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1
她们说大圣母照顾一切——只有实践之后,你才能体会到这句格言的意义:我是所有姐妹的仆人。她们用挑剔的目光盯着仆人。我不能花太多时间在琐碎和平常之事上。大圣母必须展现出远见卓识,否则不安的情绪将弥漫至我们组织中最偏远的角落。
——达尔维·欧德雷翟
今早,在中枢的各个大厅之间穿行时,欧德雷翟称之为“仆人的那一面”一直伴随着她。她把这当成了锻炼,不必再花时间去锻炼厅。一个不满的仆人!她不喜欢她所看到的。
我们被眼前的困难束缚了手脚,几乎无法区分小问题和大麻烦。
她们的良知发生了什么?
尽管有人否认,欧德雷翟知道世上存在着贝尼·杰瑟里特的良知。但是,她们把它扭曲成了无法轻易辨认的形状。
她不愿去干涉。以生存的名义所做的决定,以及护使团(她们那些冗长且虚伪的说辞!)——都已超越了人类的基本判断。暴君知道这一点。
成为一个人,这就是关键。但是,在成为人之前,你得在内心里感觉自己是个人。
没有标准答案!它看似简单,但当你想要应用它时,它的复杂本性才会显露。
像我那样。
你往里看,找到了你曾相信的自己是谁,或是什么。其他办法都不可行。
我是什么?
“谁问的问题?”其他记忆中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
欧德雷翟大声地笑了。一位刚好经过的监理普拉斯加吃惊地盯着她。欧德雷翟冲着普拉斯加挥了挥手,说道:“活着真好。记住这句话。”
普拉斯加微微笑了笑,随后离开了。
谁问的:我是什么?
危险的问题。问出这个问题,让她陷入了一个物化的宇宙之中。在那里,没有东西符合她的追求,尽管她不清楚自己在追求什么。她的周围,小丑、野兽和傀儡都在隐藏的提线的牵扯下做出反应。她感觉到提线也在牵着她移动。
欧德雷翟继续沿着走廊走向电梯,电梯可将她送往她的居所。
提线。从蛋里孵出了什么?我们能信口说出“心灵最原始的状态”。但是,在生活的压力改变我之前,我是什么样子的?
光是寻求某种“自然”的东西是不够的。没有“高贵的野蛮人”。她在一生中见多了。牵着它们的提线,对每位贝尼·杰瑟里特而言显而易见。
她感觉到了体内的监工。今天它很严厉。它是个有时她会服从、有时又会反对的力量。监工说道:“用好你的天分,不要随波逐流。主动!不好好用你的天分,跟失去了它没有分别!”
随着体内的一阵恐惧袭来,她意识到自己勉强把握住了人性,已处在失去它的边缘。
我在像尊母一样思考方面陷得太深了!我操纵了每一个能操纵的人。都是以为了贝尼·杰瑟里特生存的名义。
贝尔说,为了守护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可以突破任何界限。这话其实不怎么对,更多的是一种决心。其实,有些事是一个圣母绝对不会去做的,即使是为了拯救姐妹会也一样。
我们不会阻挡暴君的金色通道。
人类的生存优先于姐妹会的生存。否则,让人类成熟的远大目标就毫无意义。
但是,哎,在一个急切地想服从命令的种族中,领袖的危险性太大了。他们对满足自己的需要而创造出的东西实在懂得太少了。领袖会犯错误,而那些错误,会被无条件追随他们的人放大,注定要铸成大错。
旅鼠行为。
姐妹们密切地注视她是对的。所有在台上的统治者都不能被相信,包括姐妹会在内。不要盲信统治者!甚至是我自己!
此刻,她们正看着我。什么也逃不过姐妹们的眼睛。假以时日,她们会知道我的计划。
她需要不断地在精神上进行净化,才能面对她其实在姐妹会掌握大权这一事实。我没有追逐这份权力。它是强加在我头上的。她还想到了:权力吸引腐化的人。要怀疑所有追逐权力的人。她知道,这种人有很大机会易于腐化或已经堕落。
欧德雷翟在心头记下了一个便签,并把它当作箴言备忘录送往了档案部。(让贝尔看了之后冒冷汗!)“我们应该将决定事物的权力交给那些不愿拥有它的人,而且随着每次决定,她们的不情愿在不断递增。”
对贝尼·杰瑟里特的完美描写!
“你好吗,达尔?”贝隆达的声音从欧德雷翟面前的电梯门里传来,“你看上去……有点怪。”
“我只是想起了有些事要做。你要出来吗?”
