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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只鸽子呈大字形挂在艾萨克桌上一个X形的黑木架子上。它的头疯狂地从一边扭到另一边,尽管它十分恐惧,发出的叫声依然是那种平庸无奇的咕咕声。
它的翅膀被展开到最大限度,一枚枚细钉子穿过它的翅羽间隙,翅尖处的钉子被敲弯,以便更好地固定。鸽子的腿分开绑在X形小木架的下部。它身下的木头溅满白色和灰色的肮脏鸟粪。它阵阵抽搐,拼命想将翅膀挣脱出来,却徒劳无功。
艾萨克在它上方弯着腰,一手挥舞着放大镜,一手拿着一支长长的笔。
“别他妈扭来扭去了,你这只死鸟。”他咕哝着,用笔尖戳着鸟的肩部。他透过放大镜观察细小骨骼和肌肉一路传递的微小颤动,手在旁边的纸上匆匆做着笔记。
“老天!”
拉布勒梅恼怒的叫声骤然响起,艾萨克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离开桌前。他走到过道边缘,探出头去。
“怎么了?”
拉布勒梅和大卫肩并肩地站在一楼,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看起来就像一个即将放声歌唱的二重唱组合。他们一脸不快的样子。接下来的一小会儿没人说话。
“那个,”拉布勒梅终于开口了,声音里突然带上了安抚的意味,“艾萨克……一直以来,我们都同意,在这个地方我们可以搞任何我们想搞的研究,不问问题,互相支持……对吧?”
艾萨克叹了口气,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揉了揉眼睛。
“看在圣嘉罢的分上,伙计们,别绕弯子了,”他呻吟着说,“不用跟我念叨我们一直同甘共苦之类的话,我知道你们有话要说,我不会怪你们……”
“艾萨克,这里太臭了,”大卫直率地说,“而且我们整天都得听那些该死的鸟叫。”
就在拉布勒梅说话的时候,那个老旧的清洁机器人犹犹豫豫地从他身后一路滚过来。它停下来,头部旋转了一圈,两个站立不动的男人映入了它的镜头。它没把握地原地顿了一会儿,然后折叠起粗短的金属手臂,笨拙地模仿拉布勒梅和大卫的姿势。艾萨克朝它比画了一下。
“看吧,看吧,那个愚蠢的东西没救了!它有病毒了!你们最好把它丢掉,要不然它就会开始自动重组;用不了明年你们就要同你们的机械仆人进行关于存在的辩论了!”“艾萨克,别他妈改变话题,”大卫生气地说,扭头看了看,把那个清洁机器人一把推开,它四脚朝天地翻倒在地板上,“平时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我们都好商量,但这次你太过了。”
“好吧!”艾萨克投降似的举起双手。他慢慢地环顾四周。“我想我有点低估了莱缪尔的办事能力。”他懊恼地说。
环绕仓库的凌空过道上,从头到尾都塞满了笼子,里面全是拍打翅膀、哀鸣尖叫、蹦来跳去的东西。仓库里嘈杂不堪,翅膀扑扇的声音、身体蹿动的声音、羽毛抖动的声音、粪便溅落的声音,而其中最响的,莫过于被俘获的鸟儿连绵不断的哀鸣。鸽子、麻雀和八哥以咕咕声和啾啾声倾诉痛苦:单只的叫声听起来虚弱无力,合在一起却是尖厉刺耳的噪声。鹦鹉和金丝雀在平时那种无休止的絮叨中不时插入粗粝的哀叹,就像一个个惊叹号,每次都让艾萨克不自觉地畏缩一下。鹅、鸡、鸭的叫声往这刺耳的合唱中添加了些许乡村风味。面目凶狠的阿斯匹克不停在笼子里的狭小空间扑来扑去,蜥蜴般的小小身体“啪啪”地撞击着细铁丝网。它们俯下酷似狮子的小脑袋舔舐着身上的伤口,像好斗的老鼠般发出恶狠狠的咆哮。巨大的玻璃罐子里装着苍蝇、蜜蜂和黄蜂,蜉蝣、蝴蝶和会飞的甲虫,它们发出的嗡嗡声就像有一架气势汹汹的无人飞机扑面而来。蝙蝠头朝下倒挂着,用炽亮的小眼睛盯着艾萨克。蜻蜓蛇窸窸窣窣地抖动着优雅修长的翅膀,发出响亮的嘶嘶声。
笼子下面的地板污秽一片,鸟粪的刺激性臭味十分强烈。艾萨克看到辛赛里提正浑身颤抖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住地摇它那有条纹的脑袋。大卫顺着艾萨克的目光看去。
“没错,”他嚷嚷道,“看到了吗?那臭味连它都受不了。”
“伙计们,”艾萨克说,“我很感谢你们的宽容和忍耐,我说真的。这就是互相迁就,对吧?拉布,还记得你捣鼓那些声呐实验的时候吗?你找了个家伙来敲了整整两天大鼓。”
“艾萨克,这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还要多久?你有没有个计划?至少把这些屎啊尿啊什么的清理清理啊!”
