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个摀住你的口鼻。」我将方巾递给查克。我已经绑了一条在脸上，这么做不是为了御寒，而是对抗户外的恶臭。
气温攀升到了四度，蓝天上挂着亮晃晃的太阳，马路中央被压实的积雪融化成了棕黄色的泥流。此趟搜寻食物之旅，我们不再用滑雪板，而是换上厚重的橡胶靴。街上的气味跟我们五楼公共厕所一样糟糕。
「萝伦昨晚说的话，有她的道理。」我看着查克绑上方巾说。绑着方巾，戴着太阳眼镜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江洋大盗。
昨晚，萝伦因为我们计划成立私家侦探社的主意，将我数落了一顿。我们的确有掌握保罗和史坦的行踪的必要，而她坚决反对的是，我们不应该在其他人不知情的状况下，运用追踪程序监视行踪。我禁不住怀疑她的动机，纳闷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要我答应，会把她的想法告知查克。
「我们没有权力监视邻居，」我抱着敷衍了事的心态说：「我们不是都在抱怨政府变相监视人民。」
「你不是想知道保罗和史坦的行踪？」
我们踩上泥流边的粒状积雪，每一步，都陷入积雪达到小腿处，还时不时陷得更深，我必须小心地将脚拔出来，结果身子一倾斜，倒把脏雪挤入了靴子里，现在两脚都湿透了。
「当然，但这跟监视其他邻居是两回事。」
「为什么是两回事？如果查到大楼里真的有人跟那些坏人是一伙的呢？」
「但你现在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内应，」我说：「这只是你的阴谋论，你在剥夺他人的自由来满足你的疑心病。」
「疑心病？到底是谁有疑心病？你不是还在怀疑萝伦背着你干坏事。」
我叹口气，无言以对。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过了一个街区。
天气暖和了，人们纷纷出笼，有的漫无目的地闲逛，大部分人都在拾荒。透过店家破掉的橱窗，我们看到有人在空架子前上下搜寻有无剩下的物资。已经堆得很高的垃圾袋还在不断往上堆栈，随风而来的积雪和纸屑废物，将十字路口的垃圾山填得更大更高。
我注意到前面几栋公寓大楼的二楼窗户，有电线牵到外面被雪掩埋的汽车中。车子的引擎是发动的，利用汽车充当临时发电机，这个方法也是达蒙想出来的，并透过网眼网络系统向所有用户公开。
「你知道吗？我们需要作奸犯科的犯人。」
「我们需要犯人？」
「人类社会需要犯罪。没有犯罪，人类就完了。」
查克大笑，「那我可要好好听听这个理论背后的逻辑。」
「所有模拟社会发展的胜算理论，一旦涵盖了犯罪元素，就会更健全和实用。」
「模拟，是吧？」
「犯罪驱使社会向前迈进。犯罪淘汰软弱，驱使人类的制度和体系更加完整坚固。」
「这么说来，犯人是狼群，我们就是羔羊？」
「类似吧。」
寻宝应用程序上显示出最靠近的藏食标记，就在第八大道和二十二街的街口，我抽出手机再检视一次。风势变强，我一边颤抖，一边打手势示意查克往第八大道而去。
「没有一定数量的犯人侵犯他人利益，占人便宜，」我继续，「人类社会就不会进步。」
「这么说来，那些吃亏的人就是活该吃亏，太可怜了。」
「但对整个社会来说，却是好事。我的意思不是要纵容犯罪，向犯罪妥协。我只是要说，我们需要犯罪。」
我们快抵达藏食地点了。
查克摇摇头，「这个理论不错，但等你在暗巷遇事时，再来告诉我，你真正的感觉。」
「犯罪促使社会进化。」我没理会他，继续发表看法，「蓄奴在哥伦布抵达美洲的时代，是合法的，所以你不会审判他，但他在今时今日就会是个犯人。甘地违反印度的盐法时，是个犯人。但现在，这两个人都是大英雄了。违法犯罪协助人类做出突破，扩大境界。」
「你现在是把保罗比做甘地？」
我受不了地，哼了一声，「不是。我只是钦佩某些犯人。」
「谁？」查克揶揄我。
「比如那些匿名黑客。」
查克摇摇头，「你就继续崇拜你的犯人吧。」
