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畸眼鸟
熟悉邦德街的人都能理解我为什么惊奇。我去了趟街上的珠宝店，进门时都没人望向我。不止如此，我拿起一块小小的切面水晶仔细把玩，竟然没有店员聚拢到我身边来。我在店里走了一大圈，也没有人礼貌性地迎上来询问我的需求。由此可见，珠宝界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出于好奇，我去询问一位奇怪的老者。他有着半人半魔鬼的血统，在城中斜街上开了家售卖神像的店铺，是他一直告诉我世界边缘发生的事情。嗅了一小撮石南鼻烟后，他告诉我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尼皮•唐——探戈布林的儿子，从世界边缘回来了，现在就在伦敦。
不怎么清楚珠宝来源的人可能意识不到，这消息有多惊人。要是我告诉你们：自探戈布林被厄运卷走之后，尼皮•唐就成为西方世界的珠宝商雇佣的唯一一名窃贼了，他拥有敏捷的手指，脚上只穿袜而不穿鞋，巴黎再也没有比他更厉害的窃贼了;知道这些，你们就能理解，为什么邦德街的珠宝商都不再在乎他们店里的存货了吧。那年夏天，伦敦城中出现了许多巨大的钻石，还有一些巨型蓝宝石。在此之前，在比东方奇特的主权国更遥远的一些庞大王国中，藏在王族成员头巾里那些从古老战争中流传下来的宝物纷纷失窃。渐渐地，尼皮•唐的大名逐渐为东方各地的君主所熟知。
珠宝商们为唐在华丽大饭店摆下了宴席。那家饭店五年来没有开过窗，宴席上摆放着一基尼[插图]一瓶的、酷似香槟的美酒，还有半克朗一盒的哈瓦那[插图]雪茄。总而言之，对唐来说，那是美妙的一夜。但我要讲一个远比那次宴会悲伤的故事。人们总是希望有源源不断的珠宝供应，我要讲的是尼皮•唐的最后之旅。那一年流行的宝石是祖母绿。一个姓格林的人在那年骑车穿越了英吉利海峡，由于他的姓氏“格林”在英文中也有“绿色”的含义，珠宝商们便说，绿色的宝石尤其适宜用来纪念这一事件，并且特别推荐了祖母绿宝石。
齐普赛街一名刚被册封为贵族的放贷人，将他的收入平均分成三份。一份用于购买爵位、田产和庄园，包括必不可少的两万名农民;一份用来维持现有的身份地位;第三份则存在国外的银行里，一方面为了逃税，另一方面是因为对他来说生活在齐普赛街的日子可能不多了，他随时都要准备去往别处改头换面地生活。为了保持现有的身份地位，为妻子购置珠宝首饰也是必要花销之一，于是人们便听闻，卡索诺曼勋爵向邦德街的两家知名珠宝行——葛洛夫那和坎贝尔，下了价值高达十万英镑的订单，用来购置能保值的祖母绿。可库存的多数祖母绿宝石颗粒并不够大，而且陈列过久、款式老旧，因此，尼皮•唐在伦敦城待了仅仅一周就出发了。我会简单介绍一下他的计划。知道怎样弄到宝石的人并不多，这就如同去勒索大户一样，下手的人越少越好。这一定律在任何时候都适用，只是适用的程度不同。
在凶险的西如拉-夏恩海的海岸边，长着一棵独一无二的树。有一只畸眼鸟，无论它曾到过哪里，最终都会将巢筑在这棵树的枝干上。尼皮•唐闻讯而来，这消息千真万确，如果这畸眼鸟在它的三枚蛋孵出前去往仙境，鸟蛋就会变成祖母绿宝石。可是，一旦鸟蛋在畸眼鸟去仙境前孵化，那可就坏事了。尼皮•唐向葛洛夫那和坎贝尔珠宝行讲到“鸟蛋”时是以“那样东西”来指代的，珠宝行的人识字不多，英语并不是他们的母语。
尼皮•唐就这样出发了。他在维多利亚车站买到了紫色的车票，越过赫恩山，途经布罗姆利、比克利和圣玛丽•克雷。他在伊恩斯堡下车，沿着蜿蜒的山谷小道徒步进山。在小山顶上的一片树林中，银莲花已谢尽，尼皮•唐带来了外面的薄荷与百里香的气息，他又一次找到了熟悉的小径，它年代久远却美如奇迹，通向世界的边缘。小径的由来与大地的秘密有关，然而尼皮•唐所知甚少，如果要我将它写出来，也是力所不及。姑且只说尼皮•唐，他沿着小径从已知世界出发，走了又走，一路上他都在自言自语：“要是鸟蛋先孵出来坏了事可怎么办呐。”这一趟旅途中，他越来越感受到肯特郡的白垩山峦后萧瑟土地的魅力。世界尽头的小径上，他见到的事物越来越奇异。无数次暮光逝去，无数次星辰亮起;银号角的叮当声里，黎明无数次降临。直至看见仙境的前哨精灵，看见仙境三山闪闪发光的峰顶，这才预示着旅途的结束。他步履艰难(因为世界的海岸覆盖着巨大的水晶)，来到了凶险的西如拉-夏恩海域，海浪怒吼着拍打陨落的星辰。
在这片位于大地与仙境之间的海上，船只了无踪迹，海浪起伏不定，人类世界从未见过的飓风呼啸不息。灰色的海岸线上，黑暗从天空倾泻而下，仿佛心怀邪恶的目的;那棵孤独的多瘤落叶树就生长在那里。天黑后这地方难以找到，众多星辰伴随着黑夜降临，野兽在夜色中潜行，尼皮•唐是它们觊觎的饕餮大餐。他看见伸手能碰到的稍矮一点的一根树枝上，畸眼鸟正端坐在巢中，那巢是令它闻名遐迩的缘起。它的面孔朝向凶险之海对面那三座遥远的神秘大山，山中的隐蔽山谷就是仙境的所在。人类世界还没到秋天呢，这里却已接近冬至;唐知道，这就是鸟蛋即将孵化的日子。他有没有算错时间?是不是来晚了一分钟?畸眼鸟正要迁徙，它拍打着翅膀，凝望着仙境的方向。唐满怀期望，喃喃向各位异教之神祈祷，哪怕他最有理由恐惧的正是异教之神的怨恨与复仇之火。然而似乎还是太晚了，或者是祈祷者太渺小，不足以抚慰诸神，就在那一刻，冬至到来，鸟蛋在西如拉•夏恩海的咆哮声中孵化，之后畸眼鸟则永远地飞去仙境。尼皮•唐的祸事随之降临，我不忍心告诉你们更多。
“嗯，”几周后，卡索诺曼勋爵对葛洛夫那和坎贝尔珠宝行的人说，“弄点祖母绿而已，你们当真是一点儿都不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