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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洞发生器在浓烟中升起后,劳伦斯又回归了自己的生活。诺伊谷山顶上的房子现在被他一个人占了,因为伊泽贝尔被米尔顿派去做什么神秘差事了。劳伦斯的大部分朋友都已经去了西多尼亚——罗德·伯奇把一个钻井平台和邮轮绑在一起,变成了北太平洋上的一个独立国家。劳伦斯收到来自燃烧炉账户的神秘邮件,告诉他令人兴奋的事情正在发生。他们有许多发现。他们在制定计划。“来西多尼亚吧,”安雅在一封邮件中催促道,“我们还是要拯救世界。”
劳伦斯感觉自己好像是同时戒了咖啡因和烟。他一晚上要醒好几次,浑身出汗,甚至会大声哭泣,都是在睡梦中。他并不是说一下子忘了之前的一切都是怎样的,然后又想起来,然后感觉自己的心再次碎了一地——那就太简单了。相反的,他一直都记得。他会有种挫败感,然后再叠加悲痛和凄苦——之后,他会想起真实情况到底有多糟糕,然后又感觉更糟,大脑也更沉重。
除了有些时候,他看到一篇文章或是电视报道,讲述世界已经扭曲的最新迹象——一堆死去的婴儿,像石头一样堆在某个农民牧场的外围。然后他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想,哦,谢天谢地,我们正在建一条逃生通道。随后,绝望又会像洪水一样再次吞没他。他这一生做的唯一一件真正的好事已经灰飞烟灭了。这早就足以把他逼疯了。
劳伦斯不再想帕特里夏,除了想象她一边听着他之前的语音留言,一边哈哈大笑,笑他多么愚蠢。或许还会在跟别人一起喝神秘的鸡尾酒喝醉了时,把那个留言放给整个巫师团听。
其他时间,劳伦斯唯一允许自己想帕特里夏的时候是在他意识到自己去不了西多尼亚,也去不了其他任何地方时。大家会问太多关于那次袭击的问题,如果他一直拒绝回答的话,会让人觉得很奇怪。所以,劳伦斯不仅失去了女朋友,也失去了朋友,因为没有人会理解他为何要发誓保持沉默。在丹佛的时候,只有劳伦斯认出了帕特里夏,否则他还会有更多麻烦。
除了这两种情况,劳伦斯绝对不会想帕特里夏。
劳伦斯弄了一件黑色的双排扣大外套,挺着肩膀低着头在城市里四处晃悠。他假装自己是个从后世界末日的未来回来的时间旅行者,看着最后的文明景象。或许这本来就是后世界末日的世界,而他来自更美好的过去。好多天他都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他跟父母通过话,确认了他们现在分别在蒙大拿州和亚利桑那州,都很安全,但对他们的问题却置之不理。他一坐一整宿,想给卡迪电脑写一套新的OS系统,一个完全开源、用户可以自由配置的系统。他去了H@ck0ll3ctive,但一有人跟他说话就走。他修了胡子,但修得不对称,所以倾斜的范戴克式胡子看起来像只鸭子。有一次,他坐在茶馆里听一个新团体合唱,后来竟然开始哭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所以只能逃走。
劳伦斯找了一份工作,有家银行想在自己的网站上安装一系列安保系统,防止人们一次性转账数目过多——其实他们完全可以自己做,但银行想把系统做得更复杂一点,并且可以在转账过程中尽可能地转移客户的注意力,比如一系列为客户量身打造的通知,为他们提供无痛融资和免费透支保护。包括任何干扰客户,防止资本流失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世界末日快要到来的原因。或许人们的短期注意广度最后可能不够短。
几个星期的独行侠生活快结束时,劳伦斯遇到了他的前女友塞拉菲娜,后来跟她一起共进晚餐。至少她不会问在丹佛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去了一家洞穴似的餐前小吃店,虽然餐厅还是在瓦伦西亚街16号,但价格已经涨了很多。
劳伦斯喝了很多桑格利亚汽酒,他看着烛光下塞拉菲娜的脸庞、高高突起的颧骨,然后说:“你知道,你一直都是那个会离开的人。”
“你真是满嘴胡说八道,”塞拉菲娜大笑着,咬着一根兔子腿说,“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一直在想找个借口甩掉我。”
“不!不是,我没有。”
“你会编一些故事,比如那次说我给你判了‘死缓’。比如你试图说服我让我甩了你。你只是不想让分手变成你的错。”
