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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1870年5月,新奥尔良

夜色中的加勒廷大街像一条通向地狱的大道,阿布纳·马什一面匆匆赶路一面想。
街道两旁排满了舞厅、酒吧和妓院,这些藏污纳垢之所挤满了人,嘈杂吵闹,而人行道上到处都是醉鬼、娼妓和扒手。婊子们在他背后殷勤招呼,看到他不屑一顾,虚情假意的邀请马上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嘲笑。一个个面目粗野、眼神冷酷的汉子,身上佩着刀子,手上套着黄铜护指,以公开的蔑视对他品头评足——马什心想,自己的模样要是别那么像阔佬就好了,而且,别他妈的这么老!
他走到街对面,绕过一群手里掂着橡木棍棒站在舞厅前的男人,来到翠水厅的门前。
这家舞厅同别家没什么两样,只是许许多多鬼地方中的一个。马什推开众人走进去,里面拥挤不堪,烟雾腾腾,黯淡无光。一对对舞伴在淡蓝色的烟雾中挪动着脚步,大致应和着喧闹低俗的音乐。
一个身穿红色法兰绒衬衣的粗壮男人步履蹒跚地在舞厅中乱晃,没刮过胡子的脸上一副蠢相,他身旁的舞伴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汉子扶着这女人,拖着她团团乱转,一只手隔着薄薄的棉布衣裙捏着她的乳房。其他跳舞的人对他们毫不理睬。这里的女人全都是典型的舞女,穿着褪色的棉布长袍和破烂的拖鞋。
就在马什注目观瞧的当儿,穿红衬衫的家伙突然一个趔趄,丢下了他的舞伴——女人倒在地上,他则倒在她身上。四周的人群爆发出一阵狂笑。那人咒骂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那女人仍旧四肢摊开躺在原地。哄笑声中,他朝她俯下身,揪着她的前襟想把她拉起来。衣服一下子撕裂了,他咧开嘴笑起来,猛地扯下女人的衣服,丢在一旁。她的衣裙下面什么都没穿,只是在丰满白皙的大腿上系着一根红色吊袜带,上面插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小刀手柄的顶端是一颗粉红色的心。穿红衬衫的汉子开始解开裤子上的钮扣,就在这时,舞厅的两名保镖出现在他身旁。两个人都是身形魁梧的红脸大汉,戴着铜护指,拎着粗大的术棒。
“带她上楼去。”一个保镖叫道。
穿红衬衣的家伙咒骂起来,最后还是把女人扛在肩上,在一片哄笑声中踉踉跄跄地穿过烟雾弥漫的大厅。
“想跳舞吗,先生?”马什耳边响起一个女人含混的声音。
他转过身,立即皱起了眉头——这女人的分量肯定同他一样重,浑身如粉团一般雪白,像从娘胎出生那天一样一丝不挂,只往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皮带,上面挂着两把匕首。
她媚笑着摸了摸马什的脸颊,马什忙不迭地背转身,穿过众人逃了开去。
他在大厅中转了一圈,四处寻找乔希。
在一个格外喧嚣的角落,十来个男人聚在一起,不停地叫骂着污言秽语。他们围着一只木头匣子,正在看老鼠打架。
在吧台四周,酒客们站成两排,几乎每个人都身佩武器、面带凶相。
马什嘴里说着“借过”,从—个骨瘦如柴的家伙身边挤过,那人的腰带上套着一条绞人的绳套。正同另一个佩戴双枪的小个子男人人专心谈话。
带绞索的家伙闭上嘴巴,不快地盯了马什一眼,他的伙伴冲他嚷了一句什么,于是二人重新聊了起来。
“威士忌。”马什叫了酒,斜靠在吧台上。
“这杯威士忌会把你的肚子烧个洞,阿布纳。”酒保轻声说,嘈杂杂的人声丝毫无法干扰他平静的声音。
阿布纳·马什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吧台后面那个正朝他微笑的男人穿着一条粗纺阔腿裤,腰系帆布带,白衬衫肮脏得近乎灰色,外罩一件黑马甲。但那张面孔仍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白皙光滑,没有一丝皱纹,脸庞四周是直直的白发,显得有点凌乱。
舞厅的昏暗中,乔希·约克的那双灰眼睛似乎在自己发光。他隔着吧台伸过手,一把抓住马什的胳膊。
“上楼来,”他急切地说,“那儿说话方便。”
他刚绕过吧台走出来,另一名酒保瞪着他。
一个身穿黑色套装的瘦长脸汉子拦住他,叫道:“你他妈要去哪儿?快给我回去。给客人斟酒!”