在她们交换位置时,贝隆达一直盯着她。电梯门关上了,阻断了那个询问的目光。
欧德雷翟走进了工作室,看到桌子上堆满了助理们觉得只有她才能处理的文件。
政治。在桌旁坐下准备开始处理公务时,她回想起了这个词。塔玛和贝尔那天清楚地听到她说了,但她们对自己将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来支持只有模糊的概念。她们担心了,变得更谨慎。她们应该这样。
几乎所有的事务都含有政治因素,她想着。随着情绪的激发,政治力量渐渐站到了前台。这让那个“政教分离”的古老说法贴上了写着“谎言!”的标签。因为没有什么能比宗教更易受到情绪的影响。
怪不得我们不信任情绪。
当然,不是所有的情绪。只有那些在关键时刻你无法逃脱的情绪:爱、恨。允许发点小脾气,但时间要短。这是姐妹会的信仰。一派胡言!
暴君的金色通道揭露了她们的错误。金色通道将贝尼·杰瑟里特置于永远的逆流之中。你无法向无垠的空间布道。
贝尔一直在重复的问题没有答案。“他到底想让我们干什么?”他操纵我们做了什么?(如同我们操纵别人一样!)
为什么在没有意义的地方寻找意义?你会走上一条你明知不通的死路吗?
金色通道!在想象中铺就的道路。无限就是没有地方!有限的头脑产生了畏惧。门泰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不确定的预测,总是产生更多的问题,而不是答案。那些人将鼻子凑近了无穷的循环,寻找“一个能解决所有问题的答案”,却总是空手而回。
寻找属于他们的神。
她发觉难以责怪他们。在无限面前,头脑会畏缩。虚空!任何时代的炼金师,就像是分拣破布的人,在一大捆破布前弯着腰,说道:“这里肯定有规则。如果我坚持,一定能发现。”
一直以来,所有的规则其实都是他们自己创造的。
啊,暴君!你这奇怪的家伙。你看到了。你说:“我会创造你们需要遵循的规则。道路在这里,看到了?不!别看那边。那条路是皇帝的新衣(只有孩子和傻子才能看到的赤裸表象)。把注意力放到我指的地方。这是我的金色通道。多漂亮的名字啊。它是一切,它是永恒。”
暴君,你是又一个小丑,指给我们一条永无止境的细胞轮回之路,细胞来自我们共同拥有却早已失去的那颗孤独的泥球。
你知道在大离散之后,人类宇宙只是一个个社区,由脆弱的纽带相连。我们共同的诞生地离我们已是那么久远,在后代们记忆中的样子已残缺不堪。圣母们携带着初始记忆,但我们无法强迫不情愿的人们接受它。你看到了,暴君?我们听到你说:“让他们前来乞求!那时,只有那时……”
这就是你保留了我们的原因,你这个厄崔迪浑蛋!这就是我必须工作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仍将慢慢深入尊母的方式,尽管会对她的人性带来风险。我必须像她们一样思考。
如何狩猎:猎食者和猎物共同面临的问题。不像是大海捞针,更像是在熟悉和不熟悉交织的土地上追踪。贝尼·杰瑟里特的欺骗技艺,确保了熟悉至少会和不熟悉一样给尊母带来麻烦。
但是,她们对我们做了什么?
行星间的通信帮助了猎物。千年以来,其应用受到了经济方面的限制。它只用在了重要的人和贸易上面。“重要”的意思和一直以来的意思一样:富有、位高权重;银行家、官员、贵族、军人。“重要”分成很多等级——谈判人员、娱乐人员、医疗人员、技术人员、间谍,以及其他各种专业人士。它的形式和古时地球老家上的共济会没什么不同。不同之处只是数量、质量和专业程度。对有些人而言,障碍是透明的,从古至今都是。
她感觉有必要定期回顾这个想法,寻找缺陷。
大量被困在行星上的人都说到过“寂静的太空”,意味着他们无法负担这样的旅程或是通信。多数人知道,他们收到的越过障碍的新闻都有其特殊的目的。一直以来皆是如此。
在行星上,地形和保密要求决定了使用何种通信系统:管道、信使、光缆、神经骑士以及其他各种组合。保密和加密方式很重要,不仅在行星间,也在各个行星上。
欧德雷翟认为尊母一旦找到切入点,就能入侵这种系统。猎手们开始解码,但是对圣殿的追踪要从哪里开始呢?