我们抵达了应用程序标记的地点，我叫出相机的图片库，点出当初埋食时拍摄的照片，再拔出背包里的铲子。
「这里。」我跪下去，开始挖掘。在松软的积雪中挖了几下，铲子就碰到了东西。我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拨开白雪，看到了皱巴巴塑料袋的一边，然后用力一拉，砰地拉扯出一整袋食物。
查克大笑着，拿走了塑料袋，「赞啊。我记得这袋里面有牛排和香肠，中大奖啰！」
我双手并用又挖出两袋，拉了出来，正想开口说这两袋应该也是牛排和香肠时，发现我们被人围住了。
「你们怎么知道那些被埋在那里？」其中一个人发问。他看来似乎一个星期没吃东西，「我给你一百万美金，买那些袋子。我是一个对冲基金经理，我发誓将来一定付钱给你。」
查克的厚外套口袋里放着点三八手枪。他一转身，眼看着就要拔出手枪。
「查克，不要──」我从眼角瞥见一道亮光闪过。
叩的一声，一支木棒击中查克的后脑，他向前倒下，有如布娃娃一样面朝下撞上地面。他手上的袋子掉落，内容物撒落一地，人群饿狗般地扑过去，抓着查克的背包将他拉开，只见查克脸部撞上的积雪处，留下一片暗红色的血渍。
 

DAY 14 1月5日

「他流了很多血。」
「他不会有事吧？」苏西泪水扑簌簌地问。
查克一整天都处在半醒半昏沉的状态下，清醒的时候也不太认得人。我们将他抬回大楼，安放在他和苏西卧房的床上。
「应该没事。」潘一边说，一边检视他的脉搏，「他的脉搏跳动比一般人强劲、稳定，这是好现象。他需要睡眠、大量的液体……」潘欲言又止。
「什么？」我问。
「还有，尽可能地进食。」
大家全都沉默下来。
「潘，谢谢，我们会想办法满足他的需要。」我终于找回声音。
苏西要陪着查克，于是我自动自发地送潘走出公寓，越过我们设置在走廊这一头的路障。
走廊一整天都空荡荡的。自从我们挑明食物短缺的情况后，三天来，大家每天都一大早出门去救济站排队，领取食物和饮用水。红十字会每天分发一人一袋食物，满足一天的热量所需。三天下来，本层楼的其他人，包括暂住在走廊上的家庭、借住在洛里家的夫妻和理察家，都有了存粮，勉强生存在饥饿线之上，反观我们，已经快要弹尽粮绝。
情势翻盘之快，出乎意料。
苏西正在煮米糊当晚餐，那几乎用光了我们的存粮，而同层楼的楼友在查克表明不再分享食物给他们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现在也不想理会我们的死活。
我们原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埋在雪里的藏食，可是昨天在混乱中丢失了那几袋食物。今天，我忙着照顾孩子和查克，达蒙必须维持网眼网络的运作，东尼要值班守卫。我们这一群人都没有人能空出五到六个小时，出门去救济站排队或搜寻藏食。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饥饿是如此疼痛。我把我配给到的食物都分给了萝伦和路可，有时候饥饿只是隐隐疼痛，但更多时候是剧痛，痛得肠子都绞在一起，让我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最惨的是夜晚时刻，缺少食物的痛苦，演变成缺少睡眠的痛苦。
我叹口气，瘫坐在达蒙旁边的椅子上。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笔电旁，维持网眼网络控管中心的正常运作，彷佛只要有源源不断的速溶咖啡就能活下去，然而连速溶咖啡也所剩不多。
「所以人们都拿出手机拍照？」他问。
「很可能就是他们的这个动作救了我们，」我一边说，一边摇摇头，「你救了我们。」
查克被打伤脑袋的当下，我立刻抓起我的食物袋丢向围住我们的人群，然后手忙脚乱地想帮他止血，而袭击我们的人则奋力想要扯下他的背包。我连忙抓住查克的一条腿，在他的口袋里翻找手枪，但手枪早已在混乱中掉到雪里。那个用木棒打伤查克的家伙，绕过来想再把我打倒，我赶紧蹲下，双手抱头保护自己。
