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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政協會

願我心如石磨,面如黑燧,

欺人人欺,嗚呼凋零:有誰知曉?我們不過世間塵埃。

──亞弗烈‧丁尼生爵士〈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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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試一次,」威爾建議:「只要從房間一端走到另一邊,我們會告訴妳看起來像不像。」

  泰莎嘆息,頭在抽痛,眼球也在痛。學習如間假扮吸血鬼非常累人。

  在白考特夫人來訪後已經過了兩天,而從那之後,泰莎幾乎無時無刻都在想辦法讓自己完美無缺地轉化成那位女吸血鬼,可惜成果不彰。她仍然覺得自己只能掠過卡蜜兒的思緒表面,無法深入掌握她的想法或性格,以至於她很難知道該如何走動、談吐,或是在迪昆西的宴會上遇到其他吸血鬼時該露出什麼表情──那些卡蜜兒無疑非常熟悉,而泰莎也應該認識的吸血鬼。

  她此刻在圖書館裡,午餐後的接下來幾個小時都忙著練習卡蜜兒古怪的飄然步伐,用她謹慎的緩慢方式說話。她的肩膀上扣著寶石領針,那是卡蜜兒某個名叫亞契的人類僕役,滿臉皺紋的小個子,裝在行李箱裡帶過來的,一起送來的還有一件禮服,讓泰莎穿去迪昆西的宅邸,但白天穿上太隆重華麗了。泰莎以她新買的藍白裙裝代替,困擾的是每次她變身成卡蜜兒,衣服的胸口就會變得太緊而腰太鬆。

  杰和威爾做作地坐在圖書館後面的一張長桌上,表面上是為了給她協助和建議,但看起來比較像是為了取笑她的不知所措。「妳在走路的時候,腳跨的幅度太大了,」威爾繼續說,忙著用上衣前襟擦拭一顆蘋果,顯然根本沒注意到泰莎在瞪他。「卡蜜兒的步伐很優雅,像森林裡的牧神,不像鴨子。」

  「我走路才不像鴨子。」

  「我喜歡鴨子,」杰圓滑地評論:「特別是在海德公園的那些。」他瞥向身邊的威爾,兩個男孩都坐在那張高桌的桌緣,腳懸在空中。「記得上次你試圖說服我餵公園裡的綠頭鴨吃鴨肉派,看能不能培育出一種吃鴨子的品種鴨嗎?」

  「牠們也吃下去了,」威爾回想。「嗜血的小禽獸,千萬別信任鴨子。」

  「麻煩一下?」泰莎質問:「如果你們不打算幫忙,請離開這裡。我不打算讓你們留在這裡,聽你們嘮叨鴨子的事。」

  「妳這麼缺乏耐性,」威爾說:「真是一點也不像淑女。」他咬著蘋果對她笑。「或許卡蜜兒的吸血鬼天性開始出現了?」

  他的語氣很愉快,那很不尋常,泰莎想。不到幾天前,他才剛為了他父母的事對她吼叫,然後懇求她幫忙隱瞞杰咳血的事,他那麼做時,整張臉熱切地漲紅。現在他卻在捉弄她,彷彿把她當成朋友的妹妹、某個他碰巧認識的朋友,可能有點交情,但毫無任何特殊感覺的對象。

  泰莎咬著嘴唇──因為突如其來的刺痛皺起臉。卡蜜兒的吸血獠牙──她的牙齒──是以她無法理解的本能所控制,似乎會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伸長,用突然刺入她脆弱的嘴唇肌膚引發的劇痛宣告它們的存在。她在口中嚐到鮮血的味道──她自己的血,熱燙又帶著鹹味。她用手指壓住嘴,等放開後,手指沾滿猩紅。

