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圣安摩图
所有咒文中，最能展现灵魂本质的是“强迫咒”。根据赞拉辛尼乌斯的理论，由于被强迫咒影响的人不约而同地认为是凭自由意志行事，说明“意志”不过是又一桩在灵魂之中运转的事物，并非我们所认为的灵魂主宰。此事本身并无争议，但由此产生的荒谬推论却没有得到充分认识。
——默伦尼斯，《神秘术要义》
一位磨坊主曾对我说，无法咬合的齿轮会化为撕咬的牙齿。无法实现谋划的人类也会变得如此。
——昂提拉斯，《论人类的愚蠢》
长牙纪4112年，早春，安摩图
他们来自加里奥斯麦秆覆盖的田野，那里的主人与爱犬一起共进晚餐；他们来自森耶里幽深的边境森林，那里的斯兰克与人类进行着漫无目的又永不停息的战争；他们来自瑟-泰丹的草厅，那里的长发贵族轻视所有混血种族；他们来自康里亚宏伟的庄园，那里的黑眼总督们最看重过去的传统；他们来自上艾诺恩闷热的平原，那里涂脂抹粉的贵族须得在拥挤的街道中奋力挤出路来。两年前，千庙教会的沙里亚发出号召，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成为长牙之民。
自捷罗萨起，主力纵队再没遭遇抵抗。“日一税”的消息比军队走得更快，无论他们从哪里经过，谢拉什人都会纷纷拜倒在红黑色的土地上，俯首称臣。当地人打开隐藏的谷仓，献出羊奶、蜂蜜、干胡椒、甘蔗，甚至整群牲口。村庄长者争先前来亲吻他们穿凉鞋的脚，献出最美丽的深色皮肤的女儿。为取悦圣战军的各位首领，谢拉什人无所不为。
由胡尔瓦嘉、岑约萨、普罗雅斯和安菲里格率领的大军沿英雄大道推进，沿海各要塞望风而降：沙巴萨尔、摩里顿，甚至霍雷波——圣战开始前，那里曾是因里教徒朝圣者的登陆点。又一批生力军加入圣战，他们是被基安掠袭船赶上岸的加里奥斯海员（大多是奥斯文塔人）。他们穿着毛衫挥汗如雨，把平底船拖到多石的浅滩上烧毁殆尽。晚上，他们来到族人的营火旁，却为对方陌生的装束与无情的凝视困惑不已。
与此同时，戈泰克笔直南下，根据阿斯贾亚里的情报扑向查吉多要塞。在这里，捷罗萨大屠杀的消息也走在了圣战军前面。经过象征性抵抗，这座著名的城堡便向泰丹人屈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并不确定的仁慈。
至圣的先知，阿甘萨诺的伯爵写道，查吉多已陷落，我方几无伤亡，除了我表亲的侄子被一支流矢射中。是的，您剔去了这片土地的骨头，就像剔去鱼骨一样！赞美诸神之神，赞美因里·瑟金斯，我们的先知，您的兄弟。
每过一天，长征的伤痛也就消退一分，长牙之民渐渐恢复了旧日的幽默感。夜晚变成喜庆的节日，虔诚的酒徒们一次次举杯，祝福神圣的战士先知。几百支即兴组成的朝圣队伍出发前往丰饶的乡间，谢拉什人惊讶地看着偶像崇拜者在古老的废墟中漫游，争论经卷上的一行行记述。
除开几起意外，再没有进军之初那样的惨烈屠杀。在全体贵族的议事会上，战士先知明确宣布，因里教徒将用行为证明自己是否遵从他的谕令。“谢拉什人，”他说，“无需因爱戴而信任我，我们也无需通过杀戮来展示仇恨。放过他们，大门自会敞开；杀戮他们，等于杀戮自己的兄弟。”
谢拉什境内的基安人几乎已经逃空，阿斯贾亚里继续向圣安摩图腹地挺进。在整个嘉尔塔台地，远方腾起一道道冲天烟柱，那是费恩教徒急于烧掉任何可兹制造攻城器械的木材。以摩-波拉萨斯为基地，这位急躁的年轻伯爵将巡逻范围一直扩大到沙尔瑞佐平原边缘，探查了每一个被费恩教徒放弃的废墟。但在不断的遭遇战中，他的手下逐渐被消耗，由五百名封臣与骑士组成的队伍很快缩减到不足二百人。虽然他勇气不减，但连守住当下基地的人手都嫌不够，更不用说面对法纳亚麾下正在希摩集结的异教徒大军。
他发给战士先知的信函最初还在冷静评估当前的战场态势，很快就开始求援。战士先知要他保持耐心与坚韧，同时也敦促贵族们加快速度。
捷罗萨陷落之后只过了十天，圣战军主力踏上了嘉尔塔台地。考虑到部队的规模（其中包括永远行动迟缓的赤塔），加之沿途搜寻粮草，这已堪称神速了。然后就发生了那件怪事。
关于那件事的记叙各有不同，不过所有叙述者都承认，这与一个老人——一个老瞎子——和先知的会面有关。这本身就不同寻常，因为百柱团早就在尽力驱逐或杀戮（如果无法驱逐的话）先知扈从行进路线上的每一个盲人。圣战军离希摩越近，圣侣就越担心西斯林的袭击。
不管怎样，他们忽略了一个双目失明的谢拉什乞丐，当先知扈从的队伍穿过嘉尔塔人的城镇吉姆时，那个乞丐朝战士先知喊了什么。在写给父亲的信中，涅尔塞·普罗雅斯王子有如下描述：
没人知道他喊了什么，但阿利沙和其他卫士非常清楚情况有多险恶。他们马上扑向那个人，却被战士先知洪亮的声音喝止。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迷惑不解，看着被赐福者打量那个步履蹒跚的老乞丐。老人的皮肤近乎黑色，衬得一头乱发和胡须像祖姆人的牙齿一样白。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被赐福者下马走向那个老人——就像对方是来悔罪的一样！他来到那个佝偻的人面前，问道：“你是谁？我为何要答应你的要求？”那蠢货答道：“我只是有句话要悄悄对您说。”我们当中许多人顿时发出警惕的叫喊。父亲，我至今还记得，在那恐惧的时刻我有多焦急。“为什么，”被赐福者问，“你的话要悄悄对我说？”老人答道：“因为我的话意味着我的末日，真的，你听完后就会杀了我。”我当时大喊起来，说这是个骗局，是邪恶的西斯林搞的把戏。我也记得许多人高声附和。但被赐福者没在意，他甚至跪了下来，父亲，他单膝跪在老人跟前，好让那瘦小的人可以在他耳边说话。我们个个动弹不得，心中被恐惧占据，眼看那个老人说出了意味着自己末日的话——那确实是他的末日，父亲！他话刚说完，战士先知就拔出圣剑恩朔雅，朝那异教徒砍去，从颈间直劈到胸口。当他下令圣战军停止前进，在吉姆镇外的原野上就地扎营时，我们还没喘过气来。虽然有人鼓起勇气询问缘由，他却没作任何解释。
那个老混蛋究竟说了什么？
曾有一个时代，它沉浸在荣耀和恐怖中。它是伟大的坠落后之王蜥尓的持矛者，在派尔派拉平原的决战中，它敢于直面库亚拉-辛莫伊的怒火。它曾骑在龙族之父武鞑戾的背上。它曾与“大山”赛洛戈角力——并将对方扳倒！伊绍里尔的奇族最初称它为“Sarpanur”，这是他们那些地下拱桥的拱顶石的名称，在“子宫瘟疫”后改称它“Sin-Pharion”，意为“谎言天使”。
噢，狂喜的时代！那时它还年轻，不朽的身躯尚未因为一层又一层的嫁接而受到损害。那是怎样一场大战！若非蜥尓的急躁，它和它的兄弟们本能获胜，而整个世界——这个世界——都将被吞没。
结果它们被赶回了明-乌洛卡斯。它们被驱逐、被猎捕。它们如此凋零！
但第二个黄金时代奇迹般到来。谁能想到狡诈的人类居然重启了它们夭折的设计，那些害虫居然助它达成目标？它成为恐怖的世界粉碎者莫格-法鲁的部族大将。它焚烧了索利什大图书馆。它攀上了神圣的特雷瑟的城墙。它烧掉无数城市，燃起的火炬足以照亮虚空。它灭绝若干国家，让人类血流成海！它是奥拉格，被库尼乌里的诺斯莱人称为“战争之主”，这也是它众多外号中流传最广的一个。
如今它怎会落至这步田地？被束缚在刑鸟体内，犹如国王套着麻风病人的袍子，如此脆弱，如此渺小。它的到来，曾经伴随着千万人的哭号！
它像秃鹫一样围绕山顶的房子盘旋，速度缓慢，高入云霄，带着胜过所有活人的耐性。在它西边，嘉尔塔台地破碎的山丘在月光下仿佛经过了漂白；在它东边，沙尔瑞佐平原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地平线尽头，平原上分布着树林与田野，点缀了谷仓与蓄棚。部族大将知道，再远处就是希摩……
人类世界的心脏。三海诸国的焦点。
在每个地方，它都能看到人类世代相替留下的些许印记，来自曾经的统治者和早已被遗忘的领主：一度占据这些高地的施吉克人的要塞依然洒下阴影，塞内安人的大道如直尺横穿平原，纳述尔人在山顶同心圆辐状分布的建筑体现了他们灵敏的军事嗅觉，基安人则钟爱洁白装饰。此外，还有花瓣样式的城垛和铁锈斑斑的窗扇。
但它比这一切更深沉，比这些早已荒废的石料更古老。