“我不干了。”乔希说。
他等在那里,双眼扫视着突然寂静下来的大厅,目光向每个人发出挑战。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诸位放心,我只是要和朋友下楼去。”他对吧台边的五六个保镖说道,随后抓住马什的手肘,领着他穿过跳舞的人群,朝一道狭窄的楼梯走去。
楼上是短短的门厅,一盏煤气灯闪烁着摇曳的光芒。里面有六个房间。
一扇紧闭的门后传来咕哝和呻吟声,另一扇门开着,一个男人脸朝下四肢摊开趴在门前,一半身体还在门里面。马什从他身上迈过时,发现这就是刚才楼下那个穿红衬衫的汉子。
“见鬼,他出了什么事?”马什高声问道。
乔希·约克耸耸肩。“太概是布丽奇特醒了过来,把他打昏后抢了他。她可真是个可爱的宝贝。我相信,她用身上邢把小刀至少已经杀死了四个男人。每干掉一个,她就在刀柄那颗心上刻下一道凹痕。”他做了个鬼脸,“说到血腥屠杀,你们的人可用不着我们当老师。”
乔希打开一间空房的门。“进来吧,恳请光临。”他点亮一盏灯,然后关上房门。
马什重重地坐在床上。“天杀的,”他说道,“乔希,你把我领进了一个地狱。这里真可怕,就像山下纳齐兹城二三十年前的样子。要是我能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地方找到你,那才真见了鬼呢。”
乔希·约克微笑着坐到一把破旧的挟手椅中。“就连朱利安或是索尔·比利也不会想到,这才是关键。我知道他们正在搜捕我。但即便他们想到了加勒延大街,要来找我也绝非易事。朱利安一身珠光宝气,肯定会遭到抢劫;而索尔·比利在这里已是臭名昭著。他从这儿带走了许多女人,全都一去不回。今晚在翠水厅,至少有两个人一看见他便会马上干掉他。外面这几条街是木棍党的地盘,他们只为寻开心,便会把比利活活打死。”他耸耸肩,“就连警察都不愿在加勒延大街露面。在这里我是安全不过。再说,在这条街上,我昼伏夜出的习惯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些人全都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
“别扯这些了。”马什不耐烦地说,“你给我写了封信,说你已经做出了抉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可我拿不准你为什么要找我。或许你能解释解释。”
“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久不见了,阿布纳。”
“我也一样。”马什粗声粗气地说,但他的声调码上缓和下来,“我找过你,乔希,找了你那么多年。我都不愿去想那段天杀的日子了。我想找到你,找到那艘属于我的汽船。但这些该死的河有这么多,而且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
“阿布纳,”约克说,“即便你拥和这世上所有的时间和金钱,恐怕也不会在河上找到我们。过去这十三年中,菲佛之梦号一直待在陆地上。她被藏在朱利安的种植园里,废旧的靛蓝大缸附近,距离大河的支流约有五百码,藏得不留一丝痕迹。”
马什问:“这到底是怎么——”
“是我干的。还是让我从头讲起,把一切都告诉你吧。”他叹了口气,“我得从十三年前开始回忆,离开你的那个晚上。”
“我记得。”
“我尽我的全力朝上游赶去,”乔希开始讲道,“急于马上回去,生怕饥渴再度来临。那段路非常难走,但我还是在出发后的第二天夜里我到了菲佛之梦号。她并没有驶出多远,当时只是远离岸边,任由乌黑的河水冲刷着船侧。那是个寒冷的晚上,夜雾弥漫,我渐渐接近时,她完全是漆黑一片,死气沉沉。没有烟,没有蒸汽,没有一星火光,整条船上鸦雀无声。大雾之中,我差点找不到她。我并不想回去,但我知道自己只能如此。于是我朝她游了过去。”他犹豫片刻,然后接着说道,“阿布纳,你知道我原来一直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我见过许多骇人的东西,也做过无数可怕的事情。但当我看到那艘汽船的时候,任何事情都无法与之相比。任何事情。”
马什绷紧了面孔。“说下去。”
“我曾告诉你,我认为丹蒙·朱利安已经疯了。”
“我还记得。”
