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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摇晃震荡，在此同时，彷佛有一股电流窜过，乔纳猛然回过神来，一脸震惊，抽身退开，另一手扶背稳住我的身体，瞥我一眼，苍白的肌肤似乎在黑暗中发亮。
我睁开眼睛，乔纳复原速度之快让人诧异，已经完全不像刚刚那样枯萎的花朵，而是生气蓬勃，红通通的眼珠宛如地狱烈火。
他用另一只手帮我拨开落到眼睛的发丝，手腕的伤已然痊愈，让我困惑不已，他看起来就像超人一样强壮，然而一看到他发红的眼睛，我却惊恐至极。
「来吧!」他在如雷贯耳的噪音中大吼一声。「这里有后门吗?」
他满怀戒备、蓄势待发扫视室内，我朝走廊点点头，那里通向厨房，后面就是出口，我猜我们现在应该被包围了。我摇摇晃晃起身，最后终于站稳脚跟。伸手拿起瑞士刀，收好刀刃，塞进牛仔裤口袋，乔纳抓着我的手，一股力量贯穿过来，他迅速采取行动，拉着我飞奔离开，一发现我的速度跟不上，他干脆把我扛上肩膀。
乔纳冲向树林，我转头一看，果然从眼角余光看见好几个人影跳跃奔跑，横冲直撞而来，接下来有人扑上来把乔纳撞倒，我们重重摔在地上，碰的一声，我滚了好几圈，手臂在草地上摩擦破皮。
一只手忽地箍住我的喉咙，迫使我往后仰，几乎窒息。我从口袋掏出瑞士刀，靠左手使力，一刀刺向攻击者的腰，刀竟然从他身上弹开，那人凶恶的咆哮，脚一抬就把我踢回地上。
我望向头顶上方，看到乔纳像发狂的野兽纵身一跳，猛然撞倒那个吸血鬼，窒息般的惨叫声声入耳，但我及时别开目光，避免目睹乔纳凶狠地将他了断。
我屏息以对，看到远处还有好几个身影飞奔而来，我却无能为力，不知道该怎么办、要往哪里跑，只知道不能把乔纳留在这里，少了他，我也没有活命的机会。
看着乔纳别无选择，奋力对抗这些同类，让我有种世界所谓的善恶好坏，不是二分法那么简单的感觉，黑白之间还有很多灰色地带。我忍不住纳闷，以自己复杂的存在而论，或许我就归类在光谱的中间地带，搞不好就在乔纳这一族旁边?
我踉跄倒退，转过身去，恰巧目睹几呎之外的乔纳接连击碎好几个相貌凶恶的吸血鬼。他像着魔一样，出手飞快，刚扯断其中一位手臂，空手一挥，又把另一位撂倒在地，看得人怵目惊心。他的力量强大无比，跟几小时前躺在路边病恹恹的样子形成强烈对比，不再需要我救援，我只能袖手旁观，完全帮不上忙。我犹豫着是否要去躲起来，留在这里只会变成绊脚石，害他进攻时不能专心，但一股变态的好奇心让我杵在原地，观看这场意外大戏，舍不得转身。
此时另一对不怀好意、火红的眼睛勾起我的注意。他潜伏在角落，相隔不到两呎，虎视眈眈、蓄势待发，预备扑向我这头猎物。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等候无可避免的结局。我知道逃跑是浪费力气，既然终究要变成刀上殂，何必满足对方追逐的快感。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过了半晌，有一股气息吹向鼻尖，我逼自己睁开眼睛，他就站在眼前。我们近得几乎贴在一起，他目不转睛盯着我，直到眼中火光熄灭，眼珠变回深咖啡色。他如同栩栩如生的雕像，骯脏污秽的金色长发束成马尾，穿着有皱折的白色衬衫，从穿着判断得出他来自另一个时代。
他接下来的举动让我诧异。他竟然慢慢伸出手来，手背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脸庞，指间冰凉的金戒指刮过我的肌肤，就是这一瞬间的接触，我被拉进过往的回忆。
这双手曾经抚摸过我的脸。