它盘旋下降，落向外院，在那里看到了孩子们的马。它落在一道屋檐上，黏土瓦块仍留着太阳的余温。它用只有孩子们和老鼠能听到的神圣叫声召唤它们，它们便从被遗弃的黑暗大厅中跳了出来。这些没有信仰的生物如此忠诚，立刻在它面前匍匐跪下，它们的下身刚在猎物身上弄得滑溜无比。它眼神一闪，它们立刻由于痛苦与极乐而蜷缩起来。它们都是它的孩子，它的花朵。
几十年来，非神会一直认为是西斯林的玄奥巫术察觉了它们派往希摩城的孩子，如此便不能听任帝国被费恩教徒征服。让半个三海知道对抗侵蚀的方法？圣战军看上去是阻止这一切的机会。
但棋盘迅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它意识到西斯林只是某个古老得多的敌人佩戴的面具。在非神会即将达成目标的关头，那些崇高而完美的诡计却被某种更深邃的存在超越了。某种崭新的存在。
杜尼安僧侣。
这绝不止是儿子追猎父亲那么简单——不，远远不止。姑且不论他们离经叛道的手段与令人惊讶的力量，这些杜尼安僧侣的姓氏——安那苏里博——就值得警惕。即便没有天命派的预言，他们那被诅咒的血脉中也蕴涵着敌意。这个莫恩古斯是谁？如果他的儿子可在短短一年内掌控三海诸国的武力，那他在三十年内又能做出什么？在希摩等待圣战军的是什么？
虽然那个塞尔文迪人丑陋的灵魂已然陷入彻底混乱，但他至少说对了一件事：这些杜尼安僧侣掌握的已经太多了，绝不能让他们再获得真知法术。
奥拉格老朽的灵魂扯动着它所寄居的刑鸟的肌肉，露出禽类古怪的抽搐微笑。自上次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已经过去了多久？
它的孩子们仍在挣扎、蜷缩，分裂的面孔朝向星空。
“把这地方准备好。”它下令。
“可是，老父，”胆大的尤西尔塔问，“您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它是战争之主。
“这个安那苏里博正沿英雄大道行军，他会在穿越平原、做最后的进军前停下来重整队伍，审视局面。塞尔文迪人说得对，他与其他人不同。”普通人类——哪怕是安那苏里博——会屈从于内心的渴望，眼见艰难跋涉奔赴的目的地近在眼前，双腿不免变得迅捷。但杜尼安僧侣不会。
人类。第一次大战中，他们和肆意杂交的野狗没什么区别。他们是怎么成长到这地步的？
“时候快到了吗，老父？”另一个孩子马欧塔大声问，“快到了吗？”
它看了看那个可怜的家伙，那件拙劣的工具。这些年来，它们蒙受了许多莫名的损失，余下的数量已经太少了。
“牺牲已经做出，”它没理会马欧塔的问题，“这个安那苏里博会被误导，以为自己预料到了我们的行动。然后，当他来到这里……”
杜尼安僧侣出现前，非神会对自己的工具非常自信。现在奥拉格别无选择，只有亲自出马，去做那些工具只能拙劣模仿的事，完成它们只能假扮的过程……
“相信我，我的孩子们，当我们出击时他会猝不及防。他的妻子心中有背叛的种子。”
它们会测试这位先知认知的极限。它们会阻止他学习真知法术。
那东西把牙咬得咯咯响。
“我们用针头探过它们的脸。”以利亚萨拉斯说，努力装出曾习以为常的诙谐语调。
“你们就是这样找到它的？”她的口气很尖锐，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以利亚萨拉斯向伊奥库斯投去一个嘲弄的眼神，虽然这对他来说已完全没用了。下等种姓真是不懂礼仪！
“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
艳红的嘴唇微笑着。“这取决于他肯不肯相信你的故事，不是吗？”
以利亚萨拉斯哼了一声，再度举起酒碗，深饮一口。她很聪明，这点他承认，她聪明得简直见了鬼。不，不……没必要惹恼他。
她如此迅速地得知了他们的发现，这不仅证明了她的能力，也证明了她为战士先知建立的组织的效率。他不会再错误地低估她和她掌握的资源了。这个婊子圣侣。
这个……艾斯梅娜。
她的确很有吸引力，是个泄欲的好对象……把对那张脸做过的事再对她做上一遍。是的，很有吸引力。
不到一小时前，奴隶们刚搭好这座大帐，以利亚萨拉斯和伊奥库斯来到这里打算研究他们活捉的第一个怪物，圣侣就出现了。贾维莱在她身后发出愤怒而迷惑的叫喊，她就这样走了进来……
一个纳森蒂跟着她，韦尔乔或是别的谁——以利亚萨拉斯喝得太多，想不起来——外加四个百柱团的混蛋。他们每人掌心都绑着丘莱尔，这是自然；然而他们还摆出小小的战斗阵形，帐篷口照进的夕阳余晖勾勒出他们的身形。以利亚萨拉斯猜想，她是否意识过自己的假设有多么无礼？瑟金斯在上，他们是赤塔！无人能干涉他们的事务，不管来人带着怎样的命令，经由哪位主人指派——尤其她还是个女人！
帐内又闷又臭，为了隔音，奴隶们在帐篷周围围上了沉重的毛毡。那东西被脸朝下悬于半空，捆在天顶垂下的粗糙铁架上，皮绳捆住它脸上所有“指头”的末端，然后拉开，像是撑开的雨伞。在以利亚萨拉斯眼中，它仿佛是圆环徽记的拙劣模仿，那张分裂的脸孔在灯光下闪烁，犹如潮湿的女人下体。
血滴以稳定的节奏滴在芦苇草垫上。
“我们完全愿意，”伊奥库斯道，“分享我们获得的任何信息。”
至于这话的真假，不必说，自然取决于他们获得的信息是什么。
“噢，”圣侣说，“我明白了……”虽然身材并不高大，但那身基安人的袍子与围巾仍让她气势逼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追问，“等到拿下希摩之后？”
敏锐的贱人。当然了，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不可能仅凭口头说辞就让战士先知攫取他们这仿佛极为偶然的小小背叛的成果，毕竟希摩近在咫尺。
原本看似不可能的目的地如今近在眼前。
奇怪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反倒将灵魂中模糊不清的困境看得无比清晰。虽然他还会嘲笑攻打希摩的想法，心底却有一个恐慌的声音在飞快念诵什么，像以前叔叔把他扔到海浪里教他游泳时那样：不要是今天，拜托……不要是今天！
天理何在啊！他与玛伊萨内和千庙教会达成的协议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签订的，协议没提到非神会，没提到第二次末世之劫，没提到天命派可能是对的……更没提到会出现一个活着的先知！
他们怎会如此容易上当？现在他们必须走上前台，亲自出手杀人，却完全失去了动机……除了自保之外。
我都做了什么？
过去几周，赤塔的秘密议事会——双掌会——为一个又一个问题反复争论：亚特里索王子真是先知吗？即便他是，赤塔为何必须听他号令？第二次末世之劫呢？非神会与换皮密探……它们居然替换了切菲拉姆尼，以他的名义统治上艾诺恩！这又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否应该撤退，抛弃圣战军？这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或者他们应该继续前进，将与西斯林的战争进行到底？
每个问题都那么棘手，应对它们需要杀伐果断的魄力——而这恰是当前的大宗师最缺乏的。已经有人含沙射影地提出批评，那些模棱两可的琐碎评论在他听来更显刺耳。“少来这套！”他几乎是冲因鲁米、萨罗内瑟及其他人大喊大叫，“你们怎么想就说出来吧！”
他认为自己表达得够明白了。按康里亚人的说法，艾诺恩人要别人把话说明白时会发生什么？
——很快会有人被割喉。
他更受不了伊奥库斯，尽管他早已恢复后者的职位。谁听说过瞎子间谍总管呢？就在婊子圣侣到来前，这位瘾君子刚刚向以利亚萨拉斯提出要求，要他牢记自己的立场，改变举棋不定的局面，采取果断手段对付所谓“新生的狂信徒”……
“住口！”以利亚萨拉斯大喊，“想都别想！”
“怎么？我们就该忍受羞辱吗？你要把我们——”
“他能看到，伊奥库斯！他能透过我们的脸看到我们的灵魂！不管你对我说什么，都等于在对他说。不管说什么！他只需问一句，‘你的间谍总管是怎么说的？’无论我给他怎样的回答，他都会听到你说出的每一个字！”
“呸！”
无知也是力量，以利亚萨拉斯现在明白了，之前他一直认定知识才是武器。“世界总在重复，”什拉迪哲学家乌玛尔图写道，“了解重复的范式，你就能加以掌控。”以利亚萨拉斯一直将这话当作箴言，当作铁锤，用来把各种机巧钉入脑海。你能掌控一切，他告诉自己，不管身处何方。