  「別管它,」威爾說,放下蘋果,站起身。「妳會發現妳很快就會痊癒。」

  泰莎用舌頭戳戳左邊的犬齒,它又變平了,變回普通的牙齒。「我不懂它們怎麼會像那樣跑出來!」

  「飢餓。」杰說:「妳想到了血嗎?」

  「沒有。」

  「妳想要吃我嗎?」威爾問。

  「沒有!」

  「沒有人會怪妳,」杰說:「他很煩。」

  泰莎嘆息。「模仿卡蜜兒非常困難,我對她一無所知,更別說要成為她。」

  杰密切盯著他。「妳能夠接觸她的內心嗎?就像妳說可以接觸到變身對象的內心那樣?」

  「還不行。我一直在努力,但我只偶爾感受到一些念頭、畫面。她的內心似乎保護得非常嚴密。」

  「喔,希望妳可以在明天晩上之前突破那層保護,」威爾說:「否則我不敢說我們有任何機會。」

  「威爾,」杰責罵:「別那麼說。」

  「你說得對,」威爾說:「我不應該低估自己的技巧。要是泰莎搞砸了,我相信我可以在那群飢腸轆轆的吸血鬼中殺出血路來。」

  杰直接不理他──泰莎開始發現那是他的習慣。「或許,」她說:「妳只能接觸死者的內心,泰莎?或許黑闇姊妹的東西大多是從她們殺害的人身上拿來的?」

  「不,我變身成潔珊蜜時,曾經碰觸到她的想法,所以不可能是那樣,謝天謝地。否則那個天分就太可怕了。」

  杰用那雙若有所思的銀眸望著她,那道專注的目光有種讓她幾乎覺得不安的力量。「妳對那些死者的內心有多瞭解?比方說,如果我給妳一個我父親的遺物,妳能知道他臨終前的念頭嗎?」

  輪到威爾露出警覺的表情。「杰穆斯,我不認為──」他開口,但話還沒說完,便看見圖書館的門打開,夏蘿走進來。她不是一個人,背後至少跟了十幾個人,泰莎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政協會,」威爾低聲說,示意杰和泰莎躲到某座三公尺高的書櫃後面,從藏身處偷窺房間裡那一大群闇影獵人──大多是男人,但當他們列隊進入房間時,泰莎看見其中有兩個女人。

  她忍不住盯著她們,想起威爾說過的波蒂希亞,他說女人也能成為戰士。比較高的那名女人──她的身高至少有將近一百八十公分──有一頭灰白的頭髮,在腦後盤成冠狀,看起來應該有六十幾歲,姿態凜然。第二名女人比較年輕,一頭深色頭髮,貓般的眼睛,舉止低調。

  那群人形色各異。年紀最大的是一名穿著一身灰的高大男子,頭髮和皮膚也同樣灰白,臉形枯瘦,鉤狀的鼻子高聳細長,下巴很尖。他的眼角皺紋深刻,顴骨下方凹陷陰沉,眼睛四周的部位紅腫。他身邊則是在場最年輕的成員,一個可能比杰或威爾大不了一歲的男孩。他有一種瘦削的英俊,五官醒目卻不特殊,散亂的棕髮,神情警戒。

  杰發出驚訝和不悅的聲響。「蓋博‧萊特伍,」他低聲對威爾嘀咕:「他在這裡做什麼?我以為他在伊德瑞斯的學校。」

  威爾沒有動作,挑高了眉,盯著那名棕髮男孩,嘴角泛出淡淡的微笑。

  「別跟他打架,威爾,」杰連忙又說:「別在這裡動手,我只要求這樣。」

  「這要求真多,你不覺得嗎?」威爾看也不看杰地說。威爾從書櫃後探出身子,看著夏蘿引導所有人走向房間前方的一張大桌子,她似乎正在要求每個人在圍繞桌子的座位上坐下。

  「菲德烈‧艾許登和喬治‧潘哈洛,麻煩這邊請,」夏蘿說:「莉蓮‧哈史密斯,麻煩坐過來地圖旁邊──」

  「亨利人呢?」那名灰髮男人態度唐突地問道:「妳丈夫呢?身為學院的管理人之一,他應該在場。」

  夏蘿遲疑不到一秒,便裝出微笑。「他馬上就到,萊特伍先生。」她說,而泰莎明白了兩件事──第一,那名灰髮男人很可能就是蓋博‧萊特伍的父親;第二,夏蘿在說謊。

  「他最好快點,」萊特伍先生抱怨:「政協會開會,學院的管理人卻不在場──太不正常了。」他轉過身,而儘管威爾閃回了高書櫃後面,卻太慢了。男人瞇起眼睛。「誰躲在後面?快出來!」

  威爾瞥向杰,後者誇張地聳肩。「沒必要繼續躲著,等他們把我們拖出去,對吧?」

  「我才不要,」泰莎嘶聲說:「如果我們不該在這裡,我不希望夏蘿對我生氣。」

  「別太激動,妳沒理由知道政協會打算開會,夏蘿非常瞭解那一點,」威爾說:「她絕對清楚是誰的責任,」他咧嘴笑。「不過我建議妳變回本來的模樣,如果妳懂我的意思,沒必要給這些古板的老先生太多意外。」

