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星期五：阿弗洛狄忒授课
闹钟铃声将我从春梦中唤醒，我的身体还兴奋地颤抖着。阿弗洛狄忒……
她的眼眸、睫毛、香味、玉手、贝齿、嘴唇。
阿弗洛狄忒……
她的声音、她的笑语、她的呼吸。
阿弗洛狄忒……
她的步履、双腿、肤触，她的酥胸、腰肢、美背。
阿弗洛狄忒……
她的秀发、她的……
我靠坐在枕头上，心仍怦怦跳着。此刻的我就像从前一见美丽女孩就会兴奋不已的少年。我已经坠入令人眩晕的爱河，双颊像着火般热辣。
“爱情是想象战胜智慧的表现。”埃德蒙·威尔斯曾如此表示，真是一语道破。
一想到他，我的春梦立刻了无痕迹。我们还有那么多话没对彼此说，他也还有满腹的知识要教给我。此刻耳畔又传来他的声音：“我编写《百科》，是因为我在偶然的邂逅中，从许多人身上获得了丰富的知识。但是，当我想要把这些知识传承下去，期许它们源远流长的时候，我才发现多数人对这份礼物不感兴趣。只有面对准备好去接受的人，奉献才有意义，于是我决定把知识献给所有人。这就好比向大海扔出瓶中信，只愿拾获它的人能懂得去欣赏，就算我无法亲自见到这些人。”
想起埃德蒙，也让我想起了自己的人民。两族人民如今融合为一体，在海岛上安居乐业。他们建造的金字塔是绝佳的传声筒，我可以通过它来和女王沟通。
叩叩叩……
我吓了一跳。
“里面的，起床!”哈兀大喊，“今天有早餐，就连没种去对付大魑魅的胆小鬼也有口福。”
他走进别墅，坐在沙发上，我赶紧盥洗、更衣。尽管哈兀刚才奚落了我一番，但他今天早上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坦白说，还好你昨晚没有跟来。”在我们前往食堂的途中，哈兀表示，“我们根本毫无斩获，但是乔治·梅里爱说他有个妙计，可以让我们突破障碍。不管怎样，那只大魑魅不仅不怕安卡，就连箭也奈何它不得。亏我们还制作了一张超大的十字弓，瞄准它的前胸射出一根有电线杆那么粗的木桩，结果它的反应跟被蚊子叮到没两样。今晚你会一起来吧?”
“我不晓得……你知道埃德蒙的事了吗?”
“当然，消息传得很快。听说他打定作弊的主意，闯入了阿特拉斯的住所，继续帮助自己的人民……”
“我跟他一起。”我说。
哈兀点点头，谅解多于惊讶。
我知道哈兀一直有些忌妒我和埃德蒙的师生关系，现在埃德蒙不在了，他相信我会是他一个人的。
食堂内的季节女神忙着为我们分送现挤的温牛奶、面包与西点。餐桌上已经摆着炒蛋、培根和蜂蜜，真是深得我心。
哈兀对我飞了个眼风。“今天是星期五，维纳斯之日，而维纳斯的希腊名字就是阿——弗——洛——狄——忒!”
“那又怎么样?”
“大家都知道你相中爱之女神很久了。你应该低调一点儿，因为已经有很多人在说闲话了。”
“他们都在我背后说了些什么?”
