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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凡人:八岁,恐惧

  从瀑布后的通道越过蓝河之后,玛塔·哈莉在黑森林中发现了清晰的巨大足印,肯定是一个庞然大物造成的。在逐渐将我们覆盖的夜幕中,大家都注意到远方有粗哑的呼吸声。

  大伙儿完全不敢轻举妄动,哈兀试着稳定军心。“‘它’应该是睡着了。”他一只手捡起一根防身用的树枝,另一只手紧握着安卡,同时将手指贴在D钮上。

  我觉得如此急促的呼吸声绝对不是来自一只沉睡的动物,但为了让同伴们安心,我并没有开口表示意见。这时,玛丽莲紧紧抓着我的手,使劲的程度简直就要把我的手给捏碎了。

  枝叶沙沙作响,沉重的脚步声震动着我们脚下的土地。

  “爱情为矛,幽默为盾!”佛莱迪·梅耶喊道。

  在所有人当中,属佛莱迪的方向感最好。由于长期目盲,他发展出了敏锐的听觉和嗅觉,能够轻而易举地在黑暗中辨别方位。

  一阵沉寂之后,脚步声再度出现,不过来源从刚才的前方转移到了我们的左侧。

  我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疲惫,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随即脱口而出:“对不起,各位,我实在累得无法继续下去了,也许是昨晚操劳过度的关系。我现在想回去睡觉,你们继续吧,我不奉陪了。”

  就算不用双眼,我也可以看到他们脸上错愕的神情。

  “可是……拜托你,麦克……”被我松开手的玛丽莲试着挽留。

  我转身跑离现场,把大伙儿丢在原地。穿过瀑布后的通道,我又回到了静谧的蓝森林。让他们自己去想办法对付怪物吧,就像昨晚的我一样,一切自求多福,隔天再告诉我今晚的收场。

  如果我们真是在一部电影或小说的情节里,那我想自己正在创造一个新的人物典型——在剧情高潮处丢下一切不管的故事主角。

  在返回别墅途中,我其实有点儿良心不安,对内心感受到的解脱自在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话说回来,我没有必要去冒这些风险,我也有权利在想要休息的时候获得休息。再说,我也很想知道自己从前的客户进展到了什么阶段,最近有好一阵子没有看电视了。

  当我回到城里的时候,奥林匹斯街道上渺无人烟。小蝇蝇已经等在别墅中,见到我的时候,它不断拍动翅膀,然后飞到沙发椅上,等我打开电视。

  “你也很关心一号地球上的凡人的近况,是吧?那我们就来看看今晚的内容。”

  在戴廷就读的伊拉克利翁小学的操场上,一群学生正在激烈地打闹。每个人都有自己扮演的角色,可以看到阿喀琉斯、阿伽门农、赫克托耳、帕里斯、普力安等人物,重新演绎着特洛伊战争。盘踞树头避难的“特洛伊人”正被“希腊大军”包围,只要双方有任何轻举妄动,就会大打出手。结果攻势猛烈、态度坚决的“希腊大军”占了上风,成功占领了敌军藏匿的“特洛伊堡垒”。可怜的戴廷因为身材过胖,手脚不够灵活,被其他小朋友逮到了。在“处死赫克托耳!处死赫克托耳!”的口号中,大家七手八脚地撕开戴廷的衬衫,将他痛殴了一顿。戴廷最后勉强脱身,往学监的方向跑去。但是学监连头都没从报纸中抬一下,就语带不悦地对他说:“你这个可怜虫,生命就是一座丛林,每个人都要自己想办法。你越早明白‘人人为己’的道理,就会活得越开心。”

  小蝇蝇嗡嗡作响,表达心中的不满。再度被包围的戴廷只能用双手护着头,幸好及时敲响的上课铃声结束了他的苦难。

  回到家里后,戴廷的一身破烂衣衫吓坏了他的母亲,但是他对无力自保而被痛打的遭遇感到丢脸,拒绝透露事件原委,最后一个人关在房里,放声大哭。

  面对公理正义的荡然无存,小蝇蝇发出高分贝的声响。我告诉它,这是前世的伊戈的业障使然。从前的伊戈的母亲作风强势,让他终日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无论他现在的生母是慈祥还是恶毒,终究无法改变什么。

