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残酷的幻灭
灯光重新亮起,大家眨着呆滞的双眼,把目光从自己的人民身上移开。
我的双眼固执地望着爱之女神,一把无名火起。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同学侮辱了的恩美,唯一差别在于我是被老师侮辱的。
哼,我宁愿自己像儒勒·凡尔纳,在一开始就遭到毒手,宁可自己是被人鱼掳走的方西斯·拉泽拜,或者是被阿特拉斯杀掉的埃德蒙·威尔斯,至少他们不必忍受我所经历的一切。千辛万苦创造出一个至宝,接着将它摧毁,那又是何苦呢?关爱一个民族,到头来只是为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灭绝,难道这就是诸神生活中愤世嫉俗的一面?
当初我拯救在海上风雨飘摇的族人,好让他们将我认为最重要的价值传承下去,难道错了吗?引导一小群人民在远离蛮族入侵的环境下安心进化,却成了严重违背生存法则的异端?
我始终猜不到什么比上帝更美好,但我现在知道了什么比魔鬼还糟糕:阿——弗——洛——狄——忒。她承诺了我天堂,最后却给了我地狱;她摧毁了我所建立的一切,最后只说了一声“抱歉”,这简直邪恶到了极点。当下的我憎恨她、咒骂她,我想大声嘘她。如果说爱之女神是这等面貌……那我宁可选择恨之女神。巨大的绝望在我心头蔓延,不过我还是决定振作起来,如果就这样心灰意冷,那就太便宜她了。
首先,尽可能挽救一切,奋战到最后一刻。俗话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还有一位海豚族人活着,族人的价值、回忆与象征符号就不会消失,至少我是这样告诉通灵女王的。
我必须沉着冷静,以效用为前提不惜一切去拯救他们。他们的下场不该如此,我要用手边掌握的实习生工具为他们争一口气。身为神,身为他们的神,我有义务伸出援手。
我必须沉着冷静。闭上眼,深呼吸,和其他同学交谈,装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许多人对玛丽莲·梦露表示祝贺,恭喜她打败了约瑟夫·蒲鲁东。赌赢的同学取走了输家的赌注。现在就连班上最大男人的同学,也开始认同胡蜂族人的理念。至于蒲鲁东,他不发一语,一副怨怒不兴的模样。这是一场公平的竞赛,他甚至很有风度地和玛丽莲握手,表达了赞美之意,看起来相当放松。
概述一下我的人民的情况。他们没有自己的武器,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城市,到现在都只是其他民族好心收留的“房客”而已。我担心金龟族神祇克雷蒙·阿德尔掌握了海豚族人知道的一切后,就会把他们给撵走,就像扔掉榨干的柠檬。今后,我的海豚族人民必须不断推陈出新,才能获得居留的正当性;他们的身份只是一群人质。我仔细观察后发现,许多民族中都有海豚族人的踪影。他们传授了居里夫人的鬣蜥族许多知识,包括天文学、建造雄伟建筑、坐地神游太空以及医学。在海豚族人的潜移默化之下,鬣蜥族和金龟族人一样,打造出了属于自己的金字塔。我的人民教导了芳斯华兹的犬族人有关象征体系与宇宙的奥秘。罗丹的公牛族人则从他们身上学习到了性解放以及对迷宫的喜好。玛塔·哈莉的狼族人从我的人民身上学会了划船与驾驶造型尖细的快速帆船。佛莱迪·梅耶的鲸鱼族人对幸存的海豚族人照顾有加,双方已经进展到讨论灌溉系统与议会制政府的阶段。在我的人民帮助下,蒙特哥菲尔的狮族人得以发展出文学与艺术。就连哈兀·拉泽拜的鹰族人也沿用了海豚族的字母与算术。
我的子民远比我预料的还要分散,所以要怎么管理一个身在不同土地上的民族?我恐怕只能把精力放在寄居金龟族王国的那群子民身上,他们不仅人数较多,也拥有比较优质的发展环境。
“爱之女神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你那座美丽的海岛城市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玛塔·哈莉在我耳边低语。
我没有吭气。
“我觉得跟你犯的错比起来,阿弗洛狄忒的惩罚有点儿小题大做,她起码可以给你一点儿时间来疏散人民吧!”