  「喔!」有一會兒,泰莎差點忘了她還是卡蜜兒的外表。她匆忙擺脫變身,當他們三個走出書櫃後面時,她已經變回了自己的模樣。

  「威爾,」一看到他,夏蘿便嘆氣,對著泰莎和杰搖頭。「我告訴過你政協會四點要在這裡開會。」

  「有嗎?」威爾說:「我一定是忘了,真糟糕。」他的眼睛瞥向一旁,咧嘴微笑。「嗨,蓋博。」

  棕髮男孩回威爾一記憤怒的目光。他有一雙非常明亮的綠眼,當他瞪著威爾,嘴唇厭惡地抿緊。「威廉,」他終於不情願地說,然後目光轉向杰。「還有杰穆斯,你們兩個偷偷跑來參加政協會的會議是不是有點太年輕?」

  「你不也是?」杰說。

  「我六月已經滿十八歲了,」蓋博說,整個人往後靠向椅背,讓前方兩隻椅腳抬離了地面。「我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參加政協會的活動。」

  「你一定覺得很新奇。」那名泰莎覺得姿態高貴的白髮女人說:「這就是她嗎,蘿蒂?那個妳告訴我們的巫師女孩?」那個問題是針對夏蘿,但女人的目光停留在泰莎身上。「她看起來不太像。」

  「我第一次遇見馬格努斯‧貝恩時也這麼認為。」萊特伍先生說,好奇的眼神轉向泰莎。「那就來吧,讓我們瞧瞧妳能做什麼。」

  「我不是巫師。」泰莎憤怒地反駁。

  「喔,妳絕對不是普通人,小女孩,」年長的女人說:「如果不是巫師,那是什麼?」

  「暫且如此。」夏蘿起身。「葛雷小姐已經向我和布藍威爾先生展現了善意,目前應該已經足夠──至少在政協會決定希望利用她的天分之前。」

  「他們當然想,」威爾說:「如果沒有她,這個計畫根本沒有希望成功──」

  蓋博將椅子猛往前傾,兩隻椅腳撞上石地板,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布藍威爾太太,」他憤怒地說:「威廉的年紀是不是不能參與政協會的會議,或者我弄錯了?」

  夏蘿的目光從蓋博漲紅的臉孔,移向威爾木然的表情。她嘆氣。「對,的確,威爾、杰,麻煩你們到走廊上和泰莎一起在外面等。」

  威爾的表清繃緊,但杰朝他露出警告的眼神,而他保持了沉默。蓋博‧萊特伍一臉得意。「我帶你們出去,」他說,一躍而起,帶著三人走出圖書館,然後跟在他們背後轉進走廊。「你,」他朝威爾吐口水,壓低聲音,免得圖書館裡的人聽見。「你四處辱沒闇影獵人的名聲。」

  威爾靠著走廊牆壁,以冰冷的藍眸盯著蓋博。「我沒發現還有這麼多名聲可以辱沒,在你父親──」

  「麻煩別提到我的家人,謝謝。」蓋博怒吼,伸手到背後,關上圖書館的門。

  「真不幸,你的感激並不吸引人。」威爾說。

  蓋博瞪著他,頭髮散亂,綠眸因怒火而發亮。那一刻,他讓泰莎聯想起某個人,但她說不上來是誰。「什麼意思?」蓋博低吼。

  「他的意思是,」杰解釋道:「他不在乎你的感激。」

  蓋博的臉頰漲成深紅色。「如果你不是年紀太小,海隆戴爾,我們非得決一死戰,只有你和我,至死方休。我會殺得你血肉模糊──」

  「夠了,蓋博,」杰趕在威爾回話前插嘴:「激威爾跟你決鬥──就像在你折磨過一隻狗後,還懲罰牠,逼牠反咬你是一樣的。你知道他的個性。」

  「謝了,杰穆斯,」威爾說,眼睛始終盯著蓋博。「非常感謝你對我的人格見證。」

  杰聳肩。「我說的是實話。」

  蓋博陰狠地瞪了杰一眼。「別插手,科士達,這不關你的事。」

  杰走近門邊,同時靠近動也不動站著的威爾,迎上蓋博冰冷的怒目,泰莎頸背的頭髮開始豎起。「威爾的事就是我的事。」杰說。

  蓋博搖頭。「你是個出色的闇影獵人,杰穆斯,」他說:「一位紳士。你有你的──缺陷,但沒有人因此責怪你。但這個──」他彎起嘴唇,手指比向威爾。「這個卑賤的東西只會拖累你。找別人當你的帕洛巴特,沒有人認為威爾‧海隆戴爾會活超過十九歲,他死了也沒有人會遺憾──」