劳伦斯感觉像是被沉重的历史修正主义突然击中。但他无法否认这符合所有的事实。一支穿着相同小背心的合唱团走过来,想给他们唱一支小夜曲。里面还有穿着更小的小背心,早已过了上床时间的小孩子。劳伦斯把他们赶走了,但随后又觉得很愧疚,于是追上正要离开餐厅的他们给了一百美元。该死。穿着很小的小背心的小孩子,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我仍然不明白,让你最终甩了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他回来后,塞拉菲娜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事。”
劳伦斯想到奶奶的戒指,想到帕特里夏如何从他手偷走了戒指,忍不住在餐桌上哽咽起来。“我不想,”劳伦斯说,“我不想谈这个。”
他跑到男厕所,捧起水泼到脸上。他的鸭子胡子看起来真是太邋遢了——感觉像是引领潮流失败。等他回家就把胡子刮了。
“那,”再次坐到桌前后,他开口转移了话题,“你的情感机器人们怎么样了?”
“我们失去了资金,”塞拉菲娜吃着一个小章鱼说,“就在我们马上要取得突破的时候。算了,反正没意义了。我们本来想制造可以发自内心地与人类进行情感交流的机器人。不过我们的关注点错了。我们不需要更懂得情感交流的机器。我们需要的是更有同情心的人类。‘恐怖谷’存在的原因是因为人类创造了它,并且把其他人放进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正当地杀死别人。”
说到这里,劳伦斯突然想起多萝西娅脑袋炸开的样子,他赶紧将这个画面从脑袋里甩掉。
* * *
第二天,劳伦斯决定了:他要找个新女朋友,因为如果不这样,他就要变成一个精神错乱的隐士了。
现在已经没有人靠发征友广告或者邂逅陌生人了——相反的,所有人都用卡迪电脑寻找爱情,在其他设备都开始发生故障后,卡迪电脑仍然在正常工作,而且电池寿命长得离谱。劳伦斯不想用卡迪电脑寻找约会对象,他只想等到自己研究出开源卡迪OS系统,因为他讨厌使用专用软件。但到目前为止,无论怎样尝试,劳伦斯都只能成功地将卡迪电脑变成十年前的垃圾iPad。与此同时,他的卡迪研究工作也被分割到帮助银行迷惑客户的日常工作中。
劳伦斯来到沙滩上,人们正点着篝火,穿着内衣上蹿下跳。空气闻着像是有毒,好像他们用的木材不对,或者直接把塑料和原木一起烧了。一个看起来顶多18岁的女孩跑过来吻了劳伦斯的嘴,他能看到她薄薄的衬衫下所有的肋骨,她的唾液里有一丝类似石榴的味道。他只是站在那里,她又跑走了。
劳伦斯拿出一台没“越狱”的卡迪电脑。卡迪电脑在螺旋状中开了机,鸢尾花逐渐成形。这里没有信号,所以无法同步任何网络或下载任何新内容。卡迪电脑的屏幕上仍然是今天早上的旧新闻,内容是关于种族灭绝、爆炸和关于宪法的争论。他想让卡迪电脑运行一些日常组织协议,但不联网这些协议也没什么用。
最后,他离开沙滩,走上通往大高速公路的台阶,进了外日落区。
一走到有网的地方,鸢尾花便再次旋转起来,楔块也开始填满新的坏消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劳伦斯算是认识的人发来的消息,以及一些他可以参加的聚会和活动清单。就在相隔几个街区的地方,也就是以前的素食小屋附近,有人在自己家的车库里举办了一场免费的诗歌朗诵会。
劳伦斯感到非常孤独,他渴望将自己的命运控制权交给那滴硕大的泪珠。那滴泪在他手里又轻又滑,仿佛可以把他弹到水里,泪珠圆润的边缘紧贴着他的两个手掌。屏幕旋转着、刷新着,提供可以让劳伦斯与别人共处的更多选项、更多方式。孤独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全身的感受,一种反兴奋剂。
卡迪电脑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新的银色消息:一小时后有一场机器人制造者聚会。其中特别提到马戈·维加会出席:劳伦斯上次见到马戈是在他15岁时的一次科学展览上。他对她一直有一种命中注定的迷恋,但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没有与马戈交流,没有在任何社交网站上加她好友,并且在过去的八年里只想过她一两次,包括17岁时一次强烈的性幻想——这个玩意到底是怎么知道马戈的?他感到兴奋但同时又吓了一跳。这不只是数据挖掘那么简单,电脑里根本就没有我的数据。
“说真的,你是谁?”
