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2
她的助手就完全是另一种人了:从外表上看,她要危险得多。一头金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略带点鹰钩鼻,薄嘴唇,颧骨高耸,皮肤紧绷;还有那恶毒的眼神。
欧德雷翟把她的眼神又一次投向蜘蛛女王的特征:离开一分钟也许就很难形容出来的鼻子。
挺直?嗯,算是吧。
眉毛与草色头发很匹配。嘴微微张着,变成了那种能看见的肉色,闭上时几乎就看不到了。在这张脸上,你很难找到一个视线聚焦的中心,因此整张脸感觉都很模糊。
“就是你在领导贝尼·杰瑟里特。”
她的声音同样低调,用的是加拉赫语,语音上带着些奇怪的曲折变化,没有术语,但你会感觉声音是从她的舌后发出的。这蕴含着语言学技巧。默贝拉的信息里特别强调过这点。
“她们有种和音言很接近的东西。和你教我的不完全一样,但她们会另一种技巧,也是某种语言上的技术。”
语言上的技术。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欧德雷翟说。
“我听说你们管我叫蜘蛛女王。”狂暴的橘色光点在她的眼睛里跳跃着。
“现在我们就在你那张大网的中枢,加上极大的权势,恐怕我必须承认确实如此。”
“你注意到的就是这个——我的权势。”徒劳!
欧德雷翟首先标记的是这个女人的气味。她笼罩在一层浓郁到离谱的香味中。
为了掩盖她的信息素?
是因为她被警告过贝尼·杰瑟里特有能力根据极微小的数据做出判断?有这种可能。也可能只是她偏爱这款香水。这种令人作呕的古怪混合物让人很容易联想起那些异国情调的花朵。莫非这种气味源自她的家乡?
蜘蛛女王把一只手放在她那再普通不过的下巴上:“你可以叫我达玛。”
她的同伴提出了反对:“这是百万星体中最后的敌人!”
原来她们是这么看待旧帝国的。
达玛抬起一只手,示意安静。整个姿态显得十分随意,却表达了明确的意图。欧德雷翟在那位助手眼里看到了与贝隆达十分相似的闪亮眼光。她在那里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多数人都要叫我大尊母,”达玛说,“不过我授予你这个荣誉。”她朝身后的拱形门做了个手势,“我们出去走走,就我们两个,边走边聊。”
不是邀请,这是个命令。
·
欧德雷翟在门边停了一下,看看在那里显示的一幅地图。白底黑线,用些细线标着道路,用加拉赫语在一些不规则的边缘轮廓上做着标志。是石板小道外的花园,能看出有些植物。欧德雷翟弯下腰,凑近了仔细研究,与此同时,达玛饶有兴致地忍耐着,等着她。是的,极不寻常的树木和灌木丛,很少有结可食用果实的。拥有这些足以让人引以为豪,这幅地图也正是要突出强调一下这点。
进了院子后,欧德雷翟说:“我注意到你用了香水。”
达玛一下子被拽到了回忆中,回应的时候声音里也似乎有着些微不一样的含义。
为她自己的火苗而做的花朵身份标志。想想吧!但想到这里,她既悲伤又愤怒。她在想为什么我要想这个。
“否则,灌木丛会不曾接受我。”达玛说。
她选择了这样的动词时态,很有意思。
带着口音的加拉赫语不难理解。很明显她下意识地调整了口音,以便她的听众能听明白。
好听力。用几秒钟去看一看,听一听,然后做出调整,让别人能听懂自己的话。多数人类很快就会采用的非常古老的交流形式。
欧德雷翟认为这种行为从根本上说是种保护措施。
不想被当作是异类。
这种对外界做出适当调整的性格特征是刻在基因里的。尊母并没失去这个特征,但这是个弱点。下意识中采用的调性并未被彻底掩盖住,而这种调性会透露很多信息。
尽管她有着堂而皇之的自负,但达玛聪明且自律。应该怀着愉悦的心情得出这个观点。刻意回避她的优点是毫无必要的。
达玛在院子边停了下来,欧德雷翟走到此处也不动了。她们几乎是在肩并肩地站着,欧德雷翟向外望着花园,被那种几乎是贝尼·杰瑟里特式的样子惊呆了。
“尽管说出你的观点。”达玛说。
“作为人质,我有什么价值?”欧德雷翟问道。
那种橘色的光斑暴涨!
“你显然问过这个问题。”欧德雷翟说。
“继续。”橘色慢慢消退了。
“姐妹会有三个人可以代替我。”欧德雷翟用她最具穿透力的目光盯着对方,“很可能我们会互相摧毁,最终只能够两败俱伤。”
“对付你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小心橘色!
内心的警告并不能改变欧德雷翟的心意:“但是捏死我们,你的手也会溃烂,最后,疾病就会吞噬你。”
没有具体的细节,就不能说得更清楚。
“不可能!”眼神里透着橘色的怒火。
“你以为我们不清楚你们是如何被你们的敌人驱赶至此的吗?”
这是最危险的一着险棋。
欧德雷翟观察着这着棋是否生效。阴沉着的脸并不是达玛唯一的反应。那种橘色消失了,这使得那双眼睛平淡、沉闷,反而和那张阴沉的脸形成了奇怪的反差。
欧德雷翟仿佛听到了达玛的回答一般点了点头:“那些人已经把你们赶进了死胡同,我们可以让你们在这些人面前不堪一击。”
“你以为我们……”
“不是以为,我们知道。”
至少,现在我知道了。
这个信息既让她欣喜又让她恐惧。
是什么让这些女人也不得不屈服?