艾萨克俯视着下面那两张满是怒容的面孔,意识到他们是真的恼了。他迅速地思考了一下,想找一个折中的办法。
“好吧,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最后他说,“今晚我会把这里打扫干净——我保证。而且我会加快工作进度……我知道!我会先对付那些叫得大声的。我争取尽快把它们弄走,在……两周之内?”他没什么说服力地结尾。大卫和拉布勒梅又开始起哄,但他打断了他们的嘲讽奚落和不满的嘘声。“下个月的房租我多出一些!怎么样?”
激烈的抗议声瞬间平息下来。两人目光闪烁地盯着他,显然在心里做着盘算。他们是科学研究路上的同伴,獾泽的坏男孩,是朋友。但他们的关系并不牢靠,当钱这玩意牵扯进来时,就没有多少余地留给多愁善感了。艾萨克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试图提前打消他们另寻他处的念头。毕竟,他一个人可负担不起这里的房租。
“你的意思是?”大卫问道。
艾萨克仔细地想了一下。
“我多出两几尼?”
大卫和拉布勒梅对视了一下。这个提议可以说非常大方了。
“对了,”艾萨克若无其事地说,“既然我们谈到了这个话题,你们可以顺便帮我个忙,我会很感激的。我不知道怎么对付其中一些……额……研究对象。大卫,你不是曾经研究过鸟类学吗?”
“没有,”大卫尖刻地回答,“我只是给某个搞鸟类学研究的打下手罢了。无聊得要死。也不想被人那么指手画脚地管着,所以最后不干了。扎克,就算你把我扯进你的研究课题,我还是一样会抱怨你那些满身病菌的宠物……”他笑起来,显出一丝真心的幽默。“你难道没学过基础的移情理论之类的吗?”
尽管嘴里说得不屑,大卫还是沿着楼梯走上来,拉布勒梅跟在他后面。
大卫在楼梯顶端停下,将所有那些吱吱喳喳叫个不停的俘虏尽收眼底。
“魔鬼的尾巴呀,艾萨克!”他低声说,咧开嘴笑起来,“这些玩意花了你多少钱啊?”
“还没和莱缪尔结算呢,”艾萨克干巴巴地说,“但我的新雇主罩着我呢。”
拉布勒梅也走上最后一阶楼梯,站到大卫身旁。他朝着过道远处角落里一堆杂七杂八的笼子比画了一下。
“那边是什么?”
“那是我放置稀罕品种的地方,”艾萨克说,“阿斯匹克,激光蝇……”
“你搞到了一只激光蝇?”拉布勒梅惊呼道。艾萨克点点头,咧开嘴笑了。
“不舍得用那漂亮的玩意做实验。”他说。
“我能看看吗?”
