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同父异母的妹妹
维基他们回到蜜穴，发现残破的酒吧外聚集了更多伤残者，让维基觉得这里好像根本没变。浩劫过后，破落的妓院成了史普林斯顿的第一高楼，过去的侏孺变成睥睨四方的巨人，不仅成为新的文明世界最东端，也成了新的高墙。它的下风处已经出现几顶帐篷，只有西方的棚屋镇依然完好无恙。
维基朝酒吧走去。她感觉面镜的视线感应彷佛还开着，永远关不了了，还能看见她脚底下方的尸体。死者在她眼前形成一群黑点，有如注视太阳太久留下的残像，又像沙粒在她视网膜里游动。
她和康诺将气瓶扔在门口，酒吧里依然积着漂沙，小山似的堆在角落，地上也是均匀的一层。她之前松动沙子，让沙变得像水一样，才将酒吧举出地面，但不是所有沙子都流出去了，剩下的沙黏在地上一滩一滩的。沙上坐着几十个人，油灯和蜡烛照得酒吧里明暗交错，几小撮光亮力抗室外日落后袭来的黑暗。维基看见有人倒水喝，有人从桶子里舀啤酒解渴。幸存者屈指可数，都会聚集到这里来。谁想得到蜜穴竟然会成为圣殿，众人的避难所。
维基看见小弟罗伯正在照顾一名倒在沙上的妇人，母亲则是拿着水壶四处分水给幸存者喝。空气里飘着酒味，维基看见某人从吧台拿了一瓶酒在清理伤口。那人先用擦碗布沾了点酒，然后怯怯缩缩擦拭受伤的皮肉。有些人是她从沙底下救出来的，有些人是康诺救的。他们都告诉他们到蜜穴来。酒吧里人非常多，但再多依然不是全部。
混乱中，母亲指挥若定。她手下的女孩有几个依然打扮成揽客的模样，但这会儿都在酒吧里照顾哭泣、受伤和口渴的人。「帕尔玛在那里。」康诺指着楼梯说。维基看见大弟正拿着铁锤将钉子钉回原位，不时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她将面镜挂在气瓶上，朝帕尔玛奔去。
「你在做什么?」她一把抢走他手里的铁锤说。
帕尔玛正想开口抱怨，突然站立不稳。维基扶住他，康诺也来了。两人搀他坐到高脚椅上，帕尔玛一直嘀咕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楼梯快垮了。」他说。
「你才快垮了。」维基说：「去拿水来给他喝。」康诺立刻跑到酒吧后方。维基掂了掂手里的铁锤，差点站不住。她已经累过头了，但还是走到楼梯旁开始敲打松脱的钉子。她才挥没两下，手腕就被人抓住。
「妳在做什么?」母亲拿走铁锤，将一杯热腾腾的炖肉塞到维基手里。「坐下来把炖肉吃了。妳已经在沙里钻进钻出几小时了。」
维基注视母亲，看见她脸上的岁月痕迹。母亲的五官跟她如出一辙。她在她身上见到了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份工作。维基看见自己再过几年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历尽沧桑，筋疲力尽，能找到什么差事就做什么。她想开口道歉，却不知要为了什么抱歉，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她发现自己竟然强忍冲动，叫自己不要哭，不要落泪，不要抱住母亲将泪水和鼻涕抹在她脖子上，不要跟她说马可的事，跟她说他虽然交友不慎但真的是一个好男人，却跟其他几千人一样丧命了。她强忍着，也真的忍住了。她乖乖跟着母亲走到吧台，坐下来将炖肉一匙匙送进嘴里，没有反抗，因为她知道自己需要食物，因为她知道母亲说得没错。
帕尔玛拿着水瓶喝啤酒，可能想省水给别人喝。康诺也拿到一碗炖肉。罗伯难得见到这么多家人，忍不住离开手边照顾的人，过来跟他们在一起。维基试着回想他们上回团聚是什么时候。她发现母亲看着她，似乎也想着同一件事。
「情况有多严重?」母亲问。维基猜错了，她母亲关心的不只是家人。
「史普林斯顿几乎全毁了。」她一边搅着炖肉一边说：「东边的井统统必须重新挖过，都被沙子淹了，泵浦也是。」
康诺身体一僵。「我得去瞧瞧棚屋镇的泵浦，得找到──」
「棚屋镇的泵浦抽不出那么多水，不够所有的人喝。」维基告诉他：「你忘了那边有多少人大老远来这里取水?」
「那爸爸的建议呢?」康诺转头问母亲：「也许我们应该听他的话往西边走。」
维基手里的汤匙停在嘴边，肉汁滴到了吧台上。「爸爸哪时候说过我们应该住到山里去的?」
「不是山里。」罗伯告诉她：「还要再过去。」
维基转头看着坐在高脚椅上的小弟。「你还是喝水比较好。」她说，心想他可能喝了啤酒。
萝丝一手按着维基的肩膀，帕尔玛则是神情古怪望着她。「干嘛?」她问大弟：「你干嘛那样看我?」
「别吓到了。」帕尔玛说：「我也是几小时前才知道的。」
「让她好好吃饭。」母亲说道，接着吩咐维基：「把炖肉吃完，然后我要妳跟我上楼一趟。」
「上楼?」维基觉得掌心冒汗，过去的恐惧又涌上心头。她以为再也没有人能让她踏上那座楼梯半步了。她突然很想将刚才钉的钉子拔出来，统统拔掉，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上楼了。谁都不行，包括她和她母亲。「妳为什么要我上楼?」
「把炖肉吃完，然后我要带妳见一个人。」
妈妈和弟弟举止怪异，又那样看着她，维基实在无法好好坐着吃饭。再说，她的食欲也没了。「谁?」她问。
其他人都不说，只有罗伯忍不住了：「是妹妹。」维基狠狠瞪着他，他立刻举起瓶子说：「我发誓我喝的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