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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祥和世界

  所有人都累坏了。饱受痛苦折磨之后,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些没有死于痢疾、坏血病或其他疑难杂症的族人开始不抱任何希望。

  他们尝试了新的捕鱼方式,捕获了各式奇怪的鱼类,但有时会不慎食物中毒。

  落下的雨水让他们不致渴死,每逢有下雨的征兆,他们就会拿出早已没有粮食的空瓦罐去盛接。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将虚弱的身子靠在甲板上,一动也不动,双眼无神地望着没有任何陆地浮现的海平线。

  那位肥胖的妇人持续诉说着自己的梦境,借此激励大家。她在梦中见到——是的,亲眼见到了一座如世外桃源的岛屿,那里是他们能够安居乐业的祥和之地。

  “耐心一点儿,我有信心,我们正朝着岛屿前进。”她不断重复念着,同时也是为了说服自己。

  渴望重回陆地的蚂蚁族人发动了第一次叛乱,他们表示宁可成为鼠族的奴隶,也不愿在风雨中飘摇不定,但是叛乱分子很快就被其他人制服了。第二次暴动由万念俱灰的海豚族人所煽动,眼看就要成功了,带头者却突然遭到五雷轰顶而丧命。

  这是上天在表态,族人们感觉天外的“那玩意儿”又回来了,似乎在告诉他们继续前进。

  接着,海豚出现,带领船只驶离暗礁。海豚族人与蚂蚁族人全都听命于那位被称为“两族女王”的妇人,携手在艰难险阻中同舟共济。船首的海豚也在激励众人的士气。此后,女王的梦境越来越明确,她不断提起那座不会遭到侵略者袭击的祥和之岛。

  疲倦、饥饿、疾病仍不断造成人员伤亡。女王下令禁止食用死尸——虽然说这是蛋白质的来源——命令大家把尸体丢入海中。

  女王一直重复念着:“怀抱信心,梦境与海豚正指引着我们向前的路。”为了让护送的这群人不再忧伤,海豚除了引导船只,还主动帮助人类捕鱼,将捕获的鱼儿扔到船上,希望他们能够挺下去。

  “在我们即将抵达的岛屿上,”女王表示,“有硕大的水果、丰富的猎物与清澈的溪流。”

  在睡梦中,她学到了通过盘腿而坐与缓和呼吸,就能够达到舒缓身心的效果。于是她下令所有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不动,或者在伸展四肢的同时,将意念集中在呼吸吐纳上。由于她贵为女王,没有人敢出面质疑她的用意。海豚送来的渔获让他们饮食健康,新奇的体操运动活络了他们的筋骨,两族人民又重拾了蓬勃的朝气。

  尽管仍有人不幸死亡,但幸存的族人身体都比之前健朗,而且大家不会再有想不开的念头了。他们打坐、调息、同声歌唱,海豚也跟着齐声唱和。

  帆船持续往西方前进,一直朝着西方不变,他们已经忘却漂流了多少时间。他们避免和同伴提起那场让他们流离失所的屠杀,一心一意往前迈进。他们神情肃穆,鲜少微笑,但意见不合的争吵已不复见。

  一直到有一天,当他们已经以认命的态度来看待这场无止境的海上漂流,忙着在鱼皮上绘制星相图时,桅杆上的侦察兵高声喊出他们早已不再指望的消息:“陆地!前方有陆地!”

  天空中的海鸥证实了前方确实有陆地。船上响起一片欢呼声,所有人泪流满面,紧紧相拥。在船只接近岸边时,大家纷纷跳入水中,以游泳的方式前往。他们踏上鹅卵石海滩,往不远处的赭色沙丘走去。因为在飘摇的海面上待久了,他们步伐踉跄,对陆地竟有些不适应。

  他们食用螃蟹、海藻,在抵达这片新大陆的初夜,在月的清辉下互拥入眠。

  第二天早晨醒来后,他们计算族人的数目:四十二名海豚族人与二十二名蚂蚁族人,总人数是六十四人。大伙儿一同出发去探险,沿路花木扶疏,有果实累累的不知名果树,也有潺潺的溪流,这座岛屿远比他们的梦境还要美好。接着,他们来到一片森林里,突然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让他们担心岛上埋伏着敌人,但后来发现其实是淘气的猴子在恶作剧,摘下椰子朝他们扔来。碎裂一地的椰子露出洁白的果肉,里头还有椰汁,简直就是天外飞来的礼物。

