是猜测、总是期待,并且尽量去做,这种感觉我已经很厌倦了。这一次,我希望能知道我过去所做的是对的——即使就这么一次也好。”
 
温德洛疲惫得不得了,他几乎觉得她讲的话有一点道理,可是他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回应给她,所以只能礼貌性地应道:“我想你需要睡个觉了,我就知道自己很需要睡个觉。我无法帮你找张床,不过要帮你弄来一两条干净的被子倒是不成问题。”
 
温德洛看不见她的眼神,不过他感觉得出她在直视着自己。那女人近乎绝望地说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用?你看到我的时候,连一丝火花也没有?没有彼此被莫名地绑在一起的感觉,也不像我这样有错过机会的怅然?你从未向往过没有踏上的那条路,揣想那路上不知有什么好风光?”
 
她这一堆夹缠的话差点使温德洛大笑起来。这个女人到底要他回答什么呀?“就目前而言,我唯一的遗憾,就是连一张没人睡的床都找不到。”他疲惫地应道。
 
很久以前,他还在修院的时候,曾经冲进简陋的木头棚屋去躲避大雷雨。他抓着湿淋淋的门框,眺望着外头的大雨。就在那时,闪电击中了附近的橡树,那棵大树轰地被雷劈成两半时,温德洛也感到一股力道窜过全身,吓得他整个人扑在泥地上,任由大雨淅沥淋下。而这一刻,温德洛也有类似的感觉。那女人抽搐了一下,仿佛他戳了她一下。一时间,遥远营火的火光在她眼里跳跃起来。
 
“一张没人睡的床,以及一个无人陪寝的女人。那张床理应是你所有,不过那个女人,虽说她终究会走向你,但她永远不会完全属于你所有。不过那个孩子则是你的没错,因为那个孩子不是属于他的生父所有,而是属于接纳他的那个男人所有。”
 
这番话生出了重重的意义。这重重的意义宛如开始落下的重重雨水,在温德洛周身四处喷溅。雨水里夹着小冰雹,或是打在他肩上,或是打在甲板上,然后弹了起来。“你说的是依妲的孩子,对不对?”
 
“是吗?”琥珀歪头望着温德洛,“是或不是,你比我还清楚。这些话是从我心里冒出来的,但其深意却非我可以预知。不过你想想自己刚才是怎么说的,你说他是‘依妲的孩子’,然而除了你之外,大家都说那是‘柯尼提的孩子’。”
 
这话刺得温德洛很不舒服。“我说这孩子是依妲的,这有什么不可以?毕竟小孩子要两个人才造就得出来,所以柯尼提可不是唯一的功臣。他们说他是‘柯尼提的孩子’,这不啻是把依妲的贡献一笔勾销。你我虽素昧平生,但我告诉你吧,虽然这孩子为柯尼提与依妲所出,不过就许多方面看来,依妲都比柯尼提更适合教养将来要继承王位的人。”
 
“那么你应该待在这孩子身边,因为认清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而你恰是其中之一。”
 
“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温德洛问道。
 
突然,大雨轰然滂沱直下,掩掉了讲话声,冰雹越来越大。“进去!”温德洛大声吼道,领头往里冲。他拉着门,等着让身后的那个女人先进去。不过匆匆从大雨中走过来的那个披斗篷的女人不是琥珀,而是依妲。温德洛望着依妲身后,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依妲把兜帽推到脑后,她的黑发贴在头颅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压抑着急喘的呼吸,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温德洛,我有话告诉你。”她又吸了一口气。她的脸突然皱在一起,眼泪就这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我不想独力抚养这个孩子。”
 
温德洛并没有伸出手臂让依妲挽着,他早知道他最好别把她看作是寻常的弱女子。不过他倒能轻松自在地答道:“我向你保证,你用不着独力抚养他。”
 
 
 
他趁着黑暗攻击艾希雅,他的身体重重地压住她。艾希雅吓瘫了,急喘着想要呼吸空气、想要尖叫,却连个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摔手踢脚,以求挣脱,结果头却撞在墙壁上。没空气了,这下子她无法抗拒他了。艾希雅以无比的神力挣脱了一手,打了他一拳。
 
“艾希雅!”
 
贝笙气愤地吼了一声,惊醒了她。她猛一抽动,清醒了过来。破窗的缝隙泄入灰色的微曦。贝笙坐了起来,手按着脸。艾希雅勉强吸了口气,重重地喘息。她紧紧地抱住自己,希望能借此止住颤抖。“什么?你干嘛叫醒我?”艾希雅问道。她努力回想方才的梦境,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很恐怖。
 
“我干嘛叫醒你?”贝笙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差点打碎了我的下巴!”
 