哈兀用粗手指拿起一块吐司，皱着眉头说：“这个嘛，有人说你是为了讨好阿弗洛狄忒，才打造出了一个以性灵为诉求的温和民族。”
他婉转表示：“我了解你的为人，也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你是真的天生老实……而且注重精神层面。多少次轮回转世，你始终一派潇洒地相信生命和电影一样，最终总是圆满的结局，坏人受到制裁，好人沉冤昭雪。”
我把脸凑到碗里。“你误会了，阿弗洛狄忒根本就不喜欢老实人。你和你的鹰族人民反而比较有机会获得她的青睐。”
哈兀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的鹰族子民发展得还不够完善。现在的威胁来自蒲鲁东，他拥有壮盛的军容和精良的武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征服整个世界。我现在宁可待在山上，专心打造出一个强大的文明，到时候再跟他一较高下。”
“你怕蒲鲁东。”
“当然怕，他拥有一面倒的优势，我们完全照着他的节奏在走。”
“莎拉·伯恩哈特提议其他人团结起来对抗鼠族。”
“太迟了。”他说，“你的人民几乎算是出局了，其他同学则惶惶不安，生怕自己遭到淘汰。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不是逃亡，就是归顺。至于实力与蒲鲁东旗鼓相当的人民，像是雨果的熊族和玛塔·哈莉的狼族，因为地处偏远，根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还有玛丽莲·梦露和她的娘子军。”
“你觉得有可能吗?她那群女战士的确胆识过人，问题不在她们身上，而是玛丽莲自己，她完全不知战略为何物。有时候，我反而觉得胡蜂族女人比引导她们的女神还在状态，这真的有些夸张。”
认为某些人类的直觉比神更加敏感的看法，我觉得很有意思。我自己也观察到了，在不介入的情况下，有些海豚族人竟然能够构思出连我也想不到的关键发明。
乔治·梅里爱到我们这桌坐下。
“我想我已经找出了对付大魑魅的方法。”他开门见山地表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我们决定跟它正面冲突的策略完全大错特错，必须懂得去避开问题。”
“请说。”
“先别问我，今晚我想给各位一个惊喜。消灭大魑魅并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只要让它无力攻击就行了。”
上课钟声响起，八点三十分，是前往阿弗洛狄忒神殿的时候了。
爱之女神的住所像极了童话中的城堡，在许多塔楼外的窗台上都有鲜花垂坠。放眼望去，到处都有粉红丝带、金线等各式各样俗丽的装饰，简直就是名副其实的娃娃屋。
此时，艳光照人的阿弗洛狄忒从天而降。她乘着一辆由上百只白鸽与斑鸠拉动的二轮马车，后方日出的红霞映衬出她姣好的身段。她的身旁还有一位紫色小天使陪伴。胖嘟嘟的小天使生着一双蜂鸟翅膀，手里持弓，肩背箭袋，箭袋中全是带有红心箭镞的箭。
“是丘比特，”哈兀说，“他手里的箭可以让任何人疯狂恋爱，真吓人，不是吗?也许这是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如果对象是我的话，我想丘比特完全不用费劲射箭，阿弗洛狄忒也用不着系上神奇腰带。
飞翔的马车行列降落在草地上，顿时刮起一阵鸟羽旋风。爱神步下马车，和大家打招呼，然后走向神殿的大门。两扇门扉自动开启，仿佛会认主人似的。
我们走进一座宽阔的圆形大厅，四面挂满了巨幅的红色天鹅绒帷幔。
头顶上有烛枝吊灯照明。
墙上陈列有日本浮世绘与印度《爱经》春宫画，两侧是成行的罗马大理石雕像，都是男女缠绵的姿态。
“欢迎光临我家!”爱神坐在讲台上的书桌前，“我是阿弗洛狄忒、爱之女神、你们的第六位老师，将带领各位迈向觉知‘6’的境界。”
她轻摇铃铛叫唤阿特拉斯。阿特拉斯步履蹒跚地扛着十八号地球出现，将它放在阿弗洛狄忒指示的托台上。接着，他突然转身面对我们，表情十分凶狠。我猜他一定是想找出昨晚蒙面落跑的另一位实习生，我赶紧低下头来。
“有什么不对劲吗?”阿弗洛狄忒问道，对阿特拉斯的举止感到讶异。
“昨晚有两位学生擅自闯入我家，对十八号地球动手脚。”
“你确定吗?”
擎天巨人从腰间取出一块撕裂的长袍碎布，是我的长袍!真该死……一定是在某处被钩破的，待会儿我回到别墅一定要把那件破长袍给销毁了。
“阿特拉斯，你放心，”阿弗洛狄忒接过破布，“我们一定会把凶手给揪出来的。”
接着，她摇铃要阿特拉斯退下，并要所有人往十八号地球靠拢。
阿弗洛狄忒掏出一把镶钻的安卡，靠近球体检视上头的人类。
“各位的子民已经懂得殡葬了。是谁最先发明这些仪式的?”
