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1
你无法理解历史,除非你理解了领袖是如何来顺应历史洪流的。每一位领袖都需要有外人的配合才能永续他的统治。检视我的一生:我是个领袖,也是个外人。不要以为我只是创造了一个教会国家。那是我作为领袖的工作,而且我只是复制了历史上的先例。我同时期的野蛮艺术展现了我是个什么样的外人。最喜爱的诗:英雄史诗。最受欢迎的戏剧主题:英雄主义。舞蹈:广遭遗弃。遭到剥夺之后的人民用这些刺激来填补空缺。我剥夺了他们什么?选择在历史中成为何种角色的权利。
——雷托二世(暴君)
维舍尔翻译
我要死了!卢西拉想着。
求你们了,亲爱的姐妹们,不要让我现在死去,我必须将头脑里那些珍贵的责任传递出去。
姐妹们!
贝尼·杰瑟里特很少会表现出家庭观念,但它依然是存在的。从基因上来说,她们之间都有联系。而且,因为其他记忆的存在,她们通常知道联系在哪里。因此,她们并不需要一些特别的称呼,像是“二表哥”或是“大姨妈”。她们看着彼此之间的联系,就像是织工看着织布。她们知道经纬线是如何纺成织布的。织布,一个比家庭更合适的词。正是贝尼·杰瑟里特这块大织布组成了姐妹会,古远的家庭概念则提供了它的经纬线。
现在,卢西拉只想把姐妹们当成家人。她的家庭需要她携带的东西。
我真是个笨蛋,怎么会想到来伽穆避难!
但是,她受损的无舰已无法前行。尊母的残忍实在是令人发指!这背后喻示的仇恨也让她恐惧。
兰帕达斯周围的逃生路线上布满了死亡陷阱。折叠空间的边界上散落着小型的球状无殿,每座无殿都配备了力场投影仪和触发式激光枪。当激光触发,击中球状无殿内的霍尔茨曼发生器时,产生的链式反应会释放出原子能。闯进陷阱区,致命的爆炸就会无声地向你袭来。昂贵,但是有效!足够多的爆炸甚至能将宇航公会的巨舰变成虚空中的废铁。她船上的防御系统识别到了陷阱,但已经太晚了。好在,她猜自己的运气还算可以。
当她从这幢孤独的伽穆村屋的二楼窗户往外看时,却感觉不到运气。窗户开着,午后的微风带来的肯定是油的味道,远处有火光和浑浊的黑烟。哈克南家族在这颗星球上留下了油腻的印记,如此之深,难以消除。
她在此处的接头人是个退休的苏克医生,但是,她知道他的身份远不止于此。这是个隐藏得很深的秘密,贝尼·杰瑟里特中只有有限的几位姐妹知道。它属于一个特殊的分类:甚至在我们自己人之间,也不会谈论这些秘密,因为这么做会伤害我们。我们不会在分享的生命中将这些秘密从一个姐妹传递到另一个姐妹,因为没有路径。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我们才敢去了解这些秘密。一次,因为欧德雷翟的半遮半掩的评论,激起了卢西拉的好奇心。
“你知道伽穆上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嗯……那里有一个团体,他们通过只吃圣洁的食物来维系族群的存在。一个由从未被同化过的移民带来的传统。自我封闭,禁止跟外族通婚等之类的事情。当然,他们会引发些猜忌:耳语、谣言。有助于他们更为隔离。他们想要的就是这个。”
卢西拉知道有个古老的社会能完美地符合这个描述。她有些好奇。她印象中的那个团体应该在第二次跨空间移民之后不久就消亡了。对档案的彻底查询更加深了她的好奇。生活方式,流言中对宗教仪式的描绘——尤其是烛台——保持特殊的圣日,严禁在这些日子里工作。而且,他们不只存在于伽穆!
一天早晨,趁着不常有的空闲,卢西拉走进了工作室来验证她的“投射推断”,一种不如门泰特的结论可靠,但比纯猜测要更进一步的东西。
“我感觉你有新的任务要派给我。”
“我看到你花了不少时间在档案里。”
“只是觉得在当下这么做有意义。”
“看出什么联系了?”
“一个推断。”那个伽穆上的秘密团体——他们是犹太人,是吗?