谁能想到昨晚我和阿弗洛狄忒共舞的时候,她还在我耳畔呢喃我的人民多么“先进与讨人喜欢”……
我转过头看着她,发现她也在看着我,而且还对我微笑。当初她要我提防我的朋友,但我更应该提防的其实是她。
不过我始终狠不下心来怪罪她。她令我意乱情迷,无论她做什么,我都觉得是出于对我的真心关怀,即使她让我痛苦也是为了我好。难道我成了任凭她使唤的受虐狂?不是这样的,就算是,那也是像登山家一样,永远不肯搭乘直升机,而坚持亲自攀登最高难度的险坡。所有运动员都是欢喜做、甘愿受的受虐种,参加马拉松比赛是活受罪,举哑铃也是自找苦吃,而尝试讨爱之女神的欢心……
“真是个贱货,”莎拉·伯恩哈特低声说,“这样处罚对你太不公平了。”
“她不过是遵守竞赛的规定而已。”我对自己客观中立的回应感到惊讶。
“可不是吗?降下一场大浩劫来摧毁你的王国——”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很乐意帮忙。”玛塔·哈莉插话说,“我的狼族人民已经收留了几位海豚族人,假如你还有其他处境堪忧的族人,可以把他们送到我那里去,我会保护他们,给予他们土地。”
上次横渡蓝河的时候,玛塔·哈莉已经救了我一命。每次遭逢困难,她都会适时出现来帮助我。但是,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她的好心搭救总令我相当不舒服。
阿弗洛狄忒从托台中取出天堂和天使帝国两只玻璃瓶。
天堂瓶中的灵魂冉冉升起,这些小亮点的飘浮姿态像是飞舞的萤火虫,其中有些成功飞抵天使帝国瓶中。
不过,还是有许多灵魂因为放不下对人世的眷恋,被困在地表,成为孤魂野鬼。这些肉眼看不见的亡魂有的成了追讨公道的冤亲债主,有的发出不正确的第六感来误导灵媒,有的则守候在心爱的人身边,迟迟不肯离开。
“必须想办法度化这些可怜的孤魂,”阿弗洛狄忒表示,“他们这样游荡人世是不会快乐的。所有的灵魂都注定要投胎转世,一直到他们进入更高的境界为止,不要忘记这一点。”
所有人都记下:教导自己的教士识别游魂,帮助他们升天。
爱之女神转身面对我,出乎我的意料,她竟然开口夸我了。
“麦克,你表现得非常好,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总之,我没料到你会渡过这次的难关,你开始让我对你另眼相看,我真没想到你有这样的能耐……”
她忽冷忽热的反应让我不知所措。
“凡是打不倒你的,必将使你成长。”她接着说。
恩美的母亲也曾说过这句话。过去大家一直以为它出自尼采,其实早在《旧约》中就有记载。
她总不会是希望我对于她荼毒人民来使他们“成长”的行径表示感激吧!
阿弗洛狄忒向我走来。
“真的,你真的表现得非常好,潘森先生。”
开口的同时,她还拉起我的一只手,紧握住我的手,就像一位勉励拳击手的教练,接着她又回到讲台上去。
“荡妇一个。”哈兀嘀咕道,“在她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之后,你实在不应该再让她接近你。”
“真是会演!我不禁要问,她的这波魅力攻势究竟有什么用意?”玛丽莲说。
“肯定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本领。”佛莱迪·梅耶接着说。
“没错,红魔法的本领。”哈兀表示。
他向我解释道,除了白魔法与黑魔法,还有第三种鲜为人知的魔法:红魔法。这是女人专用的魔法,根植于最原始的性冲动。亚洲人尤其精于此道,像是印度的《爱经》与怛特罗教派、中国道家的房中术,以及日本的婚舞。他们明白,除了下咒与驱魔的魔法之外,女人还能够诱惑男人,让男人完全被荷尔蒙所支配,变得像是用药成瘾般脆弱。
哈兀清楚地指出了我的问题,但这并不足以解决问题。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爱之女神。在结束与每位学生的单独谈话之后,她吩咐所有人往摆设有各式瓶罐的教室一角移动,这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之前赫尔墨斯与德墨忒尔老师分别跟各位讲述了黑猩猩与老鼠的实验,目的是让大家从动物的反应来了解人类的某些行为,所以现在我就跟各位说一说跳蚤。”
她拿起一只大口瓶,在大家面前进行实验,我赶紧把过程记录在《百科》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