  泰莎受不了了。她沒有多想,忿忿地爆發。「你怎麼能這麼說!」

  正滔滔不絕的蓋博突然被打斷,震驚的表情彷彿看到某幅繡帷突然開始說話。「抱歉?」

  「你聽見了。告訴某人就算他死了你也不會遺憾!那根本不可原諒!」她抓住威爾的袖子。「走吧,威爾,這個──這個人──顯然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威爾看起來心情大悅。「說得真對。」

  「妳──妳──」蓋博有點結巴,看著泰莎的眼神有點警戒。「妳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我也不在乎。你們都是亞衲人,對嗎?嗯,對吧?你們應該同仇敵愾,」泰莎對蓋博皺眉。「我想你欠威廉一個道歉。」

  「我,」蓋博說:「寧可內臟被扯出來,在我眼前打成結,也不要跟這種蟲子道歉。」

  「天哪,」杰溫和地說:「你不可能是認真的。當然,我不是指威廉是蟲子那個部分,是指內臟那邊,聽起來好噁心。」

  「我是認真的,」蓋博說,激動地堅持說法。「我寧願被丟進大惡魔瑪法斯的毒缸裡,慢慢融化到只剩下骨頭。」

  「真的?」威爾說:「因為我剛好認識一個傢伙可以賣我們一缸──」

  圖書館的門打開,萊特伍先生站在門檻上。「蓋博,」他以冰冷的口氣說:「你打算參加這場會議──如果一定要我提醒你,這是你第一場政協會的會議──或者你寧願跟別的孩子在外面走廊玩耍?」

  那句話讓所有人的臉色發沉,特別是蓋博,他用力呑嚥,點頭,最後瞪了威爾一眼,跟他父親走回圖書館,將門在背後用力甩上。

  「嗯,」等門在蓋博背後關上後,杰說:「那差不多跟我預期的一樣糟糕。這是你過了去年聖誕節宴會後第一次見到他嗎?」他問威爾。

  「對,」威爾說:「你覺得我應該跟他說我想念他嗎?」

  「不。」杰說。

  「他一直都像那樣嗎?」泰莎問:「這麼令人討厭?」

  「妳應該看看他哥哥,」杰說:「他讓蓋博看起來比薑餅還要甜美。如果還有可能的話,他甚至也比蓋博更痛恨威爾。」

  那句話讓威爾咧開嘴笑,轉身開始走下長廊,一邊走一邊吹口哨。杰遲疑半晌,追了上去,示意泰莎跟上來。

  「蓋博‧萊特伍為什麼痛恨你,威爾?」泰莎一邊走,一邊問:「你對他做了什麼?」

  「不是因為我對他做了什麼,」威爾說,以疾快的速度大步前進。「是因為我對他妹妹做了什麼。」

  泰莎看向杰,後者聳肩。「不管我們的威爾走到哪裡,都會有半打憤怒的女孩宣稱他玷污了她們的清白。」

  「你有嗎?」泰莎問,快步跟上兩個男孩,穿著一件不管怎麼走都會纏住腳踝的沉重裙子,也只能走那麼快。裙子昨天才從龐德街送來,而她才剛開始習慣穿如此昂貴的東西。她想起小時候穿的薄裙子,她可以追上哥哥,踢他的腳跟,然後以他追不上的速度逃走。有一瞬間,她納悶如果她對威爾那樣做會有什麼後果。雖然那個念頭很吸引人,但她懷疑自己可能討不到好處。「我是說,玷污她們的清白。」

  「妳問題很多,」威爾說著急往左轉,爬上一道狹窄的階梯。「對吧?」

  「的確,」泰莎說,她跟著威爾往上走,靴跟響亮地敲著石階。「什麼是帕洛巴特?你說蓋博的父親辱沒闇影獵人的名聲又是什麼意思?」

  「帕洛巴特在希臘形容的只是一名戰士搭配一名戰車駕駛,」杰說:「但在闇影獵人口中,指的是一對配合的戰士團隊──發誓保護彼此、守衛對方背後的兩個男人。」

  「男人?」泰莎說:「難道不能是兩個女人,或一個女人配一個男人嗎?」

  「我以為妳說女人不嗜血。」威爾頭也不回地說:「至於蓋博的父親,這麼說吧,他對惡魔和異世界人的異常喜好是非常有名的。如果老萊特伍還沒有因為他到沙特維區某些屋子的夜訪而染上噁心的惡魔梅毒,我才會覺得驚訝。」

