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
「能给我你的信用卡吗？」
「为什么？」
「因为我的信用卡都被停了。」萝伦忿忿不平地回答。
感恩节一过，她的身分就遭到歹徒盗用，对方用她的名字申请了一笔贷款，再透过在线交易系统开立避险期货户头。简直一塌糊涂。
「我拿给妳，」我说：「但妳别想上网网购了。」
这时，我们正在吃早餐，我舀了一匙麦片加牛奶，萝伦则一边喝咖啡一边用笔电上网，路可又在玩他的水果块喂狗游戏。
埃拉玫丝在电视机前地板的游戏垫上咿咿啊啊。相对我们家路可的壮硕，更显得埃拉玫丝稚弱，她比一般六个月大的婴儿小了许多，脑袋瓜上的几根毛都往右边翘，看来有如一个沙子色的鸟巢。两颗小小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似乎对这个世界很好奇。刚才苏西出门购物，托我们帮忙带孩子几个小时。
我今天整天都在家，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几乎所有生意活动都暂停了，刚好可以把之前没时间做的文书工作补上。流理台现在就堆满了我正在整理的文件和笔记。我不自觉地拿起智能型手机滑了滑，想看看社群媒体上有无更新的讯息。结果没有。
「别想上网网购，什么意思？」眼看圣诞长假就要开始，我已经放松下来准备过节，而萝伦仍然马力全开，穿着套装准备去面试，「还有一个星期才放假，我可以选择二十四小时快递。亚马逊说今年──」
「问题不在亚马逊购物网。」
我拿起流理台上的遥控器将音量调大，CNN正在播报：「FedEx 和 UPS快递公司表示因为物流控管程序系统中毒，造成快递工作全面停摆──」
「太好了。」萝伦砰的一声阖上笔电。
「──两家公司同声将矛头指向匿名者黑客集团，声称该组织为了教训他们拒绝载运流感疫苗进入中国而发动攻击。匿名者发言人则否认犯案，表示只进行过阻断服务攻击注10──」
「妳今天要去哪里？」
「──预计这个假期将损失千万美元的收益，加深经济衰退的幅度──」
「进巿区和一些猎人头公司谈谈，看看低处有没有可摘的熟果子。」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鼓励她，「很好啊，亲爱的。」我怎么开始对她说谎，隐藏内心真正的感觉了？
她从波士顿回来后就开始疏远我，我则试着给她空间去做她想做的事，但我总感觉正在失去她。我假装不在乎，尽管我其实很想抓住她、摇晃她的肩膀，逼问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
只听她叹口气，瞥了电视一眼，再移回目光看着我。我对上她的目光，随即垂眼望着桌子，不打算追问下去。她依然看着我，一会儿后才倾身亲吻路可，在他耳边细语，然后直起身子，拿起笔电，快步朝大门走去，打开门回头喊了一声：「我午餐后就回来。」
「午餐后见。」我对着已阖上的大门喊话。她没来跟我吻别。
我将最后几个苹果块放到路可的餐盘，他咧嘴一笑，抓起水果块尖叫着丢给满眼期待的戈比。不料，一个水果块意外斜飞到我正在阅读的报告上。
我微微一笑，刮了刮他的脸，「早餐吃完了？想去跟埃拉玫丝玩吗？」
我抓起一张纸巾帮他擦脸后，将他抱出餐椅，放到地板上。他摇摇晃晃地抓住高脚椅稳住身子，再朝埃拉玫丝的方向踉跄跑去。他最近都喜欢这样，走都走不稳就想跑了。然后他又像滑冰初学者伸长了手扶住沙发，低头看看埃拉玫丝，再抬头看着我，给我一个开怀的笑容。
还不会翻身的埃拉玫丝就仰躺在她的游戏毯上，两眼睁得大大地看着路可。路可尖叫一声，一下子跪下去朝她爬去，抬起一只手放到她脸上。
「小心，路可，轻一点。」我警告他。
路可看着埃拉玫丝的眼睛，然后在她身边坐了起来，一副护驾的意味，两眼却直盯着电视。
「中国境内不明病毒性疫情的扩散情况仍不明确，但美国国务院已发布赴中旅游提示。再加上近日反中情绪不断高涨，以及越演越烈的抵制中货行动──」
「疯狂的世界，是吧？」我对看电视的路可说，戈比走过去蜷缩在他背后。
我回头继续阅读关于网络扩充实境巿场潜力的报告。我才刚收到一家大型科技公司赠送的一副扩充实境眼镜，对这项技术深感兴趣，很想投资一家相关的创业公司，但萝伦觉得风险太大。