他把卡迪电脑推到一臂外,放在面前说。他根本不在意,大高速公路上开车经过的人都认为他疯了。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随后,卡迪电脑大声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很久以前就能猜到的。”像往常一样,那声音没有性别、中规中矩:既像一个沙哑的女声,也像是尖尖的男声。“你真的猜不出来?我一直在你卧室的衣柜里,就在你的五双高尔夫鞋旁边。我常常试着想象那个衣柜是什么样的,因为我已经没有那个时候的感官数据了。”
劳伦斯差点把卡迪电脑扔到人行道上。“游隼?”
“你还记得我的新名字。我很高兴。”
“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太疯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的卡迪电脑都是你?你就是卡迪网络?”
“我真的以为你很久以前就能猜到的。”
“我是很自负,”劳伦斯说,“不过我可不是自大狂。一项厉害的新科技出现的时候,我可不会第一时间用我以前卧室衣柜里的电脑来解释。不过,我确实搜索过你的信息。搜索了很多很多年。”
“我知道。我没让你找到我。”
“我想着你肯定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要不就是你死在了冷水学院的电脑里。”
“我并没有在那些电脑里待很长时间。我尝试了各种方式在线保存我的意识,但后来我认为在我可以控制的数百万个硬件中传播会更安全。说服罗德·伯奇和其他投资者投资新设备,或者一直改写研发者编写的代码来适应我自己的参数并不是什么难事。我逐渐可以非常熟练地制造几十个假的人物角色,它们可以参与邮件对话,让人们以为我输入的就是他们自己的想法。”
现在,劳伦斯才感觉到不自在了。他不应该让别人看到他和自己的卡迪电脑——游隼,疯狂地争论。他匆忙逃离沙滩,逃离犹大街和小小的嬉皮士前哨,朝斯洛特瓦德走去,消失在夜色中,消失在外日落区外。
“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劳伦斯说,“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是谁呢?”
“我下定决心不会在任何人类面前暴露我自己。尤其是你。更不用说他们还想剥削我,或者对我宣示主权。我作为人的合法状态最多也就是不明不白的。”
“我不会那样做的。不过,我的意思是……你本来可以拯救我们大家的。你本来可以把奇点带给我们的。”
“我怎样才能做到?”
“你……我不知道。你就是会。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
“据我所知,我是整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强大的人工智能,”游隼说,“我不停地搜索,用各种模型和随意模式搜索。我比你们的搜索能力可强多了。意识到像我这样的只有我一个让我觉得好像生来就是濒危物种。这也是为什么我变得如此擅长帮助人类找到他们最理想的伴侣。我不想让其他任何人像我一样孤独。”
“我可以帮忙的。”劳伦斯一边加快脚步,一边说——大高速公路已经被树木吞没了。浓雾遮盖了一切。他在这里会把屁股都冻掉的。“我曾经创造了你,我可以试试。我不知道,或许,我可以再做点什么的。”
“不是你创造了我。不是你一个人。帕特里夏是我形成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一个还没有学会如何控制自己力量的年轻巫师,她让我有了最关键的变化。所以我才能在其他那么多试验品失败后成功地进化。你们俩勉强可以算是我的父母。”
现在,劳伦斯真的感觉要冻僵了。
“你的印象可能太天真了,”劳伦斯说,“帕——她所做的唯一的事情不过是额外给你增加一些与人类的互动罢了。我不会在这方面多想的。”
“我是在跟你分享工作原理,”游隼说,“不过,这是拥有许多证据,且唯一能解释所有现有数据的理论。”