“我们只是在积攒力量好去——”
“好返回到那个你们注定将被粉碎的竞技场上去……在那里,即使人数占优也无济于事。”
达玛的声音又退回到了那种柔软的加拉赫口音,欧德雷翟很难听明白:“这么说他们找过你们了……而且还提出了价码。多么愚蠢,竟然信任……”
“我没说我们信任。”
“如果劳格诺……”她点头示意她说的是屋里的那个助手,“……听你这么和我说话,你会在我来得及警告你前就被杀掉。”
“我很幸运,这里只有我们俩。”
“别总指望这个。”
欧德雷翟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望向那座建筑。对工会设计风格做出的改变显而易见:正面长长的一排窗户,用了很多异国情调的木料和宝石。
那是财富的象征。
她的穷奢极欲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只要是她想得到的,只要是这个社会可以提供出来的,没有不在她面前屈从的,没有敢拒绝她的。除了返回到大离散中的自由。
达玛牢牢地抓着她那流亡终将结束的幻想不放手,抓得多么牢固。能把这股力量驱赶回旧帝国的,又是什么样的力量?为什么是这里?欧德雷翟不敢问。
“我们去我的住处继续这场谈话。”达玛说。
终于,要进入蜘蛛女王的巢穴了!
达玛的住处有点让人困惑。地板上铺着好几层地毯。她脱掉凉鞋,光脚走了进去。欧德雷翟紧随其后。
看看她脚外侧那层角质层!那是保养良好的危险武器!
让欧德雷翟感到困惑的不是柔软的地面,而是房间本身。一扇小小的窗户俯瞰着精心修剪的绿植花园。墙上没有挂饰,也没有照片,同样没有任何装饰。通风口栏杆在她们进来的门上投下了一条条阴影。右边还有一扇门和另一个通风口。两张灰色软沙发。两张黑得发亮的小边桌。还有张金色调的桌子,比刚才那两张稍大,上方有绿灯闪烁,说明那里是控制区。欧德雷翟认出了精美的矩形轮廓,那是镶嵌在金色桌子上的投影仪。
啊哈,这就是她的工作室。我们是来工作的吗?
这个地方能让人专心致志地工作。任何会分心的因素都被精心地消除掉了。达玛会接受什么样的分心?
有装饰的房间在哪里?她一定会有与她所处环境相匹配的特有生活方式。你不可能永远在心里搭起屏障,去拒绝让你不适的周遭事物。如果你想要真正的舒适,你的家不可能按伤害你的方式搭建,尤其是在无意识方面不能对你有任何伤害。她明白无意识的弱点!这是真正的危险,但她有能力说“是”。
这是古老的贝尼·杰瑟里特洞察力。你要寻找能够说“是”的人。不要费力找那些只能说“不”的喽啰。你要找出能够达成意向、签署协议、兑现承诺的人。蜘蛛女王不常说“是”,但她有这个权力,她自己也知道。
她把我带在身边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了。她允许我称呼她为达玛,这就是她释放的第一个信号。我设计让特格去袭击,这点我已经无法阻挡,我是不是做得太急躁了?现在反悔已经太迟了。松开了特格身上的缰绳时我就知道了。
但我们可能会吸引什么其他力量?
欧德雷翟已经将达玛的统治模式刻在心里。哪些话、哪些手势可能会让蜘蛛女王退缩,蜷缩到强烈地意识到她自己的心跳的状态。
这场戏必须演下去。
达玛在金色桌子上方的绿色区域内正用手做着什么。她全神贯注,完全忽视了欧德雷翟,这既是种羞辱,也是种赞扬。
你不会干预的,女巫,因为那不符合你的最大利益,你知道的。另外,你还没那么重要,不足以让我分心。
达玛显得有些焦躁。
伽穆的袭击行动成功了吗?难民开始抵达了?
目光中橘色的火焰重新燃起,聚焦在了欧德雷翟身上:“你的飞行员刚刚宁愿毁了自己和你的飞船也不愿接受我们的检查。你到底带了什么?”
“我们自己。”
“有一道发出的信号,信号源正是你!”
“好告诉我的同伴我是否还活着。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祖先有些会在发动袭击前烧掉自己的船。这样就没有退路了。”
欧德雷翟带着十分的小心说着,语气与时机都根据达玛的反应不断调整:“如果我成功,你将会送我回去。我的飞行员是半机械人,因此无法从你们的探测中保全自己。他接到的命令是宁可自杀也不能落入你们的手里。”
“以免为我们提供你们行星的坐标。”达玛眼里的橘色变弱了,但她似乎仍然深受困扰,“我没想到你的人在服从命令方面能做到这种程度。”
没有性的牵绊,你是如何掌控她们的,女巫?答案不是很明显吗?我们有秘密力量。
现在要小心,欧德雷翟提醒自己,要有条不紊,随时保持应对新情况。让她以为我们只选择一种回应方法且不会改变。她对我们有多少了解?她不知道即使是大圣母也可能只是一小块诱饵,一种只为得到关键情报的诱惑。所以我们更优越吗?如果是这样,那更优越的训练能带来更优越的速度和数量吗?
欧德雷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