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时间漫长，时间无止无尽。他的存在是个梦魇，无法醒过来的梦魇。思绪纷飞，宛如闪亮的微小尘埃，无论他转向哪里，都看得见它们漫天飞舞。他们每天都来。那些有发亮红眼的人。他们解下鼓胀的袋子，摆在叮当作响的推车上，然后又把新的袋子挂在架子上。永远都是袋子，永远需要，也永远装满一滴一滴一滴的葛瑞。
这些人很享受工作的乐趣。他们会开开玩笑，让自己发笑。他们欺负他来取乐，就像在动物园里逗弄动物的小孩。就像现在，他们叽叽咕咕的，把那个飘着香味的滴管塞进他嘴里，宝宝需要他的奶瓶吗？宝宝饿了吗？
他拚命想抵抗。他绷紧肌肉，抵在炼条上，他转开脸。他卯足每一分意志力想抗拒他们，然而最后总是屈服。饥饿在他心中展翅盘旋，宛如一只大黑鸟。
—说给妈咪听嘛。快说，我是需要奶瓶的宝宝，我保证要乖乖的。要当个乖宝宝喔，葛瑞。
滴管头充满魅惑地在他鼻子底下晃荡，鲜血的香气宛如炸弹，在他脑内炸开，纯粹的欲望化为电暴，引爆上百万个神经元。
—这个你会喜欢的。美味佳酿。你喜欢年轻的，不是吗，葛瑞？
他双眼盈满泪水。渴望与憎恶的泪水。为他这活得太长的人生，这一整个世纪赤身裸体被炼在床上的人生而落泪。他落泪，因为自己身为葛瑞而落泪。
—拜托。
—开口说啊，说我喜欢年轻的。
—求求你，不要逼我。
—说嘛，葛瑞。一阵酸臭的气息贴近他耳朵。让我......听......你......说......
—好！好，我喜欢年轻的！拜托！尝一口就好！一点点就好！
这时，滴管甜美浓醇的液体终于滴到他舌上。他啧啧吮着嘴唇，厚厚的舌头舔着嘴巴的内壁。他吸吮着，像他们说的，就像个小婴儿一样。他好希望这感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虽然根本不可能。他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咕噜一声，然后就结束了。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听着，葛瑞，你知道不能再多了。一天一点滴，医生远离我。这样刚好够让你产出病毒精华。
—只要再一口就好。我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阴冷的笑声说：要是我愿意呢？要是我愿意再多给你一滴呢？你会怎么作呢？
—我不会的，我发誓，我只是要......
—我来告诉你，你想要怎样吧。你想作的，朋友啊，是把这些炼条甩到地上。老实说，要是我处在你的状况，我也想这么作。我脑袋里想的就是这些事。我要宰掉把我关在这里的那个家伙。停顿一晌，然后声音更靠近了。这就是你想作的吧，葛瑞？把我们都宰掉！
他的确想这么作。他想要把他们一个个撕成碎片。他想要他们的血如水四处涌动，恨不得能听见他们最后的惨叫。他想要这么作，比死还想，虽然他也很想死。丽拉，他想，丽拉，我可以感觉到妳，我知道妳就在附近。丽拉，如果可以，我想救妳。
—明天见啦，葛瑞。
就这样周而复始。袋子空空地送进来，满满地送出去，点滴非常尽责。维系他们的是他的血，那些眼睛发亮的家伙。他们靠葛瑞的血喂养，长生不老，就像他永远活着一样。葛瑞永生不死，被炼条锁住。
有时候他会好奇，他们喂他喝的血是哪里来的。但他不常想这个问题，这不是他愿意想的问题。偶尔他还是会听到零号的声音，虽然那听起来不再像是零号对他说话。这部分的条件似乎早就过期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失效了。那声音像隔着什么东西，远远的，彷佛葛瑞是不小心听到墙壁外面的交谈，仔细想想，他觉得这未尝不是小小的慈悲之举，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只有自己的思绪为伴，不再有零号和他那讲个没完没了的声音在脑袋里回荡。
吉尔德是唯一一个直接从血源取用的人。他们就是这样叫葛瑞的，血源，好像他只是个东西，而不是个人，不过他猜自己大概也不算是人了吧。也不是每次都这样，不过有时候或许是因为特别饿，或者是某些葛瑞也猜想不到的原因，吉尔德会出现在他门口，身上只穿了内衣，免得血弄脏他的西装。他会把袋子从管子上拆下来，任黏稠的血液喷在身上，把点滴管放进嘴里，吸吮葛瑞的血，就像小孩用吸管喝汽水那样。劳伦斯，他喜欢这么说，你看起来不怎么好，他们有喂饱你吗？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很担心。有一次，很久以前，好多年，甚至是几十年前，吉尔德带了一面镜子来。是那种叫仕女化妆镜的小镜子。吉尔德掀开盖子，举到葛瑞面前说，你何不看看呢？一个老头的脸回瞪着他，一张脸皱得像梅干—那是一张临终的脸。
他永远处在临终的状态。
然后有一天，他醒来的时后看见吉尔德跨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他的领带松松挂在脖子上，头发乱七八糟，西装皱巴巴，脏兮兮。葛瑞看得出来他处在循环末期了。他可以从这人身上闻到腐臭的味道—像垃圾桶、尸体、微微带着腐烂水果的味道—但是吉尔德没急着喝他的血。葛瑞感觉得出来，吉尔德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了。