这时，有人大叫：「住手！」并且拿高手机拍照。耸立在我上方的家伙高举着木棒迟疑了，接着，另一个女子也拿出手机拍照。那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消念头撤退，丢开木棒，趴下去抢食物。
我在雪堆里迅速翻找，找到被压在查克身体下的手枪，放到我的口袋里，然后发出求救简讯。几分钟后，东尼和达蒙就到了，人群也散去，我们赶紧抬着查克回公寓大楼。一路上，他头部的伤口不断流血，整个人瘫软昏迷。
「社群媒体可以救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喔，我有那个攻击你和查克的家伙的照片。」
「真的？」
网眼网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但它仍然龟速，联机也不稳定。
「东村那里的黑客找到无线上载网眼软件的方法，现在大家都疯狂联机，已经有上万人在线了。」
之前，都没有人上传关于我们遇袭事件的新闻，我连忙起身，盯着屏幕看。
「认得他吗？」
照片的画质很粗糙，但轮廓足够清楚，可以辨识。
照片中的大个子穿着红黑格子外套，头戴羊毛帽，凶神恶煞般地瞪着蜷缩在雪堆中的可怜虫。我刚好转开头，一只手横挡在脑袋前，准备承受棒击，而那家伙的脸正对着手机，模样完全被照片捕捉下来。
达蒙放大照片影像。
「对，是我们。」当时，我并没有看清楚，现在却觉得这家伙似曾相识，「嘿！他是楼下汽车修理厂的人！」
我记得看过他倚靠在查克的货板上，当时我们正在下货。洛里和史坦说话时，他就站在旁边。
「你确定？」
我又看了照片一次，这次看得更仔细。正是我那天看到的那个人，「非常确定。」
达蒙摇摇头，「那些混蛋想猎杀我们。我待会跑一遍网眼地图，看看能不能揪出这家伙，或是有没有节点是连接上史坦和保罗的手机。」
「洛里出去领食物，回来了吗？」
达蒙敲打着键盘，一会儿后才回答：「还没。为什么问这个？」
「没事。」我不想再制造纠纷。
达蒙给我一个鬼脸，耸耸肩，回头继续工作。
「你能不能再多加一个警报简讯系统，如果那些家伙靠近我们任何人一百公尺之内，立刻发出警报简讯。」
「很难及时发出，你也知道网眼网络的龟速，但我可以多加一个警报系统，总比没有好。」
我打了一个寒颤，搔抓着突然窜起的发痒。
一阵寒风灌进走廊，即使煤油暖气机马力全开，依然十分寒冷。纽约的气温又下降了。我今天一直没出门，但是想当然耳，有了昨天的融雪，加上今天骤降至冰点以下的温度，马路全都转成了滑冰场，纽约成了冰上障碍越野训练场。
「还有别的新鲜事吗？」
「我联系上了东村的黑客，他们编写出一个类似网眼系统的推特，也跟我一样设立了几座基地站。用户成立了邻里守卫和以物易物系统、充电站、犯罪通报网──讯息的交流是文明社会的关键元素。」
「黑客啊？」
达蒙摇摇头，手上依旧忙着敲键盘，然后抓抓头，看着我说：「我所说的『黑客』，是指它原本的意思：补强、创造程序代码的高手，而不是非法入侵者。黑客遭到误解，但他们和这次的灾难无关。」
「匿名者已经坦承，是他们对物流公司的网络系统发动攻击。而物流公司的大乱，也间接导致了这次的灾难。」
达蒙又抓了抓头，「不是他们做的。」
他似乎相当坚持自己的立场。
我摇摇头，算了，「里面好冷啊。」我发着牢骚，又抓抓痒，又一阵冰风吹来，吹得我直打哆嗦。
「昨天天气暖和，走廊尽头的窗户一直开到现在，」达蒙一边响应，一边回头敲键盘，「去把它关上吧。」
我点点头，起身离开，一边关窗，一边纳闷达蒙和匿名者的关系，究竟有多深。
 

DAY 15 1月6日

满天繁星像天幕一样，悬挂在我们上方。
「我以前都不知道纽约有星星。」达蒙仰头将星空全部收入眼中，「起码，我没看过天空中的星星。」
我凝望着天堂，「过去两个星期，整个东岸都没制造污染，再加上天气寒冷，空气更加干净。」
大混乱开始后，这是我第一次上天台，没想到点点繁星的天际迎面而来，撼动人心。今晚没有月亮，也是满天星星的原因之一，这样的星空只在我童年成长的偏乡才看得到。
感觉好像天上的神祇在偷窥下方的凡间，幸灾乐祸地观察着纽约客挣扎求生。