一边阅读一边盘算投资成本十五分钟后，我才注意到路可太过安静，抬眼一看，原来他靠着戈比睡着了。我打个哈欠，也想小睡一下，就抱起埃拉玫丝，放进窗边她的游戏围栏内，然后抱起路可，他垂下的脑袋像一袋子马铃薯随着我的动作晃来晃去。我躺到沙发上，让儿子趴在我的肚子上，也滑入了梦乡之中。
CNN新闻继续喃喃低语：「网络间谍活动不知在何时演变成网络攻击？为了深入了解，我们请特派员……」
✵
门上砰的一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喊着：「我要生气了，我要一口气吹爆你的门！」
路可的口水流得我的T恤都湿了，全身肌肉也发麻，我究竟睡了多久？我一手护着路可，哼唧地挣扎坐起来，然后大叫：「来了，来了，等一下。」
我抱着路可起身缓缓走过去，解锁开了门。
查克冲了进来，两手抓着棕色纸袋，眉飞色舞地问：「谁要吃午餐啊？」随后一头钻进厨房，把纸袋往流理台上一放，拿出袋子里的食物。
路可半瞇着眼看着查克，我朝沙发走回去把路可放下，拿毛毯盖好，才朝查克走去。查克已经把食物都分门别类倒到盘子里了。
「已经中午了？我都睡昏了。」我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你买了什么？」
「鹅肝和薯条，我的朋友，」查克拿着棍子面包当魔棒在半空中挥了挥，「还有奶油酱明虾。」
难怪我最近会发胖，「我已经感觉到动脉慢慢硬化了。」我走到流理台边，拉开抽屉拿出两支叉子，递给他一支，用另一支叉进薯条中，「快放年假了，你不用去餐厅？」
「是啊，一年中最忙的时段，」查克插起薯条上面的一大块鹅肝，「但家里有事要忙。」
「又要往你的救灾储藏室塞物资？」
他张嘴一笑，往嘴里塞了一块油滋滋的鹅肝。
我摇摇头，「你真的相信世界会分崩离析？」
查克用手擦擦油腻的嘴巴，「你真的相信世界永远不会？」
「每年都有人说世界末日要到了，但世界依然运转如常。我们的文明发展已经相当成熟。」
「那复活岛文明怎么说？古印地安文明阿那萨吉人？这些全是古代高度发展的文明，现在呢？」
「这些古代文明全是孤立发展的群体。」
「那罗马文明呢？所以我们在这个叫做地球的小小蓝色星球上，就不算孤立了？」
我拿起一只虾子剥壳。
「我是在你的建议下开始研究网络世界的，」查克说：「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我立刻后悔当时的多嘴。
「从现在的危机看来，」查克低语，「冷战根本不算什么，那是坦坦荡荡的美俄较劲，而且温和理性多了。」
「你太戏剧化了吧。」
「人类有史以来，都是以实际的领土大小来论定国力，但以后不再是了。猜猜是什么改变了一切？」
「网络？」我把虾肉塞入嘴里，品尝着浓郁香辣的奶油酱汁。喔，美味。
「答错。是太空科技的发展。自从俄罗斯在一九五七年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后，外层空间就成为兵家相争的战场。」
「这跟网络有什么关联？」
「因为这个局势随后就被网络打破了！网络取代外层空间，成为兵家要地。」查克放了一大把油腻的薯条入口，「现在，外层空间已经成为网络虚空间的一部分了。」
「怎么说？」
「大部分的外层空间操控系统全是以网络为基础的。在我们看来，外层空间太过遥远，但在网络世界中，就是天涯若比邻。」
「差别在哪里？」
「要想上外层空间需要一大笔钱，而上网只需要一台笔电就可以。」
我改攻薯条盘，在其中寻找一块合意的鹅肝，「这就是你担心的？」
他摇摇头，「我担心的是你提到的，针对发电厂设计的数字炸弹恶意代码。既然中国人要我们找到它们，就表示他们有能力设计这种恶意软件，不然我们怎么找得到。」
「这么说，你是认为情报局、国安局这些你讨厌的政府机构，都会找不到？」我怀疑地说。
他摇摇头，「一提到网络战，大部人想到的是在线游戏那种把敌人杀得干干净净的场面，但根本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一九八二年，美国情报局就曾利用数字炸弹恶意软件，炸掉西伯利亚的一条输油管，爆炸威力达三千吨，几乎等同于核子武器了。输油管的控管公司隶属于加拿大的一家公司，而情报局只是改了程序里的几个码而已。」
三千吨？核子弹的爆炸威力不是百万吨以上吗？「听起来不算太糟啊。」