  下一台的画面是一片如假包换的非洲丛林,夸西夸西跟随父亲外出猎狮。父亲教导他如何使用标枪对付狮子,同时避开它们的獠牙和利爪。夸西夸西并不害怕,或者应该说他将恐惧的情绪控制得宜。他的胸前佩戴着许多趋吉避凶的项链及吊饰,为了获得更周全的保护,夸西夸西的脸部还描绘有仪式彩妆图样,据说可以发挥退散邪灵的威风力量。

  但今天狮子显然决定在家休息。父子俩踏遍莽原,寻找猛兽的踪影,终究无功而返。归途中,父亲告诉夸西夸西要是今天真遇上狮子,那战况会有多吓人,并仔细教导他狩猎的技巧。夸西夸西模仿着每个动作,发出叱喝声。后来他问父亲为什么不见狮子的踪影。

  “如果狮群中也有说书人,”父亲回答,“那么它就可以告诉我们狮群消失的原因,但是只有人类才有说书人。有一天,其中的一位说书人会告诉下一代我们这一代人类消失的原因。”

  返抵家门后,他们打开电视,合家观赏他们最喜欢的美国影集《泰山》。

  至于恩美,她正在电视机前忘情地玩着电动玩具。游戏内容是在一个3D的世界中,借助各种武器和工具来消灭怪物或穿越障碍,有时要爬到动物背上,有时必须在轨道上滑行……恩美玩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忙着闪躲弓箭,一会儿忙着在射出火球的走道中狂奔,然后消灭看门的警卫。恩美的父母又在隔壁房间里吵架,恩美把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不想听到任何争执声。

  她完全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专心砍杀着眼前的可怕怪物,根本听不见隔壁摔碎盘碟的声响。恩美打开藏宝箱,里头有一只小精灵邀请她继续下一关的游戏,不过在新的关卡中,恩美一下子就被一只生有巨大獠牙的怪物给吞噬了。此时屏幕闪现一片红光,上头出现预料中的字眼“Game over”。

  恩美取下耳机,隔壁房里的争吵声依旧,她立刻把耳机戴回去继续挑战。“你的生命值已经耗尽,是否愿意以全满的生命值从头开始?”屏幕上出现问句,此时恩美的母亲满脸通红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嘴中咆哮了几句,不过恩美什么都听不见。这一幕令她的母亲火冒三丈,当场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并扯下了游戏机的插头。

  恩美站起来,正在啜饮啤酒的父亲对她投以嘲讽的目光,但她视若无睹,快步冲进厕所躲起来(我知道她的前世贾克也有这个毛病,把厕所当作避风港,让外面的世界不得其门而入)。做母亲的十分了解女儿的怪癖,走到厕所门前,使劲转动门把手,命令恩美立刻出来。但恩美完全不为所动,对专属的庇护所十分安心。无论她的母亲如何责骂,她始终充耳不闻,拿起一本描述公主和神奇王国的故事书开始阅读。

  小蝇蝇一头雾水地看着我。

  “你在想,为什么凡人会对子女暴力相向?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们是把自己曾经受到的虐待发泄在子女身上,一代迁怒一代……要不就是人类天生具有暴力倾向,我还记得英国曾经发生两个八岁小孩将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三岁男童凌虐至死的社会新闻。人类兽性中的暴力倾向曾让他们得以战胜其他掠食者,一旦没了掠食者,他们就拿同类发泄。”

  我表示要上床睡觉了,小蝇蝇点了点自己可爱的头,毫不眷恋地从敞开的窗户飞离。

  疲惫不堪的我平躺在床上。看来我必须忘记人类那副真实的嘴脸,才会有拯救他们的欲望!诸神刻意在我们的别墅里准备电视,肯定是为了在宏观的立场之外,提醒我们每个人最真实的样貌,而基本上,他们跟动物并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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