  「惡魔梅毒?」泰莎感到既恐怖又好奇。

  「他捏造的,」杰連忙向她保證:「夠了,威爾,我們要告訴你多少次世界上沒有惡魔梅毒這種東西?」

  威爾在樓梯轉角一扇窄門前停下腳步。「我覺得就是這裡,」他說,半是自言自語,輕搖門把。發現沒有反應,他從外套拿出符杖,在門上潦草畫了一個黑色符印。門旋開來,掀起一陣灰塵。「這應該是儲藏室。」

  杰跟著走進去,泰莎半晌後跟上,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小房間,唯一的光線是位於牆壁高處的拱窗。淡淡的光線湧入,照亮一處堆滿了行李箱和盒子的方形空間。這就像是一個四處可見的備用儲藏室,差別只在堆在角落那一疊看起來像舊武器的東西──有著寬刃身的生鏽重鐵器和連接刺蝟狀金屬塊的鍊條。

  威爾舉起某個行李箱,搬到一旁,在地板上清出一塊空間。

  更多灰塵揚起,杰咳嗽起來,譴責地瞪他一眼。「有人會以為你帶我們上來這裡是打算謀殺我們,」他說:「如果那不是你搞得這麼烏煙瘴氣的目的。」

  「不會謀殺你們,」威爾說:「接著,我得再搬開一個箱子。」

  當他將那個沉重的東西推向牆邊,泰莎往旁邊瞥了杰一眼。「蓋博說你有缺陷,」她問,壓低聲音不讓威爾聽見:「到底是什麼意思?」

  杰的銀眸微微睜大,然後說:「我的健康欠佳,沒什麼。」

  泰莎知道他在說謊。他和納特說謊時會露出一樣的眼神──無辜到根本毫無說服力的眼神,但她還來不及回應,威爾站直身子,說道:「好了,過來坐下。」

  接著他在堆滿灰塵的地板上坐下;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但泰莎在原地畏縮,遲疑了好,一會兒,威爾拿出了符杖,帶著邪氣的微笑抬頭看她。「不想加入我們,泰莎?我猜妳不想弄壞潔珊蜜買給妳的漂亮衣服。」

  其實他說對了。泰莎不想弄壞她擁有過最漂亮的衣服,但威爾嘲弄的語氣比毀掉這件衣服的念頭更惱人。她咬緊牙關,走過去坐在兩個男孩對面,三個人坐成三角形。

  威爾將符杖頂端抵上骯髒的地板,開始移動。粗黑的線條從頂端湧現,泰莎著迷地看著,符杖揮舞時有一種特殊的美感──不像是筆端流出墨水,而是彷彿那些線條早已存在那裡,威爾只是將之揭露而已。

  他才畫到一半,杰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顯然認出朋友正在畫的符印。「你在──」他開口,但威爾舉起空著的那隻手,搖搖頭。

  「別說話,」威爾說:「萬一我搞砸了,我們會跌到下面去。」

  杰翻白眼,但那似乎不重要:威爾已經完成了,舉起符杖,離開他剛剛棄元的圖案。泰莎發出輕叫聲,看見他們之間的凹凸不平的地板似乎開始發光──接著變得像窗戶一樣透明。她完全忘了身上的衣服,急忙往前,發現自己像看著一面玻璃一樣看穿下去。

  她發現自己正往下看著圖書館,可以看見那張大圓桌,政協會成員坐在桌旁,夏蘿坐在賓奈迪‧萊特伍和那名優雅的白髮女人中間,就算是從上方,夏蘿也很容易認出來,只要看那頭整齊綁起的棕髮和那雙說話時快速飛舞的小手。

  「為什麼上來這裡?」杰低聲問威爾。「為什麼不用武器室?那就在圖書館旁邊。」

  「聲音會往四方擴散,」威爾說:「從上面偷聽一樣容易。何況,誰知道會不會有人開會到一半,決定來武器室檢查庫存?以前就發生過。」

  泰莎著迷地往下看,發現她的確可以聽見他們低聲交談。「他們能聽見我們說話嗎?」

  威爾搖頭。「這個魔法完全是單向的,」他皺眉,往前傾身。「他們在說什麼?」

  三個人安靜下來,在寂靜中,賓奈迪‧萊特伍的聲音清楚傳入他們耳中。「我不確定是不是該這麼做,夏蘿,」他說:「這整樁計畫似乎非常危險。」

  「但我們不能就這樣讓迪昆西為所欲為,」夏蘿爭論道:「他是倫敦吸血鬼族群的首領,其餘的暗夜之子遵從他的指示。如果我們允許他肆無忌憚地違反律法,那麼是對異世界表示什麼?表示亞衲人開始怠忽他們的保護工作了?」