“当然可以,拉布。它就在那儿,在那个关着类蝠的笼子后头。”
当拉布勒梅快步经过挤得满满当当的笼子向那处角落走去时,大卫兴致勃勃地看向艾萨克。
“你有什么鸟类学的问题不明白?”他搓着双手问艾萨克。
“看桌子上。”艾萨克指着X形木架上绑着的那只倒霉鸽子,“我要怎样才能让那玩意不再扭来扭去的。刚开始我想看看那些肌肉组织,它乱动也就算了,现在我只想让它的翅膀按我的意思动。”
大卫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杀了它。”
艾萨克动作夸张地耸耸肩。
“我试过了。它不死。”
“哦真他妈的……”大卫气极反笑,大步走到桌前,一下拧断了鸽子的脖子。
艾萨克夸张地畏缩了一下,举起巨大的双手。
“我没法做这种细致的工作。我的手太笨了,我的感情太他妈脆弱了。”他快活地说。
“是,是,”大卫言不由衷地赞同道,“你现在忙些什么呢?”
艾萨克的眼里立刻闪出热情的光芒。
“嗯……”他大步走到桌前,“我他妈的想跟这座城市的鹰人打打交道,但运气实在是不好。我听说有一些住在圣嘉罢岗和悉利亚。我递了消息说我愿意付一大笔钱同他们待上几个小时,拍些胶版相片。完全没有回音。我还在大学里贴了一些海报,请求鹰人学生自愿前来我这里拜访,但我的线人告诉我说今年根本没有招收任何鹰人学生。”
“‘鹰人……不善于进行抽象思维。’”大卫模仿着那个阴险的三羽党发言人轻蔑的腔调,去年该党派曾在獾泽举行了一次非常失败的集会。艾萨克、大卫和拉布勒梅一起去捣乱来着,大声谩骂讲台上的那个男人,不停扔烂橘子,逗得站在外围的非人类种族示威者乐不可支。艾萨克一边回忆一边大声说道:
“是啊。然后,我还没去滴溅区,所以眼下我没法研究真正的鹰人,只能琢磨琢磨别的会飞玩意,就是你……唔……在周围看到的这些。不过说真的,虽然不是一回事,但也十分惊人。”
艾萨克在成堆的笔记里翻找,拿起小雀和反吐丽蝇翅膀的示意图。他解下那只死鸽子,仔细地用一根起伏的弧线描摹出它翅膀的姿势。他默默地指着桌子周围的墙壁,墙上贴满了精心绘制出来的翅膀示意图。肩关节接合处的特写,受力示意图,细心涂出明暗对比的羽毛样式。还有飞艇的胶版相片,上面用黑墨水潦草地画着箭头和问号。有些速写让人想到邪恶的战斗水母,还有黄蜂翅膀的高倍放大图。每张图上都仔细地贴着标签。大卫的目光慢慢地扫过这些耗费了无数个小时的工作成果,这些对飞行动力的比较研究。
“我觉得我的客户不会太挑剔他的翅膀是哪种——或者是什么——看起来什么样,只要他能随心所欲地飞起来就行。”大卫和拉布勒梅都知道雅格里克的事情。艾萨拉要求他们保密。他相信他们两个。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也是怕万一雅格里克来访时他们正好也在仓库。尽管到目前为止,鹰人每次匆匆来去都刚好避开了他们。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往他背上直接移植两个翅膀?”大卫问,“让他接受改造?”
“嗯,我当然那么想过,这是我的主要思路,但存在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移植什么翅膀?我得自己造出翅膀来。第二个问题是,你认识哪个改造师可能私下里接这个活计?我认识的最好的生物奇术士是该死的瓦米斯汉克。要是我他妈必须去找他,我会去的,但我肯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那么做……所以目前我在做一些准备工作,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把他带到空中,那么我得试着找出那玩意的尺寸大小、形状和动力来源。要是我最后选择用‘改造’这个办法的话。”
“除了这个办法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吗?物理奇术?”“唔,你知道的,我曾经的最爱,统一场论……”艾萨克咧开嘴笑起来,自嘲地耸耸肩,“我感觉他的背损伤得太厉害了,即便我能想办法造出翅膀来,对他施行改造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考虑过将两种不同的能量场结合起来……妈的,大卫,我不知道。我心里有个想法,刚有点苗头……”他漫不经心地朝一个粗略标注的示意图指了指,图上画了个三角形。
“艾萨克?”拉布勒梅的叫喊声越过或粗粝或尖锐的鸟叫传过来。艾萨克和大卫抬起头来看向拉布勒梅,他正在两个分别装着激光蝇和两只金色长尾小鹦鹉的笼子后面转来转去,手指着一小堆盒子、箱子和盆子。“这些是什么?”