我没有机会定睛在回忆上，他已猛然缩手，联系立刻断开，荒野上传来沉重飞快的脚步声，打破这超现实般的一刻。再过几分钟，乔纳的朋友就会赶到现场，艾立欧这群人将会寡不敌众—至少我是如此希望。地面再次震动，我脚步不稳。
等我回过神来望向那个吸血鬼时，他已经不见踪影，再怎么左右张望，漆黑中都找不到人。我心里忍不住纳闷他会不会是第一位赶来救乔纳的朋友，才会让我活命，但这无法解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惜时间不够，没办法进一步了解他。
我的注意力回到乔纳身上，他依旧缠斗不休，每一次都迅速了结对手，最后只剩下六位士兵面对他超凡的精力。正当乔纳嘶声咆哮，对着观众露出森森白牙示威时，浓烟的气味突然扑鼻而来，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不敢确定是什么的东西。
庞然大物般的身影，罩着黑色斗篷，以黑暗当掩蔽突然破空而来，扑向乔纳背部。直觉告诉我，不管那是什么东西，牠强大的力量都难以匹敌，瞬间就能把乔纳毁灭。
我眼睛刺痛，双手握拳，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当她出现在眼前，我撇开所有的念头，两脚摆出冲刺的姿势，预备冲向乔纳。那个庞然大物般的骇人身影裹着黑暗出现，准备从乔纳肩膀后方偷袭时，女孩纵身一跳，直接撞上去，牠凌空往后闪开，女孩四平八稳双脚着地、身体微蹲。
裹着斗篷的黑影消失无踪，真面目和去向都叫人不明。
我迈开步伐走过去，试着心无旁骛，但她似乎融入漆黑的夜幕里，就在我伸手去摸的瞬间，似乎瞥见微光一闪而过，照亮远处的森林。
等我回神望向黑影般的女孩，早已踪迹杳然。
乔纳没有转过身来，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四周的吸血鬼，他知道背后是我。一个外表稚嫩的男孩—还是凡人的时候顶多十四岁左右—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嘴角吐沫，对着乔纳恨恨的咆哮，挥手示意其它同伴撤退。今晚由他领军，即便百般不愿意撤退，但他知道战争已结束，只能双手一撑跳上屋顶的树枝，没入夜色中远去。
树枝弹回原处，就像在看慢动作影片，枯枝轻飘飘掉在地上，时间彷佛放慢脚步，不断的延长。某处传来一声枪响，空气膨胀，在它飞向乔纳的时候，我闻到银镕化的气味。
我不能阻止时间，但它自己裹足不前，越走越慢，给我宝贵的余裕向右跨半步，背对子弹，保护乔纳的胸膛。灌银的铅弹火热穿透我的肌肤，长驱直入，最终卡在肩膀。我抬头瞥了乔纳一眼，他整个人怔住，睫毛轻微颤动，时间回头赶上。
我只觉膝盖发软，颓然倒在地上。
乔纳扑过来帮忙当垫背，缓和我撞到地面的冲击。
「茜希!」他惊慌地叫嚷，挪动被我压住的重量，结实的臂膀抱住我的背，撑着我坐起身来，焦急地瞪大眼睛。我痛苦地扮鬼脸回应。
「没事，他们离开了，妳现在安全……」他抽出扶住我背部的手，看到斑斑血迹而停话。
我昏了过去。
之后的意识模模糊糊，只知我们在暗夜中飞奔，感觉严冽如冰的冷风刺痛脸颊。我被乔纳强壮的手臂抱在怀里，疼痛像火烧一般强烈，涌过全身，连呼吸都困难，加上寒风不住侵袭，痛苦更难以忍受。乔纳好像在跟别人讨论我的伤势，内容听起来支离破碎，声音含糊不清。
最后我们停住落地，听到另一个陌生的嗓音。「我们在这里应该很安全，伤口要施加压力，剩下的要等回到屋内再处理，去吧，我们就跟在后面!」
「我们不能把你丢在这里!万一他们改变主意回来呢?或是暗中跟踪我们?亲爱的，我们等你，大家一起行动。」另一个声音立刻反对，嗓音清晰温柔，应该是女性。
