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凡人：零岁
我整个人累坏了，一头栽在别墅的沙发椅上。好不热闹的一晚!还好其他同伴之前在墙脚下挖了地道，回程比前往时轻松多了，但这一路还是得拖着仍旧不省人事的哈兀。
借由哈兀身上安卡十字架的号码，我们知道了他住的地方——103683号别墅。大伙儿一起将他抬上床，明天他头上肯定会肿起一个大包，但至少这个朋友还在我们身旁，而不是在蓝河的底部。
我闭上眼睛，久违的疲惫感浸透我的躯体，全身上下的肌肉烧灼，心脏狂跳。我全身是汗，上衣也脏了，而且饥肠辘辘，又饿又渴。我精疲力竭，但又焦躁得睡不着觉，即使不用钟声提醒，我大概也知道现在应该是半夜两点钟。
钟声传来，敲了两下，是必须合眼的时候了。明天早上八点开始上课，我还依稀记得自己是凡人的时候，每天必须睡足至少六个钟头才行。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双眼盯着胸前的十字架。好精美的玩意儿。我不经意地按下D钮，安卡射出一道光，但不是线性的光束，而是由多条不规则光线组成的白炽射线，往目标物集中发射，结果那道强烈的光束摧毁了一张椅子。
原来安卡除了照明之外，还有这等用途，是一件可怕的武器。在将旋钮转到D的同时，我还发现可以调整射线的强弱;强度越高，射线就越接近激光。那字母A又代表什么?我把旋钮对准A按下，结果什么也没有。那换N试试看——我什么灾难性的后果都预想到了，但就是没料到电视机会被打开。
原来我的安卡也是之前遍寻不到的电视遥控器。奥林匹斯电视台安排了什么节目呢?我盯着电视画面，是一位单眼皮的矮小妇女躺在床上准备生产，身旁围绕着两位护士和一名男子。妇女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就连她身旁的护士也静默不语，过程在一股平静的气氛中进行，屏幕一角有数字指出频道是第一台。我转动旋钮换到第二台，依旧是生产的画面。这次的产妇是一位金发的肥胖女人，产房的光线昏暗，里面的人数较多。其中有一位矮瘦的男子，眼神酷似布列塔尼猎狗，肯定是她的丈夫。他脸色苍白，紧紧拽着临盆妻子的手，产妇也紧掐着丈夫的手不放。其间，先生勉为其难地弯下腰来看，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立刻就被吓得退避三舍。产妇像一只小狗般气喘吁吁，同时高声命令在场所有人，我想她说的应该是希腊语。一大群护士和年轻大夫团团围绕着她，产房一角还可以看到全员到齐的产妇的家人。这位未来的妈妈扯高嗓门儿，对所有人发号施令，不仅帮大伙儿出主意，同时还训斥着整个医疗团队。
我转到第三台。这次临盆的场景不是在医院，而是在非洲丛林的一间小木屋里。在场清一色是女性，接生婆扎着发辫，上头插满了繁复的头饰，身上的服饰很华丽，宛如要去参加庆典。一旁有一群小女孩伴随非洲鼓的节奏，哼唱着优美的曲调，外头的花园里还有一群人跟着唱和。
没有第四台。浏览过三个台的节目后，我的结论是，奥林匹斯的电视节目专门转播临盆画面，要不然就是我今天刚好碰上“全球生产实况特别节目”。
我切回第一台，画面中是个哇哇啼哭的瘦小婴孩。护士把名牌绑在婴孩纤细的手腕上，接着在婴孩的手臂上置入点滴管，另外一位护士则将一根管子插入婴孩的鼻孔，同时用胶带固定。
第二台的画面是一名肥胖的巨婴对着空气蹬足，在现场亲属的掌声中大声啼哭。家族的每位成员争先恐后地凑上前去亲吻婴孩，一旁的护士正在用一把不太锋利的剪刀，努力跟脐带奋战。
第三台的婴孩被接生婆高高举起，展示在花园围观人群的眼前。所有人再次唱起歌谣，连床榻上的母亲也跟着哼唱。
我瞪大双眼，三名新生儿……可不是吗?直觉告诉我，他们就是我在天使帝国负责的那三名客户。我试着认出他们来。非洲婴孩肯定是美国女星维纳斯·谢利登，她一直希望能在下辈子认祖归宗。那名希腊婴儿应该是苏联大兵伊戈，他始终坚持投胎在斯拉夫语系国家，最终选择诞生在希腊的土地上。而且生前曾遭到生母憎恶的他，自然希望有一个爱护自己的母亲。看看那名胖产妇对婴孩激吻的模样，想必伊戈已经从前十几次轮回注定遭到母亲唾弃的诅咒中走了出来。这么说，那名亚洲婴孩就是作家贾克了。他从前一直醉心于东方文化，现在干脆直接诞生在东方。而且我发现，把贾克从投胎转世的轮回中解救出来，并无法说服他成为一位天使……他宁可重返人世，当个肉身菩萨。他们这些觉知的灵魂，如今都选择重返世间，来渡化芸芸众生。
这些婴孩都带着一张小老头儿般多皱的脸蛋。《相对与绝对知识百科全书》说得没错，婴儿呱呱坠地的头几秒钟，还保有前一世老朽的身躯，从前几个浮光掠影的片段也还留存在脑海里，直到守护天使在婴孩的鼻息下方勾勒出一条遗忘之沟，献上天使的遗忘之吻。
那个非洲新生儿的姐姐——一位小女孩，在婴孩耳畔呢喃了一些令人不解的话：“不要忘记，千万不要忘记你从前经历过的一切。在你会说话的时候，把它说出来，说给早已全部忘记的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