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洛玛城的战利品
满载着洛玛城的战利品踏上归途,四个高个子男人殷切地望向右方。他们不敢往左边去,因为左侧的悬崖云雾缭绕,谁都不知云彩之下这悬崖有多深。身后,被毁灭的洛玛城冒着烟,所有的守卫都已死去,没人再来追赶他们。然而印第安人的直觉却告诉他们,有什么事情怪怪的。他们已沿着狭窄的岩脊走了三天,山势难以置信地平缓,而悬崖位于遥远的下方。山中十分寒冷。夜间黑暗的峡谷里,不知是溪流还是风在低语,周遭的沉寂于是显得愈加凝重。此时,若有一声敌人的嗥叫,没准儿能叫大家打起精神来。他们开始希望危险的小路能再宽阔一点,他们开始觉得洗劫洛玛城是个错误。那条小路若是再宽阔一丁点,洗劫洛玛城就不那么容易了。居民们本该筑起防御工事,但那条十里格长的山间窄道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保护着他们被峭壁环绕的城市,所以洛玛城并没有修建任何防御工事。
终于,一个印第安人说:“走吧,咱们去洗劫一番。”人们在棚屋里阴森地大笑起来。他们说,只有雄鹰曾见过那座城市,见过城中装满翡翠的宝库与纯金的神像。曾经有一个人说,他以后一定会去那儿。人们只是答道:“只有雄鹰能去。”说自己一定去会去洛玛城的人叫笑面,他召集了三十名勇士,率领大家带着战斧与弓箭攻打过去。到现在只有四个人活了下来,他们用一头骡子驮着洛玛城的战利品——四尊纯金神像、一百颗翡翠、五十二粒红宝石、一只巨大的银锣、两支带有紫水晶手柄的孔雀石石杖(用于宗教祭祀时焚香)、四只玫瑰色的水晶高脚杯,还有两块钻石雕成的小小棺材,以及一条来自祭司的诅咒。那诅咒是用一种未知的语言写在羊皮纸上的,它不小心从死人手中滑落,混入这堆战利品中。
第三天,那条狭窄得可怕的岩脊已经完全没入黑夜;夜色仿佛从山脉高处降临,跌落深渊之外的各处。这是他们在洛玛放火离开后的第三夜。再走三天,他们就能载着战利品到家了,然而他们的直觉说,他们没什么希望能平安到家了。我们这些待在家里的人,一到夜幕降临就拉下百叶窗,合上窗叶,然后围到火炉边;窗外风声呼啸,我们习以为常地在家中的神龛前祈祷,并不知晓,那裹挟着神明之诅咒的黑夜有多可怕。那一夜就是如此,充满着被激怒的虚妄之神的诅咒。尽管空中羊毛般的云朵怡然自得,深渊中的风却在凄厉地回旋悲啼,起初那风儿只是郁郁不乐,最后简直满是哀愁。白昼从可怕的小路上离去时,一种非常明确的威胁回荡在风声中,越来越响亮,伴随着一声长啸,黑夜到来了。云影不断地掠过星辰,一场轻雾迅速落下,仿佛是场突袭,企图掩盖些什么。而事实亦是如此。
雾气的寒意中,四名高个男子向他们的图腾祈祷。古怪的木质神像正在远处守护着人们舒适的小屋,篝火的火光一定正在他们的面孔上跳跃着,人们很可能在讲述战争中的英雄。四人停在小路上祈祷,等待启示。比如,一个人的图腾是只水獭的模样,这个人向着图腾祈祷,此时要是出现什么声响,他就会以为是神明听见了祈祷,以声响来回应和启示(实际上不过是石头碰撞的动静而已)。这四人的图腾分别形似兔子、熊、苍鹰和蜥蜴。他们等待着,然而没有任何启示出现。深渊里的风制造出的所有声音之中,没有一种声音听起来像是兔子发出的,也没有任何一种像熊的咆哮、苍鹰的鸣叫或是蜥蜴在芦苇丛里发出的悉索声。
风似乎在一遍遍诉说什么,诉说的是什么呢?是邪恶。他们再一次向图腾祈祷,然而还是没有启示出现。他们明白那夜里有某种力量压倒了他们图腾的法力。现在,很明显,风在诉说着什么,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诉说着某样极度可怕的事物。他们倾听,却无力分辨。你不知道他们当时的神情,你都描述不出这四名高个男子多么渴望回到他们的棚屋,有多想围坐在篝火前,在跳跃的火光里讲起战火中的英雄故事,身边是亲切的图腾在静静地倾听。没有人清楚,他们有多么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四周降临的也不是寻常的雾。
最终,图腾没有带给他们任何答案或任何启示。他们从包袱中翻出那些纯金的神像——洛玛城火光冲天,男子皆战死之时,这些神像落入了他们手中,神像上有红宝石眼睛与翡翠舌头。他们将这些有着翡翠舌头的盘坐神像摆在山路上,往后退上几步,仿佛人与神之间就应当保持这样的距离。他们向这些之前遭受亵渎的神像鞠躬,做起祷告,诉说着这不祥的黑夜里绝望的境地,诉说起这山峦里有种复仇的气息,他们无处可逃,而风知晓这一切。四尊神像大笑起来,翡翠舌头在口中摇摆。尽管夜色浓重,还有薄雾遮蔽,这些印第安人依然看见了这一幕。他们惊得从地上跳起来,本想立刻逃离它们,却又担心自己部族的敌人有朝一日找到这些神像;敌人们到时会这样嘲笑笑面:“他仓惶逃跑,把这些纯金的神像都丢掉了。”敌人们还会卖掉这些纯金神像,到时他们会比笑面和他的三个同伴富有得多。
他们本来也可以将这些有着红宝石眼睛和翡翠舌头的神像统统扔下深渊,但他们知道,之前已经过分亵渎这些洛玛的神明了,如果再这么做,等待他们的一定是更激烈的报复。因此他们将神像重新装进包袱里,放回了被吓呆的骡子的背上。他们对包袱里的咒语一无所知,只是继续在险恶的黑夜里继续前行。午夜时分,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并不停下休息。夜色看起来越来越阴沉可怕,风声显得意味深长。骡子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一个劲儿打着寒战;风也一定知道;这四名高个男子也心知肚明,尽管他们理不出任何头绪,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
小路从山中蜿蜒而出,附近就是平原,平原上有一些小小的棚屋。妻子们在此处久久等待,她们白日守望,深夜痛哭,却从未见到那四名高个男子从大山中走出。那四人只知向漆柱上的图腾祈祷,却不知在那孤独的小径上,是他们包袱中羊皮纸上的神秘咒语,在距离被毁灭的洛玛城六里格处显了法力。没人知道那咒语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