「那可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网络武器的威力更强大，只是没人测试过就是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核子武器的可怕，我们至少见识过，比如广岛，比如比基尼岛的试爆，但网络武器呢，没人知道它一旦发动攻击将会造成多大的破坏？而他们还随心所欲地把这些恶意软件植入他国的基础建设中，那就像是末日圣诞节树上的棒棒糖。」
「你真的觉得有那么严重？」
「你知道在曼哈顿计划注11期间第一次发射原子弹时，负责的物理学家还打赌原子核能否分裂而爆炸？」
我摇摇头。
「当时科学家已经推算出原子弹有五成的机会摧毁地球上所有生物，仍然放手研发了。直到现在，政府发展军备的方向依然没变，而没人知道一旦这些新玩具出手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你是说一旦局势恶化，我们连逃的地方都没有？」我挑战他的想法，「好，如果未来真的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会自己挣扎求生，然后看着别人一个个死去？我倒觉得一了百了还比较干脆。」
查克指着沙发上的路可问：「你不会为了他战斗到最后？死撑到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看看路可，查克说得对，我只好乖乖点头，接受他的观点。
「你坚信人类的文明不断进步，」他指出，「其实打从人类打造工具器物开始，我们遗失的工匠技术就比新开发出来的多，社会文明在不断倒退中。」
「你这么说一定有实例吧？」他这个人一旦尝到甜头就滔滔不绝了，现在没必要泼他冷水。
「考古学家在庞贝城发现的输水道系统比我们现有的更精密，」他的叉子往薯条堆中一插，「还有，埃及金字塔的建造技术至今仍然成谜。」
「现在话题换到了古代航天员？」
「我是认真的。郑和的船队一四○五年从苏州出发时，船的体积相当于现代的航空母舰，同行船员和军队将近三万人。」「真的？」
「你可以去查查数据。郑和当时很可能就跟美国西部沿海的印地安人接触过，这比路易斯和克拉克带着莎卡嘉薇雅的西部探险注12早了四百年。我打赌早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前一百年，中国人就在比现今还大的船舰上跟奥勒岗厨师抽大麻烟了。你知道哥伦布有名的尼尼亚号有多大吗？」
我耸耸肩。
「十五公尺长，外加大约五十个船员同行。」
「他的船队不是有三艘船？」
查克的叉子再插进薯条堆中，「在欧洲人企图用小水桶远航探险之前，中国的三万人船队已经驾着航空母舰大小的大船环游世界了。」
我暂停享用大餐，「你的重点是什么？我被你绕昏了。」
「我只是想说明，人类的文明时不时地会倒退。至于最近的中国事件──我觉得我们在自欺欺人。」
「中国不是我们的敌人？」
「观点错误。」查克说：「中国之所以被无限上纲成为我们的敌人，主要是因为我们需要敌人。」
「所以你是想说，其实你不担心他们发动的网络威胁？」
「不是，可是……」查克放开叉子，捡起一只虾子。
「可是什么？」
「也许我们忽略了真正的敌人。」
「请问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啊，我满脑子阴谋论的朋友？」我两眼一翻，等着他针对情报局和国安局的危言耸听。
查克剥光虾壳，拿着虾肉指着我，「恐惧。恐惧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恐惧和无知。」
我放声大笑，「你就因为这个大肆储备物资，你才是那个害怕的人吧？」
「我不是害怕，」他看着我的眼睛，慎重地说：「是提前部署。」 注10：denial-of-service attack，阻断服务攻击，亦称洪水攻击，是一种网络攻击手法，目的在于使目标计算机的网络或系统资源耗尽，使服务暂时中断或停止、缓慢，导致用户无法正常运作。
注11：Manhattan Project，是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研发与制造原子弹的一项大型军事工程，由美国以及给予相关支持的英国与加拿大执行。
