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薇雯娜的头发瞬间褪色成了惨白。快点思考！她告诉自己。你学过政治！你研究过人质谈判。可……自己成为人质的时候该怎么办？突然间，那两人大笑起来。大块头男人捶了好几下桌子，让他背上的鸟儿嘎嘎地叫了起来。“抱歉，公主，”相对细瘦的登斯说着，摇了摇头，“这只是个佣兵式的玩笑。”“我们有时候是会杀人，但我们不搞暗杀。”汤克·法说，“那是刺客的活儿。”“刺客，”登斯说着，竖起一根指头，“现在连他们都能得到尊重。你觉得这合理么？他们其实就是取了个花哨名字的佣兵而已。”薇雯娜眨眨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们不是来杀我的，”她语气僵硬，“也就是说，你们是来绑架我的？”
“天哪，当然不是，”登斯说，“那样只会惹麻烦。谁会靠这个赚钱？每次你绑架某个值得付赎金的人，就会招惹远比你有权势的人。”
“有权的人可不能惹，”汤克·法说着，打了个呵欠，“除非花钱雇你的人更有权。”
登斯点点头。“这还没算上喂饱和照顾俘虏，送出索取赎金的通知，还得安排交换地点。相信我，这会让你头疼。实在不是赚钱的好法子。”
桌边安静下来。薇雯娜将双手平放在桌上，阻止它们的颤抖。他们知道我是谁，她这么想着，强迫自己进行逻辑思考。他们不是认出了我，就是……“你们是勒梅克斯的手下。”她说。登斯露出欢快的笑容。“汤克，瞧见没？他说过她很聪明。”“所以她才是公主，我们只是佣兵。”汤克·法说。薇雯娜皱起眉头。他们是在嘲笑我么？“勒梅克斯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登斯又笑了起来，然后朝端着一大锅汤朝这边走来的餐馆老板点点头。锅里散发出香料加热后的气味，还有像是蟹钳的东西漂在汤里。老板放下几把木头勺子，然后转身离开。
登斯和汤克·法并没有等待她的邀请。“你的朋友，”登斯说着，抓起一把勺子，“勒梅克斯——我们的雇主——身体不好。”“发烧。”汤克·法一边喝汤一边说。“他要我们带你去见他。”登斯说。他用一只手递给她一张叠好的纸，用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捏碎了蟹钳。听到他吮吸蟹肉的声音，薇雯娜不禁缩了缩身子。
公主，纸上写道。请相信这些人。登斯已经为我工作过好几回了，而且他很忠诚——如果说有“忠诚的佣兵”这种东西的话。他和他的部下已经收过酬劳，我相信他会在合约期间忠于我们。我在此给出作为证明的暗号：蓝面具。
那些字是勒梅克斯的笔迹。除此之外，他还给出了正确的暗号。不是“蓝面具”——那只是误导。真正的暗号是用“回”来代替“次”。她瞥了登斯一眼，而后者则在吮吸另一只蟹钳。
“噢，好吧，”他说着，把蟹壳丢到一旁，“麻烦的部分来了：她得拿个主意。我们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在愚弄她？这封信是我们伪造的吗？还是说我们绑架和拷打了那个老密探，逼迫他写下了这些话？”
“我们可以带来他的几根手指作为证明，”汤克·法说，“这样如何？”薇雯娜扬起一边眉毛。“又是佣兵式的玩笑？”“这么说吧，”登斯叹了口气，说，“我们算不上什么聪明人。否则我们恐怕就不会选择死亡率这么高的行当了。”“你这一行就很好，公主，”汤克说，“寿命通常都很长。我一直在考虑试试看。”
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薇雯娜皱起眉头。勒梅克斯不可能屈打成招，她心想。毕竟他训练有素。就算他真的招供了，也没必要把真暗号和假暗号都写出来。
“我们走吧。”她说着，站起身来。“等等，”汤克·法说着，又舀了一口汤，“剩下的都不吃了？”薇雯娜瞥了眼发红的汤汁，还有在汤里浮沉的甲壳类动物的肢体。“当然。”
勒梅克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苍老的面孔满是汗水，皮肤湿黏又苍白，还时不时用微弱的嗓音胡言乱语一番。
薇雯娜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双手放在膝头。两位佣兵和帕林在房间的另一边侯着。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一位脸色严肃的护士——也是她低声告诉薇雯娜，老人已经病入膏肓。