“哦,那是我的‘育儿室’。”艾萨克笑着喊道。他大步走向拉布勒梅,没忘了拉上大卫一起。“我觉得看着某个东西从不能飞变成能飞,这个过程既有趣又很有启发性,所以我想办法搞到了一些卵、幼虫和茧。”
他在那堆容器旁边停住。拉布勒梅正使劲地盯着一个小箱子:那里面有一簇色彩艳丽的深蓝色卵。
“不知道会孵出来什么,”艾萨克说,“希望是漂亮的玩意。”
这个小箱子放在一堆类似的箱子顶上,每个箱子都是前面开口,里面都有个以笨拙的手工做成的小窝,装着一到四个卵。有些卵有着夺目的颜色,有些只是单调的米色。这些箱子后面,有根小小的管道一路盘旋,消失在过道扶栏间,通向楼下的锅炉。艾萨克用脚轻轻地踢了踢那根管道。
“我觉得它们会喜欢温暖的地方……”他喃喃地说,“真的不知道……”
拉布勒梅正弯腰朝一个前面镶着玻璃门的箱子里看去。
“哇……”他抽了一口气,“我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十岁!拿六个弹珠跟你换这些。”
箱子的地板上爬满扭来扭去的绿色小毛虫。它们正有条不紊地大口吞咽着随意塞在它们周围的叶子。叶茎上爬满了小小的躯体。
“是啊,我觉得可有意思了。现在它们随时都有可能结茧,到时候我会毫不客气地将它们切开,看看它们是怎样变形的。”
“实验室的人可真是狠心的家伙呀,是不是?”拉布勒梅对着箱子里呢喃道,“你还有什么别的古怪幼虫吗?”
“有些蛆。很好养。可能就是它们的气味让辛赛里提心烦,”艾萨克笑着说,“一些蝴蝶和飞蛾的幼虫,还有一些特别有攻击性的水生玩意,他们告诉我说能变成缎子般华丽的飞虫……”艾萨克指着其他盒子后面,那里放着一个装满脏水的水槽。
“还有,”他说着,神气活现地走向几英尺外一个小小的铁丝笼子,“某种非常特别的…”他用大拇指戳了戳那个笼子。
大卫和拉布勒梅围过来。他们张大了嘴巴,使劲往里看去。
“哎呀,这才叫了不得……”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大卫才轻轻说道。
“这是什么?”拉布勒梅也压低了声音。
艾萨克越过他们的脑袋凝视他的明星毛虫。
“老实说,我的朋友,我他妈的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很大、很漂亮,而且不是很开心。”
笼子里的幼虫盲目地挥舞着粗粗的脑袋,拖着巨大的身躯绕着铁丝牢笼缓缓地移动。它至少有四英寸长,一英寸粗,鲜艳夺目的颜色随机地分布在胖乎乎的圆柱形身体表面,尖尖的毛刺从尾部伸出来。笼子里堆满了已经变成褐色的生菜叶子、小块的肉、切成片的水果和纸屑。
“看,”艾萨克说,“我什么东西都拿来喂过这玩意了。我往笼子里放过我能想到的所有花草和树叶,它完全没兴趣。所以我又试了鱼和水果、蛋糕、面包、肉、纸、胶水、棉花、丝绸……但它什么都不吃,就那么饿着肚子漫无目的地爬来爬去,责备地瞪着我。”
艾萨克往前靠去,将脸挤到大卫和拉布勒梅的脸之间。
“它显然很想吃东西,”他说,“它身上的色彩都黯淡了,这让我很担心,不管是从美观的角度出发还是从生理学的角度出发……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这漂亮的小东西会就这样死掉,都怪我。”艾萨克实事求是地说,吸了吸鼻子。
“你从哪儿弄来的?”大卫问。
“哦,你知道这档子事,”艾萨克说,“我从一个家伙那里得来的,他是从某个男人手里得来的,那个男人又是从一个女人手里得来的……等等等等。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
“你不会把它的茧切开吧?”