  「照我目前的瞭解,」萊特伍說:「妳願意相信白考特夫人的說法,迪昆西──政協會的長期盟友──竟然在他自己的屋簷下殘殺蒙迪?」

  「我不懂你為什麼如此驚訝,」賓奈迪夏蘿的語氣緊繃。「你想建議我們不理會她的舉報,無視她一直以來總是提供我們可靠的消息?也無視如果她這次說的又是事實,那麼迪昆西殺害的每筆血債從現在起都歸我們管?」

  「也無視律法規定我們必須調查任何違反公約的舉報,」坐在桌子對面的瘦削黑髮男人說:「你和大家一樣很清楚那一點,賓奈迪,你只是在耍固執。」

  夏蘿看到萊特伍的臉色一沉,嘆氣說:「謝謝,喬治,我非常感激。」他說。

  那名剛剛以蘿蒂稱呼夏蘿的高瘦女人發出低沉渾厚的大笑。「別這麼誇張,夏蘿,」她說:「妳必須承認整件事非常古怪,一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巫師的變形女孩、充滿屍體的妓院、一個發替自己賣了迪昆西一些機械工具的消息來源──妳似乎認為這個消息非常可靠,卻拒絕告訴我們提供消息者的姓名。」

  「我發誓不會把他捲進來,」夏蘿抗議:「他害怕迪昆西。」

  「他是闇影獵人嗎?」萊特伍質問:「因為如果他不是,就不值得信任。」

  「夠了,賓奈迪,你的觀念非常過時,」那個貓樣眼睛的女人說:「聽你說話的人可能會以為和約根本沒簽訂過。」

  「莉蓮說得對,你在無理取鬧,賓奈迪,」喬治‧潘哈洛說:「尋找完全可靠的消息來源就像找貞潔的情婦;如果他們的情操這麼高潔,一開始對你就沒有用處。線民只會提供情報,我們的工作是查證那些情報,那正是夏蘿建議我們做的。」

  「我只是痛恨看到政協會的力量在這種狀況下被濫用。」萊特伍的語氣非常滑溜。泰莎覺得聽見一群優雅的大人直呼對方的名字,而不是尊稱,感覺很怪,但那似乎是闇影獵人的習俗。「比方說,如果有一個吸血鬼對族群的首領心懷不滿,或許希望他被趕下來,還有什麼比唆使政協會為她代勞更好的方法?」

  「該死,」威爾嘀咕,和杰互看一眼。「他怎麼會知道那件事?」

  杰搖頭,彷彿在說我不知道。

  「知道什麼?」泰莎輕聲問,但她的聲音被接下來同時開口的夏蘿和白髮女人的聲音淹沒。

  「卡蜜兒絕對不會那麼做!」夏蘿反駁:「首先,她不是儍瓜,很清楚對我們說謊要付出什麼代價!」

  「賓奈迪說得對,」年長的女人說:「如果有闇影獵人目擊迪昆西違反律法會比較好──」

  「而那正是這整個計畫的用意,」夏蘿說,口氣中有一絲──緊張,想要證明自己的強烈渴望。泰莎微微為她感到同情。「觀察迪昆西違反律法,卡莉妲姑姑。」

  泰莎驚訝地叫出聲。

  杰抬起頭。「沒錯,她是夏蘿的姑姑,」他說:「他哥哥──夏蘿的父親──是學院的前任管理人,她喜歡告訴別人怎麼做事,不過她自己當然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她就是那樣,」威爾同意:「你們知道她曾經勾引過我嗎?」

  杰看起來一點也不相信。「她沒有。」

  「她有,」威爾堅持說:「那簡直駭人聽聞,要不是她把我嚇壞了,我可能也會乖乖照她的話做。」

  杰搖搖頭,轉頭繼續看向圖書館正在進行的狀況。「別忘了還有迪昆西的紋章,」夏蘿繼續說:「那是我們在那個機械女孩的身體裡發現的,實在有太多證據顯示他和這些事件有關,多到不能不加以調查。」