「我问你一件事，劳伦斯。」
反正不管答不答应，他都会问。「好吧。」
「你是不是曾经......嗯，我该怎么说？」吉尔德微微耸肩，「你有没有恋爱过？」
从这人嘴里说出「爱」这个字，听起来怪异至极。爱是另一个纪元的产物，是史前时代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吉尔德的脸整个皱成一团。「真的吗？我觉得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天使在天堂齐声合唱，你的脚离地三吋。你知道的，恋爱。」
「我想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劳伦斯，只有这两种答案。」
吉尔德的目光越过他。「嗯，我有过，一次。她名叫莎娜。不过，这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她的皮肤像奶油，劳伦斯。我是非常认真的。尝起来就像奶油。她的眼睛有种亚洲风味，你知道那个样子吧？还有她的身体，嗯，」他搓搓脸，忧郁地吐了一口气。「我再也体会不到这个部分的感受了。性的部分。病毒狠狠地把我搞定了。尼尔森认为病毒在你的身上之所以有不同的效用，或许是因为你服用类固醇的关系。这有几分道理。反正自作孽不可活嘛。」他嘲讽似地咯咯笑，「自作孽，这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葛瑞没搭腔。不管吉尔德情绪如何，似乎和他没有关系。
「整体来说，我想也不算坏事。老实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爱那档事。但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会想她。想到她说的话，想到阳光照在她那张床上的情景。我有点想念那太阳了。」他顿了一下，「我知道她不爱我。她只是在演戏。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就是知道。」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
「干嘛？」他的目光凝注在葛瑞脸上。「应该很明显啊。你真会装呆弄傻，请原谅我这么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劳伦斯。我知道，你八成认为我是你这辈子碰过最倒霉的事。看起来也的确像是这样。我相信你或许会觉得很不公平，但是你让我别无选择。老实说，对吧，劳伦斯？但奇怪的是，你却是我交情最久的老朋友。」
葛瑞闭嘴不说话。这人真的是脑袋有问题。葛瑞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外伸展，整个人紧紧绷在炼条上。他这一生最大的快乐，除了死之外，就是把吉尔德的头扭下来。
「丽拉呢？我不是想刺探，可是我总是觉得你们之间有点什么。依据你过去的背景来看，这实在很令人意外。」
他内心有个部分绞在一起。他不想谈这件事，现在不想，永远不想。「别烦我。」
「别这样，我只是问问嘛。」
「你去死吧！」
吉尔德的脸挨近一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彷佛推心置腹。「告诉我。你还听得到他的声音吗，劳伦斯？告诉我实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吉尔德皱起眉头瞥他一眼，彷佛纠正他似的。「拜托，我们没有吗？没听到他的声音？我真正要问的是他的事。这不是我脑袋里的胡言乱语。」他用力地盯着葛瑞，「你知道他叫我干什么，对不对？」
好像没有必要否认。葛瑞点点头。
「整体来说，把所有的问题考虑进来，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我觉得我需要你贡献意见。」
「我怎么想有什么关系？」
「别看轻你自己。你仍然是他的最爱，劳伦斯，一点疑问都没有。当然啦，我或许是负责指挥的人，我是这艘船的船长。但是我看得出来。」
「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这不是个好主意。这是个可怕的主意。这是天底下最糟的主意。」
吉尔德挑起眉毛，宛如两张跳伞迎风鼓起。
「看看你，」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葛瑞真正地大笑，「你以为他是你的朋友？你以为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是你的朋友？你这个龟儿子，吉尔德。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我知道零号是什么东西。我当时人在那里。」