然而有些知识却无法掌控，有些知识会嘲弄他、贬低他……阉割他、麻痹他……这样的知识只有无知才能对抗。伊奥库斯和因鲁米不了解他了解的一切，所以他们觉得他就像没种的宦官。他们不相信他的话。
也许圣侣的出现乃是必然。也许战士先知正在掌控一切。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圣侣问，“为什么没人报告战士先知？”
“我们认为这是学派的内部事务。”伊奥库斯说。
“学派的内部事务……”
以利亚萨拉斯笑了。“要面对那帮蛇头的是我们，不是你。”
她居然又前踏一步。“这些东西与西斯林无关！”她厉声道，“说‘我们’这个词时小心点，以利亚萨拉斯。我向你保证，这个词包含的背叛意味远比你想的严重。”
无礼！无法无天、毫无礼数的婊子！“呸！”他喊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这样的人解释？”
她的眼睛闪了一下。“我这样的人？”
不知出于她的语气，还是他本人的判断，让他决定仔细斟酌言辞。他感到心中的蔑视逐渐流失，眼神由于焦虑而变得黯淡。他眨眨眼，望向那个换皮密探，看见它别扭地扭动身体，像是情人在勉强遮体的毯子下做爱一般。突然间一切都变得如此……沉闷。
如此绝望。
“我道歉。”他道。他习惯性地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严厉，说出的话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他到底怎么了？这场噩梦何时才会结束？
胜利的微笑浮现在她脸上。她——一个下等种姓的妓女！
以利亚萨拉斯感到伊奥库斯气得身体僵硬。显然，无需目睹也能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这就是后果！为什么每件事都要有后果？他会为这……这……这羞辱付出代价。要保住大宗师的地位，他必须像大宗师一样行事……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心底那个声音大喊。
“你们要把这怪物送过去。”她说，“这些东西没有灵魂，所以你们的强迫咒没有用处……需要使用其他手段。”
她在用命令的口吻说话，以利亚萨拉斯发觉自己居然可以接受——不过他也知道伊奥库斯肯定没法接受。她委实俊俏，甚至称得上美丽。跟她上床一定很享受……她属于战士先知？啊，正如纳述尔人的俗语，桃子上撒糖最是甜蜜。
“战士先知，”她说出他的名字，像是惯用的威胁，“想了解你们的备战细节——”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他脱口而出，“你真的跟过阿凯梅安？杜萨斯·阿凯梅安？”他当然知道这是真的，但不知为何，他想听她亲口承认。
她紧盯着他，一言不发。以利亚萨拉斯突然觉得自己能听到黑色毛毡给帐篷带来的寂静——连线角的摩擦都一清二楚。
嗒，嗒，嗒，嗒……那个没有脸孔的怪物还在滴血。
“你看出其中的讽刺了吗？”他拖长声调续道，“你当然看出来了……下令绑架阿凯梅安的是我，导致你和……‘他’……结合的人也是我。”他哼了一声。“因为我你才有今天，不是吗？”
她没有冷笑。她的脸太美，不可能露出那种表情，但她的面孔仿佛被轻蔑点燃。“很多人，”她平静地说，“会把犯下的错误当作成就。”
以利亚萨拉斯想发笑，但她没再理会，只是继续下达指示，就当他是一根咯吱作响的木杆或一条吠叫的狗，发出的全是噪声。她指示他——赤塔大宗师！——该做什么。为什么不呢？最近这些日子，他显然失去了决策能力。
我们马上就要进攻希摩，她说，希摩。
这个名字仿佛长着利齿。
下雨了。日暮时分突如其来的雨稍稍缩短了日照时间，令人生厌、仿如羊毛织就的黑夜迅速降临。雨落在木板上、草地中，嘶嘶作响地渗进裸露的土地，又在密密麻麻的帆布帐篷上弹跳。强风将雨雾卷作急流，湿透的旗帜像钩子上的鱼一样拼命扭动。嘶哑的叫喊与咒骂在营地中回响，粗暴的大兵们正和自己的帐篷搏斗。有的人脱得一干二净，赤身裸体站在雨中，任雨水清洗一路风尘；但更多的人和艾斯梅娜一样跑了起来。
找到那顶小帐篷时，她已湿透了。百柱团的卫兵肃穆地站在倾盆大雨中，看她的眼神里带着麻木的同情。帆布门帘在雨水中变得冰冷，凯胡斯已坐在温暖明亮的帐内等她了——阿凯梅安也在。
他们一齐转过脸来看她，阿凯梅安的目光又很快移回那个怪物身上——她从以利亚萨拉斯那里要来的怪物，它看上去正对阿凯梅安低语着什么。
雨水敲打着防水油布，令四周都发出潮湿的轰鸣，篷顶的缝隙间滴下水流。
那东西被笔直地绑在正中央的柱子上，手腕高吊，双脚远离地面的草垫，令它无从借力。棕色的裸体在灯笼光线下闪耀，那是它所替代的桑索奴隶的皮肤。它浑身上下满是被折磨的痕迹：烧伤，鞭痕，还有破碎的肌肤，就像小孩用锥子或匕首胡乱凿刻而成。它破裂的脸没有完全合上。它异常沉重地摇着头，那些带指节的触须仿佛模仿出了人类受惊的表情。
她意识到，短短时间里，伊奥库斯已经使出各种手段，难以想象阿凯梅安在他那里曾经经受过什么……
“奇格拉拉拉……Kuúrnarcha murkmuk sreeee...”
“这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能，”阿凯梅安似乎接上了刚才打断的讲述，“好比毛毛虫一被碰就会蜷起来——它们被捉到时就会以此自我保护。”
艾斯梅娜浑身发抖，她弯腰挤掉发际的水，用外套内衬轻轻擦脸。从内衬上的痕迹她知道，用来描眼的灯黑已经花了。她眨眨眼，看着那个换皮密探淫秽的形象，想让呼吸平静下来。她必须在这样的东西面前坚强起来！
它们是不是谁都能瞒过？
身居高位就是这种滋味？无穷无尽的恐惧，恐惧每一件东西、每一个词、每一个行动，恐惧它们带来的后果和影响？非神会真的存在。
“不，”凯胡斯说，“你对它们的理解是以人类为参照。”他冲阿凯梅安露出责怪的笑容，艾斯梅娜不由自主地回以微笑。“你假设它们有需要隐藏的自我。其实不管它们表现出怎样微妙的性格，那都是偷来的，它们只拥有动物的本能。它们只是外壳，是灵魂的模仿者。”
“但这已经足够了。”阿凯梅安严峻地说。
他的意思非常明显：足够愚弄我们了……
“已经足够了。”凯胡斯重复了一遍，但他的声音——惋惜、悲伤、充满预示——让这句话的意蕴变得完全不同。
艾斯梅娜身上仍是湿的，不过她还是坐到凯胡斯旁边，努力确保他挡在自己与阿凯梅安之间。她突然发觉自己成了阿凯梅安关注的焦点。
“它代替的人，”凯胡斯问，“是什么身份？”
她努力赶走脸上的奉迎神色。“是个奴隶武士，”她说，“贾维莱……准确地说，是贾维莱中的胡卡射手。”
“哭泣者，”阿凯梅安道，这是巫师们贬低丘莱尔弓箭手——洒下神之泪的射手——的说法。有人告诉艾斯梅娜，胡卡射手的箭术在三海诸国中最为致命。
她点点头。“事实上，正因如此，他才引起以利亚萨拉斯的注意。赤塔鼓励他们的精英武士彼此间亲密交往，而他的情人向上级举报了他。之后他们用针刺穿了他的脸。”她望向凯胡斯，本希望面带骄傲，却涌起强烈的渴望。
“这法子很有效，”他点点头，“却无法推广。”虽然他并没有看她，但转向怪物之前还是轻轻挤了挤她的肩膀。这样一来，她和阿凯梅安之间的空间突然……裸露了出来。
“你觉得该怎么办？”阿凯梅安问，“我们挫败刺杀企图了吗？”虽然心里很不舒服，艾斯梅娜还是被阿凯梅安颤抖的音调所吸引，朝他转过身。他与她目光短暂交汇，又看向别处。
她意识到，两人间的紧张感并未消散，害怕犯错的恐惧不曾离开。
我这样的人……
“它们知道你身上带着印记了，”她对凯胡斯说，“它们觉得你易受攻击。”
“是啊，它们为此担的风险……”阿凯梅安说，“赤塔对胡卡射手的审查最是严格，此事的策划者一定非常清楚。”
“确实如此。”凯胡斯说，“这似乎是孤注一掷的举动。”
不知为何，她想起在苏拿那天，与阿凯梅安、埃因罗一起讨论玛伊萨内与赤塔结盟的重要性。那是第一次有男人肯听她的意见。“但想想吧，”她尽全力让自己听起来自信一些，“你有最伟大的灵魂，凯胡斯，有最不可思议的智力。你降生于世是为了阻止第二次末世之劫，它们难道不会想尽办法阻止你学习真知法术吗？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奇格拉拉拉，”那东西喘着气，“Put hara ki zurot...”