注12：一八○三年美国第三任总统杰佛逊派遣路易斯和克拉克（Meriwether Lewis, William Clark）进行美国史上的第一次西部探险。二人从密苏里州的圣路易巿出发，在两年多期间跋涉一万三千多公里，经过相当于现在的十一个州。他们在现今北达科他州遇到印地安女子莎卡嘉薇雅（Sagcagawea），由她在探险队中担任响导和翻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为什么？」
「因为我的信用卡都被停了。」萝伦忿忿不平地回答。
感恩节一过，她的身分就遭到歹徒盗用，对方用她的名字申请了一笔贷款，再透过在线交易系统开立避险期货户头。简直一塌糊涂。
「我拿给妳，」我说：「但妳别想上网网购了。」
这时，我们正在吃早餐，我舀了一匙麦片加牛奶，萝伦则一边喝咖啡一边用笔电上网，路可又在玩他的水果块喂狗游戏。
埃拉玫丝在电视机前地板的游戏垫上咿咿啊啊。相对我们家路可的壮硕，更显得埃拉玫丝稚弱，她比一般六个月大的婴儿小了许多，脑袋瓜上的几根毛都往右边翘，看来有如一个沙子色的鸟巢。两颗小小的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似乎对这个世界很好奇。刚才苏西出门购物，托我们帮忙带孩子几个小时。
我今天整天都在家，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几乎所有生意活动都暂停了，刚好可以把之前没时间做的文书工作补上。流理台现在就堆满了我正在整理的文件和笔记。我不自觉地拿起智能型手机滑了滑，想看看社群媒体上有无更新的讯息。结果没有。
「别想上网网购，什么意思？」眼看圣诞长假就要开始，我已经放松下来准备过节，而萝伦仍然马力全开，穿着套装准备去面试，「还有一个星期才放假，我可以选择二十四小时快递。亚马逊说今年──」
「问题不在亚马逊购物网。」
我拿起流理台上的遥控器将音量调大，CNN正在播报：「FedEx 和 UPS快递公司表示因为物流控管程序系统中毒，造成快递工作全面停摆──」
「太好了。」萝伦砰的一声阖上笔电。
「──两家公司同声将矛头指向匿名者黑客集团，声称该组织为了教训他们拒绝载运流感疫苗进入中国而发动攻击。匿名者发言人则否认犯案，表示只进行过阻断服务攻击注10──」
「妳今天要去哪里？」
「──预计这个假期将损失千万美元的收益，加深经济衰退的幅度──」
「进巿区和一些猎人头公司谈谈，看看低处有没有可摘的熟果子。」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鼓励她，「很好啊，亲爱的。」我怎么开始对她说谎，隐藏内心真正的感觉了？
她从波士顿回来后就开始疏远我，我则试着给她空间去做她想做的事，但我总感觉正在失去她。我假装不在乎，尽管我其实很想抓住她、摇晃她的肩膀，逼问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
只听她叹口气，瞥了电视一眼，再移回目光看着我。我对上她的目光，随即垂眼望着桌子，不打算追问下去。她依然看着我，一会儿后才倾身亲吻路可，在他耳边细语，然后直起身子，拿起笔电，快步朝大门走去，打开门回头喊了一声：「我午餐后就回来。」
「午餐后见。」我对着已阖上的大门喊话。她没来跟我吻别。
我将最后几个苹果块放到路可的餐盘，他咧嘴一笑，抓起水果块尖叫着丢给满眼期待的戈比。不料，一个水果块意外斜飞到我正在阅读的报告上。
我微微一笑，刮了刮他的脸，「早餐吃完了？想去跟埃拉玫丝玩吗？」
我抓起一张纸巾帮他擦脸后，将他抱出餐椅，放到地板上。他摇摇晃晃地抓住高脚椅稳住身子，再朝埃拉玫丝的方向踉跄跑去。他最近都喜欢这样，走都走不稳就想跑了。然后他又像滑冰初学者伸长了手扶住沙发，低头看看埃拉玫丝，再抬头看着我，给我一个开怀的笑容。
还不会翻身的埃拉玫丝就仰躺在她的游戏毯上，两眼睁得大大地看着路可。路可尖叫一声，一下子跪下去朝她爬去，抬起一只手放到她脸上。
「小心，路可，轻一点。」我警告他。
路可看着埃拉玫丝的眼睛，然后在她身边坐了起来，一副护驾的意味，两眼却直盯着电视。
「中国境内不明病毒性疫情的扩散情况仍不明确，但美国国务院已发布赴中旅游提示。再加上近日反中情绪不断高涨，以及越演越烈的抵制中货行动──」
「疯狂的世界，是吧？」我对看电视的路可说，戈比走过去蜷缩在他背后。
我回头继续阅读关于网络扩充实境巿场潜力的报告。我才刚收到一家大型科技公司赠送的一副扩充实境眼镜，对这项技术深感兴趣，很想投资一家相关的创业公司，但萝伦觉得风险太大。