他显然是命中要害了，吉尔德的拳头握紧又放松；葛瑞甚至懒洋洋地想，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要揍他。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个状况发生，这至少可以打破一成不变的乏味。这样会带来一点变化，一种新的疼痛。
「我得说，你的反应实在很让我失望，劳伦斯。我本来还指望你给我一点支持呢。可是我不想自贬身价，我知道你希望这样，但我还是比你伟大。顺便提供你参考—大计划今天就会完工，剪彩典礼，我把这个当成一个惊喜，你知道的，我想你应该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如果你愿意，就可以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但显然我错看你了。」
他起身，走向门口。
「你想要什么，吉尔德？」
那人转身，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他。
「这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永远搞不懂。」
一阵漫长的沉默。然后他说：「你知道他们是谁，葛瑞？」
「我当然知道。」
但吉尔德摇摇头。「不，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就不必问了。所以我告诉你，他们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东西。没有懊悔，没有悲悯，没有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感动他们，伤害他们。想想看那是什么情景，劳伦斯。绝对的自由。想想看那该有多棒。」
葛瑞没回答。他没有话可说。
「你问我说我想要什么，朋友，我把答案告诉你，我想要他们所拥有的。我想要那个小妓女滚出我的脑袋。我想要感觉......无感。」
花瓶砸在墙上，玻璃立时爆开。太好了。汽车炸弹是最后一根稻草，这非了结不可。
吉尔德叫威克斯到办公室来。等这位幕僚长进来时，吉尔德已经想办法稍稍镇静下来了。
「每天再多加十个。」
威克斯似乎吓坏了。「嗯，有特别的对象吗？」
「无所谓！」天哪，这家伙脑筋有时候硬得像木板。「你听不懂吗？从来就无所谓！只要在早点名的时候把他们抓出来就行了。」
威克斯有点迟疑。「所以你的意思是，嗯，你知道，随机抓出来。不必是我们怀疑和叛军有关系的人。」
「太厉害了，福瑞德。这正是我的意思。」
有那么一秒钟，威克斯就光站在那里不动，瞪着吉尔德，一脸迷惑。不是迷惑，是不安。
「干嘛？我是在自言自语吗？」
「遵命。我可以拟张名单，送到山下给人力资源部。」
「我不管你怎么作，只要搞定就好了。」吉尔德伸手指着门，「现在给我滚出去，派个侍女来清理干净。」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这些人很享受工作的乐趣。他们会开开玩笑，让自己发笑。他们欺负他来取乐，就像在动物园里逗弄动物的小孩。就像现在，他们叽叽咕咕的，把那个飘着香味的滴管塞进他嘴里，宝宝需要他的奶瓶吗？宝宝饿了吗？
他拚命想抵抗。他绷紧肌肉，抵在炼条上，他转开脸。他卯足每一分意志力想抗拒他们，然而最后总是屈服。饥饿在他心中展翅盘旋，宛如一只大黑鸟。
—说给妈咪听嘛。快说，我是需要奶瓶的宝宝，我保证要乖乖的。要当个乖宝宝喔，葛瑞。
滴管头充满魅惑地在他鼻子底下晃荡，鲜血的香气宛如炸弹，在他脑内炸开，纯粹的欲望化为电暴，引爆上百万个神经元。
—这个你会喜欢的。美味佳酿。你喜欢年轻的，不是吗，葛瑞？
他双眼盈满泪水。渴望与憎恶的泪水。为他这活得太长的人生，这一整个世纪赤身裸体被炼在床上的人生而落泪。他落泪，因为自己身为葛瑞而落泪。
—拜托。
—开口说啊，说我喜欢年轻的。
—求求你，不要逼我。
—说嘛，葛瑞。一阵酸臭的气息贴近他耳朵。让我......听......你......说......
—好！好，我喜欢年轻的！拜托！尝一口就好！一点点就好！
这时，滴管甜美浓醇的液体终于滴到他舌上。他啧啧吮着嘴唇，厚厚的舌头舔着嘴巴的内壁。他吸吮着，像他们说的，就像个小婴儿一样。他好希望这感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虽然根本不可能。他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咕噜一声，然后就结束了。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听着，葛瑞，你知道不能再多了。一天一点滴，医生远离我。这样刚好够让你产出病毒精华。
—只要再一口就好。我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阴冷的笑声说：要是我愿意呢？要是我愿意再多给你一滴呢？你会怎么作呢？
—我不会的，我发誓，我只是要......