  「我同意,」莉蓮說:「另外我也很在意機械生物的事。製造機械女孩是一回事,但萬一他在製造機械軍隊呢?」

  「那完全是臆測之詞,莉蓮。」菲德烈‧艾許登說。

  莉蓮手一揮,反駁那句話。「機器人不是天使或惡魔的盟軍,既非上帝之子,也非惡魔之子。我們的武器對它有傷害性嗎?」

  「我想妳在杞人憂天,」賓奈迪‧萊特伍說:「機器人出現已經很多年了,蒙迪對那些東西十分著迷,看起來對我們不構成威脅。」

  「以前的機器人都不是以魔法製造的。」夏蘿說。

  「或許妳不知道。」萊特伍一臉不耐煩。

  夏蘿挺直背脊,只有從上面俯視她的泰莎和其他人能看見她的雙手在膝上緊緊握住。

  「你所擔心的,賓奈迪,似乎是我們會為了迪昆西沒犯下的罪行而錯待他,而那麼做會危害暗夜之子和亞衲人之間的關係,我說得對嗎?」

  賓奈迪‧萊特伍點頭。

  「但威爾的計畫所需要做的,只是去觀察迪昆西。如果我們沒目擊他違反律法,就不會採取不利他行動,也不會威脅到我們的關係。如果我們確實看到他違反律法,那麼那段關係也不過是謊言。我們不能容忍有人僭越公約律法,無論……置之不理對我們有輕鬆。」

  「我同意夏蘿的說法,」蓋博‧萊特伍第一次開口,大出泰莎的意料。「我認為她的計畫很周詳,只除了一點以外──派威爾‧海隆戴爾陪那個變形女孩進去。他的年紀甚至不夠大到參加這種會議,怎麼能夠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他?」

  「阿諛奉承的小偽君子,」威爾怒咆,身體更往前探,彷彿渴望伸手穿過這扇魔法門戶,掐死蓋博。「等我逮到他落單……」

  「應該由我跟她去,」蓋博繼續說:「我更有能力照顧她,絕對不會自顧不暇。」

  「吊死他太便宜他了。」杰說,看起來彷彿在努力忍住大笑。

  「泰莎認識威爾,」夏箱抗議:「她信任威爾。」

  「我不會那麼說。」泰莎嘀咕。

  「何況,」夏蘿說:「規劃整件事的人是威爾,只有威爾是迪昆西在地獄俱樂部見過的人,只有威爾知道要在迪昆西的宅邸找什麼證據,證明他和機械生物以及被殺害的蒙迪有關。威爾是個出色的調查員,也是了不起的闇影獵人。蓋博,你必須承認這一點。」

  蓋博坐回椅子上,雙手交抱在胸前。「我不必承認他任何事。」

  「所以威爾和妳的巫師女孩會進入宅邸,忍受迪昆西的宴會,直到他們發現某些違反律法的行為,然後發訊號通知我們──要怎麼做?」莉蓮問。

  「用亨利的發明,」夏蘿說,說話時語氣有一絲──只有非常微弱的一絲──顫抖。「幻光器。那會放出一陣極為耀眼的巫光,照亮迪昆西屋子的每扇窗戶,只有一瞬間,那就是訊號。」

  「喔,老天,別又是亨利的發明。」喬治說。

  「幻光器一開始碰到了點小障礙,但亨利昨天晚上對我示範過,」夏蘿抗議:「完全沒有問題。」

  菲德烈嗤之以鼻。「記得上次亨利讓我們用他某個發明的後果嗎?我們有好幾天都忙著清理護甲上的魚內臟。」

  「但那本來就不該在水邊使用──」夏蘿開口,仍然帶著同樣顫抖的語氣,但其他人已經越過她的頭頂,開始七嘴八舌地熱烈討論起亨利失敗的發明和它們引發的可怕後果,夏蘿沉默下來。可憐的夏蘿,泰莎想。夏蘿是如此重視她那份得來不易的威信。

  「那些混蛋,這樣當著她的面說話。」威爾嘀咕。泰莎訝異地看著他,他專注低頭瞪著眼前的畫面,一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所以他喜歡夏蘿,她想,驚訝地發現那份領悟有多讓她開心,或許那表示威爾畢竟是有感情的。