“他已经变得丧心病狂、漫不经心,时刻梦想着死亡,”乔希说,“而他证明了这一点。是的,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我爬上甲板时,整艘船上一片死寂。没有声响,没有动静,只能听到流过的水声。我在那艘寂静无声的船上四处转了转。”他的眼睛盯着马什,但那目光是一种遥远、呆滞的凝视,似乎他正看着别的什么东西——他永远在凝视着的东西。约克停了下来。
“告诉我,乔希。”码什说。
约克的嘴唇绷紧了:“那里变成了一个屠场,阿布纳。”这短短的一句话在空气中盘桓片刻之后,他接着说道,“到处是尸体,无处不在,没有一个幸存者。我走过主甲板,看到的都是尸首——货物中间,引擎后面。那些尸体只是——一只只手臂、腿脚,以及零碎的残躯,全被撕得支离破碎。那些奴隶,比利买来当火夫的奴隶,大多数人还戴着镣铐,早已死去,喉咙都被撕开。轮机长被头朝下吊在汽缸上面,喉咙也被割开——那是为了让他的血流得干干净净——好像用他的鲜血来代替润滑油似的。”乔希摇了摇头,"死的人太多了,阿布纳,你想象不到。还有他们的惨象,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以种种离奇古怪的方式被损毁得面目全非。夜雾渗进船内,所以我无法看到整艘船的全景。随着我漫步向前,这些东西总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片刻之前那里还空无一物,只是些模糊的阴影和飘移的雾气。我一边提防夜雾又会在我眼前亮出什么狰狞可怖的东西,一边离开主甲板,没等浓重的水气中显露出更可憎的画面,我便两步并作三步逃了开去。
"愤怒好像一团烈火,燃烧着我。怀着满腔厌恶,我走上主舷梯,来到锅炉甲板。大厅里——景象更为凄惨,到处是尸首和碎块。在鲜血的浸泡下,地毯已经湿透。随处可见打斗的痕迹。几十面镜子打得粉碎,三四间客舱的房门上留下了破门而入的痕迹,一张张餐桌翻倒在地。在一张没有打翻的桌上,一只银餐盘中摆着一颗人头。穿过那个大厅之后,我已经不知恐惧为何物了。三百英尺长的大厅,全是可怕的惨景。在黑暗中,在雾气里,一切都一动不动。没有一个活物。我麻木地四处游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在冷水箱前停下脚步。你还记得那只巨大的银色冷水箱吧,你把它放置在船舱前端。我的嗓子干得冒烟。我拿起一只银杯,打开了水龙头。那水——那水缓缓地流了出来,阿布纳,非常缓慢。即便大厅中一片昏黑,我也能看到那液体又黑又黏,已是——半凝固。
"我端着杯子站在那里,茫然四顾,我的鼻子里满是——满是腥味,我几乎无法描述。那种气味太可怕了,它——你能想象,我知道你能。在这种气味的包围之中,我看着那液体从冷水箱中缓慢恼人地滴落下来。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惊骇、暴怒——在我心中奔涌升腾。我把杯子朝船舱另一头扔去,高声尖叫起来。
"而后传来阵阵人声:低语声、撞击声、乞求声、哭泣声、威吓声。阿布纳,都是活人的声音。我环顾四周,觉得更恶心,也更愤怒。至少有十二间客舱的门被铁钉死死封住,客人被囚禁其中。我知道,等到今晚或是明晚,他们便会被享用。那是朱利安储存活食的食品柜。我不寒而粟,走到最近的一扇门前,开始扒开封住它的术板。板条被扯下时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吱嘎声,几乎像痛苦的尖叫。就在我奋力揪扯的时候,我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亲受的乔希,你必须停下来。亲爱的乔希,许久不见的乔希,回到我们中间来吧。’
"我转过身,他们全在那儿。朱利安正对我微笑,索尔·比利站在他身旁。还有其他人,都在那里,就连我的人也在其中:西蒙、史密斯,还有布朗——当初留在那里的所有人。他们都在看着我。我朝他们尖叫,疯狂而又语无伦次。他们都是我的人,现在却做下了这种勾当。阿布纳,我心中充满了厌恶——
“后来,几天后,我听到了事情的全过程,真正明白了朱利安已经疯狂到何种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讲,或许那都是我的错。为了救你和托比,还有法兰先生,我让一百多名无辜的乘客丢掉了性命。”
阿布纳·马什哼了一声。“不对,”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朱利安犯下的罪行,理应由他偿还代价。你当时甚至不在那里,所以你没必要自责,听到了么?”