「那样太危险，这是开放性伤口，拜托，你们先走。」
没有人进一步抱怨，随后乔纳小心翼翼把我摆在地上。我的马尾散开，头发浸到鲜血湿答答地黏在皮肤上。我感觉乔纳仍在现场，只是退到后面，现在是别人站在我旁边。
「她叫法兰西斯卡。」乔纳说。
对方动作温柔，轻轻挪开我落在眼睛的头发。「别担心……」他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使我体内剧痛悸动的吶喊逐渐安静下来。「法兰西斯卡，听得到我说话吗?」他温柔的呢喃，一路传入我肌肤和骨骼深处。
我试着坐起身，肩膀的伤处不只让人难以移动，还得使出全身力气对抗昏迷的想望，逼自己睁开眼睛。
一开始视线模糊，好像被浓雾罩住，随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浓雾散去，终于看清楚眼前男子的长相，霎时忘记呼吸。他在这里，就在眼前，我不确定这是真实的或是意识不清的幻影。没想到他的表情也反映我的困惑，虽然那对眼睛似乎具有洞察力，不只把人看穿也看透。
「加百列……」隔着鲜血甜腻的气味，我结结巴巴地开口，打破相互之间的沉默。
他即刻起身、俯瞰躺在地上的我，看起来如此俊美，显然不属于这个世界。蓬松的金黄色卷发衬托出完美立体的颧骨和下颏，眼睛是深邃的池水，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想爬出来，全身上下隐隐约约射出光芒……这或许是我神智不清的想象。
他身高六呎，肌肉结实训练有素，背过身去时动作轻微，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手臂的血管凸起。
我很想再喊他名字，这次叫声却变成痛苦的吶喊，肩膀灼热发烫，铅银交融的子弹好像滚水浇过表皮，疼得越来越厉害。我的椎心之痛立刻引起他注意，立即又转回来。
「怎么受伤的?」简洁的疑问带着激动，话语似乎在舌尖上跳舞。
「我认得你的脸……」我想回答，但不确定这个问题是针对我。
他草草打量一眼，拉下我的外套拉链，拨开上衣检查受伤范围，接着脱掉自己的羊毛衫，不费吹灰之力就扯掉两边袖子，动作俐落迅速，一条紧紧裹住我的肩膀上方，试图止血，接着又发现我的手腕有异状。
推开布料，看到乔纳吸血时留下的齿印，他的脸上闪过伤痛的神情。我备受蹂躏的肌肤破皮红肿、还在微微出血，他皱紧了眉，断然用另一边袖子裹住手腕。他扭头看着肩膀后面，我只感觉乔纳无助地往后缩，远离我躺卧的地方。「要尽快取出子弹，以免失血而死。」他命令。
「好的。」我勉强吐出这句话。
加百列继续流连，我可以察觉他的恐惧，担心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不了解我的本质是什么。「我带妳回去，亲自帮妳挖出来。」他完全不敢拖延，直接把我抱起来。冷风再度掼向我的身体，这一次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不想忘记这一幕。
再怎样我都要持续呼吸。
我试着回想背部是如何中弹，脑海中最后的影像是站在阴影中的女孩，我想推开那一幕，继续探索，可惜做不到，记得最清楚的只有乔纳看到自己满手是血的惊慌表情。我试着保持专注，不要陷入昏迷。
抵达那间房子的时间感觉像永恒一样漫长，周遭只有高低起伏、满覆冰霜的原野相伴，现在一片死寂，漆黑的夜色延伸到门口，然后我就被抱了进去。
才跨进大门，加百列似乎到处寻找他的同伴。那人缩在角落里，看我们抵达，仅仅点头致意。我的头发再度盖头盖脸，眼睛被遮住，只能勉强看到她的轮廓，感觉她和虚无融合在一起，难以分辨。