艾希雅干涩地吞了口口水:“对不起,我刚才一定是做恶梦了。”
 
“大概吧!”贝笙讽刺地回道。他望着她,眼神柔和,眼里散发着怜悯。艾希雅最讨厌这样了,她用不着贝笙同情,“你现在好点了吗?”他温柔地问道,“不管你做的是什么梦,反正那个梦一定很糟。”
 
“只是做梦而已,贝笙。”她不希望他多心。
 
贝笙转头,不让艾希雅看到他的表情:“这个嘛,都早上了,差不多就要天亮了,我干脆起来好了。”他的声音不带感情。
 
艾希雅逼着自己挤出笑容,说道:“又是新的一天了,今天最好是比昨天好。”她坐起来伸伸懒腰,感觉身上每条肌肉都痛,头也阵阵抽痛,而且有点恶心,“我还是很累,不过我也期待着今天赶快开始呢!”别的不说,至少这句话很真心。
 
 
 
“恭喜你。”贝笙说这话时,眼睛怒视着艾希雅。他转身背对着她,走到他自己的衣柜前开始翻找起来。今天,今天她的船就要回到她手里了,怪不得她这么早醒,而且充满期待。他也为艾希雅感到高兴,真的,他心里明白接掌一艘船的感觉有多好,他真的为艾希雅高兴。真的,发自内心。贝笙转过身面对她。此时艾希雅蹲在她的帆布袋旁,衣物散落了一地,脸色很糟糕,她一定是累坏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深切自责。“抱歉,我太唐突了。”贝笙鲁莽地说道,“我只是很累,如此而已。”
 
“我们两个都很累,用不着道歉。”她露出笑容,并主动提议道,“你再回去睡嘛,用不着我们两个同时这么早起床。”
 
怎么,她以为说这话会让他觉得舒服一点吗?她这话岂不是表示打算将他独留在床上,自己一人走开?这不禁使他想起两人在烛镇分手的惨痛经历,也许艾希雅·维司奇每次跟男人分手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贝笙答道:“昨晚开会时讲到这里的时候,你一定睡着了。温德洛在会上提醒大家一定要早起,才能赶得上潮水的流向,顺利地离开此地。赛摩伊是个好手,但是我想亲自带着派拉冈驶出这个迷宫。”
 
“这片水域虽棘手,但由我来掌舵必不输你。”艾希雅说完,虽仍蹲着,却轻盈地直起身子,像是受到冒犯般瞪了贝笙一眼。
 
“这我知道!”贝笙吼了回去,“但是你在薇瓦琪号上掌舵,所以就算你有再高明的才干,在派拉冈号也用不上。”他反驳道。
 
艾希雅瞪着他,脸上一片空白。然后她脸色变了,一下子恍然大悟。“噢,贝笙。”她站了起来,“你一直以为我今天要走,你以为我今天要回薇瓦琪号去?”
 
“不是吗?”他声音略微沙哑,他不喜欢这样。他愠怒地瞪着她,不愿让自己燃起希望。
 
艾希雅慢慢地摇了摇头,贝笙察觉到她眼里有几分失落,这心情跟他颇为类似。“那里没我的位置了,贝笙。我昨天就看出来了,我会永远爱她,可是如今薇瓦琪号是温德洛的船了。我若是把船从他手里夺过来,那就……那就跟凯尔把船从我手中夺走没什么两样,那是不对的。”
 
贝笙把她的话再想了一遍。“这么说来,你会待在派拉冈号上?”
 
“对。”
 
“跟我在一起?”
 
“应该是啊!”艾希雅歪头望着他,“我以为你我都想要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艾希雅低下头,“我知道这就是我的愿望。所以,虽然我失去了我的活船,但我心里知道自己其实想跟你在一起。”
 
“艾希雅,我真的很遗憾。”贝笙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真的,我真的很遗憾。我知道过去薇瓦琪号对你而言意义非凡,现在也是一样。”
 
艾希雅的眼里既是好笑又是气恼:“要是你别一直嘻嘻笑,那你这话听起来会更真诚。”
 
“可是忍不住啊,要是能压我就压下去了。”贝笙真诚地答道。
 
艾希雅往前走了三步,走到了他怀里,贝笙立即搂住她。啊,她想跟他待在一起,这是她的愿望!一切都好得不得了。一时间,他就这么抱着她。良久之后,他问道:“那你要嫁给我吗?在缤城,在商人大会堂结婚?”
 
“这以前就说好了呀!”艾希雅答道。
 
“噢。”
 
 
 
艾希雅仰头望着贝笙的脸,现在他的眼神和心情都很开朗。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竟在无意之间令他多生了许多牵挂与苦恼。她根本就无意让他多受这些折磨啊!贝笙对她笑笑,艾希雅也挤出笑容回应。贝笙抱紧了她,艾希雅遏制住自己想要温柔地挣脱的冲动。她得过这一关才行,这是贝笙,这是她爱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前她再怎么胡思乱想,也没想到竟得逼着自己忍受贝笙的触摸。但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她说什么都要忍受,这是为了他们两个好。她可以放松下来,把这次忍耐过去。他需要这一场情爱,才能确知她还爱着他。而她也需要借此向自己证明,柯尼提并没把她给毁了。就这一次就好,这一次,她可以装作情欲高张的模样。为了贝笙!她仰起头,任由贝笙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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