勒梅克斯就快死了。他很可能活不过今天。
这是薇雯娜和勒梅克斯第一次见面，尽管他们之间有过多次书信往来。他的脸看起来……不对劲。她知道勒梅克斯上了年纪：这让他更适合做密探，因为很少有人会怀疑老人。但他不该脆弱又瘦削，也不该像这样瑟瑟发抖，咳嗽不止。他本该是一位生机勃勃、口齿伶俐的老绅士。至少在她的想象中，他就是这个样子。
她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一位挚友，尽管她并不真正了解他。随他而去的还有她在霍兰德伦的庇护所，她不为人知的助力。她本以为他能助她一臂之力。她本以为这位老练而狡猾的导师会站在她这一边。
他又咳嗽起来。护士看了薇雯娜一眼。“女士，他的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今天早上他还提到过你，可现在状况越来越糟……”
“谢谢你，”薇雯娜轻声说，“你可以走了。”那女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是时候拿出公主的样子了，薇雯娜这么想着，站起身来，朝着勒梅克斯弯下腰。
“勒梅克斯，”她说，“我希望你把自己的人脉交托给我。我该怎么联系上你的密探网络？城里的其他伊德里斯密探在哪儿？要用什么暗号才能让他们听我的话？”
他咳嗽一声，茫然地看着前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凑近了些。“……不会说的，”他说，“你想怎么拷问我都行。我不会屈服的。”
薇雯娜坐回椅子里。霍兰德伦境内的伊德里斯密探网络被刻意设计成了松散的结构。她父亲认识每一个密探，但薇雯娜只跟勒梅克斯——密探网络的首脑和协调者——联络过。
她咬紧牙关，身体再次前倾。她轻轻摇晃勒梅克斯的脑袋，觉得自己就像个盗墓贼。“勒梅克斯，看着我。我不是来拷问你的。我是公主。你早先收到过我的信。现在我来找你了。”“骗不了我的，”老人低声道，“拷问算不了什么。我不会屈服的。不会向你屈服。”薇雯娜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突然间，勒梅克斯发起抖来，一道色彩的波浪涌过床榻，盖过薇雯娜，沿着地板脉动不止，最终渐渐淡去。在震惊中，薇雯娜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另一道波浪涌来。但它不再是普通的颜色，而是增强后的色彩——在波浪所过之处，房间里的色调变得更加醒目。地板、床单、她的裙子——全都在一瞬间闪耀着明亮而鲜艳的光彩，随后恢复了原样。
“看在奥斯特瑞的分上，这是怎么回事？”薇雯娜问。“这是生物染色气息，公主，”登斯靠着门框，答道，“老勒梅克斯有很多。我猜应该有好几百。”“这不可能，”薇雯娜说，“他是伊德里斯人。他不会接受灵息的。”登斯看了一眼汤克·法，后者正挠着他那只鹦鹉的脖子。大块头佣兵耸耸肩。勒梅克斯的身体涌出另一道色彩的波浪。
“他快死了，公主，”登斯说，“他的灵息开始失控了。”薇雯娜怒视着登斯。“他没有——”有什么东西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低头看向费力地抓着她的勒梅克斯。他盯着她的脸。“薇雯娜公主。”他说着，眼神终于清醒了些。“勒梅克斯，”她说，“你的联络人。你必须告诉我！”“我做了坏事，公主。”
她愣住了。“是灵息，公主，”他说，“我从前任首领那里继承来，然后又买了很多。很多很多……”色彩之神啊……薇雯娜想着，突然一阵反胃。
“我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勒梅克斯低声道，“可……我觉得自己无比强大。我能让大地上的灰尘听从我的指挥。这是为了伊德里斯的福祉！拥有灵息的人在霍兰德伦会受到尊敬。我可以融入原本排斥我的团体。只要我想，就能进入诸神宫廷旁听。灵息延长了我的寿命，让我拥有与年龄不符的活力。我……”他眨眨眼睛，目光失去了焦点。“噢，奥斯特瑞啊，”他低声说，“我这是咎由自取。我滥用他人灵魂来获取声名。现在我就要死了。”“勒梅克斯！”薇雯娜说，“现在别想这些。名字！我需要名字和暗号。别丢下我一个人！”“咎由自取，”他低声道，“谁来拿走它。请把它拿走吧！”薇雯娜试图抽身，但他仍旧紧抓她的手臂。想到他拥有的灵息，她不禁发起抖来。