乔希的灰眼睛里透出痛苦。“我这样告诉自己很多次了,”他说,"先让我讲完。事情发生的时候——那天晚上,朱利安醒来发现咱们不见了,于是怒不可遏。疯狂、愤恨,而且——任何词汇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无法确切表述他当时的狂怒。或许那是因为多少个世纪之后,对血腥的饥渴在他体内突然觉醒。这种饥渴完全控制了他,让他仿佛面临灭顶之灾。他的舵手已全部逃走,而在没有舵手的情况下,汽船根本无法行驶。另外,他肯定以为你还会回去,在白昼发动进攻,将他彻底毁灭。但他完全没有料到我回来了,来拯救他们。无疑,我的背叛和瓦莱丽的逃走让他充满恐惧,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失去了控制。他是血族主宰,可我们却同他作对。在暗夜子民的全部历史中,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我想,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丹蒙·朱利安知道自己已看见了死神,让他既渴望又恐惧的死神。
"我后来知道,索尔·比利曾极力建议大家弃船上岸,分散开采,取道陆路,然后在纳齐兹、新奥尔良或是其他地方会合。其实这算是明智之举。但朱利安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走进主舱,疯狂在他双眼中熊熊燃烧。这时一位乘客走上前来,开始抱怨汽船的行程远远落后于计划,整整一天都不曾开航。‘啊哈,’朱利安答道,‘那么咱们马上开航。’他将船驶离岸边,这样就没有人能逃到岸上。做完之后,他回到主舱,乘客们正在那里用晚餐。他来到一个正在抱怨的男人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
"随后,屠杀便开始了。当然,人们尖叫,躲藏,将自己锁在舱室里。但他们无路可逃。朱利安利用他的权威,用嗓音和目光命令手下大肆杀戮。据我所知,那天晚上,菲佛之梦号上大约有一百三十位乘客,面对二十个我们的人——其中有些人是受饥渴的驱使,有些人则是迫于朱利安的淫威。但在那种时刻,饥渴会变得无比可怕。就像一种热病,能够从一个人身上传给另一个人,最后大家全部陷入灼烧的疯狂之中。而索尔·比利也命令他从山下纳齐兹城雇来的人协助杀戮。他告诉他们,这是一次蓄谋劫掠,他们要杀死所有的乘客,然后分享抢来的财物。等到我们的人转而开始对付这些人类帮手的时候,他们要后悔已经太迟了。
"阿布纳,惨剧发生时的那个晚上,你我还站在别处谈话呢。而船上则是一片尖叫和屠杀,还有朱利安突然发作的狂症,但事情并未完全如他所愿。乘客们也曾反抗。我听说我们的人全部受伤,当然,最后伤者都痊愈了。可文森·蒂博的眼睛被一颗子弹打穿,丢了性命。两个火夫抓住凯瑟琳,把她塞进了一具锅炉。等库特和阿兰赶来解救时,她已经被烧死了。这样,我们有两个人死去。我们这边是两个,而你们有一百人丧生。苟活者都被关在各自的舱房里。
“一切结束之后,朱利安便安顿下来,等待。其他人充满恐惧,想远走高飞,但朱利安不允许。我相信,他盼望自已被别人发现。他们说,他提到了你,阿布纳。”
“我?”马什大吃一惊。
“他说他答应过你,这条河上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你的菲佛之梦号。他大笑着说自己是个守信的人。”
怒火在阿布纳·马什胸中猛然腾起,喷发出来后变成了一声狂暴的鼻息。“见他的鬼去!”他骂道。很奇怪,他的声调竟显得十分平静。
“这便是事情的经过。”乔希·约克说,"但在回到菲佛之梦号的那个夜晚,我对此一无行知。我只看到眼前的惨状,闻到弥漫的血腥。发生的一切我只能猜想。我疯了,阿布纳,真的疯了。我刚才讲到,我扯下钉死舱门的板条,而朱利安出现在身后。突然间,我朝他尖叫起来。语无伦次地高声叫嚷。我要复仇。我想杀了他。我以前杀人时从未生出如此急切的渴望,我要撕开他那苍白的咽喉,品尝他天杀的血液!我的狂怒——啊,简直用语言无法形容!
“朱利安等着,直到我停止尖叫。然后他半静地说道:‘乔希,门上还剩两块板条。把它们扯下来吧,放那人出来。你肯定渴极了。’索尔·比利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没有答话。‘接着干,亲爱的乔希,’朱利安说,‘今晚你将真正加入我们,再也不会跑掉。接着干,亲爱的乔希。放他出来,杀掉他。’他的目光将我死死攫住,我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的力量,它们拖着我,拖着我陷入他那无底的深渊。他要控制住我,让我对他俯首听命。只要我再次尝到鲜血的滋味,我便成了他的奴隶,无论肉体还是灵魂都将永远属于他。他已十数次击败我,强迫我对他卑躬屈膝,逼我任由他畅饮我的血液。但他绝对无法让我再去杀人。杀戒,是我的最后一道防线,保卫着真实的自我、我的信仰和我努力的目标。而现在,他的双眼正将这道防线撕开,那目光后面只有死亡、血腥和恐怖,以及无尽而虚空的长夜。不久之后,我的生命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乔希·约克停下来,转开目光。他眼中有某种阴郁的东西,难以解读。阿布纳·马什吃惊地发现乔希的手竟然在颤抖。
“乔希,”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那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往事已经过去,同你在英格兰和其他地方杀死的那些人一样,一切都已逝去。再说你当时别无选择,根本无法选择。你亲口对我说过,没有选择便无从区分善恶。你和朱利安不是同一类,不管你是不是杀了那个人。”
约克直直地盯着他,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阿布纳,我没有杀死那个人。”
“没有?那么——”
“我反击了他。”乔希说,“阿布纳,当时的我已经疯了,我逼视着他的双眼,向他挑战,同他战斗。这次我赢了。我们面对面站在那里,整整十分钟,最后朱利安猛然转过身,一边咆哮一边退上楼梯,回到了他的舱室。索尔·比利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剩下的人吃惊地看着我。雷蒙·奥特嘉上前向我挑战,不到一分钟,他已跪在地上。‘血族主宰。’他说道,低下了头颅。然后,其也人一个接一个屈膝行礼。阿曼、卡拉,辛西娅、乔治、米歇尔·勒古耶,甚至还有库特,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西蒙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还有其他人。乔希曾迫使他们中的几个人臣服,现在他们都获得了自由。我战胜了丹蒙·朱利安,尽管他既强大又古老。我再次成为我族的领袖。我意识到我面临选择:除非我立刻采取行动,否则菲佛之梦号将被人发现,那么我和朱利安以及所有族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是怎么做的?”