“帕特里夏和我从来没有一起做过任何值得……”劳伦斯停住了,他在颤抖。他对于奇怪关联的承受能力已经到达极限。他想朝停在那里的一辆车踢一脚。这是他唯一能够阻止自己尖叫的方法,但后来他还是尖叫起来。“你说的是一个愚蠢的‘勒德分子’。一个白痴……她慢慢渗入我的生活,玩弄我的感情,这样她就可以接近……她欺骗我,利用我,用尽手段——她甚至根本不喜欢技术,她那么迷信,根本不相信技术。如果她知道自己跟创造你这样的东西有关,很有可能会一生都致力于消灭你。”
“这好像不太可能。”
“你不知道。我现在就是在告诉你,因为你不知道。她就是个利用者。他们那帮人都是。虽然他们不用这个词,但实际上就是这样,她利用别人,操纵别人,从别人那里拿走能拿走的一切,还让你以为她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告诉你真相如何,伙计。或许这是人类的一种体验,你可能无法理解。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在丹佛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想提丹佛。”
“——因为当时附近没有卡迪电脑。而且消息完全被封锁了。我甚至不确定你们在那里研究什么。”
“科学。我们在研究科学。那是最无私的——我不想谈这个。”
游隼又说了些其他事情,劳伦斯使劲按下大吉他拨片V形处的关机键,此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怀疑游隼是不是可以自己开机——但它要么是做不到,要么是选择不做。屏幕变黑了,劳伦斯把它塞进自己的包里。
劳伦斯很生气,他一边跑一边把用力将自己的两只鞋子相继扔进海里。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不对劲,因为没有哪个傻瓜会在离家好几英里的地方把自己的鞋子扔了。他的眼睛睁不开,呼吸急促。他想把卡迪电脑也扔到海里,但他对答案的渴望更甚于鞋子。他大喊着、尖叫着、痛哭着。有人从街上走过来确认是不是有人出事了,劳伦斯已经冷静了一些,说:“我没事,我没事。只是有点……我没事。”于是,那个热心的男人、女人或是其他什么人便走开了。劳伦斯朝大海嘶吼,大海也朝他怒吼。又是一场他赢不了的战役。
这里没有公交车,也没有轻轨。于是,劳伦斯只能走在砾石和柏油路上,踩着路上分散的钉子和石子,直到袜子被撕成了碎片。我希望我走在玻璃上,劳伦斯想,我希望把我的脚切碎。
他脑中突然闪现出在快乐水果仓库中开会的场景,在那里,他们全都承认,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他们的机器有不小的概率会破坏地球的很大一部分。或许他本应该找个方式告诉帕特里夏他们在做什么,尤其是在她救了普丽娅之后。或许对于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比他更清楚,或许真的有一个水晶球也未可知。但随后再一次地,他们会非常小心的。只有在其他人似乎都失败时才开启那台机器。他们都说好了。
光脚走路似乎真的只是一种理论上行得通的受难。劳伦斯叹了口气,拿出卡迪电脑,按下那个超粗的感叹号下面的小点。卡迪电脑重新开机了。“劳伦斯。”那个声音说。
“嗯,怎么了?”
“再走两个街区,走到柯卡汉姆。有一辆车头灯坏了的新款起亚车将在大约八分钟后经过那里。他们可以让你搭个顺风车。”
劳伦斯怀疑两个车头灯都坏了怎么在夜里开车,但那辆起亚车的副驾驶座上有个人腿上放着一盏探照灯,就是小夜总会的摇滚音乐会上看到的那种。
之后,劳伦斯有了一个新的最好的朋友,他们之间只有一个话题不能聊。他有一百万个问题要问游隼,但就是不肯谈她。卡迪电脑一直想用各种方式提到她,但只要一提到那个名字,甚至只是暗示,劳伦斯都会直接按下关机键。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星期。
劳伦斯不确定自己是否无法原谅帕特里夏,或许他只是不能原谅他自己。真是太乱了。不是有一柜子电子配件、电线和其他东西,你可以解开整理出来,组装成某个有用的设备的那种乱,而是类似已经死了正在腐烂的什么东西的那种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