“要知道，公主，”登斯在她身后说，“没有人会跟佣兵说任何事。这是我们这一行不幸——但又非常现实——的缺点。不会有人信任我们，也不会向我们寻求建议。”
她回头看着他。他靠着门框，汤克·法站在不远处。帕林也站在那儿，手里捏着他那顶愚蠢的绿色帽子。
“好了，如果有人要问我，”登斯续道，“我会指出这些灵息价值多少。拿去卖掉，你就能换来足够买下整个密探网络的钱——再加上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薇雯娜转过头，看着垂死的老人。他正在喃喃自语。“如果他死掉，”登斯说，“灵息也会跟他一起消失。全部都会。”“太可惜了。”汤克·法说。
薇雯娜脸色发白。“我不会拿人的灵魂来换钱！我不在乎它们价值多少。”“随你的便吧，”登斯说，“希望不会有人因为你的失败受苦。”
塞芮……
“不，”薇雯娜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不能收下。”她说的是实话。光是想到让别人的灵息和自己的混合——想到将别人的灵魂吸入体内——她都觉得恶心。
薇雯娜再度看向垂死的老密探。他的生物染色灵光格外明亮，甚至让床单都开始发光。还是让这些灵息跟他一起消失的好。
但失去勒梅克斯之后，她在这座城市就将孤立无援，不会有人为她提供指引和庇护。她带着的钱就连住宿和伙食都不太够，更别提拿去贿赂和购买补给了。她告诉自己，接纳这份灵息就像使用在贼窝里找到的赃物。你会因为那些东西是通过犯罪得来，就把它们丢掉么？她上过的课和受过的训练仿佛在向她低语：你急需资金，而且木已成舟……不！她想道。这样做不对！我不能接受。我办不到。
当然了，也许明智的做法是让其他人暂时保管这些灵息。然后她再慢慢考虑如何处理。或许……或许她甚至可以找到这些灵息的主人，然后原物奉还。她转过身去，看向登斯和汤克·法。
“别这么看着我，公主，”登斯说着，笑了起来，“我能看到你闪闪发光的眼睛。我不会帮你保管灵息的。有了这么强大的生物染色灵光，我会被人盯上的。”
汤克·法点点头。“就像是扛着一袋金子在城里走来走去。”
“我不想改变我的灵息，”登斯说，“我只需要这么一口就足够了。它能让我活命，又不会引起注意，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拿去卖掉。”
薇雯娜看了看帕林。可是……不，她不能强迫他接受灵息。她看回登斯。“你和勒梅克斯的协议是怎么规定的？”登斯瞥了眼汤克·法，然后又将目光转回她身上。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会服从命令。如果她下令，他就会接受灵息。“过来吧。”她说着，朝身边的一张凳子点点头。
登斯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要知道，公主，”他说着，坐了下来，“如果你让我得到这些灵息，我也许会逃跑。我会变成有钱人。你该不会想让一个没有道德原则的佣兵承受这种诱惑吧？”她迟疑起来。如果他就这么逃跑，我又会失去什么？她反而会因此省去很多麻烦。“拿去吧。”她命令道。他摇摇头。“这样可不行。我们的这位朋友必须自愿交给我。”她看向那位老人。“我……”她刚想命令勒梅克斯这么做，却又犹豫起来。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奥斯特瑞都不会希望她收下这些灵息的。拿走他人灵息的人比奴隶主更恶劣。“不，”她说，“不，我改变主意了。我们不会收下你的灵息的。”这时候，勒梅克斯停止了喃喃自语。他抬起头，对上薇雯娜的双眼。他的手仍旧抓着她的手臂。“吾命予汝，”他用清晰得可怕的嗓音说着，那只手将震惊的她抓得更紧，“吾息归汝！”
他的口中涌出一团不断变幻的明亮红云，朝着她飘去。薇雯娜闭上嘴巴，睁大双眼，发色转白。她挣脱了勒梅克斯的手，而他的脸色黯淡下去，眼眸失去了光泽，身周的色彩也逐渐黯淡下去。
灵息扑面而来。她闭嘴的动作完全是徒劳：灵息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她，随后流遍全身。她倒吸一口凉气，跪倒在地，因堕落的愉悦而全身颤抖。她突然能够感觉到房间里的其他人了。她能感觉到他们正在看着她。而且——就像是突然有人点亮了提灯那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明亮，更加真实，也更富有生机。
