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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瞪着那栋木造建筑,它的木材如此漆黑,彷佛曾被大火烧焦。我瞥瞥哈利二号。我的狗没在微笑,也没夹着尾巴。牠看起来满脸严肃,摆出备战姿态,这给了我一点我极度需要的自信。
我们走近通往屋内的巨大双门。我紧握着魔杖,眼神游移不定,前后梭巡,在门前停下脚步。
我指着魔杖说:「打开。」
双门安静打开。尽管我想开门,但这座邪恶神殿能如此轻易开启,并没让我觉得好过些,反而让我惶惶不安。
我指着魔杖说:「放大。」
这是第一次没有出现任何影像。没有狼吞虎咽的影像出现在我眼前。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过门口,门在我们身后砰地关上。我早就料到如此,因此并未惊骇莫名。里面有其他东西更让我恐惧,比方说,屋内的景象。
墙壁和玻璃的每一吋都覆满堕落邪恶、屠杀和混乱景象,那就像你扯开马尼各的心智,让牠的思绪像鲜血般啪啪飞溅到整个墙壁和窗户上。
就如同在尖塔,粗糙劈砍的长板凳在地板上排列,但不像尖塔那朴实美丽的座位,这些长板凳雕刻着悲惨、折磨和死亡的图像,充斥森林的生物杀害其他生物,大啖其肉。被害者的表情不忍卒赌,永远冻结在寂静的恐惧中。
我看着牠们时,牠们似乎就在我眼前迅速移动,彷若邪恶生物大军和牠们的猎物突然活过来,变得生气勃勃。
我知道这一切是要让我感到害怕,而我也的确感到恐惧。
「格挡!」我大叫,将魔杖指向右方,那里有一只有翅生物举起成排的爪状附肢,作势要扑向我。牠撞上我的咒盾,瘫倒在地,我感激地看到牠旋即死去,脖子因突然的猛烈撞击而断裂成两截。
我低头看哈利二号,牠龇牙裂嘴,低声咆哮。剎那后,我的狗跳到我跟前,攻击一个从头到脚、全身罩着黑布的身影。那身影出现在我们的正前方。
「不,哈利二号!」我尖叫。
但哈利二号直攻那东西的咽喉,獠牙用力咬下。那身影摔倒在地,绿色血泊从脖子潺潺流出。
我拍拍哈利二号,牠在攻击后立即回到我身旁,我们踏过那东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蹲下,掀开兜帽。我真希望自己没那么做。
我看着的脸似乎是从火焰中直接抬起来的,皮肤烧焦,皮开肉绽,看起来比戴夫受伤的手臂更惨不忍睹。黄红色相混的可怕球根状眼睛恶狠狠地回瞪着我,即使他早已死亡。
我打个冷颤,盖住兜帽,起身快走。
前端是座怪物般的巨大石像。我想这可能是班兹。他的斗篷漆黑,皮肤焦黑一片,理成光头,眼睛充满恶意。他手里举着某样东西。我走近时看出那是个死掉的小孩。
我如临大敌地经过那座雕像,我确定它会突然起死回生,对我发动攻击,但雕像保持静止不动。更前方是一对巨大的门,雕刻着我在长板凳上看到的相同邪恶图像。
我吸口大气,指着魔杖说:「打开。」我知道,这门后面会有那些试图让我灵肉分离的怪物。
我知道情况糟糕透顶,我只是不知道会有多糟。
门向内砰地打开,我们向前走。我一向凭直觉做事,每每大胆采取行动,问题通常都能迎刃而解。我发现,在面对可憎、邪恶的化身时,无法预测这点反倒对我有利。
因此我壮起胆子一脚踏入房内。
随即我高声尖叫。
戴夫、佩特菈和勒克兰分别泡在三个水池里,水浑浊不明,还散发浓烈恶臭,冒着泡沫,深处似乎有东西飘浮。