阿凯梅安瞥了凯胡斯一眼，随后才用异乎寻常的大胆语气评价道：“我想她说得对。”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美。“也许我们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也许不能。但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尽量减少你与外界的接触。”他热切的目光对她来说是种冒犯，但其中又带着歉意，带着令人心碎的坦白。
她无法忍受下去了。
黑暗降临，雨点如鼓。
那东西一动不动，虽然给灯笼添油的卫兵的气息已让它的阴茎兴奋得又硬又长，压在肚子上了。那份香甜的恐惧气息。
镣铐擦出了伤口，但它不痛；空气冰寒刺骨，但它不冷。
它知道自己是被做出的牺牲，知道已经承受和即将面临的折磨，然而它坚信老父不会放弃它。它与它的兄弟们谈过很久，说出了周围卫兵的数量以及想见它需要的口令。它的末日已至，毫无延缓的可能，但它也知道自己将获拯救——这两个事实在它不能称之为灵魂的思绪中流动，丝毫不显得有所抵触。
它只在乎一种尺度，一种真实，温暖、湿润，散发着血腥的真实。只要想到那个，它的下体就忍不住发抖。多么渴望！多么向往！
它那思绪的微光波动着，它梦想骑上敌人的身体……
当约定的时间到来时，它高昂起头，虽然虚弱无力，还是勉强将脸拼到了一起。它习惯性地扯了一下绑缚它的锁链与皮带。金属发出哀诉。木头咯吱作响。
然后它尖叫起来。人类的耳朵听不到它的喊声。
“Yut mirzur！”
尖锐刺耳的喊声穿透重重营帐，越过在冰冷的雨夜中蜷缩的人类大军，传给了它那些如豺狼般盘踞在大雨下的兄弟们。
“Yut-yaga mirzur！”
这是它们神圣的阿古佐语中的两个词：“他们信了。”
圣战军从吉姆镇出发，穿越嘉尔塔台地。没人能看懂前往安摩图的道路上那些石碑，但他们还是知道怎么走。他们打散队伍，在雾霭弥漫的黑暗山丘间行军，武器与盔甲在阳光下闪耀，途中不时响起嘹亮歌声。他们就这样走进了圣安摩图，放眼望去，前方既有如湖面般平整、在峡谷中展开的牧场，也有突然中断、显露页岩峭壁断层的山坡。经过艰难的旅程，他们并不认为这些景色有多么新奇，反倒感觉回了家。对这片土地，他们远比对谢拉什熟悉。他们熟悉这里的地名、人民和历史。
他们自童年起就在学习这片土地的一切。
进入安摩图的次日午后，康里亚人来到安瑟里奥特神龛，它离英雄大道只有三里。甘雅提总督麾下有七个安基里奥斯人在争抢着冲进圣水沐浴时淹死。随后的每一天，他们骑马或拖着沉重的步履经过了更多巨大的石门，这些标志代表他们的劳累即将结束。很快他们就会到达贝塞尔，那里居民眼睛的颜色或许还能看出后先知的血脉。然后是霍尔河。然后……
希摩。触手可及的希摩！
那像是地平线上的呐喊，又像是在他们心头响起的低语。
与此同时，在往东方几天路程的地方，帕迪拉贾法纳亚·阿布·卡萨曼德正率数百名夸约里骑兵及亲手挑选的一些大公们上阵，决意消灭被他的人民称为Hurall’arkreet的那个男人——这个名字是绝不能当着帕迪拉贾的面说的。得知阿斯贾亚里的部队遭到极大削弱后，他命辛加捷霍带尤玛那人前往台地南方活动。他推测那名狡猾的伯爵不会就此退缩，而是会迂回至猛虎之师的侧翼，沿霍尔河深入那些马蹄形山丘——基安人称那些山丘为马达斯，意为“指甲”——他在那里精心准备了一场伏击，且不顾教首西奥提的反对，带来整整一队西斯林以确保胜利。
不料年轻的加恩里伯爵却坚守阵地，在以一敌十的绝对劣势下与辛加捷霍及其大公们周旋。因里教徒英勇奋战，但仍被渐渐逼至绝境，加恩里的红马旗消失在混战之中。眼见形势危殆，阿斯贾亚里一边高喊鼓励手下，一边踢动战马向前冲去，一路杀向异教徒最密集处。他的吼叫与舞动的战锤让敌人畏缩不前。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蒙格里亚战马毫无预兆地躁动起来，一位年轻的枪骑兵——一名塞鲁卡拉大公的儿子——刺中了他的脸。
死亡盘旋降临。
费恩教徒齐声唱起胜利的赞歌。看到异教徒骑兵迫不及待想要带走尸体，伯爵的家臣们发出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大吼，发动决死攻击。付出惨痛代价后，加里奥斯人夺回了伯爵被劈得七零八落、横遭凌辱的尸身。
加恩里伯爵麾下残余的男爵与骑士们带着他的尸体向西逃窜，世上少有队伍这般狼狈。不过数小时后，他们就遇上索特尔大人麾下一支强大的基什雅提部队，粉碎了追兵。援军如此之近，却又为时已晚——加恩里众人不由潸然落泪。将来人们会称他们为二十勇士，阿斯贾亚里手下五百人的队伍中只有这些人幸存。
在全体贵族的议事会上，阿斯贾亚里的死引发了肃穆的缅怀和不小的恐慌。长久以来，这位年轻伯爵一直是圣战军的耳目，是他们手中最长也最坚固的矛，而他的阵亡被视为灾难的预兆。由于吉尔加里奥神的高阶祭司库默尔已去世，战士先知亲自主持仪式，宣布他为战神使者，在未经排演之下举办了吉尔加里奥的祭礼。
“因里·瑟金斯出现在末世之劫后、这个世界需要治愈伤口时。”他对前来哀悼的贵族们说，“我则出现在伤口产生之前、人类需要力量去战斗时。百神之中，勇武的吉尔加里奥点燃了我体内最炽烈的火焰，却仍比不过他在柯伊苏斯·阿斯贾亚里——这位加里奥斯之王厄耶特之孙、阿希尔达公主之子——身上展现的光芒。”
先知说完之后，还活着的战神祭司们清洗了伯爵的尸体，将刚与圣战军会合的加里奥斯人带来的军服套在他身上，让他不至于蒙受身披敌人的卡哈拉受葬的耻辱。他被安放到巨大的香柏木柴堆上，士兵点燃火把，那仿佛是苍穹之下唯一的火光。
加里奥斯人的挽歌一直唱响到深夜。
圣战军走完嘉尔塔台地的最后一段路，他们情绪低沉，忧愁占据了每个人的心绪。但在距贝塞尔仅几里的地方，戈泰克的队伍与大军会合，虽然泰丹人得知阿斯贾亚里阵亡后颇为沮丧，但圣战军的其他人却欢欣鼓舞。在这里，后先知的出生地，长牙之民又一次团聚起来，他们的任务只剩下最后一个。
走出嘉尔塔台地的上午，大军途经沙尔瑞佐平原边缘一座早已荒弃的纳述尔别墅。虽然离日落还有好几个小时，但战士先知要部队在此驻足。圣战军首领们恳求他继续前进，他们急不可待想看到圣城。
战士先知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在坚实的墙壁间住了下来。
艾斯梅娜请求他不要离开。
她把手按在他坚实的胸口，直直看进他的眼睛，慢慢地坐下去，一直坐到他的下体上。他战栗了一下，厮磨的瞬间她感到一派极乐，庆幸能牢牢地与他联结在一起。他到达了巅峰，而她紧紧跟上，两颗心如打铁般轰鸣着，叫喊着……
“谢谢你，”事后，她在他耳边喘息着说，“谢谢你。”她如此渴望触碰他。
他坐在床边，虽然呼吸沉重，但她知道他并没有疲累。他从不会疲累。他赤身裸体站起来，踏过光洁的地板，走向房间对面墙边窗台下的雕花水盆。一片昏暗中，支撑水盆的三脚架反射的光让他看上去被染上一层橙红色，而他洗手时在画满壁画的墙上投下大大的影子。她躺在那里，静静欣赏他象牙般的身体，回味他的下体在她双腿间滑动的滋味。
她抱紧被单，突然舍不得放开它们提供的那一点点温暖。她扫视房间里的家具，这些家具的线条让她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家园。帝国。她心想，几个世纪前某位族长就在这里行房，而“费恩教”和“非神会”这样的词丝毫未曾在他脑海中出现；他也可能知道“基安”，但那对他来说只是遥远的沙漠之民。不仅是那位族长，在无数个世代里，人们对这些可怕的东西都一无所知。
她不由得又想起西尔维，永不休止的焦虑回来了。
新环境带给她的愉悦为何总是这样稍纵即逝？从前她经常耍弄恩客中的祭司，心情不好时甚至会戳破他们伪善的言辞。对那些大概不会再上门光顾的祭司，她会就信仰问题追问他们，问他们到底缺什么，以至于要到妓女身上寻求安慰。“力量。”有人这样回答，还有人失声痛哭，但更多的人不承认自己缺了什么。
只要因里·瑟金斯掌控着他们的心灵，他们能缺什么呢？
“许多人都会犯这样的错。”凯胡斯站在床边说。
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他的阴茎，用手指揉搓。他就在床缘，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金色的光环勾勒出他的头发。
她不停眨眼以止住泪水。求你了……再要我一次。
“他们觉得生活中的不幸与信仰不符，”他续道，“所以开始假装。他们以为只有自己心中产生了怀疑，只有自己是脆弱的……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将一切归咎于自己。”
在她的触摸下，他变得又长又硬，如同一张拉紧的弓一样弯曲起来。
“但我有你，”她低声说，“我与你共眠。我怀着你的孩子。”