  身心获得平静之后,他们决定把这座岛屿称为“祥和之岛”。

  他们寻访岛屿的每一寸土地,并未发现任何人迹。接下来,海豚族人与蚂蚁族人开始携手建造滨海的村落。

  女王在一片林中空地上发现了蚂蚁的踪迹,乐见这些小生命跟他们一样成功找到了这座岛屿。她尾随蚂蚁来到一座金字塔造型的巨大蚁窝,她将双手贴在蚁窝壁上,祈求它们能像帮助之前的老人一样帮助自己。

  她闭上双眼,各种画面浮现在脑海中,有蚁窝般的巨型金字塔,有和蚂蚁的一样的储粮谷仓,以及与蚂蚁相同的沟通方式。团结一体的蚂蚁精神就是他们在新天地中必须坚持的信念。

  六十四名族人开始建造一座九米高的金字塔,在三分之二的高度安置女王用来“接见”族人的厢房。女王持续为舒缓身心的禅坐冥想创造出新的打坐姿态,她还以流窜人体的生命能量为概念,发明了经脉医学,强调必须保持经脉畅通,方能帮助能量循环流通。她以脊椎沿线为根据,确立能量的凝聚点,其一位于性器官上方,其二是肚脐下方,其三与心脏相邻,其四是咽喉处,其五落在眉宇之间,其六位于头颅顶点。

  后续的梦境让女王感到非常惊奇。

  第六感让她依据蚁后的榜样建立一个政治体系,女王并非领袖,而是“产卵者”,专门负责生育人口;另一位担任灵媒角色的女性,则负责传播新的思想观念。这将是一个意见至上的共和国,就像蚂蚁一样,每个人都可以在集会时自由抒发意见,让其他人来讨论自己的观点。完全没有中央集权,而是崇尚沟通交流的分权体制,因此,每个人都能实际参与,而且没有人是不可取代的。

  海豚族人与蚂蚁族人还发明了含义抽象的文字,而不光是使用单纯的象形文字。凡体内循环的能量、渡海时怀抱的希望、女王的梦境,都有专用的词来表示。描述从海豚身上习得的教诲的字眼,同时也有教育下一代的意义。

  他们决定在能够给予关怀和养育的前提之下来生育孩子,不过社群的规模仍快速增长。每个人都给予了下一代最多的爱与关怀,新生儿夭折率大大降低。

  几个星期之后,他们就忘却了鼠族大军的恐怖攻击,忘却了艰辛的渡海过程,体验到了遗世独立的感觉。

  孩子们与海豚同游,调皮地回应它们的叫声。他们还将海豚当作胯下坐骑,并以椰果、椰枣等陆地食物来喂食。在好奇地尝了这些食物后,海豚发出如同笑声的鸣叫,大家跟着模仿,重拾了过去爱笑的习惯。

  后来,女王下令,今后蚂蚁是他们的秘密图腾,海豚则是公开图腾;他们的内在是蚂蚁,外在则是海豚。

  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拿出托台上的时钟,将它往前拨,加速人世的时间流逝。

  村庄扩张为村镇,然后是有帆船靠岸的港湾大城,那座高大的金字塔依旧屹立在城市中央。第一任女王离开人世,继任的女王同样拥有高瞻远瞩的视野。

  团结一心的族人发现了玉米这种新的谷物,并尝试自行栽种。

  除了农民与渔夫之外,族人还根据各人解决日常问题的专长,仔细挑选出了一个专门负责管理城市的知识阶层,包括精通经络医学的治疗师、绘制星相图并掌握了天体运行原理的天文学家、教育孩子的教师。无论何种领域,都有男女共同参与,各项任务分派只根据个人能力高低,完全排除其他无关的依据。

  他们发现,在一座蚁窝中,有三分之一的蚂蚁成天只顾吃睡或无所事事地闲晃;另外三分之一瞎忙个不停,不是挖掘让谷仓崩塌的地道,就是运送堵塞要道的小枝条;最后的三分之一则负责弥补前者干下的蠢事,真正投入巢穴的发展建设。岛上的居民有样学样,决定不强迫所有人都必须劳动,但是成功鼓舞了大家自发投入安居乐业的建设大计。这种热情的集体参与是他们刚刚发明的概念。

  最值得注意的是,这群人拥有一项新的特征:他们已经完全摆脱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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