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3
有一只手触碰她的脸颊,动了动她的头,然后拿开了。
责任。我就要学习她们说的“一种新的历史感”。
贝尼·杰瑟里特的历史观让她着迷。她们怎么看到多重过去的?是沉浸在更宏大的时间表里的某种东西吗?想要成为她们中一员的诱惑力充满了全身。
这就是我学习的时刻。
她看到一个口腔注射器在她的嘴部上方就位,贝隆达的手掌控着它。
“我们的圣杯就在我们的头脑之中。”欧德雷翟说过,“如果它为你所有,要小心对待它。”
注射器碰到了她的唇。默贝拉闭上双眼,感觉到有手指打开了她的嘴。冰冷的金属触碰到她的牙齿。记忆中欧德雷翟的声音响起。
避免过度。矫枉过正,你就会永远面对一团糟的状况,会总是觉得有必要去纠正一下,再纠正一下。会摇摆不定。极端狂热往往会创造出摇摆不定。
“我们的圣杯。它具有线性的特性,因为每个圣母都装载着同样的意志。我们要一同让它永久传下去。”
苦涩的液体涌进她的嘴里。默贝拉痉挛性地吞咽了下去。她感到有股火焰从喉咙直烧到胃里。除了烧灼感没有痛苦。她在想这是不是就是极限了。现在她的胃只感觉温暖而已。
慢慢地,如此缓慢,以至于过了几秒钟她才意识到,这种温暖在向外流出。到达她的指尖时,她感到全身开始痉挛。她的背剧烈弯起,以至于整个人滚下了垫着的桌子。有什么柔软却结实的东西取代了嘴里的注射器。
声音。她听到了,也知道人们在说话,但分辨不出是什么话。
她集中注意力仔细听着各种声音,这时,她意识到她失去了与身体的联系。在某个地方,她的身体在扭动翻滚着,伴随着痛苦,她已经不再是其中的一部分了。
一只手碰到了另一只手,然后紧紧地握住。她认出了邓肯的触碰,接着突然感受到了她的身体和痛苦。伴随着每次大口的呼气,她的肺都痛苦万分。吸气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感觉。然后她的肺似乎变得扁平,再也不能充分鼓起了。她在肉体内的存在感变成了一条细线,这条线曲折穿行过许多人。她能感觉到周围的其他人,有太多的人,多到这间小小的环形场地根本无法盛下。
另一个人类飘进视野。默贝拉感觉自己在制造厂飞船内……在太空中。飞船很原始。有太多的手动操控装置。还有太多闪闪发光的指示灯。一个女人在操控着,她身材娇小,身上浸着汗渍,显得不太整洁。一头长长的棕发用发簪绑了起来,发簪上更浅色的缕缕发丝垂在她窄窄的脸颊上。她只穿着单衣和一件红、蓝、绿相间的鲜艳短裙。
机械。
能意识到就在眼前的空间之外还存在着巨大的机械。这个女人的衣着与机械单调劳作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在说话,嘴唇却没有移动。“你,听着!到你接管这些控制装置的时候,别弄毁了。我是帮你避免变成摧毁者的。知道吗?”
默贝拉想要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
“别这么大声喊,孩子!”女人说,“我听得到。”
默贝拉想要把注意力从这个女人的身上移开。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操作员、一间巨大的仓库……工厂……一切都是自动化的……各种连线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张大网,连接着这片操纵复杂的小小空间。
默贝拉想要低语,她张嘴问道:“你是谁?”结果却听到自己在咆哮。震得她的耳朵很疼!
“别这么大声!我是你的默哈拉向导,是帮你避开摧毁者的人。”
杜尔保佑!默贝拉想。这不是什么地方;这是我!