无法追踪的无舰、伊克斯的机器、宇航公会的宇航员——都为行星间的寂静做出了贡献,只有少数有特权的人才能打破这寂静。不给猎手任何的切入点。
午餐前不久,一位不速之客出现在大圣母的工作室内,她是来自贝尼·杰瑟里特流放行星的年老圣母。档案识别了她。名字:多吉拉。多年之前因不可原谅的违规而被流放。记忆说那跟爱有关。欧德雷翟没有问具体情况,但其中的一些已显示在她眼前。(贝隆达又干涉了!)欧德雷翟注意到了在多吉拉被放逐之时情绪上的突变。应该是爱人在徒劳地抗争分离。
欧德雷翟回忆起了有关多吉拉可耻行为的谣言。“杰西卡罪!”谣言透露了价值丰富的信息。多吉拉被流放到哪里了?不管了。此刻,这一点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来这儿?为什么她要冒着被猎手发现的风险来这儿?
在斯特吉前来通报她的到来时,她问了这个问题。斯特吉不知道:“她说了,只能跟你一个人说,大圣母。”
“我一个人?”想到对她的每项行为时时刻刻的监察(说成监控可能更准确些),欧德雷翟几乎苦笑了出来,“这位多吉拉没说她到这儿来的原因?”
“那些命我前来打搅你的人说,你最好能见她一下。”
欧德雷翟抿紧了嘴唇。这位被放逐的圣母能突破这么多的障碍前来见她,引起了她的兴趣。一位执着的圣母能打破普通的障碍,但这些障碍可不普通。多吉拉肯定已表明了她前来的理由,那些人听到了,并准许她通过。显然,多吉拉并没有利用贝尼·杰瑟里特的花招来说服她的姐妹们。那么做的话,她第一时间就会被拒绝。没时间浪费在无聊的事上。看来,她遵循了指挥系统。她的行为经过了层层的谨慎评估,说明了她携带信息的重要性。
“带她进来。”
多吉拉在那颗闭塞的行星上保养得还不错。这么多年来,只是在她的嘴角多了几道浅纹。长袍的兜帽盖住了她的头发,但帽子下的双眼依然明亮、锐利。
“你有何贵干?”欧德雷翟问道,“最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多吉拉的故事直截了当。她和其他三个圣母与一群来自大离散的混合人交谈过。混合人搜索到了多吉拉的位置,并让她带个信息给圣殿。多吉拉说她请真言师过滤了它们的请求,这提醒了大圣母,即使在闭塞的地方依然有能人。姐妹们认为这请求是真诚的,因此多吉拉迅速行动,同时避免了行踪的暴露。
“用的都是我们自己的无舰。”她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到飞船很小,和走私贩用的是一种类型。
“一个人就能操作。”
信息的内容极具诱惑。混合人想与圣母联合,一起来抵抗尊母。多吉拉说,很难评估这些混合人领导了多大的力量。
“我问了,它们拒绝回答。”
欧德雷翟听说过很多混合人的故事。尊母的杀手?有可能,但混合人的表现让人困惑,尤其是考虑到伽穆。
“这伙人有多少个?”
“十六个混合人,还有四个驯兽师。他们是这么称呼自己的:驯兽师。他们还说尊母有一种危险的武器,只能用一次。”
“你怎么只提到了混合人?这些驯兽师是什么人?这种秘密的武器又是什么?”
“我准备提他们的。他们看上去像是人,大离散给他们造成了变化。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至于武器,他们没再说更多的。”
“看上去像是人?”
“没错,大圣母。我有个奇怪的第一印象,觉得他们是变脸者。但他们不符合任何一个标准。信息素不符合。姿态、表情——所有的都不符合。”
“只是个第一印象?”
“我无法解释。”
“混合人呢?”
“它们与描述的相符。外表像人类,但行为残暴。我猜是源自猫科动物。”
“其他人也这么说。”
“它们会说话,但只能说简化的加拉赫语。我觉得它们只会堆砌词汇。‘几时吃?’‘你好人。’‘要挠头。’‘坐这儿?’它们会对驯兽师做出及时的回应,但并不怕他们。我感觉在混合人和驯兽师之间存在着一种互相尊重和喜爱。”
“你知道这一路上的风险,为什么你还要冒险把消息带到这儿来?”
“这些是来自大离散的人。他们提议联盟,相当于打开了一扇通往尊母诞生之地的大门。”
“你应该已经问过他们了,还问了大离散的细节。”
“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