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追悼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起了儒勒·凡尔纳。“他来得太早了。”狄俄尼索斯表示。他来得太早，所以抢先目睹了什么?节目开演前的后台秘密?
时序女神和季节女神在圆形剧场内欢迎我们，所有人都集合在场中央。
半人马乐队和上次一样击鼓环绕我们，嘴里哼唱着一段简单的歌曲，后来加入的乐手吹奏着声音低沉的猎号。当阿特拉斯将那颗光滑死寂的十七号地球放在我们面前时，原本的背景旋律转变为一首哀歌。
狄俄尼索斯起身。
“一个宣告死亡的世界，让我们为这群人类默哀。他们已经竭尽所能，但终究无法成功自立。”
狄俄尼索斯比出哀悼的手势。
“一群失败的人类长眠于此。”
他亲吻球体，克洛诺斯不发一语。在场有几位学生显得相当激动。
随着越来越快的鼓声节奏，猎号开始吹奏出较欢快的旋律。庆典揭开序幕，实习生们彼此择其所好，各自散开。
在热爱长空竞逐的团体里，可以看到航空飞行的先驱克雷蒙·阿德尔、发明热气球的德·蒙特哥菲尔兄弟之一、军机诗人圣-埃克苏佩里，以及航空摄影师纳达尔。至于热衷乘船越洋的船长罗伯·薛顾夫男爵则与拉法叶侯爵交谈。
包括画家、雕塑家及演员在内的艺术家团体里，有亨利·马蒂斯、明显已和卡米耶重修旧好的罗丹、贝纳·帕里希、西蒙·西涅莱与莎拉·伯恩哈特。弗朗索瓦·拉伯雷、蒙田、普鲁斯特、拉·封丹等人在一旁组成作家团体。至于我则满足地和那群冥游伙伴在一块儿，有佛莱迪·梅耶、玛丽莲·梦露和埃德蒙·威尔斯;哈兀仍在某处跟我们冷战。另外，还有一些喜欢独自一个人的同学，像是古斯塔夫·埃菲尔、玛塔·哈莉、乔治·梅里爱、约瑟夫·蒲鲁东、艾迪特·皮雅芙等人。
不过，每个小团体热烈讨论的都是相同的话题。每个人都迫切地想知道，我们即将面临的新世界将会受到何种生存法则的支配。这时，玛塔·哈莉突然来到舞台中央，此举结束了众人无谓的揣测。
她手脚利落地脱下有碍伸展肢体的长袍，露出里头的内衣，开始扭腰摆臀，展露煽情挑逗的异国舞姿。她招展双臂，弯曲双腿，一张标致的脸蛋神情肃穆、目光隐晦。这女人生前拥有颠倒众生的能耐，这并不令我意外。
玛塔·哈莉开始绕行投射出十七号地球残骸的玻璃球，像是要将它唤醒。奥林匹斯的三个明月在光亮的玻璃上映照出苍白月晕，更增添当下的魔幻气氛。玛塔·哈莉绕行的节奏越来越快，柔软的身躯像是水蛇般一波又一波地扭动，令在场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异口同声地发出“啊啊啊……”的赞叹，同时伴随着击掌声以及半人马的击鼓声。
玛塔·哈莉合上双眼，舞兴正酣。我高举双手，心跳呼应着鼓声的节奏，开口和大伙儿一同吆喝，让她引领我们进入出神忘我的境界。
突然，她整个人趴倒在地，乐声戛然而止。正当众人感到不安的时候，她微笑着站了起来。
“好一位舞者!好一位舞艺精湛的舞者!”我身旁的乔治·梅里爱连声叫好，掌声不断。
这时，另一件事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有一群人进入剧场，从他们人高马大、身着彩色长袍的模样，就知道是神老师们驾临现场。他们各自穿梭在人群中，然后在另一头会合。最后抵达的美丽倩影，不用介绍我也知道她是谁。
是她。
啊!今天亲眼见到阿弗洛狄忒，我终于明白何谓“曾经沧海”。“美”这个字眼并不足以形容她，因为她本身就是美的化身。
她完美的腿部曲线在鲜红色的长衫中忽隐忽现，可看见凉鞋的金色缠带从小腿一路交缠到膝上。她的金黄色秀发迤逦在红衫上，映衬着麦芽色的肌肤。笔直的颈子上挂着一条镶缀有紫水晶、蛋白石、红宝石、钻石、石榴石、松绿石和黄玉的宝石项链，让她祖母绿般的明眸更添神采。高凸的颧骨让她光滑的脸蛋更显起伏有致，娇嫩的耳垂上点缀着一对眼睛造型的耳环。
鼓和猎号奏出温柔的乐音，克洛诺斯神殿中的时钟齐鸣与之呼应。佛莱迪·梅耶与玛丽莲·梦露两人开舞之后，舞池中渐渐出现成双成对的俪影。我完全无法把视线从阿弗洛狄忒身上移开，只见她穿梭往来，与在场的其他神老师打招呼。
“你还好吧?”埃德蒙·威尔斯问。他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我，然后摇摇头，径自往阿弗洛狄忒的方向走去。后者弯下姣好的身段，倾听埃德蒙的来意，接着面露促狭的笑容，最后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该死!
她正在看我!
她向我走来，开口对我说话：“你的朋友跟我说你太内向害羞，不敢向我邀舞。”不远处传来她略带希腊口音的声音。
我可以感觉到她的体香越来越近。
震颤的长袍反映出我怦怦的心跳，我本来想要开口回应，干燥的唇舌却完全不听使唤。
“也许你想跳支舞?”她接着说，然后挽起我的手来。
碰触到她的肌肤的瞬间简直就像触电一样，我整个人都麻木了，任凭她将我领到舞池当中，然后挽起我的另一只手。阿弗洛狄忒高出我一个头，必须弯下腰，才能让我听见她的呢喃细语：“你就是……‘大家所指望的那位’?”
我清清喉咙，放松声带，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呃……”。
“斯芬克斯肯定‘大家所指望的那位’知道答案。”
“那道谜语是不是‘何者在早晨有四只脚，午间短少为两只，到了晚间则有三只’?如果是这道题的话，我的确知道答案：人类。人在幼儿时四足趴地，成人后双脚站立，到老时拄着拐杖，成了三条腿。”
阿弗洛狄忒的脸上浮现一抹善意的微笑。
“啊!这道题是用来考三千年前的实习生的，俄狄浦斯当年十分受用，但是后来斯芬克斯又创造了许多新的谜语。听仔细了，这是最新的一道题。”
停下舞步后，阿弗洛狄忒字正腔圆地对我说出那道谜语，我可以感受到耳畔传来她温暖、芬芳的气息——
比上帝更美好，
比魔鬼更糟糕;
穷人皆有之，
独富人匮乏;
食之下肚，必死无疑。请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