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预言选中去永无之城的人
花园里田野间,一个孩子在玩耍,从这里能望见萨里郡的山丘。这孩子丝毫不晓得日后他会去到那终极之城、宏伟之都,亲睹底境、外堡与神圣尖塔的风光。今夏,他拎着一只小红喷壶,在温暖南乡的花园里跑来跑去,小小的冒险故事就让他欢喜雀跃,而他后来却完成了让所有人为之惊叹的壮举。少年的视线从萨里郡的山丘移开,望向其它方向;幼年的他,见那层峦叠嶂,群山绵亘之外,美到不可思议的永无之城,坐落于世界边缘的悬崖,孤独地沐浴在日月交汇的永恒光辉中。预言清楚无误:这孩子日后注定要走入这座城市的街巷。他有条魔法缰绳,看起来就是根破烂的旧绳子,是一位过路的老妇送给他的。这缰绳能驾驭任何一种从未被圈养过的动物,比如独角兽、鹰头飞马、龙、双足飞龙等等,但对付狮子、长颈鹿、骆驼或是马,这条缰绳就毫无作用了。
我们多长时间才能望见一次永无之城呢,这真是美妙绝伦的城市!黑夜降临时望之不见,只观得星辰熠熠;烈日当空时也望之不见,只因那日光炫目;只有在雨后初晴的傍晚,暴风骤雨刚刚停歇,闪闪发光的悬崖峭壁逐渐显露出身形,之前还以为那是些云朵儿呢,远处的暮光也降临至我们的世界,这时候,才能远远眺见,璀璨的峰顶上出现了高于世界边缘的金穹顶,在黄昏的柔光中显得安静肃穆,庄严优美,那里就是奇迹的故土。迢遥千里,尘世之外,永无之城也在久久凝视着她的姊妹——人类的世界。
预言说他会去那儿。神创造出砂砾,将珊瑚礁置入海水之前,一切都已注定。最后,预言实现了,被载入了历史。这段故事一直飘荡在我记忆的角落,如今趁我自己还记得,赶紧将它拖拽出来,讲给你们听,免得哪天彻底遗忘。破晓之前,旭日还未升起之时,鹰头飞马们掠过人间的绿野飞向高空,前去沐浴世界另一端的晨光,因为那光线还未投移至我们的世界。黎明初降,群星隐没,参差的丘陵显露出来,它们又飞向了地面。日光投在最高的树梢上时,它们振翼而落,收好翅膀,在地面上跳跃嬉戏起来。一旦它们看见某个小镇(再繁荣富庶的小镇也让它们喜欢不起来),就立即转身飞走,腾空而去,奔回空气纯净如洗之处,绝不愿沾上小镇的烟尘。
一个午夜,预言选中去永无之城的人带着魔法缰绳,来到了鹰头飞马们将于拂晓时分降落的湖畔;这里草皮柔软,远离任何小镇,它们可以自在嬉戏。他躲在蹄印附近等待。星光黯淡了一点,变得更微弱了,但还是没有黎明到来的迹象。远远的夜空里,出现了两个藏红花色的小点,跟着变成了四五个,那是鹰头飞马们在日光下盘旋舞蹈。另一群鹰头飞马加入了进来,现在有十二头了。它们在那里飞舞,日光下的皮毛闪闪发光;降落前,它们排成一条长长的曲线。天空将地上的树木映衬出来了,黑黝黝的小枝一根根清晰起来。星群中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地隐没;如音乐,如一曲新鲜的歌谣,黎明降临了。鸭子从尚不明朗的玉米地扑入湖中,远处传来嘎嘎的叫声,湖水的颜色变得清透起来,鹰头飞马们在光芒中舒展,在空中欢闹。而当鸽子从树林里扑棱而起,灌木丛中的白冠鸡跃跃欲出时,突然,一大片羽毛从天而降,空中的鹰头飞马们随着第一缕阳光着陆了。预言选中去永无之城的人嗖地跃起,用魔法缰绳套住了最后一头落地的鹰头飞马。它挣扎着,但无济于事,因为鹰头飞马是从未被圈养过的动物,会受困于缰绳的魔力。
