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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 1

甜味剂绝不会披上苦涩的外衣。如果尝起来很苦,就吐出来。我们最远古的先祖就是这么做的。

——《箴言》

默贝拉发现自己半夜起来继续做着梦,可她还十分清醒,对自己周边的环境也很清楚:邓肯在她身边睡着,还能模糊听见机器的咔嗒声,看见天花板上显示时间的投影。最近她坚持要邓肯晚上陪着她,她觉得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些害怕。邓肯将这怪罪在她第四次怀孕上。

她坐在床边。整间房间只有时间投影的微弱光亮,显得有些阴森。梦中的景象还在出现。

邓肯嘟囔着朝她这边翻了个身,一只胳膊一下子伸过来搭在了她的腿上。

她觉得这种精神入侵并不是做梦之类的,却有些梦一样的特征。是贝尼·杰瑟里特的那些课程在作怪。这些课程再加上她们关于斯凯特尔的那些该死的建议,还有……还有最近发生的这一切!一切都让她陷入一种无法控制的旋涡之中。

今晚,她迷失在疯狂的语言世界。原因很清楚。那天上午贝隆达知道了默贝拉会说九种语言,于是就打算把这个还不能完全放心的侍祭推上一条被称为“语言遗产”的精神之路。贝尔虽然引发了这种夜晚陷入的疯狂状态,却没提供任何可供逃避的出口。

噩梦。梦中她是如同蝼蚁般的微小生物,被困在一个宏大的地方,整个场景似曾相识,不管她转向何方,四周似乎都标着巨大的文字:“数据存储库。”这些字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用可怕的触手包围着她。

这是群掠食的野兽,而猎物正是她自己!

她虽然醒了,也知道自己正坐在床边,邓肯的胳膊横在她腿上,可还是能看见那些野兽。它们驱赶着她步步后退。虽然她的身体没动,但她知道她在后退。它们挤压着她,让她陷入一场看不见的可怕灾难之中。她的头没法转动!她不仅看见了这些生物(它们就藏在卧室的各个角落)而且还能听见它们用九种语言对她厉声尖叫。

它们会把我撕成两半!

她虽然不能转身,但能感觉到身后是什么:更多的尖牙利爪。处处都是危机!如果它们把她逼到角落里一拥而上,她就死定了。

无处可逃。死亡。受害者。虐待俘虏。最终沦为被议论的对象。

她充满了绝望之情。为什么邓肯不醒过来救她?他的胳膊仿佛灌铅般沉重,这股力量压制着她,让那些生物得以把她一步步赶入它们奇异的陷阱里。她浑身颤抖,冷汗涔涔。那是些可怕的词语,它们融合成了巨大的合体。这怪兽张开嘴,露出尖刀般的利齿,径直朝她扑来,在它的巨爪间那漆黑的缝隙里,还潜伏着更多的词语。

如前文所述。

默贝拉开始大笑起来。她无法控制自己。如前文所述。无处可逃。死亡。受害者。

笑声吵醒了邓肯。他坐起来,激活了一盏悬浮球形灯,然后望着她。经过了他们之前的激情碰撞,他的头发看起来一团糟。

被吵醒的他有点哭笑不得:“你笑什么?”

笑声渐渐化为大口的喘息声。她的肋骨隐隐作痛。她担心他那试探性的微笑会引发新一轮痉挛。“哦……哦!邓肯!性冲撞!”

他知道这是属于他俩的名词,是他们对这种将他们捆绑在一起又无法自拔的上瘾的称呼,但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一脸的困惑更让她觉得荒谬可笑。

喘息中她说道:“还有两个词。”然后她不得不紧闭着嘴巴,拼命忍住另一轮大笑。

“什么?”

他的声音是她听过的最可笑的声音。她向他伸出一只手,摇着头说:“哦哦……哦哦……”

“默贝拉,你这是怎么了?”