加百列抱着我走上迂回曲折的螺旋形楼梯，小心翼翼地放在坚固的床垫上，「别担心，我会照顾妳。」他凑近低语。
我想应声，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应，可惜说不出话来。我的身体不听使唤，尖锐的热胀肿痛逐渐转成麻木，感官跟着迟钝。我认得他，我记得这对眼睛，许久以来，我把他当梦境，是虚构的海市蜃楼，然而当我试图将他逐出心头，那张脸庞反而更深地刻画在脑海里。
我想用鼻孔吸气，可是怎么吸都吸不到，于是我张开嘴巴喘息，渗进喉咙的却是鲜血，慢慢让人窒息。我望向旁边，麻痹的肢体感觉不到他握紧的手劲，我看着他，他也盯着我。
最后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时，纠缠不清的思绪开始褪去，肩膀的剧痛钝化、变得不太明显;事实上，我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意识恍惚，徘徊在虚幻的边缘，加百列的脸庞飘向远方。
我记得这个梦。
他朝我走来，弯腰亲吻手背，温柔的致意，优雅的穿著彰显极高的品味，白衬衫、墨绿色外套钉着金钮扣，宛如老电影里面的人物。他眉开眼笑，那个笑容在我的梦里看过无数次，如今刻印在记忆深处。他眼中深情款款，爱意让我心醉神迷，深邃的眼睛，澄澈湛蓝，就像展开双翅的蓝闪蝶一般，那一瞬间他的眼中满是盈盈的希望，我在梦境中飘浮，一切如雾变得迷迷茫茫，身体轻飘飘、自在怡然。
然后快速坠落。
我猛然一震，身体在抽搐，远处传来高亢惊叫声。我回过神来，奋力睁开眼睛，周遭的景象落入眼帘，前面是一扇窗户，而我侧躺在床上，枕头被血浸透，鲜红一片。我本能地举起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低低的呻吟，目前似乎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她在呼吸，她救回来了!」我认出乔纳的声音。
「你该走了。」加百列下逐客令，乔纳离去时激起一阵微风。
身后的加百列开始缝合伤口，极短的瞬间我确定他稍稍停顿，指尖轻如搔痒般滑过我背部，快得彷佛出于想象，随后又继续工作，刺痛有如上千只黄蜂同时螫我一样。
我知道受伤程度会影响皮肤痊愈和身体恢复正常的时间，我将进入深沉的睡眠，时间长短，端视受伤严重与否，最终看起来就像没发生一样。
就我印象所及，每次都这样。
过了几个小时，我蜷缩在舒适的鸭绒垫上，呼吸趋于平缓，精神疲惫，浑身酸痛，唯独不想再次陷入昏迷。虽然脖子僵硬不能左右转，但感觉得到房间还有别人在场，漆黑的玻璃窗上闪烁的微光显示那是加百列。
他在床边走动，寂静无声地搬了一个木制旧椅坐在旁边，审视我的五官和脸上的表情，最后叹了一口气。他俯身靠近，看得目不转睛，手指轻轻按着我的锁骨，当他摸到那条冰冷的项链，踌躇地把玩一番后，再慢慢掏出来。他俊俏的脸庞露出惊叹的表情，立刻勾起我好奇心。
他举起穿在项链上的戒指，放入掌心细看，看到中间嵌了一颗耀眼的水晶，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感觉像是过了很久，才再度和我四目相对。他的指尖轻轻把玩那只戒指，试图用眼睛探索我的人生故事，翻阅生命篇章，寻找他所失落的答案。
接着他轻舔姆指，帮我擦掉嘴角的血迹，凑过来亲吻我的上唇，柔情款款，彷佛小精灵在唇上翩翩跳舞。
「等妳康复，我们有很多事要谈。」他微笑吩咐。
奇怪得很，我突然觉得心满意足，甘愿飘然返回黑暗之处，好好补眠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