缺席的埃德蒙·威尔斯无法回答，于是所有人都看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阿弗洛狄忒道，假装不认得我。
“潘森……麦克·潘森。”
她继续讲课。
“如果各位的子民已经懂得殡葬了，那么很快就会出现宗教，然后是人类探索永恒不死之谜的首次尝试。大部分民族已经不再随意弃置尸体，自然会开始想象灵魂出窍，往更高的境界迈进。简而言之，他们创造出了‘原始宗教’。我现在先进行一些小小的调整。”
她走近十八号地球，从托台上的一扇活门中取出时钟，将指针往前拨了好几圈。根据转动的圈数来判断，她让我们的世界一下子前进了好几个世纪。所有族群的人口全都加速增长，我很庆幸将自己的人民引导到了正确的方向。
阿弗洛狄忒要大家靠上前去，观摩彼此的成果。
观摩之后，我发现老师说得没错，居里夫人的鬣蜥族已经开始崇拜太阳了;蒲鲁东的鼠族崇拜闪电;玛丽莲的胡蜂族膜拜部落的女王，认为她是神祇在人间的化身;布鲁诺·巴拉尔的隼族顶礼月亮;古斯塔夫·埃菲尔的白蚁族膜拜一尊巨大的女人雕像;克雷蒙·阿德尔的金龟族向乳牛祈祷;莎拉·伯恩哈特的马族则崇拜老树。
另外还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宗教，例如玛塔·哈莉的狼族视大白狼为神祇，认为它是成仙的祖先;乔治·梅里爱的虎族人民信仰他们命名为“热力”的能量;哈兀的鹰族崇拜当地山区的最高峰。至于我的海豚族人，他们信仰一种被称为生命的概念，认为它是一种无所不在的能量，是所有族人乞灵的对象。新任的女王表示自己能与生命能量心灵相通，获得有益于人民的启示。
“对人类而言，宗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需求。”阿弗洛狄忒解释道，“它的主张驱使人民去开疆拓土，它对未知的想象引导人民去探索肉眼看不见的国度。为了能够前往这些国度，人类会给予它们名字，描绘它们的面貌。他们自创了一番宇宙起源的说法，并根据自己对更高境界的揣想，创造了我们……”
我想起埃德蒙·威尔斯在提起奥林匹斯时曾说：“我们仿佛置身一个孩子的梦境……或在一本书里。”
我们用安卡观察自己的人民，同时发现，就连没有神祇引导的民族也发明创造了宗教信仰。
阿弗洛狄忒甩动一头金色的长发表示：“既然他们虚构出了死后的世界，那现在我们就创造一个‘真的’给他们。”
她在黑板上写下“天堂十八”。
爱之女神从抽屉里搬出一套专业化学家才有的配备。她取出一只细颈圆锥瓶，将不同的原料倒入其中搅拌，然后放在本生灯上加热。待有蒸汽从瓶口冒出后，阿弗洛狄忒将瓶子放上搅拌器，刚才的蒸汽慢慢转变为锥形涡流，包覆在瓶身外头。接着，她从一根试管中倒出一个小太阳，将它放在最狭窄的瓶颈处。
当初我们的灵魂脱离肉体时，就是被类似这样的东西给吸引，前去探索一号地球的天堂的。
阿弗洛狄忒双手击掌，美惠三女神乐团随即走进教室，演奏出巴伯的《慢板》。
教室里乐声回响，让人有一种异样的感受。
丘比特忙着将靠近球体的蜡烛熄灭，让室内光线更加昏暗。接着，我们眼前出现一缕幽魂，然后是两个、十来个、数百个、数千个灵魂从十八号地球表面飞升，往天空飘去，在场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些灵魂最后都钻入通往天堂十八圆锥瓶的管子里去了。
太壮观了!人类渺小的灵魂从世界各地飘升而出，成群结队地，就像在宇宙中迁徙的候鸟。
有的灵魂虽然起飞了，最终却在云层中游移滑翔，这些就是所谓的孤魂。他们不是没有力气，就是没有意愿往光源飞去，宁可徘徊在人世边缘。
玻璃瓶中的天堂渐渐有了组织。最先抵达的三个灵魂自立为天使长，接着遴选出下级天使，一起组成审判法庭来迎接后续抵达的灵魂，裁决他们的善恶。十八号地球从此有了轮回转世的机制，让人类的灵魂逐步变得高尚纯洁。
我想，经过不断的世代交替、轮回转世，我的海豚族人民就能够逐渐臻于完善了。
族里有几个高尚的灵魂选择投胎在家乡的岛上，有的则选择转世成为其他的民族，这完全是根据他们自己的喜好。有些灵魂甚至决定投胎在哈兀或蒲鲁东的阵营里，似乎希望用海豚精神来潜移默化地影响这群好战嗜血的敌人和战士。阿弗洛狄忒持续进行化学实验，在另一个玻璃瓶中创造了“天使帝国”，只有少数天堂十八的灵魂能获准进入其中。爱之女神为我们的人类开创了进入觉知“6”的机会，不久，十八号地球上的凡人就会拥有自己的守护天使。
肉身、灵魂、天堂、天使帝国、投胎转世，这颗星球上的人类周期已经开始运转。
人类的觉知境界能够提升，神祇的任务也就轻松多了。当地的天使能通过“精工细作”的方式，帮助客户迈向更高境界;我们这群神祇则是借由比较“产业化”的手段。天使是一群帮助人类提升觉知程度的先锋。“天堂十八”与“天使帝国十八”，阿弗洛狄忒将两只玻璃瓶放入球体托台的活门中。竞赛的时刻来临了，现场灯光全灭，只剩下一盏照亮十八号地球的聚光灯。同学们有的爬上梯子，有的站在椅子上，以求视线能够与自己人民的高度齐平，这一回合的竞赛已然展开。
我在脚下垫了一张板凳，地处西方的岛屿就在我面前。我按下安卡的“N”钮，启动望远功能：海洋、岛屿，我亲爱的祥和之岛。
我的海豚族人建造出了一座无论高度、宽度都比之前更加雄伟的金字塔建筑，它的外观完全遵守着黄金比例的原则，应该是族人观察大自然所得出的心得。新任女王和过去的一样臃肿肥胖，由于过重，她几乎足不出户。女王身旁围绕着五名专心打坐的年轻男子，我试着理清状况。
我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情形，厢房中的女王和五位男性建构出了一个“人波发射接收器”，并以禁欲的方式获取能量!