—我来告诉你，你想要怎样吧。你想作的，朋友啊，是把这些炼条甩到地上。老实说，要是我处在你的状况，我也想这么作。我脑袋里想的就是这些事。我要宰掉把我关在这里的那个家伙。停顿一晌，然后声音更靠近了。这就是你想作的吧，葛瑞？把我们都宰掉！
他的确想这么作。他想要把他们一个个撕成碎片。他想要他们的血如水四处涌动，恨不得能听见他们最后的惨叫。他想要这么作，比死还想，虽然他也很想死。丽拉，他想，丽拉，我可以感觉到妳，我知道妳就在附近。丽拉，如果可以，我想救妳。
—明天见啦，葛瑞。
就这样周而复始。袋子空空地送进来，满满地送出去，点滴非常尽责。维系他们的是他的血，那些眼睛发亮的家伙。他们靠葛瑞的血喂养，长生不老，就像他永远活着一样。葛瑞永生不死，被炼条锁住。
有时候他会好奇，他们喂他喝的血是哪里来的。但他不常想这个问题，这不是他愿意想的问题。偶尔他还是会听到零号的声音，虽然那听起来不再像是零号对他说话。这部分的条件似乎早就过期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失效了。那声音像隔着什么东西，远远的，彷佛葛瑞是不小心听到墙壁外面的交谈，仔细想想，他觉得这未尝不是小小的慈悲之举，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只有自己的思绪为伴，不再有零号和他那讲个没完没了的声音在脑袋里回荡。
吉尔德是唯一一个直接从血源取用的人。他们就是这样叫葛瑞的，血源，好像他只是个东西，而不是个人，不过他猜自己大概也不算是人了吧。也不是每次都这样，不过有时候或许是因为特别饿，或者是某些葛瑞也猜想不到的原因，吉尔德会出现在他门口，身上只穿了内衣，免得血弄脏他的西装。他会把袋子从管子上拆下来，任黏稠的血液喷在身上，把点滴管放进嘴里，吸吮葛瑞的血，就像小孩用吸管喝汽水那样。劳伦斯，他喜欢这么说，你看起来不怎么好，他们有喂饱你吗？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很担心。有一次，很久以前，好多年，甚至是几十年前，吉尔德带了一面镜子来。是那种叫仕女化妆镜的小镜子。吉尔德掀开盖子，举到葛瑞面前说，你何不看看呢？一个老头的脸回瞪着他，一张脸皱得像梅干—那是一张临终的脸。
他永远处在临终的状态。
然后有一天，他醒来的时后看见吉尔德跨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他的领带松松挂在脖子上，头发乱七八糟，西装皱巴巴，脏兮兮。葛瑞看得出来他处在循环末期了。他可以从这人身上闻到腐臭的味道—像垃圾桶、尸体、微微带着腐烂水果的味道—但是吉尔德没急着喝他的血。葛瑞感觉得出来，吉尔德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了。
「我问你一件事，劳伦斯。」
反正不管答不答应，他都会问。「好吧。」
「你是不是曾经......嗯，我该怎么说？」吉尔德微微耸肩，「你有没有恋爱过？」
从这人嘴里说出「爱」这个字，听起来怪异至极。爱是另一个纪元的产物，是史前时代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吉尔德的脸整个皱成一团。「真的吗？我觉得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天使在天堂齐声合唱，你的脚离地三吋。你知道的，恋爱。」
「我想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劳伦斯，只有这两种答案。」
吉尔德的目光越过他。「嗯，我有过，一次。她名叫莎娜。不过，这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她的皮肤像奶油，劳伦斯。我是非常认真的。尝起来就像奶油。她的眼睛有种亚洲风味，你知道那个样子吧？还有她的身体，嗯，」他搓搓脸，忧郁地吐了一口气。「我再也体会不到这个部分的感受了。性的部分。病毒狠狠地把我搞定了。尼尔森认为病毒在你的身上之所以有不同的效用，或许是因为你服用类固醇的关系。这有几分道理。反正自作孽不可活嘛。」他嘲讽似地咯咯笑，「自作孽，这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葛瑞没搭腔。不管吉尔德情绪如何，似乎和他没有关系。
「整体来说，我想也不算坏事。老实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爱那档事。但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还是会想她。想到她说的话，想到阳光照在她那张床上的情景。我有点想念那太阳了。」他顿了一下，「我知道她不爱我。她只是在演戏。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就是知道。」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
「干嘛？」他的目光凝注在葛瑞脸上。「应该很明显啊。你真会装呆弄傻，请原谅我这么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劳伦斯。我知道，你八成认为我是你这辈子碰过最倒霉的事。看起来也的确像是这样。我相信你或许会觉得很不公平，但是你让我别无选择。老实说，对吧，劳伦斯？但奇怪的是，你却是我交情最久的老朋友。」
