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吉顿的庄园距离朗达城多远?」某天半早时,他们正坐在练习室的地上喝水休息,波武问她。那段练习不错。波武去了趟南德,前一天才回来,凯莎认为分开几天对两人都有帮助。他们再次交手,双方都更犀利了。
凯莎答:「不远,在西方,大概一天路程吧。」
「妳看过吗?」
「嗯。庄园很大,很雄伟。他不太常回家,但管理得很好。」
「我想也是。」
这天吉顿又来看练习,是唯一的观众,不过没待多久。既然每次都会心情不好,不懂他为何要来。
凯莎躺在地上,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光线由面东的窗户射入,白日渐渐变短了。空气不久就会变得干燥,城堡中会满是木材在火炉里烧的味道。她骑马时,落叶将在马蹄下碎裂。
那几星期平静无比。她真想执行议会的任务──真想出城伸伸腿。她纳闷着欧尔有没有提里夫老人的新情报,说不定她可以亲自去威斯特打探打探。
「如果吉顿向妳求婚,妳会怎么回应?﹂波武突然问:﹁妳会接受吗?」
凯莎坐起身瞪着他。「这是什么怪问题。」
「怪──怎么说?」他脸上没有往常那抹微笑,看来不是在逗她。
「吉顿怎么会向我求婚?」
他瞇起眼睛。「凯莎,妳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愣愣地望着他,这下他露出了微笑。
「凯莎,妳不知道吉顿爱上妳了吗?」
凯莎嗤之以鼻。「别傻了,吉顿就爱批评我。」
波武摇摇头,由胸膛传出隆隆大笑。「凯莎,妳怎能这么盲目啊,他毫无招架之力。妳看不出他有多嫉妒吗?妳记得我刮伤妳的脸时,他有什么反应吗?」
她胃里涌起一股讨厌的感觉。「我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信吉顿勋爵会对你透露这些。」
他大乐。「没有,当然没有。吉顿对我的信任,跟他对莫冈的信任差不多。他应该觉得像我这样与妳对打的男人,和投机者或恶棍不相上下。」
「你搞错了。」凯莎说,「吉顿对我没有感觉。」
「凯莎,妳要再这么冥顽不灵的话,我也没办法让妳明白。」波武伸伸懒腰,打个呵欠。「反正呢,如果我是妳,我会先想个回复,免得他真的求婚了。」他说着又笑了。「我又要冰敷肩膀了。凯莎,我得承认妳今天又赢了。」
她一跃而起,问道:「练习结束了吗?」
「应该吧。妳饿了吗?」
她挥手向他道别,走向门边。她留他躺在窗户射入的光线中,跑去找雷芬。
□
凯莎冲进雷芬的工作室。雷芬和阿班正坐在桌旁,一同埋首于一本书。
「没别人吧?」凯莎问。
他们讶异地抬头。「对──」
「吉顿爱上了我吗?」
雷芬眨了眨眼,阿班则睁大了眼。
「他从没向我提过。」雷芬说:「不过的确,认识他的人都会说他爱上妳了。」
凯莎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少蠢了──他怎么可以──」她踱步到桌旁,转身又踱向门边。
「他跟妳说了什么吗?」雷芬问。
「没有,是波武说的。」她转身面向雷芬。「你为什么没跟我说过?」
他搁下书,靠向椅背。「小凯,我以为妳知道。妳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每次妳为陛下出任务离开朗达城,他都自愿当妳的护卫。而晚餐时,他总是坐在妳身边。」
「决定晚餐座位的是朗达。」
「喔,可是朗达很可能知道吉顿想娶妳。」雷芬说。
凯莎又踱回桌旁,抓着头发说:「噢,太可怕了。我该怎么办?」
「如果他向妳求婚,妳就拒绝他,跟他说这不是针对他,而是妳决意不结婚,因为妳不想要孩子;总之无论要怎么说,都要让他知道不是他不好。」
「我不会为了救自己一命而和吉顿结婚。」凯莎说,「即使为了救你一命也不成。」
「这个嘛……」雷芬眼里满是笑意。「这种事还是别跟他说的好。」
凯莎叹口气,又走向门边。
「小凯,恕我直言,」雷芬说道,「妳不是最敏锐的人,不过能看不出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也实在太惊人了。」
她无奈地举起双臂,转身要走,脑中却冒出令她震惊的念头,又突然转身。「你没爱上我吧?」
他默默盯着她半晌,然后放声大笑。阿班也笑了,但他捂起嘴努力掩饰。凯莎如释重负到不觉得受冒犯。
「好啦,好啦。」她说道,「我活该就是了。」
雷芬说:「亲爱的凯莎啊,吉顿很帅呢,确定不考虑考虑?」
雷芬和阿班抱着肚子狂笑,凯莎对他们荒唐的表现挥挥手。他们没救了。她转身准备离开。
「议会今晚要开会。」雷芬在她背后说。
她抬起手表示听见了,然后关上门,挡住他们的笑声。
□
「七大王国几乎没发生什么事。」欧尔说:「召开这个会,只是因为有些关于提里夫亲王的情报很不合理,希望你们有想法。」
老人的状况改善到可以偶尔独处,所以阿班参加了这次会议。凯莎利用阿班宽厚的肩膀与胸膛,让他坐在她和吉顿之间。吉顿不可能看得见她;不过她为了预防万一,又在两人间插进了雷芬。欧尔和波武坐在她对面。波武靠着椅背,不论她望向哪里,眼角总会看到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戴维特勋爵的情报无误。」欧尔说,「南德或伊斯提都不知情,也和绑架没关系。不过这下我们几乎能确定,威斯特的贝恩王也是无辜的。」
