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领土与侵略性
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引导人类的进化方向是什么，到头来终究只是白忙一场，因为本性难移，人类当中永远会出现相同的角色分配：剥削者、被剥削者、自给自足者与受虐者。埃德蒙·威尔斯记载的这项实验的结果令大家不知所措。
赫尔墨斯飘浮在我们面前，凉鞋上的小翅膀不停拍打。他表示：“人类和老鼠一样是地域性和阶级性动物。‘领土’和‘阶级’这两个根本动机是了解整个人类社会的关键。
“标记狩猎领地，在繁殖区域内到处撒尿，让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些都是让人自在安心的行为。
“后来出现了一些理直气壮的言论，表示人类崇尚自由，不愿被主宰。但是只要回顾历史，就会发现情况恰恰相反。人类喜欢被人支配、崇拜领袖，而且领袖越是让人畏惧，人民越觉得受到了保护。”
行旅与窃贼之神比出一个遗憾的手势。
“但还是有自给自足的人!”乔治·梅里爱辩驳。
“啊!的确，是有那么几个固执的可怜虫……的确，还真的有。但是这样的自由让他们付出了代价。他们必须更努力地工作来养活自己，还必须跟外人周旋，以免粮食遭窃。这些人与扮演支配者或被支配者角色的人群格格不入，所以注定孤独，甚至会变得绝望消沉……啊!必须准备好承受何等的孤独，才能够感受到自由自在啊!”
赫尔墨斯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看看你自己，乔治·梅里爱，你也曾有过独来独往的切身之痛。你倾家荡产发明了电影特效，最后却被迫卖了自己的戏院，一气之下还放火烧了你那些珍贵的电影胶卷。”
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梅里爱紧咬双唇，忍不住悲从中来。卡米耶·克洛岱尔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表示安慰之意。她也曾因为他人的不谅解而毁掉自己的作品。
“那受虐者呢?”玛塔·哈莉问，“他们有什么作用?”
“他们是社会和谐的关键，扮演着代罪羔羊的角色，是官方渎职、犯罪的挡箭牌。每当领袖犯下谋杀、强暴或冤枉他人的罪行之后，为了自保，他会找来替死鬼，将之交付公众制裁……哈莉女士，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也曾是两大间谍阵营策动阴谋下的代罪羔羊。受虐者就是让人出气用的，蒲鲁东深谙其中的道理，利用牺牲无辜者的手段，演出了一场凝聚公众向心力的好戏。蒲鲁东先生，你在前世也是一心想要教化人群的，不是吗?对于一个将‘没有上帝，也没有主宰’当成座右铭的人来说，这还真有些矛盾。”
这位无政府主义者完全无法苟同，起身叫嚷道：“教化人群是让他们学习自由的必要手段!”
“那通过暴力呢，甚至动用大规模处决的手段?”赫尔墨斯反诘，他对每个人的底细了如指掌。
蒲鲁东仍不肯放弃自己的坚持。“如果真需要强迫才能让人群学习自由，我感到很遗憾，但我还是会去强迫他们;如果人群需要领袖才能学会摆脱领袖，那我就给他们领袖。”
“那么，如果说他们需要神祇才能够学会不去依赖神祇呢?”赫尔墨斯轻声问道，“蒲鲁东，我相当欣赏你的立场，因为诉诸权威的无政府主义者，你是头一个。”
以虚无主义理论家自居的蒲鲁东困窘地坐回位子上。
想要跟如此经验老到的老师唱反调还真不容易，毕竟他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
我的心中始终有个疑惑：“这么说来，人类是不是将永远被制约在老鼠社会的角色扮演当中?”
“并不尽然，”赫尔墨斯表示，“不过，依循和老鼠相同的行为模式是人类的天性。暴力让人着迷，阶级令人安心，一旦有责任落在肩头，人类就会开始担心;一旦有一位领袖出面为他们承担责任，他们就会觉得放心。你们所有尝试改变这些倾向的努力，到头来可能都是白忙一场，毕竟这与根深蒂固的天性背道而驰。”
行旅之神往沉甸甸的十八号地球走去，将球体的布幔盖上，让我们无从观察自己的人民的后续发展。
“截至目前，星球上还没有出现国家、王国与疆界，只有狩猎的领地，而且会随着粮食资源的消耗而往别处迁移。工艺技术传播的管道是侵略与结盟。另外，别忘了，占有的领地越是狭小，人民的侵略性就越高。
“在下一回合的Y竞赛中，请你们考虑建立一个首都，以它为据点向外扩张。”
阿特拉斯走进教室，将球体扛在背上，从他意味深长的叹息声中可以听出他对于外孙未善尽孝道的无奈。
半人马随后出现，把被淘汰的同学带走，这次每个人都乖乖就范。
“文明的幼年期，”今天授课的神老师做出总结，“就跟人类的幼年期一样，一切都是在起跑阶段定型。族群与人类面对后续新事物的反应将与幼年期一致，到时候想要改变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