“我找到了索尔·比利,毕竟他是大副。他正待在朱利安的舱室外面,显得既慌张又畏缩。我吩咐他去掌管主甲板,要其他人听从他的命令。大家都开始工作,分别充当司炉、技工和轮机工。按照吓得半死的比利发布的命令,他们终于将汽船开动起来。我们用木柴、油脂和尸体作燃料。我知道,听起来的确骇人,但我们必须把尸体处理掉,而且我们无法补充木柴,除非冒极大的风险。我登上驾驶舱,掌控舵轮。至少那上面没有尸体。我们行船时关掉了所有的灯,这样即便有谁能看透浓雾,也无法发现汽船。有时我们不得不探测水深,缓缓前行;而另一些时候——当浓雾离我们而去时——我们顺流疾行,阿布纳,飞快的速度足以让你倍感骄傲!在黑暗中,我们超过了几艘汽船,我向她们鸣笛致意,她们也鸣笛回礼,但没有一艘船曾接近得能够看清我们的船名。夜晚的河面变得空空游荡,大多数船只都因夜雾停泊下来。而我是个鲁莽的舵手,因为如果不那样的话,我们肯定会被发现,最终必死无疑。黎明来临时,我们仍旧行驶在河面上。我不允许他们休息。比利将整个主甲板罩上了油布,用以遮挡阳光,而我继续留在驾驶舱中。将近日落时分,我们经过了新奥尔良,继续顺流而下,随后拐进一条支流——它又窄又浅,堪称这段航程中最难走的部分,每走一英寸都得探测水深。但最终我们还是到达了朱利安的种植园。直到那时,我才有时间躲进自己的舱室,当时我已经灼伤得相当严重了。短时间内的第二次。”他苦笑了一下,"第二天晚上,我勘察了朱利安的地盘。我们把汽船泊在那条支流的一个半毁弃的码头上,但她还是过于可疑。如果有谁前往柏木码头,—眼就会发现这条船。我不愿毁掉她,她能让我们易于转移,但我知道,必须把她藏起来。
"我找到了解决办法。那个种植园一度大量出产靛蓝。只是在五十年前,园主们才开始种植利润更大的甘蔗——当然,朱利安不曾种下任何东西。在庄园宅邸的南面,我发现了那些废弃的靛蓝大缸,那儿有一道排水沟通向汽船所在的支流。是一湾凝滞不动的死水,长满杂草,散发着恶臭。靛蓝可不是什么于身心有益的东西,可那条水沟的宽度刚好能容纳菲佛之梦号驶过,但深度显然不够。
“于是我设法加深水道。我们将汽船卸空,清除了丛生的水生植物,砍伐树木,疏浚死水。我们整整劳作了一个月,阿布纳,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工作。随后我将汽船驶离支流。拐进水道,费尽力气驾着她挤过疏浚后的排水沟。她停下之后,我们发现船底被擦伤了,但这艘船基本上算藏了起来,四面都被草木遮挡得严严实实。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们在水沟与支流相通的口上筑起水坝,将清淤时辛辛苦苦挖出的泥沙填回原位,再尽可能把水道中的水排净。大约一个月之内,菲佛之梦号便已栖息在潮湿泥泞的陆地上了,四周遮盖着槲树和柏树,没有谁会猜到那里曾经是一片泽国。”
阿布纳·马什不快地被起眉头。“对于一艘汽船来讲,这可不算个好归宿,”他伤心地说,“尤其是菲佛之梦号。她本应享受更好的待遇。”“我明白,”乔希答道,"但我必须为自己人的安全着想。我做出了选择,阿布纳,而在抉择之后,我感受到的是欢欣和胜利。现在我们再也不会被发现了,大多数尸体都已被焚毁或是掩埋。
"自从那个晚上我反抗并战胜朱利安之后,他几乎从不露面。他很少离开自己的舱室,即便出来也是为了取食。索尔·比利是唯一同他讲话的人。比利整天诚惶诚恐,其他人也都听从我的命令,同我一起服用药酒。我命令比利把我的私酿搬出朱利安的舱室,存放在大厅的吧台后面,供我们每天夜里晚餐时饮用。