  不過當然,無論他有沒有,都與她無關。她連忙別開視線不看威爾,轉向杰,後者似乎同樣失去了冷靜。他咬著嘴唇。「亨利人呢?他不是早就應該來了嗎?」

  彷彿是在回應他的問題,儲藏室的門砰的一聲撞開,三人轉頭看見亨利瞪大眼睛,滿頭亂髮站在門口,手上抓著某個東西──那個旁邊有黑色按鈕的銅管,就是那玩意兒上次在餐肢害威爾從側桌摔下來,差點跌斷胳臂。

  威爾恐懼地看著它。「把那可怕的東西拿離我遠一點。」

  滿臉通紅、汗流滿面的亨利驚恐地瞪著他們。「天殺的,」他說:「我在找圖書館,政協會──」

  「在開會,」杰說:「對,我們知道,那在下一層樓,亨利。右邊第三道門,而你最好快去,夏蘿在等你。」

  「我知道,」亨利哀嚎:「該死、該死、該死,我只是想先把幻光器搞定,如此而已。」

  「亨利,」杰說:「夏蘿需要你。」

  「對了,」亨利轉身彷彿打算衝出房間,接著轉回身,盯著他們,長著雀斑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彷彿他現在才開始納悶為何威爾、泰莎和杰會蹲在一個久未使用的儲藏室地板上。「對了,你們三個在這裡做什麼?」

  威爾的頭歪向一側,對亨利微笑。「猜字謎,」他說:「很複雜的遊戲。」

  「啊,好。」亨利說,衝出門口,任由它在背後順勢關上。

  「猜字謎。」杰不屑地冷哼,接著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蓋上,這時卡莉姐的聲音從下方飄上來。「說真的,夏蘿,」她說著:「妳什麼時候才肯承認這裡的管理根本和亨利無關,全都是妳一個人做的?可能再加上杰穆斯‧科士達和威廉‧海隆戴爾的幫助,但他們兩個都還不到十七歲,能幫上多少忙?」

  夏蘿喃喃發出反對的聲音。

  「那對一個人來說太辛苦,特別是以妳的年紀來說,」賓奈迪說:「妳才二十三歲,如果妳想要卸下──」

  才二十三歲!泰莎十分震驚,她以為夏蘿的年紀更大,可能是因為她身上始終散發出非常幹練的氣勢。

  「執政官威蘭五年前指定我和我丈夫擔任學院的管理者,」夏蘿厲聲回答,顯然又找回了聲音。「如果你對他的選擇有疑義,應該找他討論,在那之前,我會以我認為合適的方式管理學院。」

  「我希望那表示妳所提案的計畫還是會交付表決?」賓奈迪‧萊特伍說:「或者現在是妳說了算?」

  「別說儍話,萊特伍,這當然會是投票決定,」莉蓮乖戾地說,不給夏蘿有機會回答:「贊成去迪昆西宅邸的人,請說是。」

  出乎泰莎意料的是,所有人紛紛贊成,沒有一個人反對。剛剛的爭論如此激烈,她一直很確定至少會有一個闇影獵人會試圖表示異議。杰看到她驚訝的眼神,露出微笑。「他們總是那樣,」他低聲說:「他們喜歡勾心鬥角,但不會有人在這種議題上投反對票,那麼做會被當成懦夫。」

  「很好,」賓奈迪說:「那麼就是明天晚上。大家都準備就緒了嗎?有人──」

  圖書館的門砰地一聲打開,亨利衝進去──如果有可能的話,看起來甚至比剛剛眼睛睜得更大、頭髮更亂了。「我來了!」他說:「還不算太晚,對嗎?」

  夏蘿舉手蓋住臉。

  「亨利,」賓奈迪‧萊特伍挖苦地說:「真高興見到你。你妻子剛剛對我們報告了你最新的發明,幻光器,對吧?」

  「對!」亨利自豪地幻光器。「就是這個,而我保證它的效果絕對童叟無欺,瞧?」

  「好了,沒必要示範。」賓奈迪連忙開口,但為時已晚。亨利已經按下按鈕,一陣耀眼的閃光亮起,圖書館的燈光突然開始閃爍,泰莎發現自己正瞪著地板上一塊漆黑的方形。底下紛紛傳來抽氣聲,有人尖叫,有東西摔到地上碎裂,其中聽得最清楚的是賓奈迪‧萊特伍連珠砲般的咒罵聲。

  威爾抬起頭,咧嘴一笑。「當然,亨利是有點笨手笨腳,」他開心地說:「不過某方面來說,也很大快人心,不覺得嗎?」

  泰莎不得不同意,不論是對哪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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