凯胡斯微微一笑，温柔地推开她的手，又朝前倾身吻了她的手。“我是答案，艾斯梅，但不是药方。”
她为何在哭？她到底是怎么了？
“求你了，”她又一次握住他的阴茎，好像这是她唯一能掌握的东西，也是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唯一能给她的东西，“求你要我。”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你给我的很多，”他拨开被单，一只影子般的手按上她的肚子，“很多。”
他的凝视漫长而忧郁。然后他离开了，去找阿凯梅安学习真知法术的秘密。
她躺在那里无法入睡，聆听着这所老房子的石料发出玄奥的细碎声音，之后火盆熄灭，黑暗变得更加浓重。赤身裸体的她在床单上伸展了一下，意识变得模糊，桩桩不幸在她的灵魂中盘旋。阿凯梅安的死。弥玛拉的死。
她的生命中没有谁真正死去。至少过去没有。
“穿过那些隔绝术不是什么难事，”一个声音低声道，“尤其当它们的主人正在施展另外的法术时。”
她突然醒来，虽然并没有完全清醒。她眨眨眼，看见一个男人走到床边……他个子很高，身材也好，上身的银色锁甲外套一件炭黑斗篷。看到他英俊的面孔，她稍感安慰，这算是——
他的影子长着带钩的翅膀。
她缩到床的另一头，紧贴墙壁，瑟瑟发抖。
“我后来想想，”他说，“十二个银塔兰实在不划算。”
她想尖叫，但他突然间就出现在她面前，像情人一样紧贴着她，伸出一只光滑的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她感觉到他粗壮的下体拱起来，顶着她的臀部。他舔她的耳朵时，她的身体在欢悦中不听使唤地颤抖。
“同一颗桃子，”他轻轻喘息，“怎能卖出如此不同的价钱，嗯？是因为洗掉擦伤了？汁水更甜美了？”他另外那只手在她平滑的身体上游走，她变得十分紧张，但不是因为想躲开他，而是……她的欲望在他手中就像黏土一样听凭摆布。
“或者是因为买桃子的人？”
那团火好像偷走了她的呼吸。“求你了！”她喘着粗气。
快要我……
短短的胡楂擦过她耳边柔软的皮肤。她知道这是想象，但……
“我的孩子，”他说，“只会模仿它们所见之物……”
她的抽泣声被他的手闷在了喉咙里——她想哭，但她的双腿在他探求的手指下松弛下来。
“我，”他低声道，那声音让她的皮肤阵阵发痒，“我会带走一切。”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默伦尼斯，《神秘术要义》
一位磨坊主曾对我说，无法咬合的齿轮会化为撕咬的牙齿。无法实现谋划的人类也会变得如此。
——昂提拉斯，《论人类的愚蠢》
长牙纪4112年，早春，安摩图
他们来自加里奥斯麦秆覆盖的田野，那里的主人与爱犬一起共进晚餐；他们来自森耶里幽深的边境森林，那里的斯兰克与人类进行着漫无目的又永不停息的战争；他们来自瑟-泰丹的草厅，那里的长发贵族轻视所有混血种族；他们来自康里亚宏伟的庄园，那里的黑眼总督们最看重过去的传统；他们来自上艾诺恩闷热的平原，那里涂脂抹粉的贵族须得在拥挤的街道中奋力挤出路来。两年前，千庙教会的沙里亚发出号召，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成为长牙之民。
自捷罗萨起，主力纵队再没遭遇抵抗。“日一税”的消息比军队走得更快，无论他们从哪里经过，谢拉什人都会纷纷拜倒在红黑色的土地上，俯首称臣。当地人打开隐藏的谷仓，献出羊奶、蜂蜜、干胡椒、甘蔗，甚至整群牲口。村庄长者争先前来亲吻他们穿凉鞋的脚，献出最美丽的深色皮肤的女儿。为取悦圣战军的各位首领，谢拉什人无所不为。
由胡尔瓦嘉、岑约萨、普罗雅斯和安菲里格率领的大军沿英雄大道推进，沿海各要塞望风而降：沙巴萨尔、摩里顿，甚至霍雷波——圣战开始前，那里曾是因里教徒朝圣者的登陆点。又一批生力军加入圣战，他们是被基安掠袭船赶上岸的加里奥斯海员（大多是奥斯文塔人）。他们穿着毛衫挥汗如雨，把平底船拖到多石的浅滩上烧毁殆尽。晚上，他们来到族人的营火旁，却为对方陌生的装束与无情的凝视困惑不已。
与此同时，戈泰克笔直南下，根据阿斯贾亚里的情报扑向查吉多要塞。在这里，捷罗萨大屠杀的消息也走在了圣战军前面。经过象征性抵抗，这座著名的城堡便向泰丹人屈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并不确定的仁慈。
至圣的先知，阿甘萨诺的伯爵写道，查吉多已陷落，我方几无伤亡，除了我表亲的侄子被一支流矢射中。是的，您剔去了这片土地的骨头，就像剔去鱼骨一样！赞美诸神之神，赞美因里·瑟金斯，我们的先知，您的兄弟。
每过一天，长征的伤痛也就消退一分，长牙之民渐渐恢复了旧日的幽默感。夜晚变成喜庆的节日，虔诚的酒徒们一次次举杯，祝福神圣的战士先知。几百支即兴组成的朝圣队伍出发前往丰饶的乡间，谢拉什人惊讶地看着偶像崇拜者在古老的废墟中漫游，争论经卷上的一行行记述。
除开几起意外，再没有进军之初那样的惨烈屠杀。在全体贵族的议事会上，战士先知明确宣布，因里教徒将用行为证明自己是否遵从他的谕令。“谢拉什人，”他说，“无需因爱戴而信任我，我们也无需通过杀戮来展示仇恨。放过他们，大门自会敞开；杀戮他们，等于杀戮自己的兄弟。”
谢拉什境内的基安人几乎已经逃空，阿斯贾亚里继续向圣安摩图腹地挺进。在整个嘉尔塔台地，远方腾起一道道冲天烟柱，那是费恩教徒急于烧掉任何可兹制造攻城器械的木材。以摩-波拉萨斯为基地，这位急躁的年轻伯爵将巡逻范围一直扩大到沙尔瑞佐平原边缘，探查了每一个被费恩教徒放弃的废墟。但在不断的遭遇战中，他的手下逐渐被消耗，由五百名封臣与骑士组成的队伍很快缩减到不足二百人。虽然他勇气不减，但连守住当下基地的人手都嫌不够，更不用说面对法纳亚麾下正在希摩集结的异教徒大军。
他发给战士先知的信函最初还在冷静评估当前的战场态势，很快就开始求援。战士先知要他保持耐心与坚韧，同时也敦促贵族们加快速度。
捷罗萨陷落之后只过了十天，圣战军主力踏上了嘉尔塔台地。考虑到部队的规模（其中包括永远行动迟缓的赤塔），加之沿途搜寻粮草，这已堪称神速了。然后就发生了那件怪事。
关于那件事的记叙各有不同，不过所有叙述者都承认，这与一个老人——一个老瞎子——和先知的会面有关。这本身就不同寻常，因为百柱团早就在尽力驱逐或杀戮（如果无法驱逐的话）先知扈从行进路线上的每一个盲人。圣战军离希摩越近，圣侣就越担心西斯林的袭击。
不管怎样，他们忽略了一个双目失明的谢拉什乞丐，当先知扈从的队伍穿过嘉尔塔人的城镇吉姆时，那个乞丐朝战士先知喊了什么。在写给父亲的信中，涅尔塞·普罗雅斯王子有如下描述：
没人知道他喊了什么，但阿利沙和其他卫士非常清楚情况有多险恶。他们马上扑向那个人，却被战士先知洪亮的声音喝止。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迷惑不解，看着被赐福者打量那个步履蹒跚的老乞丐。老人的皮肤近乎黑色，衬得一头乱发和胡须像祖姆人的牙齿一样白。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被赐福者下马走向那个老人——就像对方是来悔罪的一样！他来到那个佝偻的人面前，问道：“你是谁？我为何要答应你的要求？”那蠢货答道：“我只是有句话要悄悄对您说。”我们当中许多人顿时发出警惕的叫喊。父亲，我至今还记得，在那恐惧的时刻我有多焦急。“为什么，”被赐福者问，“你的话要悄悄对我说？”老人答道：“因为我的话意味着我的末日，真的，你听完后就会杀了我。”我当时大喊起来，说这是个骗局，是邪恶的西斯林搞的把戏。我也记得许多人高声附和。但被赐福者没在意，他甚至跪了下来，父亲，他单膝跪在老人跟前，好让那瘦小的人可以在他耳边说话。我们个个动弹不得，心中被恐惧占据，眼看那个老人说出了意味着自己末日的话——那确实是他的末日，父亲！他话刚说完，战士先知就拔出圣剑恩朔雅，朝那异教徒砍去，从颈间直劈到胸口。当他下令圣战军停止前进，在吉姆镇外的原野上就地扎营时，我们还没喘过气来。虽然有人鼓起勇气询问缘由，他却没作任何解释。
那个老混蛋究竟说了什么？
曾有一个时代，它沉浸在荣耀和恐怖中。它是伟大的坠落后之王蜥尓的持矛者，在派尔派拉平原的决战中，它敢于直面库亚拉-辛莫伊的怒火。它曾骑在龙族之父武鞑戾的背上。它曾与“大山”赛洛戈角力——并将对方扳倒！伊绍里尔的奇族最初称它为“Sarpanur”，这是他们那些地下拱桥的拱顶石的名称，在“子宫瘟疫”后改称它“Sin-Pharion”，意为“谎言天使”。
噢，狂喜的时代！那时它还年轻，不朽的身躯尚未因为一层又一层的嫁接而受到损害。那是怎样一场大战！若非蜥尓的急躁，它和它的兄弟们本能获胜，而整个世界——这个世界——都将被吞没。
结果它们被赶回了明-乌洛卡斯。它们被驱逐、被猎捕。它们如此凋零！