"在我有机会考虑我们这些人的未来之前,只剩下一个大问题——我们的囚犯,在那个恐怖之夜侥幸活下来的乘客。逃亡和劳作的过程中,我们一直对他们严加看管,但这些人没有一个受到伤害。我亲自负责,保证他们得到食物和水。我也曾试图与他们交谈,向他们讲清道理。但没有用处——只要我走进他们的舱室,他们就全都吓得歇斯底里。我不想无限期地将他们置于囚笼之中,但这些人看见了一切,我不知道放走他们是否会影响我们的安全;
“后来我终于不必为这个问题操心了。一个漆黑的夜里,丹蒙·朱利安离开了他的舱室。他仍旧在汽船中生活,还有少数人——那些同他最亲密的人——也是如此。那个晚上我待在岸上,同另外十几个人在庄园里工作,让朱利安有了可乘之机,于是他便可耻地放纵起来。我回到菲佛之梦号后,发现两名囚犯被带离自己的囚室,已经丧了命。雷蒙、库特和艾德里安娜正坐在大厅中,伏在尸体上饮血,而朱利安主持了那场血腥的晚宴。”
阿布纳·马什愤怒地喷着鼻息。“那个天杀的畜生,乔希,你有机会时真该杀掉他。”
“是的。”乔希·约克赞同道,让马什吃了一惊。“我本以为自己能够控制住他,没想到铸成大错。当然,在他现身那晚。我的确想弥补这个过失。我勃然大怒,同时感到十分恶心。我们恶语相向,而我已下定决心,在他漫长而残暴的一生中,今晚的恶事必将是他的最后一桩罪行。我命令他面对我。我一定要他跪倒在地,献上他自己的血,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巨服于我,直到他被耗干、被制服,变得无害。他站起身,转脸面对着我——”约克绝望地惨笑一声。
“他击败了你?”马什问道。
乔希点点头。“轻而易举。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只不过有一个晚上例外而已。我鼓起全身力量、全部意志力以及心中的愤怒,但仍然无法与他抗衡。我觉得,就连朱利安也没想到这一点。”他摇摇头,“乔希·约克,吸血鬼之王。我再次辜负了大家。我的统治只维持了两个多月。接下来这十三年中,朱利安一直是我们的主宰。”
“你们的那些囚犯呢?”马什问道,其实他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希望自己没有猜对。
“都死了。接下来那几个月里,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吸干了鲜血。”
马什皱起眉头。“十三年,相当漫长啊,乔希。你为什么不早些逃出来?你肯定有机会逃跑。”
“机会太多了,”乔希·约克承认,"我想朱利安也情愿让我消失。在一千多年的岁月里,他一直是血族主宰,是有史以来最强大最可怕的夺命杀手,而我却让他当了两个月的奴隶。对于我这个短暂而悲惨的胜利,他和我都无挂解释其缘曲,但两个人谁都无法忘记。多年来我们一次次地拼斗,每一次朱利安施展出全力之前,我都能感到他的犹疑,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我知道他害怕自己会被再次失败。但这种情形从未发生。而我也一直留在那里,我能去哪儿呢,阿布纳?我还能做什么?我只能和自已人待在一起。那段日子里,我始终盼望自己哪一天能将他们从朱利安的手中夺回来。虽然我被击败,但我仍然相信,我的存在便是对朱利安的阻碍。每次总是我第一个挑起对控制权的争夺战,而他从未首先发难。他也从未试图诱我杀戮。每当我的药酒行将告磬之时,我便组装好设备,生产更多的存货,而朱利安并未干预。他甚至还允许别人加入我这一方。西蒙、辛西娅、米歇尔,还有少数其他人,我们—起饮用药酒,用以压制饥渴。