「你确定要今晚？」达蒙问。
我低头望着大楼之间的黑暗，「今晚很完美。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是吧？」
星期日主日学的回忆，一点一滴地渗进我的意识层。今晚是主显节，是东方三智者在星星的指引下，带着宝物来到婴儿耶稣面前。我们今晚也要运用自己的魔法找到宝物，我满心期望星星和神仙的保佑。
「达蒙，你算是智者吗，有智慧的人？」
「聪明，那是一定的，但智慧嘛，就不确定了。」
我一阵冷颤，赶紧将外套的拉链拉到下巴，包住脖子。艾芮娜和亚历山大都是上来这里铲雪、融成饮用水，提一桶雪下一层楼比提上六层楼轻松多了。气温骤降到零下十七度，寒风咻咻而过，我们移到天台尽头的墙壁边避风。
「我今晚需要一个智者。」
达蒙大笑，「那我就是智者。」
我凝视着下方空茫茫的纽约，喃喃自语：「一点光都没有。」唯一能证明我们周遭城巿依然存在的证据，就是星空中一束束被附近大楼遮住而形成的黑色色块。
达蒙的头灯光束晃动起来，原来他正往墙边的长椅上一坐，滑起我的手机，手机上有电线连接到我的扩充实境眼镜。这副眼镜是大混乱开始前，一间科技公司送我的，当时，我只想着拿它来娱乐，完全没想到，它还可能救我们一命。
我在达蒙旁边的栏杆上坐下，全身缩成一团保暖，望着无边的黑夜，想象数百万人在户外餐风露宿，「你知道是什么驱动二十世纪的前进，为现在这个世界打下基础的？」我大胆发表看法。
达蒙操弄着手机，「金钱？」
「唔，对，金钱，还有人造光。」
没有人造光，一到太阳下山后，人类依旧会惧怕夜行动物接近住处。黑暗会引诱出深藏在人类集体想象力中的怪兽，床底下的妖怪，然而现在只要轻轻一弹，灯泡温暖的光芒就会赶走怪兽，消灭妖怪。现代城巿充斥着令人惊叹的摩天大楼，若是没有人造光，谁愿意栖息在乌漆抹黑的水泥墙内？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有了电灯，洛克菲勒才有机会成为石油大亨。」
我是个创业家，对于各大知名企业家白手起家的奋斗史相当着迷。
「不是石油吗？」
达蒙戴上扩充实境眼镜，转向右又转向左，喃喃自语。应该是操作上遇到了问题。
「石油是货币，而灯光就是产品。是美国人对灯光的渴望，带领洛克菲勒进入，唔，聚光灯之下。」
我随口的双关语，引得达蒙咯咯笑开。
「他在一八七○年代开始贩卖煤油给纽约，在此之前，太阳一下山，美国就陷入黑暗中。燃烧煤油是第一个便宜又干净制造人造光的方法。它也使得洛克菲勒从一个在克里夫兰注22守着一小块油田，无可奈何、穷困潦倒的商人，摇身一变成大富翁。」
「我都不知道还有这层原因。」达蒙心不在焉地说。
「是啊，克里夫兰是美国西部荒野上的沙特阿拉伯。到了一九○○初期，它的石油产量不只足够制造灯光，还有，你猜？」
「洛克菲勒中心大楼？」
「汽车。你知道世界第一部汽车是电动车吗？一九一○年时期，在纽约马路上飞驰的汽车，电动车比油动车还多，那时人们都以为未来是电动汽车的天下，都很清楚汽油是挥发性大的有毒化学产品，而且容易爆炸，必须小心控制，不应该用来发动引擎。但洛克菲勒资助福特汽车大量研发和生产油动车，扭转乾坤，将电动车的天下改变成油动车，如此他的石油才又多了一个销路。」
「好像可以了。」达蒙说。他又戴上眼镜，看过来看过去。
「接着，砰，二十世纪就天翻地覆了。中东爆发战争，全世界都依赖石油，最后带来了全球暖化。就连这次的网络灾难也可能与它有关。这一切都起源于我们对灯光的渴望。」
「因为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很难受啊。」达蒙说着，起身坐到我旁边，将扩充实境眼镜递给我，「试试。」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戴上眼镜，关掉头灯。往东方看去，我看到下面阴森的马路上有亮亮的小红点，小红点向远处扩展而去，分布于好几个地点。
