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碎片
「我不这么认为。」
我眨着眼睛,朝上看见凯斯的脸。天花板上的一支萤光灯照得他头发旁形成光晕。我在一个光线刺目的房间里,有草绿色的墙壁和磁砖地板。我的手臂连到一个点滴架,墙壁旁边放了张附轮子的桌子,上面摆了哔哔响的医疗器材。
「蛤?」我说。
「你叫我妈。我说:『我不这么认为』。」
「抱歉,」我说,「那场梦。」
影像的碎片像拂晓的萤火虫般消散。
凯斯微笑,他看起来像个有秘密的小男孩,还很有罪恶感。「她成功了,」他说,「亚莉。她消失在群众之间。」
「真的?」我坐起身,立刻后悔。我的头隐隐作痛,我迅速举起手,摸到我头上有个肿块,硬的像手摇铃。「好痛。太棒了。」
「对啊,他们气爆了。」凯斯回答,「抱歉,那是马可的表达方式,但还有希望,也许卡莱会找到她。」
我叹口气。「手腕上还套着铱手镯,不太可能。」
「噢,」凯斯说,「对喔。」
房门打开。狄米崔欧进门,满脸胡渣。「欢迎,杰克。我替安德烈向你道歉,他用木棍有点下手太重,我们一定会告诫他的。很高兴看到你醒过来。」
「我希望我也能这么说。」我嘟哝着。
「我带来了好消息。」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担心你朋友亚莉的安危,但别担心。我们当然知道她上哪去了,我猜半个小时后……顶多一个小时,我们就能把她找回来。」
「你在撒谎。」凯斯尖声插嘴,然后立即咯咯轻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刚那样说了。我耶,反抗权威。哈,但我看得出来我说的才是真的。你的嘴巴真的很……绷紧[1]!」
狄米崔欧的微笑消失。现在我也爆笑出声。
这些时日以来,我们好像都被困住,一筹莫展。被困在岛屿上,被迫去希腊,去俄亥俄州,去伊拉克,被困在某个潮湿的邪恶地下总部,但亚莉打破了那个魔咒。即使只有一个小时,就算仅有一分钟,她还是成功了。她重获自由。
「嗯,看来我们都有点高兴。」狄米崔欧说,「这样很好。你们一定认为我们是怪物,但我们不是,我们也不是骗子,你们会知道的。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要给你们看的还有很多,包括一、两个惊喜。来吧。」
一位护理员将一把轮椅推进房间。在我来得及说任何话前,他就把我抱起来,放进轮椅,开始推着我走过走廊,跟在狄米崔欧和凯斯后面。
我们走上一个陡峭斜坡。墙壁上画有五彩壁画,描绘金字塔建筑和法老的奢华宫廷。我的好心情很快就消失。被绑架到热带小岛已经够糟糕了,我才正要开始习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我们要在这里做什么?这地方冷冽湿黏,让人心情沮丧。
「我们在哪?」我问,「马可怎样了?」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开口问呢。」狄米崔欧说,「这是座还未开挖的金字塔。刚开始时,我们的考古学家以为它是座早期金字塔,只是一个简单的土堆。这些是长椅状石室坟墓前的建筑,石室坟墓之后则是所谓的阶梯金字塔,后者看起来有点像千层蛋糕,但我们的这个发现与这谷地里令人赞叹的金字塔一样重要──它们都是为法老和皇后的遗体提供舒适环境的建筑,法老和皇后会永远祝福这片土地。现在我们就住在这里。」
「我猜他们的祝福用光了。」我喃喃低语。
