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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艾莉希亚往北走,进到开阔的乡野。德州锅柄平原,一望无际的平坦地带,宛如广袤平静的汪洋,风吹草原翻浪,秋日澄蓝的天空挂在她头顶上方,无边无际。地平线平缓延伸,只偶有白杨木、胡桃树或枝叶纤长的柳树立在溪涧旁,她一行经,那郁郁的枝叶就臣服垂首。天气很暖,但是夜里气温陡降,让草叶沾上沉重的露珠。利用这一路上几处储藏所贮存的补给,她在四天内完成旅程。
      她在十一月六日早晨抵达齐厄尼营区。正如指挥部在补给队迟迟未归时所担心的,没有人出来迎接她。这营区简直是座不设防的坟场。垂死军士的哭喊似乎还浮悬在空中,锁藏在这一片狂风大作的死寂里。艾莉希亚花了两天的时间,把战友残余的尸体搬上卡车,载到她所选择的地方,在普拉特河岸边的空地。她把他们排成长长一列,让他们可以在一起,然后淋上燃料,放火烧掉。
      到隔天早上,她才看见那匹马。
      那马站在营栅外面。一匹蓝灰花色的种马,矫健的长脖子垂下来看着营地操场边缘浓密的长草—牠的存在简直难以解释,彷佛是龙卷风过后,唯一一匹毫发无伤的马。牠离她至少有十八掌的距离。艾莉希亚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手掌朝上。这匹马似乎准备惊逃,鼻翼张开,耳朵后翻,一只大眼睛瞄着她。这个陌生人是谁?牠在说,她打算干嘛?艾莉希亚又跨近一步;但牠还是没动。她可以感觉到牠血液里流窜的野性,那充满爆发性的动物力。
      「好孩子,」她低声说,「看见没?我不是坏人。我们做朋友吧,我们两个,你说好不好?」
      相隔仅只一臂之遥时,她伸出手,张开手掌放在牠鼻下。牠嘴唇往后扯,露出一排黄牙。那双宛如黑色大理石的眼睛,映着她的身影。在拿不定主意的那一瞬间,牠浑身紧绷警觉;接着,牠低下头,温暖潮湿的鼻息弥漫她的掌心。
      「好吧,我想我找到坐骑了。」马儿用鼻子轻轻擦着她的手,不住点头,嘴角浮现一圈泡沫。她摸着牠的脖子,那光滑汗湿的皮毛。牠的身体宛如雕刻作品,坚硬而纯粹,然而那双眼睛却散发着无穷的力量。「你需要有个名字,」艾莉希亚说,「我该叫你什么呢?」
      她给牠取名叫「士兵」。从她跃上马背的那一刻起,他俩就融为一体。彷佛是失散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他俩是一辈子的同伴,可以互相吐露心中最真实的心事,但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她在空荡荡的营地多留了三天,收拾装备,计划接下来的行程。她把自己的刀磨得很利很利,派令收在包包里—任命艾莉希亚‧唐纳迪欧为远征军上尉,任命人:薇多莉亚‧桑契兹,德州共和国总统。
      十一月十二日上午,他们出发了。一路向东。
      有一坐横跨密西西比河的桥梁还在,约莫在奥玛哈北方五十哩处,一个名叫狄克特的小镇。他们在第六天来到这里。清晨浓雾弥漫,已嗅得到冬天的气息。林木褪去羞涩,露出光溜溜的肢体。一路前行时,艾莉希亚在士兵的鼻息里感觉到一丝犹疑:这条河,真的?他们来到崖边,宽阔河道里河水汹涌。河面漩涡流转,墨黑如石。往北四分之一哩,那座桥粗壮的水泥桥墩跨越水面,彷佛一条条巨腿跨站河上。没错,艾莉希亚说,是真的。
      她走在桥上,不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太草率了。有些地方的水泥表面已经剥落,露出桥下汹涌的河水。她下马,拉着套在士兵身上的缰绳。千辛万苦,每踏出一步,都是冒着桥可能在他们脚下崩塌的风险。他们小心翼翼地过桥。这是谁想出来的蠢主意?士兵似乎在问。噢,是妳!