想到这里,控制室消失了。她变成了虚空中的来客,被迫永不得宁静,永远不得发现避难所,一刻也不停歇。除了她自己飞速的思想,一切都变成了非物质。她没有实质,只有她还能意识到的一缕缕坚守之意。
我用迷雾构建了自己。
其他记忆来临,一点点、一片片的经历,她知道那不是她自己的经历。一张张脸对她狞笑着,让她不得不注意,但是飞船控制室内的女人把她拽到了一边。默贝拉知道有必要按一致性把它们排列起来,但是做不到。
“这些是你过去的生活。”这是飞船控制室内的女人在说话,但她的声音恍如画外音一般很遥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们是做出过恶行之人的后裔,”女人说道,“我们不愿意承认在自己的先祖中存在着野蛮人。但一个圣母必须承认这一点。我们别无选择。”
默贝拉天生就有种技能,可以只想她目前遇到的问题,就像现在这样。为什么我必须……
“胜利者才有资格繁衍。我们是他们的后裔。胜利经常需要付出极大的道德代价才能获得。野蛮甚至根本无法形容我们的祖先所做过的那些事。”
默贝拉感到一只熟悉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邓肯!这抚摸重新带来了痛楚。哦,邓肯!你把我弄疼了。
透过疼痛,她感受到了展示在她面前这些生命的间隙。那些拒绝向她展示的东西。
“目前还只是你有能力接受的,”那遥不可及的声音又说,“其他的等你更强一点才会出现……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
选择性筛选。欧德雷翟的话。必要性会敞开大门。
连续不断的哭号声从其他那些若有若无的存在传来。挽歌:“看见了吗?看见忽视常识会发生什么了没有?”
痛苦加深了。她无法逃避。每一丝神经都在火焰上炙烤着。她想哭,想尖叫着喊出威胁性的话,想哀求得到帮助。震颤的情感伴随着痛楚,但她顾不上了。一切都沿着千钧一发的生存之线发生。这条线可能会断!
我要死了。
这条线在逐渐拉长。就要断了!抵抗是毫无希望的。肌肉并不听从命令。也许她已经根本没什么肌肉了。反正她也不想要这些东西。因为那都是痛苦。这就是地狱,永无止境……即使这条线断掉,痛苦依然会继续。火焰沿着这条线在燃烧,舔舐着她的意识。
一双手在摇晃她的肩膀。邓肯……别。每一次动作都带来难以想象的疼痛。称为香料之痛真是名副其实。
这条线不再拉长,正在向回收,在缩小。它变成了很小的一件东西,一段如此敏感的疼痛,似乎其他任何事都不存在,唯有痛苦填满着她的世界。她的自我感觉开始变得模糊,透明……越来越透明。
“你能看见吗?”她的默哈拉向导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看见了一些东西。
说看见并不确切。那是种很遥远的感觉,她能意识到其他的存在。其他片段。封存在失去生命的皮肤内的其他记忆。它们在她身后连成一片,向远方延伸,她无法判断有多长。还有半透明的雾。雾气偶尔仿佛被撕裂一般散开一些,她就能瞥见各种事件。不……不是事件本身。是记忆。
“共享视野,”她的向导说,“你看见我们的先祖做了什么。他们败坏声誉,犯下你能想到的最严重的罪行。不要说什么时势使然,那只是借口!只须记住:世上没有无辜者!”
丑恶!丑恶!
她一个也抓不住。一切都变成了映像和撕裂的浓雾。她知道有什么地方藏着她也许能获得的荣耀。
那里没有这种痛苦。
就是这样。那会是何等荣耀!
荣耀的条件在哪里?
有嘴唇在触碰她的额头,她的嘴。邓肯!她伸出手。我的手自由了。她的手指滑进了记忆中的头发。这是真的!
痛苦逐渐消退。这时她才意识到她熬过的痛苦是语言无法形容的。痛苦?它灼烧灵魂,将她重塑。一个人进去,出来时已是另一个人。
邓肯!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邓肯的脸,就在上方。我还爱他吗?他在这里。他是我在最黑暗时刻的明灯。但是我爱他吗?我还理性吗?
没有答案。
欧德雷翟在视线之外的某个地方说:“把她身上那些衣服脱掉。毛巾。她全身都湿透了。再给她拿件合适的长袍来!”
有人碎步疾跑的声音响起,然后欧德雷翟又说道:“贝拉,很高兴告诉你,虽然你费尽了心力,但已经做到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种兴高采烈的情绪。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责任感在哪里?应该在我的头脑里感觉到的圣杯在哪里?回答我,谁都行!
但是飞船控制室里的女人已经消失了。
只有我了。我记得那可能连尊母都要颤抖的残暴。她想了一下圣杯,它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问题:如何正确地在各种选择中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