我们转进另一条走廊时,狄米崔欧得在一个崎岖不平的天花板下弯着腰。「这些特殊走道是原本就有的,因此有点狭窄。金字塔从外面看起来是实心的,但里面有许多内部走道。所有的原本路径都是斜坡。这样法老可以往上或往下旅行──往上到太阳神拉那边,往下则是到死神欧西里斯那边。」他微笑着,「如果你愿意的话,想象一下塞满金银珠宝的房间吧。这些房间都是设计来取悦法老的。」
「谢谢你上的历史课。」我边说边打呵欠。「但如果你期待我们会因为能和死法老或你们鬼混就超级兴奋的话,那你可要失望啰。你也别期待我们会像马可一样被洗脑。」
「你没告诉我们马可在哪。」凯斯说。
「你说的对,我是没有。」狄米崔欧回答,要笑不笑的。
斜坡顶端是个很大的圆形大厅,我们停在那里。那地方雄伟壮观,磁砖地板光可鉴人,左右都有通往内室的毛玻璃门。而在正前方,圆形大厅的对面,是往外的另一道走廊。圆形墙壁上的绘画画得非常细腻──一个婴儿面对着凶猛的狮鹫、一位肤色黝黑的年轻猎人赤手空拳活捉一只神兽,以及一位老人在临终时为仰慕者所围绕。我猜,所有画都是在绘制马萨林的生平。
但我的眼睛被一张画所吸引,一位黝黑、蓄胡的男人坐在石头上,拳头支着下巴,彷佛陷入沉思。他周遭是七大奇迹的肖像,排列成七环圆盘。
他的脚丫下有七张纸,每张都画着七大奇迹之一的粗略草图。
我屏住呼吸。我在梦里见过这些草图,我在那个梦中是马萨林,我自己创造了它们。
护理员将我推到左边,狄米崔欧停在一扇毛玻璃门前。
「请求通关许可。」他大声说。
一个奇怪、像机械般的声音从看不见的扩音器里轰然传出。「很高兴……见到你……欢迎。」它以断断续续的奇特腔调说着,尖锐急促,活像通讯不良的电话。「……欢迎你们来到此地……杰克和凯斯。」
门刷地一声打开,里面的房间比我想象得要大很多,那是一个超市般大小的地下空间,像钟乳石般的绿白色物体从大约六公尺高的天花板上垂挂而下,地板铺满垫子,将房间粗略分成四个区域。在我们左边的一个区域里有两位士兵,一对男女正在用剑彼此挥砍。
在右边的房间深处,四位马萨转身,疯狂踢腿,四肢在空中搅动,但却似乎没有碰触彼此,看起来活像鸡只的编舞游戏。
第三个区域就在我们的正右方,有个铁笼。在里面,一个满身是伤疤的男人和一头像美洲豹的奇怪黑色野兽正面对决。牠咆哮着冲向他,那男人转身往上一跳,双腿朝外往栅栏一踢,降落在野兽背上,他的左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我不禁将眼神转开。
「这里是我们训练的地方。」狄米崔欧得在这片吵闹中扯开喉咙大叫,不然听不见。「这是马萨悠久古老的伟大传统。因为我们的追随者不是选民,所以他们必须更加努力,他们也享受新的挑战。请看。」
然后,狄米崔欧拍了三下手。
随之展开一连串的动作。首先,空荡的垫子宛如舞台效果,往下沉入地板中,留下一个长方形洞口。一排垂直的铁栅栏直接在我们前面降下,发出砰然巨响。栅栏往左右延伸,从墙壁到另一端的墙壁,彷佛要将我们和那个房间隔离开来,以保护我们。第三步,野兽铁笼的门打开。
整个房间停顿下来,寂静无声。击剑者、踢拳者和动物搏斗者都安静下来,甚至连那只野兽都站着四处张望,黄色的眼睛掩不住凶猛。
慢慢地,某样东西开始从那个长方形大洞里面升上来。那只野兽龇牙咧嘴,发出咆哮。击剑者把剑往后收,踢拳者变得紧绷。
肩膀……背部……一个单独的身影,背对着我们,站在慢慢升起的垫子中央。他穿着锦缎制服,头发上油,紧贴在头颅上,可以看到兰伯达记号。
他转身微笑,牙齿闪闪发光,眼睛炯炯有神。我几乎可以看见流动在他身上的强烈能量。
「这地方,杰克兄弟,」他说,「棒爆啦!」
「马萨,」狄米崔欧说,「你可以攻击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