"说到朱利安,他仍旧待在他的舱室中,甚至可以说他已消声匿迹,几乎没人见过他,只有索尔·比利每隔几星期去看他一次。就这样,很多年过去了,朱利安迷失在自己的梦境里,但他仍然像个幽灵般盘桓在我们心头。当然,他仍旧啜饮鲜血。每个月里至少有一次,索尔·比利会前往新奥尔良,带一个牺牲品回来。在战前,他带回的都是奴隶,后来便是舞女、娼妓、酒鬼、无赖——他诱骗到我们那儿去的人里,什么货色都有。战时的日子很艰难。那段时间朱利安也开始活动,好几次前往城市举行夜宴。但后来,他开始打发别人出去狩猎。战争经常为我们送上轻易便能得到的牺牲品,但那些人可能非常危险。就这样,战争同样让我们付出了代价。一名联邦士兵袭击了卡拉,当然,她杀死了他,但那人还有同伴……她是我们当中头一个丧命的人。菲力普和亚兰因有嫌疑而被逮捕投进了监狱——等待受审时。二人被关在室外的一只牢笼里,太阳出来后,他们两个都死了。还有,一天晚上军队点燃了种植园的庄宅。尽管房子已是半荒废,但里面还藏着人。阿曼死于大火,乔治和来歇尔严重烧伤,不过两人后来都痊愈了。我们其余的人分散开来,等劫掠者离开后便回到菲佛之梦号。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住在船上。
“后来的日子里,我和朱利安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休战局面。我们的人更少了,仅有十二个,还分成了两派。我的追随者同我一起饮用药酒,而朱利安的人仍旧吸食鲜血。西蒙,辛西娅和米歇尔是我的人,其余的人都依附于他——有些人这样做,是因为他们与朱利安是一丘之貉,还有些人是慑于他血族主宰的威势。库特和雷蒙是他最强壮的属下。还有比利。”乔希的声调变得异常冷酷,“阿布纳,比利是个吃人肉的畜生。十三年来,朱利安一直要把他变成我们中的一员,至少他是这么说的,但直到现往,鲜血仍令比利作呕。很多次我都看见他对着血呕吐,但他吃起人肉来却很厉害——早先他是先煮熟了再吃。朱利安觉得这很有趣。”
“你早该让我杀掉他。”
“或许吧。不过,若是没有比利,我们就全死在汽船上了,他的脑筋很灵便,但朱利安将他折磨得很苦,那魔头总是喜欢折磨所有听命于他的人。如果没有比利,朱利安构建的这种生活方式便会分崩离析。是比利前往城市,将那些可怜的猎物带给朱利安;是比利卖掉船上的银器,或是小块土地,或是其他任何能让我们手中有些钱的东西;另外,从某种意义上讲,多亏了比利,你我才能相见。”
“你总算提到这事了。”马什说,“你同朱利安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做什么事情,而现在你却到了这儿,朱利安和索尔·比利正在搜捕你。直到这时,你才给我写了那封该死的信。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变故?”
乔希的双手紧紧按住椅子扶手。“我刚才说的休战已经结束,”他答道,“朱利安又醒来了。”
“怎么回事?”
“比利。”乔希说,“此利是我们与外界相连的纽带。每次去新奥尔良带回酒馔活食的同时,他常常也会为我捎来一些书报。比利听到了那些传说,那些在市井和大河上散布的传闻。”
“那又怎么样?”阿布纳·马什问道。
“最近很多传闻都集中在—个话题上,报纸上也在连篇累牍地报道。就是那个让你无法忘记的话题,阿布纳,汽船,两条汽船,非同一般。”
阿布纳·马什皱起了眉头。“纳齐兹号和疯狂的鲍勃·李。”他说道,但不明白乔希的用意何在。
“一点不错,”约克说,“根据报纸的报道和比利的言谈,看样子,一场船赛在所难免。”
“见鬼,是的,”马什说,“而且,很快便会开始。莱泽斯一直在大河上下四处吹嘘,据我所知,他已经在跟鲍勃·李抢生意了,抢得很凶手。坎农船长忍耐不了多久。这应该是一场像样的船赛。”他揪着胡子,“只是我搞不懂,这跟朱利安、比利还有你那些暗夜子民有什么关系。”
乔希·约克冷冷一笑。“比利说得太多了。朱利安产生了兴趣。而且,他一直记得,阿布纳,他记得向你许下的那个诺言。我曾阻止过他,但现在,那个天杀的家伙想故伎重施。”
“故伎重施?”