“魔鬼的尾巴呀,当然不会,只要它能活到织茧的时候,但我对此表示怀疑,我非常想看看从茧里能出来什么。我甚至可能把它捐给科学博物馆。你知道我的。可有公益精神了……不管怎样,这玩意对我的研究其实没多大用处。我甚至没法让它开口吃东西,就别提让它化茧变形了,更不用说看它飞了。所以你在周围看到的一切其他东西——”他将手臂大大地打开,转动手腕,将整个房间囊括进来,“——都是对我的反重力研究有价值的实验材料,但这个小家伙——”他指向那只无精打采的毛虫,“纯属爱心行为。”他大大地咧开嘴笑了。
楼下传来“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三个男人纷纷扑到过道边沿,不顾危险地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希望看到鹰人雅格里克站在那里,斗篷下的假翅膀高高耸起。
琳抬头朝他们看来。
大卫和拉布勒梅顿时变得不知所措。当艾萨克猛地发出隐含怒意的欢迎声时,他们现出明显的尴尬表情,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开。
艾萨克快步跑下楼梯。
“琳,”他大喊道,“很高兴见到你。”当他终于走到她身边时,他把声音压得极低,补上一句:
“亲爱的,你来这儿做什么?我以为这个星期我要过几天才跟你见面。”
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她的触须可怜兮兮地颤抖着,试图安抚恼羞成怒的他。但拉布和大卫显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已经认识艾萨克很长时间了:艾萨克对感情生活的回避态度以及无意间留下的蛛丝马迹足以让他们大致猜出真相。艾萨克并不怀疑这一点。但这里不是萨拉克斯区。这里是个禁区。他也许会被别人看到。
话虽如此,但琳现在显然非常痛苦。
我,她飞快地打着手语,我想要你跟我回家,不要拒绝。想你了。累了。工作让我心力交瘁。抱歉来这里。需要见你。
艾萨克觉得心里的怒火和爱意此消彼长。这是一个危险的先例,他想。操!
“等一下,”他低声说,“给我一分钟时间。”
他匆匆地跑上楼梯。
“拉布,大卫,我忘了我今晚约了朋友出去,他们派人来接我了。我保证明天会把所有的脏东西打扫干净。我以我的名誉发誓。它们都喂过了,都安排妥当了……”他迅速地环顾四周,然后强迫自己看着两人的眼睛。
“好的,”大卫说,“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拉布勒梅没有说话,只是挥手叫他快走。
“对了,”艾萨克闷闷地说,不住望向四周,“如果雅格里克回来了……唔……”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桌子上抓起一本笔记本,半跑半跳地下楼去,再没回头。拉布勒梅和大卫也自觉地转开目光。
他像狂风卷裹无助的树叶一样将琳拉出门外,带到暮色渐染的街道上。当他们离开了仓库,他终于可以仔细地看看她,这时,他才觉得自己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变成闷燃的余烬。他端详着她,发现她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沮丧。
艾萨克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挽起她的手臂。他把笔记本扔进包里,“啪”的一声盖上包。
“让我们好好享受这个晚上。”他低声地在她耳边说。
她点了点头,将她的甲虫头颅在他身上靠了一瞬,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因为担心被人看见,他们旋即分开。他们慢慢地走向斯莱站,如每一对彼此深爱的人一样步调一致,彼此之间却小心地保持着几英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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