「我把你手机里寻宝应用程序的地图文件下载到眼镜里，」达蒙说：「它们现在联机了，无线的。所以藏食的地点在眼镜里会以小红点的方式显现。」
「对，我看到了。」经历了查克遇袭事件，我们认为白天出门挖掘藏食太过危险。萝伦也哀求我不要出去，我答应了她。然而我们已耗尽了最后的食物，几个救助站又发生暴动，我不希望派人过去排队领取物资。但我们需要食物，萝伦和苏西已经打算明天带着孩子去宾州火车站和贾维茨会议中心排队。
现在，我只能趁着夜色的掩护出门挖掘藏食。
我们上来天台就是要确定马路跟我们以为的一样黑，确认外面是否有灯光。马路的确黑漆漆的。
「确定不要我或东尼跟你一起去？」
「我们只有一副夜视镜。黑暗中，若是其中一人看不见，会相当麻烦。食物是我埋的，我又行动自如，所以我是唯一的最佳人选。我会装备完善再出门。」我顿了一下，「更何况，现在有戒严法，要违法夜间外出，我一个人就够了。」
达蒙耸耸肩，同意了，「你不需要再看手机，直接朝那些小红点走去就行了。」
在黑暗中，我的手机一旦亮起，会像灯塔一样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等你靠近其中一个红点时，只要轻敲口袋里的屏幕，扩充实境眼镜就会列出你藏食时拍下的那些照片。如果你在扩充实境眼镜外再罩上夜视镜，照片和实境应该能完全重迭。」
我将手机拿过来，轻轻点击，一连串模糊的层迭的照片显现出来，都是我当初埋藏食物时拍下的。
「你刚才说的那些很有意思，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达蒙说。
我操弄着新玩具，一下子放大照片，一下子滑过一张张的照片。
「我对未来比较有兴趣，对预言有兴趣。」
「你着迷于未来，是吧？」
达蒙叹口气，「如果我能稍稍瞥见一点未来，就可能救她一命。」
我都忘了他的遭遇，「抱歉，达蒙，我不是，嗯……」
「你没必要道歉。噢，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把查克的车子从立体停车场上弄下来。」
我觉得好冷，这才警觉到我待会出门挖食时，需要在户外待好几个小时，必须多穿一些。我最好跟东尼要那把点三八手枪，以防万一，「真的？什么办法？长话短说。」
在头灯的照耀下，我看着达蒙嘻嘻一笑，「有绞盘，就有办法。」
✵
我小心翼翼在结冰的大地上跋涉前行，花了半个小时才走过两个街区，抵达最靠近的藏食点。至少在冰冷的气温下，户外的马路不再发臭，我也不必担心滑倒会摔进湿烂的排泄物里。
夜视镜是运用低光源造像和近红外线照明两项技术，所以即使四周一片漆黑，我也能正常视物。若有必要，再加上口袋里的红外线手电筒，我甚至可以把眼前的黑暗照亮成明晃晃的绿色世界。
那个最靠近我家的小红点，随着我的接近越来越大，最后扩大成一个直径大约六公尺的红圈圈。六公尺，是GPS的极限范围。
达蒙这个年轻人，真是能干。
我站在红圈圈中央，踢开一个垃圾袋，轻轻一敲口袋里的手机。与这个地点特征符合的照片弹出，显现在扩充实境眼镜。
照片里的景象，与我从夜视镜看出去的店面、街灯灯柱差不多。我退后几步，再往左一站，让实境与照片完全贴合。完美。
我跪下去，拉下背包，拿出里面的折迭式铲子。我用铲子把手的尾端敲了几下，敲裂结冻的冰层，扯出几大块冰雪丢开，再用铲子铲进冰层底下的柔软积雪，以同心圆的方式将洞挖大挖深。
铲雪是个体力活，等终于铲到第一个袋子时，我的背已经痛到不行。戴着手套的双手拨开白雪，拉出了两个袋子，我再借着夜视镜鬼火般的光线，检视袋子里的内容物。
「多力多滋玉米片，」我无力地喃喃，摇摇头，「我爱多力多滋玉米片。」
我再倾身拉出其他袋子，然后一边将所有战利品塞进背包里，一边望着四十公尺外的另一个发亮的红圈圈。头顶上，钢针般的星星在高楼大厦之间，亮晶晶地一闪一闪。 注22：Cleveland，美国俄亥俄州第一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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