      一到河的对岸,他们就停下来。时间刚近傍晚,太阳开始沉落到河崖后面。艾莉希亚的作息节奏已经颠倒了。如果是徒步,她会在白天睡觉,晚上赶路,这是她的习惯。但是骑马就不同了。艾莉希亚在河边生起火,在锅里装满水,开始煮滚。她从背包里拿出仅余的食粮:一把干豆,一罐肉酱,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面包。她很想去打猎,但是又不想留下士兵。她吃掉单薄的晚餐,在河里洗完锅子,躺在铺盖上仰头看天空。她发现,只要看得够久,就会看见流星。彷佛回应她的想法似的,一颗明亮的星星划过穹苍,紧接着又有两颗。很多年以前,迈可曾经告诉她,有些流星其实是古昔的人所创造的东西,叫作人造卫星。他想办法解释那些东西的功能—有些是和天气有关—可是艾莉希亚不是忘得一乾二净,就是当成无所不知的迈可用来炫耀自己比其他人更有学问的又一例证。留在她心中的就只有对这些卫星的抽象概念,那结合光与力的意象,这些目的不明、难以理解的物体绕着地球运转,就像投石器上的石头一样,因为意志与重力相互抵销的影响而留在轨道上,直到放弃任务,变成一道灿烂光芒,坠落于地。更多星星坠落,艾莉希亚开始数。她看得越久,就有越多。十颗,十五颗,二十颗。她数着数着,睡着了。
      黎明破晓,天气晴朗。艾莉希亚戴上眼镜,伸个懒腰。一夜休息,让她浑身舒畅。在清晨的空气里,河流的声音似乎更响亮了。她留了些硬面包当早餐,自己吃了一半,一半喂士兵,然后上路。
      他们已经在爱荷华州境内,旅程已经完成一半了。这里的地貌改变了,外形塌扁的丘陵平缓起伏,丘陵之间则是黑土肥沃的平坦谷地。低低的云从西方飘过来,让光线变得柔和。下午过了一半,艾莉希亚才在山脊在线发现了动静。风里有动物的气味,士兵也察觉到了。艾莉希亚一动也不动,等待这气味的来源自己现身。
      来了。一群鹿出现在山顶上。只见剪影,共有二十头,但其中只有一头雄鹿。雄鹿顶着庞大的鹿角,宛如冬天树叶落尽的树木。她必须从下风处接近;牠们到现在还没察觉到她的存在,真是奇迹。她把来复枪放在枪套里,拿起十字弓和箭簇弓,下了马。士兵忧心地看着她。
      「喂,别这样看我。女生得吃东西啊。」她拍拍牠的脖子,要牠安心。「别乱跑,好吗?」
      她绕过山脊到南边。鹿群似乎还没发现她的存在。她匍匐在地,慢慢地往上爬。她动作很快,但牠们的动作更快,一箭,也许两箭,她顶多只有这样的机会。耐住性子往上爬,经过好几分钟,她终于到了顶端。鹿群沿着山脊分布成V字形。雄鹿离她约四十呎。仍旧趴在地上的艾莉希亚,把一枝短箭搭在弓上。
      是因为一阵风吹来,也许。动物敏锐的洞察力察觉到了,鹿群突然举步狂奔。等艾莉希亚站起来,牠们已经奔下山脊了。
      「可恶!」
      她把弓甩在地上,拔出刀,追赶而去。她的心思牢牢锁定眼前的任务,没有任何事情能拦阻她。下坡五十呎之后,地势陡然下降,艾莉希亚看见自己有机会了。她的脑袋无比精准地掌握了每一个线条。就在那头雄鹿冲下陡崖时,她扬起刀,凌空跃起。
      她像只老鹰落在牠身上,拿刀的手往前画了个大大的弧形,然后往上一戳,把刀刺进牠的喉咙底部。鲜血喷溅,牠的前腿瘫软跪地。艾莉希亚察觉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已然太迟了。她以刀刺穿牠的喉咙时,她的身体也因为重力而往前翻,等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倒栽葱似的摔到山边。
      她靠在山脊底下休息。眼镜掉了,她迅即转成趴姿,把脸埋在臂弯里。他妈的!她就要被迫趴在这里,全然无助,直到天黑吗?她伸出一条手臂,拍着周围的地面。什么都没有!
      唯一能做的就是睁开眼睛看。艾莉希亚脸埋在臂弯里,缓缓跪起来。肋骨底下的心脏砰砰狂跳。好吧,她想,豁出去了。
      起初她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掩去一切的白茫茫,彷佛睁眼直视太阳似的。那震撼宛如针刺进颅骨。但是接着,出乎意料迅捷的,情况改变了。她的视野清晰起来。颜色和形状彷佛从雾中浮现般开始出现。她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往外看,接着再睁大一点点。一点一点的,白光逐渐消褪,让周围的景物开始清晰起来。
      经过五年生活在暗影之中的漫长岁月之后,艾莉希亚‧唐纳迪欧,远征军上尉,终于看见阳光下的世界。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在哪里。
      她把这里叫作「骸骨平原」。虽然这里并非平原,而且严格来说,这些也不算是骸骨。这里有的是被太阳晒得粉碎的病鬼残骸,许许多多的残骸,遍布整片高原,直到天边。她看见的有多少呢?十万?百万?更多?艾莉希亚往前走,置身其中。每踩下一步,就扬起一股灰烬。那气味黏附在她的鼻子和喉咙,裹在嘴巴里,宛如一层浆糊。她的眼里涌起泪水。因为哀伤?因为解脱?或只是因为这难以解释的事情而无法置信?他们葬身在此,并不是他们的错。从来就不是他们的错。
      她单膝跪下,从弹药带上抽出刀子,碰触她的额头,心脏。闭上眼睛,低下头,专心祷告。我让你们回家,我的弟兄与姐妹,我让你们从生存的监牢里得到解脱。你们已经离开这世界,迎向超脱此生的真理。愿你们赐予我力量,让我面对未来的岁月。一路平安。
      士兵还留在原地等她。看见她走近,牠眼里闪着怒意。我以为我们说好了,牠的眼睛在说。妳跑到哪里去了?但是等她走到身边,牠的眼神因为了解而变得暗沉。艾莉希亚抚着牠的肩,亲吻牠那张睿智的长脸。牠强健的舌头从她没戴眼镜的眼睛里舔去泪水。你是我的好孩子,她说。我好乖好乖的孩子。
      她很想就这样依偎着,但是她猎得的奖赏不容等待。她在树木之间摊开防水布,摆在地上,拿下背包。包在油布里的是那头雄鹿血淋淋、抖颤颤的肝脏。她捧到鼻子前面,深深闻了一口,吸进这可口、世俗、带着血腥呛鼻的味道。今天晚上不会有烹煮食物的火堆。但这样很好。
      有些情况改变了,这世界改变了。艾莉希亚感觉得到,打从骨子里感觉得到。很大的变化—地震,季节的变化—彷佛地球整个倒转了。可是这留待以后再担心还来得及。
      现在,在这个晚上,她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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