我只能看见我朋友的头部,他们的眼睛紧闭。我呆站在那,他们变得愈来愈透明。穿着兜帽长袍的身影站在每个水池边缘,用长而细的银棒默默搅拌池水。我凑近时,可以看见棒子原本是透明的,银色来自池水,像墨棒吸收墨水般。
他们的灵魂正在被夺走。贾斯伯曾告诉我,这是偷取灵魂的另一个方式。
我的尖叫声引发长袍身影的警觉。他们全都转身,掀开兜帽,露出不忍卒赌、伤疤累累的焦黑脸庞。我转向右,看见一个空池子。我忖度那是为我而留。
我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六个长袍身影就倏地飞向我,跳过空中,速度和敏捷度都很惊人,但哈利二号的反应比我快多了,牠正面撞上一个身影,有力的下颚钳住那恶魔的喉咙,牙齿咬下,他立刻全身瘫软。我举高魔杖,但被两位灵魂攫者用力扑倒。他们爪子般的手马上掐住我咽喉,准备撕扯和割砍。
「攻击!」
他们从我身上炸开,飞越房间,歪歪斜斜撞上正要冲向我的两位同伙。他们全都跌进勒克兰的水池里。
我身边还有三个恶魔。哈利二号扑向另一个,撞倒他,撕扯他的喉咙。
「流血!」我大喊转身,两个恶魔立即瘫倒,伤痕累累。
我没有静等第四个扑向我。我对他指着魔杖,迅速精准地说:「死!」
牠摔倒在我脚边,一命呜呼。
我将魔杖指着戴夫说:「过来,戴夫。」
他从水中升起,飞越房间,撞上两个正冲进房间的灵魂攫者,把后两人撞昏。
我抓住他的胳膊。「戴夫,醒来,醒来,拜托!」
我听到哈利二号哀鸣,我转身大叫:「洪水!」
强烈急流击中一对灵魂攫者—他们正拖着哈利二号走过房间—力道如此之大,水流将他们哗啦打成石头,立即死去。
「戴夫,拜托。过来,佩特菈!」
佩特菈慢慢起身,四处张望,将一切看入眼底,然后凝视着我。勒克兰沉在水池深处。灵魂攫者没有离开水池来攻击我,他仍默默在水池里搅拌着银棒。勒克兰就快消失在视线之外,他的灵魂几乎分离。
十几个灵魂攫者从另一道门涌现,全都拿着武器,冲向我们。
我看着佩特菈,我们的眼神瞬间交接,在那短暂时间内,无声胜有声。她的表情满是哀求。她知道我拿走她的魔杖,她知道我其实不想拿走,但我的理智又认为这才是唯一方式。
我的手探入口袋,找到她的魔杖,掏出来丢给她。她接住魔杖,转身面对冲向我们的恶魔大队。
我也如法炮制,举高魔杖大叫:「攻击!」
剎那后,佩特菈大吼出相同咒语。
两个咒语产生无可匹敌的力量。
灵魂攫者不只被炸离地面。
他们全身粉碎分解。
我转身对着佩特菈微笑,她回以微弱一笑。
然后她被抛离地面,摔回水池,马上被往下拉。
我接着飞越空中,降落在第四个水池,也往下沉。我张开眼睛,尽管池水黝黑污浊,我还是可以看得清楚。那并非好事。
我知道谁正面对着我。
班兹。
那个雕像家伙。他的斗篷是血红色,颈间挂着沉重的链子,尾端有个金属圆盘。圆盘上雕刻着那个在神殿顶端、折成两半的身体图像。现在我知道它代表灵肉分离。
他双手握刀,表情凶狠、杀气腾腾。我不慎弄丢魔杖,慌乱地在水里寻找。突然间,一只手忽地深入水池,抓住班兹的链子,将他整个人拉出水外。
我找到魔杖,用戴斯汀往上窜飞,飞回房间内,边飞时边死命咳嗽,喷溅唾沫。
眼前是个惊人的景象。
戴夫使尽全力不断咚咚痛击班兹的头侧,但班兹比看起来强壮多了。他回击戴夫,将戴夫击倒。
我将魔杖瞄准班兹,但没有机会下咒。两个灵魂攫者伺机攻击我。我和他们缠斗时,仍旧尝试着将戴夫和班兹保持在视线内。他们捉对厮杀,死命挣扎,把彼此抛越房间,不断拳打对方。