他爬上马背,鹰头飞马直冲回云霄,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归巢而去。升空后,我们的冒险家突然发现,美轮美奂的永无之城就在他的左手边,他看见莱尔和莱克、尼瑞卜和艾卡索玛的高塔,他看见托腾纳巴的悬崖在曙光中闪耀,仿佛黄昏之神的白玉雕像。朝向托腾纳巴与底境,他拽紧了缰绳;鹰头飞马转向时,翅膀扑打出巨大的声响。底境是什么样儿的呢?那里的神秘之处是个谜。有人说,那里是夜之源头,傍晚时分,黑暗就是从那里涌出,布满整个世界;还有些人说,那里的秘密,会颠覆我们业已形成的文明。
底境的瞭望者目不转睛地望着来人。更远更深处,憩息在那里的蝙蝠瞅见了瞭望者眼中的惊奇,呼啦啦飞了起来。城堡的卫兵瞅见涌现的蝙蝠,仿佛迎战似的举起了手中的长矛。他们很快发现这并非是入侵的敌人,于是重新放低长矛,放我们的主人翁进城了。他飞快地穿过地面上的城门。于是,如预言所述,他来到了托德纳巴之上的永无之城,见到了洒向尖塔的永恒暮光。所有的穹顶都是黄铜制成,穹顶之上的尖顶则以黄金铸造。小小的玉石台阶通向四面八方,辉煌的街道上铺着玛瑙卵石。路边的房屋有着小巧的方窗,居民在这些玫瑰色的石英窗前观望,单单看着这赏心悦目的街景也是幸福的吧。这座城市的景致始终如一,永远处于暮光的照耀之下,然而它的美奇妙非凡。
城市与暮光都是天下无双,配合得却天衣无缝。它的城墙用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石材建成,这种石材不知采自何处,地精们叫它艾白克石。暮光之中整条城墙流光溢彩,永恒的暮光与永无之城交相辉映,都分不清哪里是暮光,哪里是城市了。它们是奇迹的双生子,是奇迹最美丽的女儿。时间——城市的毁灭者,曾拜访过永无之城。据我所知任何贿赂都打动不了时间,可它却没有忍心在那里留下丁点破坏,而仅仅将黄铜穹顶变成了优美的淡绿色,此外丝毫未动。然而,城中的居民却为城中从未有过变化和消逝而哭泣,为其他世界里的灾难而哀悼。他们为从银河滑落的流星修建庙宇,一直对着那些不知何年何月消逝的星辰顶礼膜拜。地上还有些其他的庙宇,谁又知道是祭拜哪尊神的呢?
鹰头飞马收起羽翼。注定独自来到永无之城的人坐在马背上穿过玛瑙街巷,欣赏目之所及,两侧的事物让他啧啧称奇。和这里比起来,遥远的中国也不足为道了。当他一直走到另一端的城墙时,却发觉这里人迹罕至,还发现先前看见的所有房屋的玫瑰色窗户,全都背对着城外。往城外望去,他突然看见远方的群山之上,有一座更为宏伟的城市。他猜不出那座城市是修筑于暮光中还是从其它世界的海上升起,它比永无之城更美。他想要乘着鹰头飞马靠近它,可是勉强进入永无之城的坐骑忽然间发了狂,怎么也不肯转头面对远方的城市,魔法缰绳也拿它毫无办法。最终,在永无之城人迹全无的偏僻外城,我们的骑手又缓缓地落地了。
他明白了为何所有的窗户统一了朝向——城中居民们只看得见尘世,而不用看见那座更宏伟的城市。从台阶的最后一级,他驾着鹰头飞马猛地腾空而起,告别了底境,告别托腾纳巴闪光的地表,告别了拥有黄金塔尖的永无之城与永恒暮光,却揣着一颗沉重的心,因为他知晓与那远方的城市比起来,这里的美黯然失色。沉睡的风如猛冲的猎狗一般跃起,疾驰奔突,风声凌厉。降落在久违的世界时已是清晨,黑夜和他的斗篷一起落在了远处,白色的薄雾若隐若现,太阳闪着微弱的光芒。光线在窗户上跳跃,又跃入水波里,奶牛从牛舍来到雾蒙蒙的草地上。此时,鹰头飞马的马蹄触到了地面。他下了马,一摘下那条魔法缰绳,鹰头飞马就飕地飞走了,飞向它空中嬉戏的同族。
作为唯一去过托腾纳巴和永无之城的人,我们的主人翁闻名世界、誉满天下。唯独,他和永无之城中的居民一样,心里藏着秘密:居民们清楚,有一座城市胜过了他们的家园;而他也清楚,他被人歌颂的壮举,其实并不完美,真正宏伟的城市还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