但第二个黄金时代奇迹般到来。谁能想到狡诈的人类居然重启了它们夭折的设计，那些害虫居然助它达成目标？它成为恐怖的世界粉碎者莫格-法鲁的部族大将。它焚烧了索利什大图书馆。它攀上了神圣的特雷瑟的城墙。它烧掉无数城市，燃起的火炬足以照亮虚空。它灭绝若干国家，让人类血流成海！它是奥拉格，被库尼乌里的诺斯莱人称为“战争之主”，这也是它众多外号中流传最广的一个。
如今它怎会落至这步田地？被束缚在刑鸟体内，犹如国王套着麻风病人的袍子，如此脆弱，如此渺小。它的到来，曾经伴随着千万人的哭号！
它像秃鹫一样围绕山顶的房子盘旋，速度缓慢，高入云霄，带着胜过所有活人的耐性。在它西边，嘉尔塔台地破碎的山丘在月光下仿佛经过了漂白；在它东边，沙尔瑞佐平原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地平线尽头，平原上分布着树林与田野，点缀了谷仓与蓄棚。部族大将知道，再远处就是希摩……
人类世界的心脏。三海诸国的焦点。
在每个地方，它都能看到人类世代相替留下的些许印记，来自曾经的统治者和早已被遗忘的领主：一度占据这些高地的施吉克人的要塞依然洒下阴影，塞内安人的大道如直尺横穿平原，纳述尔人在山顶同心圆辐状分布的建筑体现了他们灵敏的军事嗅觉，基安人则钟爱洁白装饰。此外，还有花瓣样式的城垛和铁锈斑斑的窗扇。
但它比这一切更深沉，比这些早已荒废的石料更古老。
它盘旋下降，落向外院，在那里看到了孩子们的马。它落在一道屋檐上，黏土瓦块仍留着太阳的余温。它用只有孩子们和老鼠能听到的神圣叫声召唤它们，它们便从被遗弃的黑暗大厅中跳了出来。这些没有信仰的生物如此忠诚，立刻在它面前匍匐跪下，它们的下身刚在猎物身上弄得滑溜无比。它眼神一闪，它们立刻由于痛苦与极乐而蜷缩起来。它们都是它的孩子，它的花朵。
几十年来，非神会一直认为是西斯林的玄奥巫术察觉了它们派往希摩城的孩子，如此便不能听任帝国被费恩教徒征服。让半个三海知道对抗侵蚀的方法？圣战军看上去是阻止这一切的机会。
但棋盘迅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它意识到西斯林只是某个古老得多的敌人佩戴的面具。在非神会即将达成目标的关头，那些崇高而完美的诡计却被某种更深邃的存在超越了。某种崭新的存在。
杜尼安僧侣。
这绝不止是儿子追猎父亲那么简单——不，远远不止。姑且不论他们离经叛道的手段与令人惊讶的力量，这些杜尼安僧侣的姓氏——安那苏里博——就值得警惕。即便没有天命派的预言，他们那被诅咒的血脉中也蕴涵着敌意。这个莫恩古斯是谁？如果他的儿子可在短短一年内掌控三海诸国的武力，那他在三十年内又能做出什么？在希摩等待圣战军的是什么？
虽然那个塞尔文迪人丑陋的灵魂已然陷入彻底混乱，但他至少说对了一件事：这些杜尼安僧侣掌握的已经太多了，绝不能让他们再获得真知法术。
奥拉格老朽的灵魂扯动着它所寄居的刑鸟的肌肉，露出禽类古怪的抽搐微笑。自上次遇到一个真正的对手，已经过去了多久？
它的孩子们仍在挣扎、蜷缩，分裂的面孔朝向星空。
“把这地方准备好。”它下令。
“可是，老父，”胆大的尤西尔塔问，“您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它是战争之主。
“这个安那苏里博正沿英雄大道行军，他会在穿越平原、做最后的进军前停下来重整队伍，审视局面。塞尔文迪人说得对，他与其他人不同。”普通人类——哪怕是安那苏里博——会屈从于内心的渴望，眼见艰难跋涉奔赴的目的地近在眼前，双腿不免变得迅捷。但杜尼安僧侣不会。
人类。第一次大战中，他们和肆意杂交的野狗没什么区别。他们是怎么成长到这地步的？
“时候快到了吗，老父？”另一个孩子马欧塔大声问，“快到了吗？”
它看了看那个可怜的家伙，那件拙劣的工具。这些年来，它们蒙受了许多莫名的损失，余下的数量已经太少了。
“牺牲已经做出，”它没理会马欧塔的问题，“这个安那苏里博会被误导，以为自己预料到了我们的行动。然后，当他来到这里……”
杜尼安僧侣出现前，非神会对自己的工具非常自信。现在奥拉格别无选择，只有亲自出马，去做那些工具只能拙劣模仿的事，完成它们只能假扮的过程……
“相信我，我的孩子们，当我们出击时他会猝不及防。他的妻子心中有背叛的种子。”
它们会测试这位先知认知的极限。它们会阻止他学习真知法术。
那东西把牙咬得咯咯响。
“我们用针头探过它们的脸。”以利亚萨拉斯说，努力装出曾习以为常的诙谐语调。
“你们就是这样找到它的？”她的口气很尖锐，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以利亚萨拉斯向伊奥库斯投去一个嘲弄的眼神，虽然这对他来说已完全没用了。下等种姓真是不懂礼仪！
“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
艳红的嘴唇微笑着。“这取决于他肯不肯相信你的故事，不是吗？”
以利亚萨拉斯哼了一声，再度举起酒碗，深饮一口。她很聪明，这点他承认，她聪明得简直见了鬼。不，不……没必要惹恼他。
她如此迅速地得知了他们的发现，这不仅证明了她的能力，也证明了她为战士先知建立的组织的效率。他不会再错误地低估她和她掌握的资源了。这个婊子圣侣。
这个……艾斯梅娜。
她的确很有吸引力，是个泄欲的好对象……把对那张脸做过的事再对她做上一遍。是的，很有吸引力。
不到一小时前，奴隶们刚搭好这座大帐，以利亚萨拉斯和伊奥库斯来到这里打算研究他们活捉的第一个怪物，圣侣就出现了。贾维莱在她身后发出愤怒而迷惑的叫喊，她就这样走了进来……
一个纳森蒂跟着她，韦尔乔或是别的谁——以利亚萨拉斯喝得太多，想不起来——外加四个百柱团的混蛋。他们每人掌心都绑着丘莱尔，这是自然；然而他们还摆出小小的战斗阵形，帐篷口照进的夕阳余晖勾勒出他们的身形。以利亚萨拉斯猜想，她是否意识过自己的假设有多么无礼？瑟金斯在上，他们是赤塔！无人能干涉他们的事务，不管来人带着怎样的命令，经由哪位主人指派——尤其她还是个女人！
帐内又闷又臭，为了隔音，奴隶们在帐篷周围围上了沉重的毛毡。那东西被脸朝下悬于半空，捆在天顶垂下的粗糙铁架上，皮绳捆住它脸上所有“指头”的末端，然后拉开，像是撑开的雨伞。在以利亚萨拉斯眼中，它仿佛是圆环徽记的拙劣模仿，那张分裂的脸孔在灯光下闪烁，犹如潮湿的女人下体。
血滴以稳定的节奏滴在芦苇草垫上。
“我们完全愿意，”伊奥库斯道，“分享我们获得的任何信息。”
至于这话的真假，不必说，自然取决于他们获得的信息是什么。
“噢，”圣侣说，“我明白了……”虽然身材并不高大，但那身基安人的袍子与围巾仍让她气势逼人。“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她追问，“等到拿下希摩之后？”
敏锐的贱人。当然了，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不可能仅凭口头说辞就让战士先知攫取他们这仿佛极为偶然的小小背叛的成果，毕竟希摩近在咫尺。
原本看似不可能的目的地如今近在眼前。
奇怪的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反倒将灵魂中模糊不清的困境看得无比清晰。虽然他还会嘲笑攻打希摩的想法，心底却有一个恐慌的声音在飞快念诵什么，像以前叔叔把他扔到海浪里教他游泳时那样：不要是今天，拜托……不要是今天！
天理何在啊！他与玛伊萨内和千庙教会达成的协议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签订的，协议没提到非神会，没提到第二次末世之劫，没提到天命派可能是对的……更没提到会出现一个活着的先知！
他们怎会如此容易上当？现在他们必须走上前台，亲自出手杀人，却完全失去了动机……除了自保之外。
我都做了什么？
过去几周，赤塔的秘密议事会——双掌会——为一个又一个问题反复争论：亚特里索王子真是先知吗？即便他是，赤塔为何必须听他号令？第二次末世之劫呢？非神会与换皮密探……它们居然替换了切菲拉姆尼，以他的名义统治上艾诺恩！这又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否应该撤退，抛弃圣战军？这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或者他们应该继续前进，将与西斯林的战争进行到底？
每个问题都那么棘手，应对它们需要杀伐果断的魄力——而这恰是当前的大宗师最缺乏的。已经有人含沙射影地提出批评，那些模棱两可的琐碎评论在他听来更显刺耳。“少来这套！”他几乎是冲因鲁米、萨罗内瑟及其他人大喊大叫，“你们怎么想就说出来吧！”
他认为自己表达得够明白了。按康里亚人的说法，艾诺恩人要别人把话说明白时会发生什么？
——很快会有人被割喉。
他更受不了伊奥库斯，尽管他早已恢复后者的职位。谁听说过瞎子间谍总管呢？就在婊子圣侣到来前，这位瘾君子刚刚向以利亚萨拉斯提出要求，要他牢记自己的立场，改变举棋不定的局面，采取果断手段对付所谓“新生的狂信徒”……