「那会是莫冈吗?」吉顿问。
「可是他有什么动机?」凯莎问道。
「他没有动机。」雷芬说:「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动机也没比别人少。问题就出在这儿,谁也没有任何动机做这件事。就连波武──葛林宁王子──也完全想不出。」
波武点点头。「我祖父只对他的家人有意义。」
「如果有人有意激怒黎恩尼德王室,」欧尔说:「最后终究会出面吧?否则高压攻势就没效了。」
「提里夫还有说什么吗?」
波武说:「他说他们蒙了他的眼,下了迷药。他提到自己在一艘船上待了很久,相较之下走陆路的时间较短,看来绑架他的人是从黎恩尼德带他乘船往东,可能是到某个桑德南方的海港,然后穿过森林到莫冈城。他曾说对方的口音听起来确定是南方人。」
「看来桑德和莫冈的确有嫌疑。」吉顿说。
但这样说不通。所有国王都没动机,而莫冈的动机最少。一直以来,莫冈替人做事的唯一动机就是钱。在场的所有议会成员都明白这一点。
凯莎问道:「波武,你祖父和你父王,或你哪个兄长有争执吗?你母后呢?」
波武说:「没有,我很确定。」
「我不懂你怎么能这么笃定。」吉顿说。
波武的目光闪向他。「吉顿勋爵,信不信由你。我父王、母后、兄长或黎恩尼德宫里的任何人,都没涉入绑架。」
「对议会而言,波武的话足以为证。」雷芬说:「如果不是贝恩、卓登、希格潘、朗达或卢尔的话,就只剩下莫冈了。」
波武挑起眉头。「你们都没怀疑过孟汐国王吗?」
「以对受伤的动物和弃儿仁慈而出名的国王,」吉顿说:「会离开他的僻境王国去绑架他妻子的老父?不太可能,不是吗?」
「我们打听过,没发现什么。」欧尔说,「列克王向来爱好和平。如果不是莫冈,就是哪个国王连他自己的间谍都瞒住了。」
「可能是莫冈,也可能不是。」凯莎说:「反正莫冈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如果莫冈知道,那些最亲近他的人也会知道。我们不能找个莫冈的人吗?我可以让他开口。」
「小姐,那样会泄露妳的身分。」欧尔说。
吉顿说:「可是等她问完,可以杀了他。」
「等等。」凯莎抬起手说:「我可没说要杀人。」
雷芬说:「凯莎,那情报不值得让妳去问事后认得出妳、会向莫冈告密的人。」
「而且该负责执行的人是葛林宁。」吉顿说着,而波武冷酷的眼睛又闪向他。「莫冈不会质疑黎恩尼德王子那么做的动机,莫冈应该预期他会那么做。」吉顿对波武说:「说实在的,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主谋是谁,真不知道你为何还没行动。」
凯莎气到不在乎自己刻意安排的座位,避开雷芬和阿班靠了过去,直接对吉顿开口。「是因为莫冈不能知道波武知道他有涉入。」她说:「波武不把我们供出来,要如何解释他怎么知道的?」
「凯莎,除非妳打算事后杀了对方,这就是为什么妳不能去找莫冈的人。」吉顿敲着桌子怒视她。
雷芬说:「够了,够了。我们在兜圈子了。」凯莎靠回椅背,火冒三丈。
雷芬说:「凯莎,那情报不值得妳或议会冒险。我想,也不值得动武。」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说的当然没错。
雷芬说:「或许未来会有价值,不过目前提里夫老人很安全,也没有迹象显示他再度成为莫冈或其他的目标。波武,你想采取什么行动是你的事,不过我希望你能先和我们讨论。」
波武说:「我会想想。」
雷芬说:「在得到其他情报,或波武做出决定之前,就暂且这样了。欧尔,还有事要讨论吗?」
欧尔说起南德劫掠队袭击一个威斯特村落,村落以一对投石器还以颜色的事。投石器是支持议会的威斯特贵族提供的。南德劫匪以为遭军队攻击,落荒而逃。席间笑声传开,欧尔又说起另一件事,但凯莎的思绪飘向莫冈和他的地牢,飘向很可能藏着绑架秘密的桑德森林。她察觉到波武的视线,于是瞥了向对桌的他。他虽望着她,却心不在焉。有时他们打完坐在一起,他也会露出那种神色。
她望着他的脸,他额上的伤痕此时只剩一条细细的红线。会留下疤。她心想,不知是否有损他的黎恩尼德虚荣,想到这儿,她暗自笑了。他不是真的虚荣。他一点也不在乎被她打出黑眼圈,也完全没设法藏起额前的伤,何况虚荣的人才不会日复一日和她练打。虚荣的人才不会任她摆布。
他又把袖子卷到手肘上了,他的态度真是漫不经心。她的眼睛停在他颈部凹处的阴影里,又转回他脸上。她心想,他大概有理由虚荣吧。他够英俊,和吉顿或雷芬不相上下,鼻子直挺,嘴唇迷人,肩膀宽阔,还有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也还算好看。
这时,他的目光不再涣散,定睛注视着她,接着眼中有了抹淘气,并咧嘴笑了。他似乎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完全知道她对他虚荣的判断。凯莎垮下脸怒瞪着他。
会议结束,大家推开椅子。雷芬把她拉到一旁谈事情。她很庆幸有借口走开。下一次练武之前,她不会再碰到波武。而战斗,总能让她恢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