“你可能会需要掌握些特别的信息,因为我们将派给你一个新的任务。”轻描淡写。
没等欧德雷翟开口邀请,卢西拉就坐进了贝隆达的犬椅里。
欧德雷翟拿起尖笔,在一张一次性纸上写了些东西,并以摄像眼看不到的方式把它递给了卢西拉。
卢西拉明白她的意思,她弯腰俯向纸条,用脑袋遮挡住了它。
“你的推断是正确的。你必须以死来捍卫这个秘密。这是换取他们合作的代价,不能辜负他们的信任。”卢西拉撕碎了纸条。
欧德雷翟用眼睛和手掌的生物信息打开了身后墙上的一个柜子。她拿出了一小片利读联晶,并递给了卢西拉。它是温暖的,卢西拉却感觉到了寒意。什么秘密隐藏得这么深?欧德雷翟从工作台底下拉出了安全罩,并把它转到正确的位置。
卢西拉颤抖着手将晶纸放入容器,并将安全罩拉近盖住了自己的头。她头脑中立即出现了信息,一段口语,带有异常古老的口音,一字一顿地便于听者能够听清:“引起了你们注意的那些人被称为犹太人。在很多个世代以前,他们就做出了防御性的决定。有一个办法可以躲避不断重现的大屠杀,那就是从公众的视野中消失。太空旅行让它不但成为现实,而且还变得有吸引力。他们躲藏在无数的行星上而且有些行星上可能只有他们存在。那是他们自己的大离散。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放弃了从历次逃生中养成的古老习俗。古老的宗教仍然存在,只是有些改变。在你这个时代,一个来自古代的拉比可能依然可以在犹太家庭的安息日烛台后面找到合适的位置。他们对于自己的身份严格保密,你可能会跟一个犹太人工作一辈子却不会起疑。他们称之为‘完全隐身’,而且他们知道这么做的危险。”
卢西拉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句话。埋藏如此之深的秘密,会被其他任何怀疑其存在的人视为威胁。“否则他们为什么要保密,嗯?回答我!”
晶纸仍在向她的意识倾吐着秘密:“在面临被发现的威胁时,他们有一个标准的回应,‘我们追寻我们源起时的教义。它让我们再生,带给我们以前最美好的东西’。”
卢西拉知道这种回应的用意。世上总有“疯狂的复兴主义者”。它保证能浇灭绝大多数的好奇心。“他们?哦,只是一帮子复兴主义者而已。”
“但是,这个掩盖体系并没有在我们这里获得成功(晶纸继续着)。我们有保存完好的犹太历史,还有大量的其他记忆告诉了我们,他们需要保密的原因。我们没有去惊扰这个现状,直到我,科林战役期间和之后的大圣母(真的是很古老了!),看到了我们姐妹会需要一个秘密组织,一个能对我们的请求做出回应的团体。”
卢西拉不禁感到一阵疑惑。请求?
很久之前的大圣母预料到了疑惑。“偶尔,我们会提出些他们无法拒绝的要求。但是,他们也会对我们提出要求。”
卢西拉沉浸在了这个地下社团的神秘之中。它隐藏得比绝密更深。她在档案查询时提出的简单问题多数都遭到了忽视:“犹太人?那是什么?哦,是的——古老的部落。自己去查吧。我们没时间去做无聊的宗教研究。”
晶纸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透露:“犹太人认为我们在某些方面学了他们,对此他们有时得意,有时又沮丧。我们的繁殖由女性的血统来控制配对模式,这被视为是犹太人的方式。只有当你的母亲是犹太人时,你才能是个犹太人。”
晶纸开始做出结语:“永世不忘大屠杀。保守这个秘密事关我们最高的荣誉。”
卢西拉从头上摘下了安全罩。
“你是执行兰帕达斯上某个棘手任务的合适人选。”欧德雷翟说道,并把晶纸放回了隐藏处。
都过去了。看欧德雷翟的“棘手任务”把我搞成什么样了!
从伽穆农家小楼的高处望出去,卢西拉注意到有辆大货运车开进了场地。她下方立刻喧闹起来。工人从各个方向拥来,手拿着一罐罐的蔬菜在车前会合。她闻到了西葫芦断茎发出的刺鼻气味。
卢西拉没有从窗口挪开。她的东道主给她提供了本地的衣着——一件土灰色的旧长袍,还用浅蓝色的头巾盖住了她的金发。关键是不要做任何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事。她看到过其他女人驻足观察农田里的工作。因此,她在此处的出现,可能也会被视作只是出于好奇。
那是辆巨大的车子,它的悬架拼力支撑着铰接的车斗,斗里的货物已堆成了小山一般。司机站在车头透明的驾驶室里,双手放在了操纵杆上,眼睛瞪着正前方。他的双腿叉得很开,身子倚靠着斜支的支撑网,左侧臀部贴住了油门。他是个大个子男人,黝黑的脸庞上满是深深的皱纹,头发也有几缕花白。他的身体是机器的延伸——引导着身后那庞然大物的动作。他经过卢西拉时,朝她瞥了一眼,然后目光又回到了她下方建筑物围成的宽敞的装载区上。
和他的机器合二为一了,她想着,说明人类可以适应他们所从事的工作。卢西拉感觉这想法里有一种无奈。如果你过分地适应于某种东西,其他方面的能力就会萎缩。我们所做的限制了我们自己。
她将自己想象成了某种大机器的操作员,跟那个货车里的人没什么区别。
大货车重重地从她身边经过,离开了场地,它的司机没有再看她一眼。他已经看过她一次了,为什么还要再看一次呢?
她觉得东道主对于躲藏地的选择十分明智。人烟稀少的区域,附近只有值得信任的工人,他们在经过此地时都不会有什么好奇心。繁重的工作消磨了好奇心。在她刚被带到此地时,她就注意到了这地方的特点。那时已是傍晚,人们正往家里走去。你能通过放工时的景象来衡量一个地区的人口密度。早早上床,意味着你处于一个密度较小的区域。要是夜生活丰富的话,人们不会这么早休息,因为周遭其他人的活动也会让你的意识不安分。
是什么引发我进入了内省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