一边阅读一边盘算投资成本十五分钟后，我才注意到路可太过安静，抬眼一看，原来他靠着戈比睡着了。我打个哈欠，也想小睡一下，就抱起埃拉玫丝，放进窗边她的游戏围栏内，然后抱起路可，他垂下的脑袋像一袋子马铃薯随着我的动作晃来晃去。我躺到沙发上，让儿子趴在我的肚子上，也滑入了梦乡之中。
CNN新闻继续喃喃低语：「网络间谍活动不知在何时演变成网络攻击？为了深入了解，我们请特派员……」
✵
门上砰的一声，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粗哑的声音喊着：「我要生气了，我要一口气吹爆你的门！」
路可的口水流得我的T恤都湿了，全身肌肉也发麻，我究竟睡了多久？我一手护着路可，哼唧地挣扎坐起来，然后大叫：「来了，来了，等一下。」
我抱着路可起身缓缓走过去，解锁开了门。
查克冲了进来，两手抓着棕色纸袋，眉飞色舞地问：「谁要吃午餐啊？」随后一头钻进厨房，把纸袋往流理台上一放，拿出袋子里的食物。
路可半瞇着眼看着查克，我朝沙发走回去把路可放下，拿毛毯盖好，才朝查克走去。查克已经把食物都分门别类倒到盘子里了。
「已经中午了？我都睡昏了。」我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你买了什么？」
「鹅肝和薯条，我的朋友，」查克拿着棍子面包当魔棒在半空中挥了挥，「还有奶油酱明虾。」
难怪我最近会发胖，「我已经感觉到动脉慢慢硬化了。」我走到流理台边，拉开抽屉拿出两支叉子，递给他一支，用另一支叉进薯条中，「快放年假了，你不用去餐厅？」
「是啊，一年中最忙的时段，」查克插起薯条上面的一大块鹅肝，「但家里有事要忙。」
「又要往你的救灾储藏室塞物资？」
他张嘴一笑，往嘴里塞了一块油滋滋的鹅肝。
我摇摇头，「你真的相信世界会分崩离析？」
查克用手擦擦油腻的嘴巴，「你真的相信世界永远不会？」
「每年都有人说世界末日要到了，但世界依然运转如常。我们的文明发展已经相当成熟。」
「那复活岛文明怎么说？古印地安文明阿那萨吉人？这些全是古代高度发展的文明，现在呢？」
「这些古代文明全是孤立发展的群体。」
「那罗马文明呢？所以我们在这个叫做地球的小小蓝色星球上，就不算孤立了？」
我拿起一只虾子剥壳。
「我是在你的建议下开始研究网络世界的，」查克说：「事实证明，你是对的。」
我立刻后悔当时的多嘴。
「从现在的危机看来，」查克低语，「冷战根本不算什么，那是坦坦荡荡的美俄较劲，而且温和理性多了。」
「你太戏剧化了吧。」
「人类有史以来，都是以实际的领土大小来论定国力，但以后不再是了。猜猜是什么改变了一切？」
「网络？」我把虾肉塞入嘴里，品尝着浓郁香辣的奶油酱汁。喔，美味。
「答错。是太空科技的发展。自从俄罗斯在一九五七年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后，外层空间就成为兵家相争的战场。」
「这跟网络有什么关联？」
「因为这个局势随后就被网络打破了！网络取代外层空间，成为兵家要地。」查克放了一大把油腻的薯条入口，「现在，外层空间已经成为网络虚空间的一部分了。」
「怎么说？」
「大部分的外层空间操控系统全是以网络为基础的。在我们看来，外层空间太过遥远，但在网络世界中，就是天涯若比邻。」
「差别在哪里？」
「要想上外层空间需要一大笔钱，而上网只需要一台笔电就可以。」
我改攻薯条盘，在其中寻找一块合意的鹅肝，「这就是你担心的？」
他摇摇头，「我担心的是你提到的，针对发电厂设计的数字炸弹恶意代码。既然中国人要我们找到它们，就表示他们有能力设计这种恶意软件，不然我们怎么找得到。」
「这么说，你是认为情报局、国安局这些你讨厌的政府机构，都会找不到？」我怀疑地说。
他摇摇头，「一提到网络战，大部人想到的是在线游戏那种把敌人杀得干干净净的场面，但根本不是那样。」
「那是怎样？」
「一九八二年，美国情报局就曾利用数字炸弹恶意软件，炸掉西伯利亚的一条输油管，爆炸威力达三千吨，几乎等同于核子武器了。输油管的控管公司隶属于加拿大的一家公司，而情报局只是改了程序里的几个码而已。」
三千吨？核子弹的爆炸威力不是百万吨以上吗？「听起来不算太糟啊。」