她低呼一声，因敬畏而发抖。她依稀听到帕林冲到她身边，嘴里念着她的名字。但奇怪的是，她所能想到的只有他嗓音的音色。她能分辨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的每一个音调。她只凭直觉就能察觉这一切。
色彩之神奥斯特瑞啊！她想着，用一只手在木头地板上撑起身体，而颤抖正渐渐平息。我究竟做了什么？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天哪，当然不是，”登斯说，“那样只会惹麻烦。谁会靠这个赚钱？每次你绑架某个值得付赎金的人，就会招惹远比你有权势的人。”
“有权的人可不能惹，”汤克·法说着，打了个呵欠，“除非花钱雇你的人更有权。”
登斯点点头。“这还没算上喂饱和照顾俘虏，送出索取赎金的通知，还得安排交换地点。相信我，这会让你头疼。实在不是赚钱的好法子。”
桌边安静下来。薇雯娜将双手平放在桌上，阻止它们的颤抖。他们知道我是谁，她这么想着，强迫自己进行逻辑思考。他们不是认出了我，就是……“你们是勒梅克斯的手下。”她说。登斯露出欢快的笑容。“汤克，瞧见没？他说过她很聪明。”“所以她才是公主，我们只是佣兵。”汤克·法说。薇雯娜皱起眉头。他们是在嘲笑我么？“勒梅克斯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登斯又笑了起来，然后朝端着一大锅汤朝这边走来的餐馆老板点点头。锅里散发出香料加热后的气味，还有像是蟹钳的东西漂在汤里。老板放下几把木头勺子，然后转身离开。
登斯和汤克·法并没有等待她的邀请。“你的朋友，”登斯说着，抓起一把勺子，“勒梅克斯——我们的雇主——身体不好。”“发烧。”汤克·法一边喝汤一边说。“他要我们带你去见他。”登斯说。他用一只手递给她一张叠好的纸，用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捏碎了蟹钳。听到他吮吸蟹肉的声音，薇雯娜不禁缩了缩身子。
公主，纸上写道。请相信这些人。登斯已经为我工作过好几回了，而且他很忠诚——如果说有“忠诚的佣兵”这种东西的话。他和他的部下已经收过酬劳，我相信他会在合约期间忠于我们。我在此给出作为证明的暗号：蓝面具。
那些字是勒梅克斯的笔迹。除此之外，他还给出了正确的暗号。不是“蓝面具”——那只是误导。真正的暗号是用“回”来代替“次”。她瞥了登斯一眼，而后者则在吮吸另一只蟹钳。
“噢，好吧，”他说着，把蟹壳丢到一旁，“麻烦的部分来了：她得拿个主意。我们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在愚弄她？这封信是我们伪造的吗？还是说我们绑架和拷打了那个老密探，逼迫他写下了这些话？”
“我们可以带来他的几根手指作为证明，”汤克·法说，“这样如何？”薇雯娜扬起一边眉毛。“又是佣兵式的玩笑？”“这么说吧，”登斯叹了口气，说，“我们算不上什么聪明人。否则我们恐怕就不会选择死亡率这么高的行当了。”“你这一行就很好，公主，”汤克说，“寿命通常都很长。我一直在考虑试试看。”
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薇雯娜皱起眉头。勒梅克斯不可能屈打成招，她心想。毕竟他训练有素。就算他真的招供了，也没必要把真暗号和假暗号都写出来。
“我们走吧。”她说着，站起身来。“等等，”汤克·法说着，又舀了一口汤，“剩下的都不吃了？”薇雯娜瞥了眼发红的汤汁，还有在汤里浮沉的甲壳类动物的肢体。“当然。”
勒梅克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苍老的面孔满是汗水，皮肤湿黏又苍白，还时不时用微弱的嗓音胡言乱语一番。
薇雯娜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双手放在膝头。两位佣兵和帕林在房间的另一边侯着。除此之外，房间里只有一位脸色严肃的护士——也是她低声告诉薇雯娜，老人已经病入膏肓。
勒梅克斯就快死了。他很可能活不过今天。
这是薇雯娜和勒梅克斯第一次见面，尽管他们之间有过多次书信往来。他的脸看起来……不对劲。她知道勒梅克斯上了年纪：这让他更适合做密探，因为很少有人会怀疑老人。但他不该脆弱又瘦削，也不该像这样瑟瑟发抖，咳嗽不止。他本该是一位生机勃勃、口齿伶俐的老绅士。至少在她的想象中，他就是这个样子。
