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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访客

  第九章

  生之气

  康诺罗伯撒完尿回来,康诺警告他说:「你把沙都弄进来了。」

  他弟弟一屁股坐进帐篷里,幸好还记得先踹掉靴子才把脚收进来,接着很吃力的想把门拉上,边拉边抱怨:「要是帐篷的门朝西方,风就不会吹进来了。」

  「我们一直都扎这个方向,你进出时不要摸那么久就好。」

  罗伯臭着脸,康诺开始整理油灯。营火快熄了,照得帐外的世界一片暗红。强风摇晃帐篷,沙子扫过篷布唰唰作响。「你有尿吗?」康诺问。

  「有。」

  「还需要再去吗?」

  「明天早上才需要。」

  「很好,那我们就开始吧。」

  罗伯过去坐在帐篷另一头。康诺调整灯芯,捏了捏芯头看是不是有油,接着拿起两块打火石在灯芯上方互相击打,把灯芯点燃。他关掉头灯,帐篷里转而闪起原始而飘忽的火光,充满了童年与回忆的气氛。变动不定、无法永存的光。

  两个男孩盯着晃动的火光看了很久,回忆生活还很单纯的童年,以及家人在一起的时光。那时想要有光,担心的不是充电电池,而是提炼好的油脂。

  「这是爸爸的油灯。」康诺说:「他离开那天晚上留给我们的,让我们能找得到路回家。」

  康诺每年都是这样开始,也将永远如此。之前是他哥哥帕尔玛这么做,再之前是大姐维基,两人都会说一模一样的话。

  康诺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视线离开油灯,抬头看着罗伯,心里突然明白他弟弟不可能有机会说这些话了,因为不会有人听,也不会有人在乎。罗伯握起小小的拳头咳了一声,彷佛在说:快点啦。

  「十二年前的今天……爸爸离开了我们。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原因了,留下的只有我们对他的回忆,也是我们所珍惜的一切。这顶帐篷……爸爸的帐篷……是我们最后见到他的地方。那天早上醒来,帐篷还没这么挤,因为你还在妈妈肚子里。帕尔玛说我踢了他一整晚,还跟他抢毯子。维基说她醒来发现爸爸正准备离开,看见他打开帐篷走到月光下,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到了早上,所有人都知道爸爸离开了。我那时六岁,帕尔玛比你现在大一点点,妈妈还很年轻、很漂亮。爸爸离开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掉帐篷。」

  康诺笨手笨脚弄着水壶。他双手发抖,自信心也动摇了。他朝杯盖里倒水,小心斟酌水量,接着将杯盖递给弟弟。罗伯一口将水喝光,康诺接过杯盖,倒了一杯给自己,接着说:「别离前一晚,爸爸从水壶倒水给我们喝,还说了许多故事。妈妈那天喝了两杯水,一杯是给你的。」说完他将水举到嘴边喝了,然后又倒了一杯。

  「爸爸第一次带帕尔玛和维基来这里时,我还没出生。他和妈妈讲到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还有他们小时候,告诉帕尔玛和维基必须记得这些事。爸爸离开我们之后,我们就发誓每年都要回来这里,免得忘了这一切。」

  康诺发现罗伯望着旁边帕尔玛通常会坐的位置。大哥也走了,跟维基一样。承诺就是这么回事。康诺将手指伸进杯盖沾了一点水,举到油灯上方。想到自己接下来打算要做的事,想到为自己长大竟然想跟爸爸一样,他忽然感到一阵羞愧。「这是生之气。」他说。水珠滴在火上,火焰闪躲退却,但随即恢复原状。「我们的生命就像落在沙漠的汗水,蒸发奔向天际,越过崎岖的山陵,最后落在有雨和大水的天堂。」

  他将杯盖递给罗伯,罗伯照着哥哥的动作和祷词做了一遍。他们两人每年就虔诚这么一天。因为没有牧师,康诺就叫罗伯把水喝了。等罗伯喝完水,康诺就把杯盖盖回水壶上旋好。

  罗伯久久望着闪烁的火焰,两眼映照火光熠熠发亮。接着他抬头对康诺说:「告诉我爸爸的事。」

  那一剎那,康诺彷佛见到了当年的自己。他又回到童年,听哥哥描述父亲在史普林斯顿当领主的往日雄风。那时大地尚未腐化,高墙还没倾斜,罗帕普尚未独立,爸爸走在街上到处跟人握手拍背,偷偷为了掉发而哭泣,直到民众的苦难让身为领袖的他带领一批人马前往那片无人荒原,再也没有回来。

  他彷佛看见年幼的康诺两眼发光,坐在回稳的灯火前,蜷起身子靠着哥哥,倾听维基描述父亲年轻时潜沙有多神勇。爸爸不喜欢气瓶,因为会让人想吐。他憋一口气可以下潜十分钟,潜到难以置信的深处带回各种奇珍异宝。爸爸拯救了罗帕普的水泵,还发现了后来成为西侧花园的山丘。年轻时的父亲大胆又勇猛。

  但康诺还记得他父亲的另一面。他对父亲最后的回忆是一个饱经风霜白发苍苍的男子,有如风吹日晒多年后的枯木。他记得那天晚上在帐篷里,爸爸亲吻每个人的额头,喃喃倾诉他对他们的爱,祝他们平安。他记得那悲惨的一年,他们被迫离开长城边,开始被风带着不断往西走,穿越史普林斯顿最好和最糟的城区,最后到了棚屋镇。他记得自己曾经以为他们再也用不到家庭帐了。

  但他们用到了,而且每年一次。即使家人越来越少,诺言一再被背弃,他们还是用到了帐篷。父亲离开后的第一年,妈妈也有来,跟他们一起想出怎么搭帐篷,但那是她最后一次出现。那天晚上,她告诉他们爸爸小时候的事,这是他们听过最久远的故事。爸爸总是在惹麻烦,跟山羊打架,还想养蛇,甚至将沙舟翻过来埋进沙里。

  那一年,康诺天还没亮就醒了。他发现妈妈不见踪影,以为她跟爸爸一样离他们而去,结果她只是在星空下颤抖啜泣。她坐在「白牛的疤痕」裂谷的边上,双脚垂在下面,将婴儿罗伯紧紧抱在怀里,随着东方的鼓声低声呜咽。

  康诺这些都记得,却没有跟罗伯说。「这就是我记得的爸爸,」他说,接着轻声谈起关于回忆的回忆,只说最美好的。因为过了今晚,这些回忆将由他弟弟记在心中,从此再也没有别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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