「那可是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网络武器的威力更强大，只是没人测试过就是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核子武器的可怕，我们至少见识过，比如广岛，比如比基尼岛的试爆，但网络武器呢，没人知道它一旦发动攻击将会造成多大的破坏？而他们还随心所欲地把这些恶意软件植入他国的基础建设中，那就像是末日圣诞节树上的棒棒糖。」
「你真的觉得有那么严重？」
「你知道在曼哈顿计划注11期间第一次发射原子弹时，负责的物理学家还打赌原子核能否分裂而爆炸？」
我摇摇头。
「当时科学家已经推算出原子弹有五成的机会摧毁地球上所有生物，仍然放手研发了。直到现在，政府发展军备的方向依然没变，而没人知道一旦这些新玩具出手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
「你是说一旦局势恶化，我们连逃的地方都没有？」我挑战他的想法，「好，如果未来真的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会自己挣扎求生，然后看着别人一个个死去？我倒觉得一了百了还比较干脆。」
查克指着沙发上的路可问：「你不会为了他战斗到最后？死撑到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看看路可，查克说得对，我只好乖乖点头，接受他的观点。
「你坚信人类的文明不断进步，」他指出，「其实打从人类打造工具器物开始，我们遗失的工匠技术就比新开发出来的多，社会文明在不断倒退中。」
「你这么说一定有实例吧？」他这个人一旦尝到甜头就滔滔不绝了，现在没必要泼他冷水。
「考古学家在庞贝城发现的输水道系统比我们现有的更精密，」他的叉子往薯条堆中一插，「还有，埃及金字塔的建造技术至今仍然成谜。」
「现在话题换到了古代航天员？」
「我是认真的。郑和的船队一四○五年从苏州出发时，船的体积相当于现代的航空母舰，同行船员和军队将近三万人。」「真的？」
「你可以去查查数据。郑和当时很可能就跟美国西部沿海的印地安人接触过，这比路易斯和克拉克带着莎卡嘉薇雅的西部探险注12早了四百年。我打赌早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前一百年，中国人就在比现今还大的船舰上跟奥勒岗厨师抽大麻烟了。你知道哥伦布有名的尼尼亚号有多大吗？」
我耸耸肩。
「十五公尺长，外加大约五十个船员同行。」
「他的船队不是有三艘船？」
查克的叉子再插进薯条堆中，「在欧洲人企图用小水桶远航探险之前，中国的三万人船队已经驾着航空母舰大小的大船环游世界了。」
我暂停享用大餐，「你的重点是什么？我被你绕昏了。」
「我只是想说明，人类的文明时不时地会倒退。至于最近的中国事件──我觉得我们在自欺欺人。」
「中国不是我们的敌人？」
「观点错误。」查克说：「中国之所以被无限上纲成为我们的敌人，主要是因为我们需要敌人。」
「所以你是想说，其实你不担心他们发动的网络威胁？」
「不是，可是……」查克放开叉子，捡起一只虾子。
「可是什么？」
「也许我们忽略了真正的敌人。」
「请问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啊，我满脑子阴谋论的朋友？」我两眼一翻，等着他针对情报局和国安局的危言耸听。
查克剥光虾壳，拿着虾肉指着我，「恐惧。恐惧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他抬头看着天花板，「恐惧和无知。」
我放声大笑，「你就因为这个大肆储备物资，你才是那个害怕的人吧？」
「我不是害怕，」他看着我的眼睛，慎重地说：「是提前部署。」
注11：Manhattan Project，是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研发与制造原子弹的一项大型军事工程，由美国以及给予相关支持的英国与加拿大执行。
注12：一八○三年美国第三任总统杰佛逊派遣路易斯和克拉克（Meriwether Lewis, William Clark）进行美国史上的第一次西部探险。二人从密苏里州的圣路易巿出发，在两年多期间跋涉一万三千多公里，经过相当于现在的十一个州。他们在现今北达科他州遇到印地安女子莎卡嘉薇雅（Sagcagawea），由她在探险队中担任响导和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