“住口！”以利亚萨拉斯大喊，“想都别想！”
“怎么？我们就该忍受羞辱吗？你要把我们——”
“他能看到，伊奥库斯！他能透过我们的脸看到我们的灵魂！不管你对我说什么，都等于在对他说。不管说什么！他只需问一句，‘你的间谍总管是怎么说的？’无论我给他怎样的回答，他都会听到你说出的每一个字！”
“呸！”
无知也是力量，以利亚萨拉斯现在明白了，之前他一直认定知识才是武器。“世界总在重复，”什拉迪哲学家乌玛尔图写道，“了解重复的范式，你就能加以掌控。”以利亚萨拉斯一直将这话当作箴言，当作铁锤，用来把各种机巧钉入脑海。你能掌控一切，他告诉自己，不管身处何方。
然而有些知识却无法掌控，有些知识会嘲弄他、贬低他……阉割他、麻痹他……这样的知识只有无知才能对抗。伊奥库斯和因鲁米不了解他了解的一切，所以他们觉得他就像没种的宦官。他们不相信他的话。
也许圣侣的出现乃是必然。也许战士先知正在掌控一切。
“为什么没人通知我？”圣侣问，“为什么没人报告战士先知？”
“我们认为这是学派的内部事务。”伊奥库斯说。
“学派的内部事务……”
以利亚萨拉斯笑了。“要面对那帮蛇头的是我们，不是你。”
她居然又前踏一步。“这些东西与西斯林无关！”她厉声道，“说‘我们’这个词时小心点，以利亚萨拉斯。我向你保证，这个词包含的背叛意味远比你想的严重。”
无礼！无法无天、毫无礼数的婊子！“呸！”他喊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这样的人解释？”
她的眼睛闪了一下。“我这样的人？”
不知出于她的语气，还是他本人的判断，让他决定仔细斟酌言辞。他感到心中的蔑视逐渐流失，眼神由于焦虑而变得黯淡。他眨眨眼，望向那个换皮密探，看见它别扭地扭动身体，像是情人在勉强遮体的毯子下做爱一般。突然间一切都变得如此……沉闷。
如此绝望。
“我道歉。”他道。他习惯性地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严厉，说出的话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他到底怎么了？这场噩梦何时才会结束？
胜利的微笑浮现在她脸上。她——一个下等种姓的妓女！
以利亚萨拉斯感到伊奥库斯气得身体僵硬。显然，无需目睹也能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这就是后果！为什么每件事都要有后果？他会为这……这……这羞辱付出代价。要保住大宗师的地位，他必须像大宗师一样行事……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心底那个声音大喊。
“你们要把这怪物送过去。”她说，“这些东西没有灵魂，所以你们的强迫咒没有用处……需要使用其他手段。”
她在用命令的口吻说话，以利亚萨拉斯发觉自己居然可以接受——不过他也知道伊奥库斯肯定没法接受。她委实俊俏，甚至称得上美丽。跟她上床一定很享受……她属于战士先知？啊，正如纳述尔人的俗语，桃子上撒糖最是甜蜜。
“战士先知，”她说出他的名字，像是惯用的威胁，“想了解你们的备战细节——”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他脱口而出，“你真的跟过阿凯梅安？杜萨斯·阿凯梅安？”他当然知道这是真的，但不知为何，他想听她亲口承认。
她紧盯着他，一言不发。以利亚萨拉斯突然觉得自己能听到黑色毛毡给帐篷带来的寂静——连线角的摩擦都一清二楚。
嗒，嗒，嗒，嗒……那个没有脸孔的怪物还在滴血。
“你看出其中的讽刺了吗？”他拖长声调续道，“你当然看出来了……下令绑架阿凯梅安的是我，导致你和……‘他’……结合的人也是我。”他哼了一声。“因为我你才有今天，不是吗？”
她没有冷笑。她的脸太美，不可能露出那种表情，但她的面孔仿佛被轻蔑点燃。“很多人，”她平静地说，“会把犯下的错误当作成就。”
以利亚萨拉斯想发笑，但她没再理会，只是继续下达指示，就当他是一根咯吱作响的木杆或一条吠叫的狗，发出的全是噪声。她指示他——赤塔大宗师！——该做什么。为什么不呢？最近这些日子，他显然失去了决策能力。
我们马上就要进攻希摩，她说，希摩。
这个名字仿佛长着利齿。
下雨了。日暮时分突如其来的雨稍稍缩短了日照时间，令人生厌、仿如羊毛织就的黑夜迅速降临。雨落在木板上、草地中，嘶嘶作响地渗进裸露的土地，又在密密麻麻的帆布帐篷上弹跳。强风将雨雾卷作急流，湿透的旗帜像钩子上的鱼一样拼命扭动。嘶哑的叫喊与咒骂在营地中回响，粗暴的大兵们正和自己的帐篷搏斗。有的人脱得一干二净，赤身裸体站在雨中，任雨水清洗一路风尘；但更多的人和艾斯梅娜一样跑了起来。
找到那顶小帐篷时，她已湿透了。百柱团的卫兵肃穆地站在倾盆大雨中，看她的眼神里带着麻木的同情。帆布门帘在雨水中变得冰冷，凯胡斯已坐在温暖明亮的帐内等她了——阿凯梅安也在。
他们一齐转过脸来看她，阿凯梅安的目光又很快移回那个怪物身上——她从以利亚萨拉斯那里要来的怪物，它看上去正对阿凯梅安低语着什么。
雨水敲打着防水油布，令四周都发出潮湿的轰鸣，篷顶的缝隙间滴下水流。
那东西被笔直地绑在正中央的柱子上，手腕高吊，双脚远离地面的草垫，令它无从借力。棕色的裸体在灯笼光线下闪耀，那是它所替代的桑索奴隶的皮肤。它浑身上下满是被折磨的痕迹：烧伤，鞭痕，还有破碎的肌肤，就像小孩用锥子或匕首胡乱凿刻而成。它破裂的脸没有完全合上。它异常沉重地摇着头，那些带指节的触须仿佛模仿出了人类受惊的表情。
她意识到，短短时间里，伊奥库斯已经使出各种手段，难以想象阿凯梅安在他那里曾经经受过什么……
“奇格拉拉拉……Kuúrnarcha murkmuk sreeee...”
“这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能，”阿凯梅安似乎接上了刚才打断的讲述，“好比毛毛虫一被碰就会蜷起来——它们被捉到时就会以此自我保护。”
艾斯梅娜浑身发抖，她弯腰挤掉发际的水，用外套内衬轻轻擦脸。从内衬上的痕迹她知道，用来描眼的灯黑已经花了。她眨眨眼，看着那个换皮密探淫秽的形象，想让呼吸平静下来。她必须在这样的东西面前坚强起来！
它们是不是谁都能瞒过？
身居高位就是这种滋味？无穷无尽的恐惧，恐惧每一件东西、每一个词、每一个行动，恐惧它们带来的后果和影响？非神会真的存在。
“不，”凯胡斯说，“你对它们的理解是以人类为参照。”他冲阿凯梅安露出责怪的笑容，艾斯梅娜不由自主地回以微笑。“你假设它们有需要隐藏的自我。其实不管它们表现出怎样微妙的性格，那都是偷来的，它们只拥有动物的本能。它们只是外壳，是灵魂的模仿者。”
“但这已经足够了。”阿凯梅安严峻地说。
他的意思非常明显：足够愚弄我们了……
“已经足够了。”凯胡斯重复了一遍，但他的声音——惋惜、悲伤、充满预示——让这句话的意蕴变得完全不同。
艾斯梅娜身上仍是湿的，不过她还是坐到凯胡斯旁边，努力确保他挡在自己与阿凯梅安之间。她突然发觉自己成了阿凯梅安关注的焦点。
“它代替的人，”凯胡斯问，“是什么身份？”
她努力赶走脸上的奉迎神色。“是个奴隶武士，”她说，“贾维莱……准确地说，是贾维莱中的胡卡射手。”
“哭泣者，”阿凯梅安道，这是巫师们贬低丘莱尔弓箭手——洒下神之泪的射手——的说法。有人告诉艾斯梅娜，胡卡射手的箭术在三海诸国中最为致命。
她点点头。“事实上，正因如此，他才引起以利亚萨拉斯的注意。赤塔鼓励他们的精英武士彼此间亲密交往，而他的情人向上级举报了他。之后他们用针刺穿了他的脸。”她望向凯胡斯，本希望面带骄傲，却涌起强烈的渴望。
“这法子很有效，”他点点头，“却无法推广。”虽然他并没有看她，但转向怪物之前还是轻轻挤了挤她的肩膀。这样一来，她和阿凯梅安之间的空间突然……裸露了出来。
“你觉得该怎么办？”阿凯梅安问，“我们挫败刺杀企图了吗？”虽然心里很不舒服，艾斯梅娜还是被阿凯梅安颤抖的音调所吸引，朝他转过身。他与她目光短暂交汇，又看向别处。
她意识到，两人间的紧张感并未消散，害怕犯错的恐惧不曾离开。
我这样的人……
“它们知道你身上带着印记了，”她对凯胡斯说，“它们觉得你易受攻击。”
“是啊，它们为此担的风险……”阿凯梅安说，“赤塔对胡卡射手的审查最是严格，此事的策划者一定非常清楚。”
“确实如此。”凯胡斯说，“这似乎是孤注一掷的举动。”
不知为何，她想起在苏拿那天，与阿凯梅安、埃因罗一起讨论玛伊萨内与赤塔结盟的重要性。那是第一次有男人肯听她的意见。“但想想吧，”她尽全力让自己听起来自信一些，“你有最伟大的灵魂，凯胡斯，有最不可思议的智力。你降生于世是为了阻止第二次末世之劫，它们难道不会想尽办法阻止你学习真知法术吗？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奇格拉拉拉，”那东西喘着气，“Put hara ki zurot...”