通过这个人肉天线装置，所有族人都能够与女王的能量搭上线，女王则与宇宙相通。
具备全新的“来世”概念之后，他们的文明有了惊人的进展。人口数目达到三十万人，拥有极高的教育程度，而且多数人都很积极活跃，带有强烈的责任感。
我真希望埃德蒙·威尔斯能在现场，和我一起目睹人民进化的成果。
阿弗洛狄忒之前提起了原始宗教，但我的人民的进展早已超前，发展出了各式各样传递信仰的场所。除了一般的学校课程之外，族人还会体验冥想、灵魂出窍与心电感应等超自然活动。在学校中，大家还学会了正确地呼吸吐纳，进行短暂但有效的睡眠，一起学习如何更好地去爱护彼此。
由于对身体构造十分了解，他们会通过按手礼或按压穴位的方式来保养身体。发明文字之后，他们将所有的知识记载在羊皮纸上。他们修建了一座图书馆，作为收藏星相图与岛上动植物相关书籍的地点。另外，他们在科学理论方面也有了长足的进步，同时不忘去关心艺术，在绘画、雕刻、作曲上都颇有造诣。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们心平气和的态度。远离战争的威胁让他们不识暴力为何物。孩子们在关爱中成长，从不把玩假的武器玩具，因为海豚有趣多了。
从鱼类而非肉类中摄取的蛋白质，加上适当的医疗照顾，使族人活得比以前更久，就连百岁以上的人瑞都保有健朗的身体。另外，他们的身材十分高大，平均身高为一百九十五厘米，有的人甚至可以长到两百一十厘米。
我就着安卡巡视大街小巷，发现所有的房舍都未安置门锁，所有人专注于分内的工作，将管理城市的决策交由智囊大会负责。
“潘森先生?”
有时候，他们会吩咐几位族人搭乘海豚造型的细长船只，前往从前的旧大陆探险。但大多数大陆居民每每在正式与他们接触之前，就将探险队的成员杀光了，智囊大会后来决定暂缓远征的行动。不过，港口的规模仍不断扩大，造船厂建造出了速度更快的船只。都市规划专家们在忙着构思直通下水道的排水系统，用来处理粪便与……
“麦克·潘森，我在跟你说话!”阿弗洛狄忒站在我面前，“阿特拉斯捡到的这块破布是你的，没错吧?”
我的心跳霎时停止。
“你们偷偷摸摸地溜到擎天巨人家里，是为了让自己的人民取得优势，对吧?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的人民能够侥幸逃过灭绝的浩劫，而且在短时间内就打造出如此美丽的城市了。学校明文规定，除了上课时间，一律禁止用神力介入人类，麦克·潘森，你违规作弊。”
所有人都盯着我看，现场传来一阵不屑的骚动。
“你竟然作弊，麦克·潘森，你令我非常失望。”
阿弗洛狄忒用安卡仔细观察我的小岛。“跟其他同学比起来，你的人民实在是进展神速，不过很抱歉，我必须让一切回归公平竞争。”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要罚就罚我好了，不要动我的人民，不要……
阿弗洛狄忒将手中那把镶钻安卡的威力调到最大，原本美丽的饰品现在成了一件令人望而生畏的武器。
拜托，别这样。
她纤细的手指已经按下了那个刺眼的D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