她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一位挚友，尽管她并不真正了解他。随他而去的还有她在霍兰德伦的庇护所，她不为人知的助力。她本以为他能助她一臂之力。她本以为这位老练而狡猾的导师会站在她这一边。
他又咳嗽起来。护士看了薇雯娜一眼。“女士，他的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今天早上他还提到过你，可现在状况越来越糟……”
“谢谢你，”薇雯娜轻声说，“你可以走了。”那女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是时候拿出公主的样子了，薇雯娜这么想着，站起身来，朝着勒梅克斯弯下腰。
“勒梅克斯，”她说，“我希望你把自己的人脉交托给我。我该怎么联系上你的密探网络？城里的其他伊德里斯密探在哪儿？要用什么暗号才能让他们听我的话？”
他咳嗽一声，茫然地看着前方，低声说了些什么。她凑近了些。“……不会说的，”他说，“你想怎么拷问我都行。我不会屈服的。”
薇雯娜坐回椅子里。霍兰德伦境内的伊德里斯密探网络被刻意设计成了松散的结构。她父亲认识每一个密探，但薇雯娜只跟勒梅克斯——密探网络的首脑和协调者——联络过。
她咬紧牙关，身体再次前倾。她轻轻摇晃勒梅克斯的脑袋，觉得自己就像个盗墓贼。“勒梅克斯，看着我。我不是来拷问你的。我是公主。你早先收到过我的信。现在我来找你了。”“骗不了我的，”老人低声道，“拷问算不了什么。我不会屈服的。不会向你屈服。”薇雯娜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突然间，勒梅克斯发起抖来，一道色彩的波浪涌过床榻，盖过薇雯娜，沿着地板脉动不止，最终渐渐淡去。在震惊中，薇雯娜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另一道波浪涌来。但它不再是普通的颜色，而是增强后的色彩——在波浪所过之处，房间里的色调变得更加醒目。地板、床单、她的裙子——全都在一瞬间闪耀着明亮而鲜艳的光彩，随后恢复了原样。
“看在奥斯特瑞的分上，这是怎么回事？”薇雯娜问。“这是生物染色气息，公主，”登斯靠着门框，答道，“老勒梅克斯有很多。我猜应该有好几百。”“这不可能，”薇雯娜说，“他是伊德里斯人。他不会接受灵息的。”登斯看了一眼汤克·法，后者正挠着他那只鹦鹉的脖子。大块头佣兵耸耸肩。勒梅克斯的身体涌出另一道色彩的波浪。
“他快死了，公主，”登斯说，“他的灵息开始失控了。”薇雯娜怒视着登斯。“他没有——”有什么东西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吓了一跳，低头看向费力地抓着她的勒梅克斯。他盯着她的脸。“薇雯娜公主。”他说着，眼神终于清醒了些。“勒梅克斯，”她说，“你的联络人。你必须告诉我！”“我做了坏事，公主。”
她愣住了。“是灵息，公主，”他说，“我从前任首领那里继承来，然后又买了很多。很多很多……”色彩之神啊……薇雯娜想着，突然一阵反胃。
“我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勒梅克斯低声道，“可……我觉得自己无比强大。我能让大地上的灰尘听从我的指挥。这是为了伊德里斯的福祉！拥有灵息的人在霍兰德伦会受到尊敬。我可以融入原本排斥我的团体。只要我想，就能进入诸神宫廷旁听。灵息延长了我的寿命，让我拥有与年龄不符的活力。我……”他眨眨眼睛，目光失去了焦点。“噢，奥斯特瑞啊，”他低声说，“我这是咎由自取。我滥用他人灵魂来获取声名。现在我就要死了。”“勒梅克斯！”薇雯娜说，“现在别想这些。名字！我需要名字和暗号。别丢下我一个人！”“咎由自取，”他低声道，“谁来拿走它。请把它拿走吧！”薇雯娜试图抽身，但他仍旧紧抓她的手臂。想到他拥有的灵息，她不禁发起抖来。
“要知道，公主，”登斯在她身后说，“没有人会跟佣兵说任何事。这是我们这一行不幸——但又非常现实——的缺点。不会有人信任我们，也不会向我们寻求建议。”
她回头看着他。他靠着门框，汤克·法站在不远处。帕林也站在那儿，手里捏着他那顶愚蠢的绿色帽子。
“好了，如果有人要问我，”登斯续道，“我会指出这些灵息价值多少。拿去卖掉，你就能换来足够买下整个密探网络的钱——再加上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薇雯娜转过头，看着垂死的老人。他正在喃喃自语。“如果他死掉，”登斯说，“灵息也会跟他一起消失。全部都会。”“太可惜了。”汤克·法说。