+梦-阮+读-书 ·

她只能不停晃着她的头。

他试着露出试探性的笑容。这让她舒缓了些,于是她斜过身子靠在他身上。“不!”她感到他的右手在她身上四处游弋时说,“我就是想离你近点。”

“看看都几点了,”他努起下巴朝天花板的投影动了动,“快三点了。”

“太好玩了,邓肯。”

“那你说说。”

“等我喘口气。”

他帮她慢慢躺到枕头上:“我们两个好像结婚多年的老夫妻。半夜还有有趣的事。”

“不,亲爱的,我们不一样。”

“程度不一样,其他都一样。”

“质量不同。”她坚持说。

“什么事那么有趣?”

她重述了她的噩梦和贝隆达的影响。

“禅逊尼,非常古老的手段。圣母们用这个技巧去除你的创伤联系。就是那些会激发无意识反应的词。”

她重新陷入恐惧之中。

“默贝拉,你怎么在颤抖?”

“尊母老师警告过我们,如果我们落入禅逊尼的手里,就会大难临头。”

“胡说!我作为门泰特也经历过一样的事情。”

他的话仿佛魔术般地引出了另一个梦的片段。这次是只双头兽,张着两张大嘴,嘴里面还有词。左边写着“一个词”,右边写着“引出另一个。”

欢乐取代了恐惧。这次没有经过那种没来由的大笑,情绪就慢慢平缓了。“邓肯!”

“嗯。”他的声音中有着门泰特的距离感。

“贝尔说贝尼·杰瑟里特把语言当武器——音言。她把它们叫作‘控制工具。’”

“这是你必须学会的技艺,要熟练到让它变成你的本能反应。只有学会这个,她们才会认为你已经可以进入更深层次的训练了。”

而在那之后,我将无法再信任你。

她翻了个身,离他远了点,然后看着天花板上时间投影周围闪着光的摄像眼。

我还在测试期。

她很清楚她的老师们在背后议论她。每次她一走近,她们就停止交谈。她们以特别的方式盯着她,就好像她是个有趣的标本。

贝隆达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嗡嗡响起。

噩梦一直在她脑中缠绕不休。她醒来时上午已过半,梦中的疲于挣扎让她大汗淋漓,汗臭味直冲鼻孔。见习期是很必要的,它离成为圣母还有一定距离。贝尔的声音响起:“永远不要当专家。那会紧紧地禁锢你。”

她们一定要让我经历所有这些,就因为我问了是不是没什么语句在指引贝尼·杰瑟里特。

“邓肯,她们为什么把精神和身体教学混在一起?”

“头脑和身体可以彼此互惠。”他昏昏欲睡。可恶!他又要睡着了。

她摇晃着邓肯的肩膀:“如果语言这么不重要,她们为什么谈这么多原则纪律?”

“模式,”他嘟囔着,“令人讨厌的字眼。”

“什么?”她更粗暴地摇晃着他。

他背过身,嘴唇动了动,然后说:“原则等于模式,也就等于糟糕的方式。她们说我们都是天生的模式创造者……我觉得对她们而言就是‘规律’。”

“规律为什么那么糟?”

“别人就有了可以摧毁我们的把柄,那些我们一成不变的模式也会被轻易利用去制作陷阱。”

“你说的头脑和身体的事不对。”

“嗯……是吗……?”

“是压力锁住了彼此。”

“我说的不就是压力吗?嘿!咱们到底是要说话还是睡觉,还是要干些什么?”

“不能再‘干些什么’了。今晚不行。”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叹息了一声。

“她们不是在改善我的健康状况。”她说。

“没人说是。”

“那是之后的事,在香料之痛以后。”她知道他很不喜欢提起那场致命的试炼,但现在避无可避。她满脑子都是那种情景。

“好吧!”他翻身坐起,捶着他的枕头,弄成了感觉最舒服的形状,然后靠着枕头盯着她,“什么事?”

“她们那种语言武器应用得太聪明了,真是可恶!她把特格带到你面前,然后说你对他负全责。”

“你不相信?”

“他把你当成父亲看。”

“不全是。”

“对,可是……你没考虑过霸撒吗?”

“他恢复我的记忆的时候?是啊。”

“你们俩是一对智能超群的孤儿,永远在寻找不存在的父母。他一点都没想过你会伤他多深。”

“那会拆散家庭。”

“这么说你恨他体内的那个霸撒,对于会伤害他这件事,你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别那么说。”

“他为什么就那么重要?”