我打退攻击我的灵魂攫者,戴夫夺走班兹的一把刀子,将他划伤。那恶魔往后跳开,绿色鲜血从伤口潺潺涌出。
戴夫没有给他分毫喘息的机会,立刻进逼。他像嘎姆抓住猎物般对付班兹。他朝班兹的头用力挥了两拳,我从房间对面似乎都可以感觉到那股力道,那家伙的眼睛闭上,头瘫软一垂。戴夫将他拾起来,丢入水池里,他立即下沉。
「太棒了,戴夫!」我开心地尖叫。
他看看我,伤痕累累,但在我解决最后一个灵魂攫者时,咧嘴一笑。
佩特菈将勒克兰拉出水池,也打掉用来吸走他灵魂的棒子。尽管他踉跄绕步,拚命干呕,但看起来安然无恙。
我们赢了,我想,直到我看着戴夫。
「呃,薇嘉.简?」戴夫说。
我循着他的眼神看去。
班兹从水池中冒出。他站在石墙上的一个邪恶图像旁边。他举高双手,叨叨说出一串字眼。剎那后,那面墙轰然打开,一百个灵魂攫者大步迈出,拿着剑、矛、斧头和刀子,眼底有抹明显的杀戮欲望。
即使我们有两根魔杖,还是寡不敌众。
「哈利二号!」我大叫,拍拍我胸口。
我的狗跳入套具内,我系紧牠。「抓住我的手,戴夫。勒克兰,你抓住戴夫的手。佩特菈,妳抓住勒克兰的手。」
我们现在全都手牵着手,佩特菈和我各在一头,拿着魔杖的手可以自由挥动。我们会需要魔杖。
班兹和灵魂攫者发出令人血液凝结的尖叫声后发动猛烈攻击。
我将魔杖指着支撑天花板的两根巨大石柱中的一根,我用眼角余光看见佩特菈指着另一根。
「斩断!」
「斩断!」佩特菈重复。
石柱劈啪出现巨大裂缝。它们开始剧烈摇晃,然后轰然倾塌。我们那时已经飞到空中。我转身,我们如同藤蔓上排成一列的叶子,窜飞至门口,神殿开始在我们四周倒塌。房间天花板向内塌陷,压垮班兹和灵魂攫者,将他们压在邪恶神殿的碎石堆下,我们及时飞离门口。
千钧一发,那是他们该得的下场!
但我怕剩余的神殿会坍塌在我们身上,永远将我们埋葬于此。我们疾飞过前门,神殿向内倒塌。离开崩毁的神殿后,我们往上窜升,往上,直到无法再向上为止。然后我们以陡峭的角度快速坠落,撞上地面,翻滚过长长一片烂泥,浑身发痛,最后我们迭成一堆,停了下来。
我看着戴夫,他正挣扎起身。接着他低头看着我。
「我还以为我们完蛋了。」他说。
「我们是差点完蛋。」我回答。
我将哈利二号从套具解下,扶佩特菈起来,戴夫拉起勒克兰。我瞥瞥佩特菈仍旧握在手中的魔杖。
「我很抱歉把它拿走。」我小声说,只有她听得到。
她低头看它。「我能了解妳为何那样做。」
「我希望妳知道。刚才在那,我没办法单独拯救我们。」我说。
「小佩!」勒克兰惊呼:「妳究竟是打哪拿到那东西的?」
佩特菈紧张地看着魔杖,显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有多的一根。」我说。戴夫的表情不可置信。
「噢。」勒克兰说:「呃,真感谢还有多的魔杖啊,不是吗?」
我惊讶地发现我们在蓝山山麓。我们一旦穿越它,我想魁格尽头就会在另一边。
「妳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戴夫问。
「我有位朋友帮我。」
勒克兰说:「嗯,我们该出发了吧?」
我以锐利的眼神瞥蓝山一眼。那里还会留有什么来试图阻止我们?我低头看着魔杖。它看起来那么小、微不足道,但它在我一路穿越那四圈以来帮助匪浅,不可或缺。我只希望它还剩下足够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