薇雯娜脸色发白。“我不会拿人的灵魂来换钱！我不在乎它们价值多少。”“随你的便吧，”登斯说，“希望不会有人因为你的失败受苦。”
塞芮……
“不，”薇雯娜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我不能收下。”她说的是实话。光是想到让别人的灵息和自己的混合——想到将别人的灵魂吸入体内——她都觉得恶心。
薇雯娜再度看向垂死的老密探。他的生物染色灵光格外明亮，甚至让床单都开始发光。还是让这些灵息跟他一起消失的好。
但失去勒梅克斯之后，她在这座城市就将孤立无援，不会有人为她提供指引和庇护。她带着的钱就连住宿和伙食都不太够，更别提拿去贿赂和购买补给了。她告诉自己，接纳这份灵息就像使用在贼窝里找到的赃物。你会因为那些东西是通过犯罪得来，就把它们丢掉么？她上过的课和受过的训练仿佛在向她低语：你急需资金，而且木已成舟……不！她想道。这样做不对！我不能接受。我办不到。
当然了，也许明智的做法是让其他人暂时保管这些灵息。然后她再慢慢考虑如何处理。或许……或许她甚至可以找到这些灵息的主人，然后原物奉还。她转过身去，看向登斯和汤克·法。
“别这么看着我，公主，”登斯说着，笑了起来，“我能看到你闪闪发光的眼睛。我不会帮你保管灵息的。有了这么强大的生物染色灵光，我会被人盯上的。”
汤克·法点点头。“就像是扛着一袋金子在城里走来走去。”
“我不想改变我的灵息，”登斯说，“我只需要这么一口就足够了。它能让我活命，又不会引起注意，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拿去卖掉。”
薇雯娜看了看帕林。可是……不，她不能强迫他接受灵息。她看回登斯。“你和勒梅克斯的协议是怎么规定的？”登斯瞥了眼汤克·法，然后又将目光转回她身上。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他会服从命令。如果她下令，他就会接受灵息。“过来吧。”她说着，朝身边的一张凳子点点头。
登斯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要知道，公主，”他说着，坐了下来，“如果你让我得到这些灵息，我也许会逃跑。我会变成有钱人。你该不会想让一个没有道德原则的佣兵承受这种诱惑吧？”她迟疑起来。如果他就这么逃跑，我又会失去什么？她反而会因此省去很多麻烦。“拿去吧。”她命令道。他摇摇头。“这样可不行。我们的这位朋友必须自愿交给我。”她看向那位老人。“我……”她刚想命令勒梅克斯这么做，却又犹豫起来。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奥斯特瑞都不会希望她收下这些灵息的。拿走他人灵息的人比奴隶主更恶劣。“不，”她说，“不，我改变主意了。我们不会收下你的灵息的。”这时候，勒梅克斯停止了喃喃自语。他抬起头，对上薇雯娜的双眼。他的手仍旧抓着她的手臂。“吾命予汝，”他用清晰得可怕的嗓音说着，那只手将震惊的她抓得更紧，“吾息归汝！”
他的口中涌出一团不断变幻的明亮红云，朝着她飘去。薇雯娜闭上嘴巴，睁大双眼，发色转白。她挣脱了勒梅克斯的手，而他的脸色黯淡下去，眼眸失去了光泽，身周的色彩也逐渐黯淡下去。
灵息扑面而来。她闭嘴的动作完全是徒劳：灵息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她，随后流遍全身。她倒吸一口凉气，跪倒在地，因堕落的愉悦而全身颤抖。她突然能够感觉到房间里的其他人了。她能感觉到他们正在看着她。而且——就像是突然有人点亮了提灯那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明亮，更加真实，也更富有生机。
她低呼一声，因敬畏而发抖。她依稀听到帕林冲到她身边，嘴里念着她的名字。但奇怪的是，她所能想到的只有他嗓音的音色。她能分辨出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的每一个音调。她只凭直觉就能察觉这一切。
色彩之神奥斯特瑞啊！她想着，用一只手在木头地板上撑起身体，而颤抖正渐渐平息。我究竟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