“他要重演我在菲佛之梦号上看到的大屠杀。”乔希说,“阿布纳,纳齐兹号和疯狂的鲍勃·李之间的较量引起了全国的关注。报纸上讲,甚至在欧洲都有人下重注一赌输赢。如果比赛的行程是从新奥尔良到圣路易斯,那就要花上三四天时间。也就是说,三四个晚上,阿布纳。三四个晚上。”
突然间,阿布纳·马什明白了乔希的意思,一阵从来有过的冰冷之感传遍他的全身。
“菲佛之梦号。”他说道。
“他们让她重新浮上水面,”约克说,“驶出我们填埋好的排水沟。索尔·比利正在筹集资金。这个月晚些时候,他要来城里招募一帮船员,让汽船准备停当,只待时机到来便驾船出发。朱利安觉得这肯定很有趣。他想把船开到新奥尔良靠岸,等待比赛日的到来。到时候,他会让纳齐兹号和疯狂的鲍勃·李先行,自己乘菲佛之梦号逆流而上紧紧跟随。当夜幕降临,他会追上领先的船,两船并拢后——你知道他想干什么。为了降低载重,两艘比赛的汽船上都不会有太多驾驶人员,而且不带乘客。朱利安会轻松得手。他会强迫我们每一个人都加入这场屠杀。我是他的舵手,”乔希苦笑道,“或者说,我曾经是他的舵手。第一次听到他这个疯狂的计划时,我同他争斗过,但再次失败了。第二天黎明,我偷了比利的马,逃了出来。我本来以为,我的出逃便可以挫败他的计划——如果没有舵手,他无法把他的阴谋付诸实施。但灼伤痊愈之后,我发觉这么想太过荒谬。比利只需另雇一名舵手便能解决问题。”
阿布纳·马什的胃部深处猛地搅动起来。一半原因是,朱利安想将菲佛之梦号变成恶魔之舟,这让他既恶心又愤怒;但另一半原因是,这一胆大妄为之举让他心醉神迷。想想吧,菲佛之梦号要给那两艘船一点颜色看看了,坎农和莱泽斯,还有这个世界。都好好看着吧。
“舵手,见鬼,”马什说,“在这条天杀的大河上,乔希,那两艘汽船是最快的。如果朱利安让她们先出发,他绝对追不上去,也不会杀死任何人。”
不过,尽管他这么说,但心里却无法真正相信。
“朱利安认为,这会让事情更加有趣。”乔希·约克答道,“只要她们能始终保持领先,便会保住性命。如果被追上——”他摇摇头,“他还说,他对你的汽船寄予了最大的信任,阿布纳。他要让她名扬天下。完事之后,几艘汽船都将被毁掉。朱利安说我们要逃上岸去,取道东行,前往费城,或是纽约。他声称:自己已经厌倦了河上生活。我相信这些全是空话。其实他厌倦的是生命。如果他的计划得以顺利完成,我们这个族类便走到了绝种的末日。”
阿布纳·马什从床边站起身,藤杖狂暴地顿着地板。“见他的鬼去!”他吼道,“她能追上她们,我知道她能行。我发誓,只要过去有机会,她能追上那艘天杀的日蚀号。赶超纳齐兹或是坏鲍勃之类的货色,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见鬼,那两艘船谁也别想跑赢日蚀号。但是乔希,那个天杀的家伙说什么也不能用我的汽船干这么下作的勾当。我发誓,绝不会让他得逞!”
乔希·约克露出一丝淡淡的、凶狠的微笑。看着他的眼睛,阿布纳·马什再次见到了过去那个乔希的决绝果敢,还有冷酷的愤怒——那次大白天闯进约克的舱室时,他见到的就是这副阴冷的眼神。
“当然,”约克说,“他不会得逞。正因为如此我才给你写信,阿布纳。当时我真盼着你还活在人世。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们要杀掉他,别无选择。”
“见鬼,”马什说,“让你明白过来还真花了不少时间,他妈的十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好吧,我跟你一起干。只是——”他用藤杖指着约克的胸口,“咱们不能损坏汽船,你听到了么?朱利安那个天杀的计划只有一点不对,就是他想把人全杀掉。至于剩余的部分,都对我的胃口。”他微微一笑,“坎农和莱泽斯准会大吃一惊,他们永远都无法相信。”
乔希微笑着站起身。“阿布纳,我答应你。我们会尽最大的势力,让菲佛之梦号保存完好。但你也得记住提醒你的人哦。”
马什皱眉道:“我的人?”
乔希脸上的笑容渐消。“你的船员,”他说,“我想到时候你肯定能带来一艘你的汽船,还有一群帮手。”
马什忽然想起,乔希把信寄到了圣路易斯的菲佛河运公司。“见鬼,”他说,“乔希,我已经一艘船都没有了,也没有任何手下。到时候我会乘汽船赶来,这没问题,但只能坐在乘客舱里。”“卡尔·法兰呢?”乔希问道,“还有托比,还有其他人,那些在伊莱·雷诺号上跟随你的人——”
“不是死了就是走了,所有人都不在了。我自己都快完蛋了。”
乔希皱起了眉头。“我本想在白天组织人手发起进攻。这下子情况完全改变了,阿布纳。”
阿布纳·马什的脸上阴云密布,像酝酿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雷暴。“狗屁改变,”他说道,“我他妈的觉得一模—样!或许你原来一直打算带上一支大军冲进去,可我知道,这件事不能这么办。我是个老家伙,乔希,大概很快就要翘辫子了,所以丹蒙·朱利安再也别想吓倒我。他霸占我的汽船已经太久了,我更不喜欢他用我的船去作恶。我要把她夺回来,甚至拼掉这条老命。你在信上说你已做出抉择,见鬼,现在告诉我,你的抉择是什么?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干?”
马什发作时,齐希·约克一直静静地昕着。而后,那张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一缕勉强的微笑。“好吧,”他最后说,“咱们俩自己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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