“霸撒?他可是军事天才。永远出其不意。神出鬼没,让敌人无所适从。”

“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吗?”

“做不到像他那样。他会发明战略、战术。就这样!”他打了个响指。

“更暴力。就和尊母一样。”

“不总是那样。霸撒拥有不战而胜的盛名。”

“我看过那些历史。”

“不要相信那些。”

“可是你刚才说……”

“历史聚焦于斗争。斗争中存有真相,但也隐藏了那些不管世事如何变迁都会永恒不变的事物。”

“永恒不变的事物?”

“稻田里的女人赶着水牛犁着地,她的丈夫却不知所踪,最有可能是被征召入伍,此时正带着武器走在战场上,有什么历史会说这件事吗?”

“这件事为什么永恒不变,而且更重要?”

“她的孩子在家嗷嗷待哺,男人又远赴他乡,陷入这种连年征战的疯狂,你是说为什么这更重要?总要有人去犁地。她才是人类永恒不变的那部分缩影。”

“你听起来像满腔怨恨,无法释怀的样子……我怎么觉得很别扭。”

“鉴于我在军事方面的过往,这么说好像很矫情?”

“是有点,贝尼·杰瑟里特对……对她们的霸撒的倚重,还有精英部队以及……”

“你觉得她们只不过是又一群看重自我的人在为一己私利进行着暴力行动?她们会跨过那个女人的尸体,跨过那把犁耙,眼都不眨一下?”

“为什么不会?”

“因为很少有东西能逃过她们的眼睛。那些暴徒跨过犁地的女人,很少会看出她们触碰的是基本现实。而一个贝尼·杰瑟里特绝不会错过这样的事。”

“还是这个问题,为什么不会?”

“看重自我的人目光短浅,因为她们跨越的是沉寂的现实。而女人和犁耙才是鲜活的现实。没有这种鲜活的现实就不会有人类。我的暴君看到了这点。为此圣母们虽然咒骂他,同时也祝福着他。”

“所以你愿意加入她们的梦想之中。”

“我猜是的。”听起来似乎连他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你对特格完全诚实?”

“他如果有问题,我会直言不讳。我认为对好奇心不应粗暴对待。”

“你对他负全责?”

“她说的不全是这个意思。”

“哈,我的爱人。不全是这个意思。你称贝尔为伪君子,却把欧德雷翟排除在外。邓肯,你要是知道……”

“只要我们不在乎摄像眼,说!”

“谎言、欺骗、恶毒……”

“嘿!你说贝尼·杰瑟里特?”

“她们用老掉牙的说辞辩解:圣母A是这样做的,所以我也这样做的话,就错不到哪里去。两种罪恶,两两相抵。”

“什么罪恶?”

她犹豫了。我应该告诉他吗?不行。但是他想要答案。“你和特格之间的角色互相颠倒了,贝尔很高兴!她很期待看到她的计划。”

“也许我们应该让她失望。”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这么说是个错误。太早了。

“一报还一报!”默贝拉很高兴。

转移她们的注意力!“她们对报应不感兴趣,只关心公正。她们有这套说教:‘被判决之人必须接受判决的公正性。’”

“这么说,她们把人改造得习惯于接受判决。”

“任何系统都有漏洞。”

“你知道的,亲爱的,侍祭是学习的。”

“所以她们才是侍祭。”

“我的意思是我们会彼此交谈。”

“我们?你是侍祭?你是皈依者!”

“不管我是什么,我听说过。你的那个特格也许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那都是侍祭的闲话。”

“伽穆有些传说,邓肯。”

他瞪着她。伽穆?对他来说任何其他名字都不对,他只能想起它本来的名字:杰第主星。哈克南地狱之洞。

她以为他沉默不语是要她继续说下去:“她们说特格行动迅捷,快到肉眼几乎难以分辨,说他……”

“也许是他自己放出的流言。”

“有些圣母并不贬低他。她们采取观望态度。她们想要预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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