阿凯梅安瞥了凯胡斯一眼，随后才用异乎寻常的大胆语气评价道：“我想她说得对。”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美。“也许我们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也许不能。但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尽量减少你与外界的接触。”他热切的目光对她来说是种冒犯，但其中又带着歉意，带着令人心碎的坦白。
她无法忍受下去了。
黑暗降临，雨点如鼓。
那东西一动不动，虽然给灯笼添油的卫兵的气息已让它的阴茎兴奋得又硬又长，压在肚子上了。那份香甜的恐惧气息。
镣铐擦出了伤口，但它不痛；空气冰寒刺骨，但它不冷。
它知道自己是被做出的牺牲，知道已经承受和即将面临的折磨，然而它坚信老父不会放弃它。它与它的兄弟们谈过很久，说出了周围卫兵的数量以及想见它需要的口令。它的末日已至，毫无延缓的可能，但它也知道自己将获拯救——这两个事实在它不能称之为灵魂的思绪中流动，丝毫不显得有所抵触。
它只在乎一种尺度，一种真实，温暖、湿润，散发着血腥的真实。只要想到那个，它的下体就忍不住发抖。多么渴望！多么向往！
它那思绪的微光波动着，它梦想骑上敌人的身体……
当约定的时间到来时，它高昂起头，虽然虚弱无力，还是勉强将脸拼到了一起。它习惯性地扯了一下绑缚它的锁链与皮带。金属发出哀诉。木头咯吱作响。
然后它尖叫起来。人类的耳朵听不到它的喊声。
“Yut mirzur！”
尖锐刺耳的喊声穿透重重营帐，越过在冰冷的雨夜中蜷缩的人类大军，传给了它那些如豺狼般盘踞在大雨下的兄弟们。
“Yut-yaga mirzur！”
这是它们神圣的阿古佐语中的两个词：“他们信了。”
圣战军从吉姆镇出发，穿越嘉尔塔台地。没人能看懂前往安摩图的道路上那些石碑，但他们还是知道怎么走。他们打散队伍，在雾霭弥漫的黑暗山丘间行军，武器与盔甲在阳光下闪耀，途中不时响起嘹亮歌声。他们就这样走进了圣安摩图，放眼望去，前方既有如湖面般平整、在峡谷中展开的牧场，也有突然中断、显露页岩峭壁断层的山坡。经过艰难的旅程，他们并不认为这些景色有多么新奇，反倒感觉回了家。对这片土地，他们远比对谢拉什熟悉。他们熟悉这里的地名、人民和历史。
他们自童年起就在学习这片土地的一切。
进入安摩图的次日午后，康里亚人来到安瑟里奥特神龛，它离英雄大道只有三里。甘雅提总督麾下有七个安基里奥斯人在争抢着冲进圣水沐浴时淹死。随后的每一天，他们骑马或拖着沉重的步履经过了更多巨大的石门，这些标志代表他们的劳累即将结束。很快他们就会到达贝塞尔，那里居民眼睛的颜色或许还能看出后先知的血脉。然后是霍尔河。然后……
希摩。触手可及的希摩！
那像是地平线上的呐喊，又像是在他们心头响起的低语。
与此同时，在往东方几天路程的地方，帕迪拉贾法纳亚·阿布·卡萨曼德正率数百名夸约里骑兵及亲手挑选的一些大公们上阵，决意消灭被他的人民称为Hurall’arkreet的那个男人——这个名字是绝不能当着帕迪拉贾的面说的。得知阿斯贾亚里的部队遭到极大削弱后，他命辛加捷霍带尤玛那人前往台地南方活动。他推测那名狡猾的伯爵不会就此退缩，而是会迂回至猛虎之师的侧翼，沿霍尔河深入那些马蹄形山丘——基安人称那些山丘为马达斯，意为“指甲”——他在那里精心准备了一场伏击，且不顾教首西奥提的反对，带来整整一队西斯林以确保胜利。
不料年轻的加恩里伯爵却坚守阵地，在以一敌十的绝对劣势下与辛加捷霍及其大公们周旋。因里教徒英勇奋战，但仍被渐渐逼至绝境，加恩里的红马旗消失在混战之中。眼见形势危殆，阿斯贾亚里一边高喊鼓励手下，一边踢动战马向前冲去，一路杀向异教徒最密集处。他的吼叫与舞动的战锤让敌人畏缩不前。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蒙格里亚战马毫无预兆地躁动起来，一位年轻的枪骑兵——一名塞鲁卡拉大公的儿子——刺中了他的脸。
死亡盘旋降临。
费恩教徒齐声唱起胜利的赞歌。看到异教徒骑兵迫不及待想要带走尸体，伯爵的家臣们发出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大吼，发动决死攻击。付出惨痛代价后，加里奥斯人夺回了伯爵被劈得七零八落、横遭凌辱的尸身。
加恩里伯爵麾下残余的男爵与骑士们带着他的尸体向西逃窜，世上少有队伍这般狼狈。不过数小时后，他们就遇上索特尔大人麾下一支强大的基什雅提部队，粉碎了追兵。援军如此之近，却又为时已晚——加恩里众人不由潸然落泪。将来人们会称他们为二十勇士，阿斯贾亚里手下五百人的队伍中只有这些人幸存。
在全体贵族的议事会上，阿斯贾亚里的死引发了肃穆的缅怀和不小的恐慌。长久以来，这位年轻伯爵一直是圣战军的耳目，是他们手中最长也最坚固的矛，而他的阵亡被视为灾难的预兆。由于吉尔加里奥神的高阶祭司库默尔已去世，战士先知亲自主持仪式，宣布他为战神使者，在未经排演之下举办了吉尔加里奥的祭礼。
“因里·瑟金斯出现在末世之劫后、这个世界需要治愈伤口时。”他对前来哀悼的贵族们说，“我则出现在伤口产生之前、人类需要力量去战斗时。百神之中，勇武的吉尔加里奥点燃了我体内最炽烈的火焰，却仍比不过他在柯伊苏斯·阿斯贾亚里——这位加里奥斯之王厄耶特之孙、阿希尔达公主之子——身上展现的光芒。”
先知说完之后，还活着的战神祭司们清洗了伯爵的尸体，将刚与圣战军会合的加里奥斯人带来的军服套在他身上，让他不至于蒙受身披敌人的卡哈拉受葬的耻辱。他被安放到巨大的香柏木柴堆上，士兵点燃火把，那仿佛是苍穹之下唯一的火光。
加里奥斯人的挽歌一直唱响到深夜。
圣战军走完嘉尔塔台地的最后一段路，他们情绪低沉，忧愁占据了每个人的心绪。但在距贝塞尔仅几里的地方，戈泰克的队伍与大军会合，虽然泰丹人得知阿斯贾亚里阵亡后颇为沮丧，但圣战军的其他人却欢欣鼓舞。在这里，后先知的出生地，长牙之民又一次团聚起来，他们的任务只剩下最后一个。
走出嘉尔塔台地的上午，大军途经沙尔瑞佐平原边缘一座早已荒弃的纳述尔别墅。虽然离日落还有好几个小时，但战士先知要部队在此驻足。圣战军首领们恳求他继续前进，他们急不可待想看到圣城。
战士先知拒绝了他们的请求，在坚实的墙壁间住了下来。
艾斯梅娜请求他不要离开。
她把手按在他坚实的胸口，直直看进他的眼睛，慢慢地坐下去，一直坐到他的下体上。他战栗了一下，厮磨的瞬间她感到一派极乐，庆幸能牢牢地与他联结在一起。他到达了巅峰，而她紧紧跟上，两颗心如打铁般轰鸣着，叫喊着……
“谢谢你，”事后，她在他耳边喘息着说，“谢谢你。”她如此渴望触碰他。
他坐在床边，虽然呼吸沉重，但她知道他并没有疲累。他从不会疲累。他赤身裸体站起来，踏过光洁的地板，走向房间对面墙边窗台下的雕花水盆。一片昏暗中，支撑水盆的三脚架反射的光让他看上去被染上一层橙红色，而他洗手时在画满壁画的墙上投下大大的影子。她躺在那里，静静欣赏他象牙般的身体，回味他的下体在她双腿间滑动的滋味。
她抱紧被单，突然舍不得放开它们提供的那一点点温暖。她扫视房间里的家具，这些家具的线条让她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家园。帝国。她心想，几个世纪前某位族长就在这里行房，而“费恩教”和“非神会”这样的词丝毫未曾在他脑海中出现；他也可能知道“基安”，但那对他来说只是遥远的沙漠之民。不仅是那位族长，在无数个世代里，人们对这些可怕的东西都一无所知。
她不由得又想起西尔维，永不休止的焦虑回来了。
新环境带给她的愉悦为何总是这样稍纵即逝？从前她经常耍弄恩客中的祭司，心情不好时甚至会戳破他们伪善的言辞。对那些大概不会再上门光顾的祭司，她会就信仰问题追问他们，问他们到底缺什么，以至于要到妓女身上寻求安慰。“力量。”有人这样回答，还有人失声痛哭，但更多的人不承认自己缺了什么。
只要因里·瑟金斯掌控着他们的心灵，他们能缺什么呢？
“许多人都会犯这样的错。”凯胡斯站在床边说。
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他的阴茎，用手指揉搓。他就在床缘，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金色的光环勾勒出他的头发。
她不停眨眼以止住泪水。求你了……再要我一次。
“他们觉得生活中的不幸与信仰不符，”他续道，“所以开始假装。他们以为只有自己心中产生了怀疑，只有自己是脆弱的……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将一切归咎于自己。”
在她的触摸下，他变得又长又硬，如同一张拉紧的弓一样弯曲起来。
“但我有你，”她低声说，“我与你共眠。我怀着你的孩子。”
凯胡斯微微一笑，温柔地推开她的手，又朝前倾身吻了她的手。“我是答案，艾斯梅，但不是药方。”
她为何在哭？她到底是怎么了？
“求你了，”她又一次握住他的阴茎，好像这是她唯一能掌握的东西，也是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唯一能给她的东西，“求你要我。”
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你给我的很多，”他拨开被单，一只影子般的手按上她的肚子，“很多。”
他的凝视漫长而忧郁。然后他离开了，去找阿凯梅安学习真知法术的秘密。
她躺在那里无法入睡，聆听着这所老房子的石料发出玄奥的细碎声音，之后火盆熄灭，黑暗变得更加浓重。赤身裸体的她在床单上伸展了一下，意识变得模糊，桩桩不幸在她的灵魂中盘旋。阿凯梅安的死。弥玛拉的死。
她的生命中没有谁真正死去。至少过去没有。
“穿过那些隔绝术不是什么难事，”一个声音低声道，“尤其当它们的主人正在施展另外的法术时。”
她突然醒来，虽然并没有完全清醒。她眨眨眼，看见一个男人走到床边……他个子很高，身材也好，上身的银色锁甲外套一件炭黑斗篷。看到他英俊的面孔，她稍感安慰，这算是——
他的影子长着带钩的翅膀。
她缩到床的另一头，紧贴墙壁，瑟瑟发抖。
“我后来想想，”他说，“十二个银塔兰实在不划算。”
她想尖叫，但他突然间就出现在她面前，像情人一样紧贴着她，伸出一只光滑的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她感觉到他粗壮的下体拱起来，顶着她的臀部。他舔她的耳朵时，她的身体在欢悦中不听使唤地颤抖。
“同一颗桃子，”他轻轻喘息，“怎能卖出如此不同的价钱，嗯？是因为洗掉擦伤了？汁水更甜美了？”他另外那只手在她平滑的身体上游走，她变得十分紧张，但不是因为想躲开他，而是……她的欲望在他手中就像黏土一样听凭摆布。
“或者是因为买桃子的人？”
那团火好像偷走了她的呼吸。“求你了！”她喘着粗气。
快要我……
短短的胡楂擦过她耳边柔软的皮肤。她知道这是想象，但……
“我的孩子，”他说，“只会模仿它们所见之物……”
她的抽泣声被他的手闷在了喉咙里——她想哭，但她的双腿在他探求的手指下松弛下来。
“我，”他低声道，那声音让她的皮肤阵阵发痒，“我会带走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