葛瑞闭嘴不说话。这人真的是脑袋有问题。葛瑞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外伸展，整个人紧紧绷在炼条上。他这一生最大的快乐，除了死之外，就是把吉尔德的头扭下来。
「丽拉呢？我不是想刺探，可是我总是觉得你们之间有点什么。依据你过去的背景来看，这实在很令人意外。」
他内心有个部分绞在一起。他不想谈这件事，现在不想，永远不想。「别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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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死吧！」
吉尔德的脸挨近一些，声音压得低低的，彷佛推心置腹。「告诉我。你还听得到他的声音吗，劳伦斯？告诉我实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吉尔德皱起眉头瞥他一眼，彷佛纠正他似的。「拜托，我们没有吗？没听到他的声音？我真正要问的是他的事。这不是我脑袋里的胡言乱语。」他用力地盯着葛瑞，「你知道他叫我干什么，对不对？」
好像没有必要否认。葛瑞点点头。
「整体来说，把所有的问题考虑进来，你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我觉得我需要你贡献意见。」
「我怎么想有什么关系？」
「别看轻你自己。你仍然是他的最爱，劳伦斯，一点疑问都没有。当然啦，我或许是负责指挥的人，我是这艘船的船长。但是我看得出来。」
「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这不是个好主意。这是个可怕的主意。这是天底下最糟的主意。」
吉尔德挑起眉毛，宛如两张跳伞迎风鼓起。
「看看你，」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葛瑞真正地大笑，「你以为他是你的朋友？你以为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个是你的朋友？你这个龟儿子，吉尔德。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我知道零号是什么东西。我当时人在那里。」
他显然是命中要害了，吉尔德的拳头握紧又放松；葛瑞甚至懒洋洋地想，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要揍他。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个状况发生，这至少可以打破一成不变的乏味。这样会带来一点变化，一种新的疼痛。
「我得说，你的反应实在很让我失望，劳伦斯。我本来还指望你给我一点支持呢。可是我不想自贬身价，我知道你希望这样，但我还是比你伟大。顺便提供你参考—大计划今天就会完工，剪彩典礼，我把这个当成一个惊喜，你知道的，我想你应该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如果你愿意，就可以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但显然我错看你了。」
他起身，走向门口。
「你想要什么，吉尔德？」
那人转身，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他。
「这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永远搞不懂。」
一阵漫长的沉默。然后他说：「你知道他们是谁，葛瑞？」
「我当然知道。」
但吉尔德摇摇头。「不，你不知道。你如果知道，就不必问了。所以我告诉你，他们是天底下最自由的东西。没有懊悔，没有悲悯，没有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感动他们，伤害他们。想想看那是什么情景，劳伦斯。绝对的自由。想想看那该有多棒。」
葛瑞没回答。他没有话可说。
「你问我说我想要什么，朋友，我把答案告诉你，我想要他们所拥有的。我想要那个小妓女滚出我的脑袋。我想要感觉......无感。」
花瓶砸在墙上，玻璃立时爆开。太好了。汽车炸弹是最后一根稻草，这非了结不可。
吉尔德叫威克斯到办公室来。等这位幕僚长进来时，吉尔德已经想办法稍稍镇静下来了。
「每天再多加十个。」
威克斯似乎吓坏了。「嗯，有特别的对象吗？」
「无所谓！」天哪，这家伙脑筋有时候硬得像木板。「你听不懂吗？从来就无所谓！只要在早点名的时候把他们抓出来就行了。」
威克斯有点迟疑。「所以你的意思是，嗯，你知道，随机抓出来。不必是我们怀疑和叛军有关系的人。」
「太厉害了，福瑞德。这正是我的意思。」
有那么一秒钟，威克斯就光站在那里不动，瞪着吉尔德，一脸迷惑。不是迷惑，是不安。
「干嘛？我是在自言自语吗？」
「遵命。我可以拟张名单，送到山下给人力资源部。」
「我不管你怎么作，只要搞定就好了。」吉尔德伸手指着门，「现在给我滚出去，派个侍女来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