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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道影子出现在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的桌子上,同时遮蔽了他那握着半杯麦酒的手。这位浅黄色头发的农夫没有抬头去看是谁在打扰自己一天辛劳后短暂的休憩。他刚才已经听到了这个陌生人与其他人的谈话——在这个叫做塞拉姆的边远村落,猪头酒馆是本地唯一的酒肆——听到他的言论后,他就暗自祷告这家伙千万不要到自己这边来。

尽管戴尔米迪斯的儿子——乌迪西安一直希望那圣光大教堂的传教士离自己越远越好,但那人现在却偏偏来到桌子前,等着自己抬起头来。他那银白色的有领长袍如此华丽,只是下摆沾满了赛拉姆的泥泞,即便如此,他的气度也足以唬住乌迪西安那些没见过大世面的同伴们。然而,他的出现却只令这农夫回忆起许多悲惨往事,突然升腾的怒火让他死死盯着眼前的酒杯。

“你可曾见到过圣光,我的兄弟?”当意识到这潜在的皈依者正继续将他无视下去的时候,这传教士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伟大先知的箴言有没有触动过你的心灵?”

“去找别人吧。”乌迪西安低声嘟囔着,空闲的那只手不自觉的紧紧握成了拳头。他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麦酒,希望自己刚才的态度能尽快结束这场令人生厌的谈话。可是,传教士却没有放弃的意思。

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用手按住农夫的上臂——这样弄得乌迪西安再也没办法把麦酒送到自己唇边——然后接着说道:“如果你不是孤身一人的话,那么请想想你所爱的人们吧,难道你愿意让他们的灵魂被丢弃在……”

他没有机会说下去,因为农夫已经大声咆哮起来,脸色也因为无法压制的怒火而变得通红。乌迪西安径直跳起来抓住这吓呆了的传教士的领子。桌子同时被掀倒在地,而麦酒也因为这鲁莽的行径飞溅到了木地板上。房间里的老主顾们,甚至几个极为少见的路过此地的旅客,都兴致勃勃的望着这场冲突……不过根据一贯围观的经验,他们都选择了置身事外。几个熟知乌迪西安的村民低声交谈着,对这新来的可怜家伙选错了布道对象都摇了摇头。

这传教士比六尺有余的乌迪西安还要高上一个巴掌,但肩膀宽阔的农夫看上去比他至少要强壮一倍,日复一日的农田耕作与侍弄牲畜令他浑身肌肉虬结。乌迪西安拥有方正的下巴和粗犷的面庞,是那种典型的凯吉西部地区民众的面部特征——凯吉是东方文明世界里的一颗璀璨明珠。他深褐色的眼睛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这枯瘦的来自圣光大教堂的年轻传教士显然被这阵势吓坏了,脸色看上去更加的惨白。

“我家绝大多数人的灵魂已经不需要伟大先知操心了,修士!他们差不多十年前就死掉了,都因为那该死的瘟疫!”

“那我得为,为他们祈……祈祷——”

但这些话更加激怒了乌迪西安。在那最痛苦的几个月中,他曾经无数次的祈祷,为他的父母,他的兄长,还有两个姐妹。不管什么神祇,只要有可能让他们康复,他都曾日夜不停不眠不休的向这些神灵祈祷,当最后一切都变得毫无希望的时候,万念俱灰的他只求家人们能迅速而毫无痛苦的步入死亡。

他如此虔诚的祈祷,却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绝望无助的乌迪西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在极度痛苦中逝去。最后只有他和最小的弟弟门德恩幸存下来,流着眼泪掩埋掉所有亲人的尸体。

在那时就已经存在诸多流派的传教士,他们都向乌迪西安宣称能够拯救他家人的灵魂,而且世间万物都会与他们独特的宗教产生共鸣。其中一个流派曾经向他许诺,如果他肯皈依该教,那么他亲人们的灵魂便可轻易得到安息。

但是乌迪西安,一个曾经无比虔诚的信徒,对这些无耻之徒逐一进行了谴责。这帮家伙的言语是如此空洞无力,以至于后来他们像农场的四季一样交替更迭轮流坐庄,却又像秋天的落叶一样被狂风扫落无踪的时候,乌迪西安觉得自己拒绝他们还是相当明智的。

不过情况并非完全如此。圣光大教堂尽管刚刚兴起不久,却远比它的前辈兴旺发达。事实上,它与资历更老的三一神庙似乎已经崛起为凯吉王国内两大占据统治地位的宗教力量。对乌迪西安来说,这两大力量发展新教徒的狂热已经演变成近乎白热化的竞赛,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和他们宣扬的超越世俗的高尚教义背道而驰。

这也是乌迪西安至今为止都没有归顺他们的另一个原因。

“为你自己祈祷吧,用不着为我和我的家人,”他大声咆哮起来,接着抓住传教士的领子,勒得他双眼外凸,然后轻易的把他从地板上提起来。

那蹲坐在柜台后面的秃顶男人见状不好,急忙跑出来试图调解他们。这位老板叫做提比昂,他比乌迪西安年长几岁,体格虽然和这年轻人差很远,可他曾经是老戴尔米迪斯的朋友,因此他的话对狂怒的农夫来说还有点作用。他冲着乌迪西安叫道:“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也得小心点我的旅店吧?”

乌迪西安犹豫了片刻,旅店老板的话终于让他暂时忘掉了旧日的苦痛。他的目光从面前那张苍白的面孔转向提比昂滚圆的脸庞,然后又转了回去。


他脸上仍旧带着灰心丧气的表情,然后松开手让传教士很不体面的跌坐在地板上。

“乌迪西安——”提比昂开口道。

但是老戴尔米迪斯的儿子并没有听他接下来说什么。乌迪西安摇摇头走出了猪头酒馆,沉重破旧的皮靴在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户外的空气清新舒畅,这让乌迪西安的心情好了一些,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在猪头酒馆的行为。倒不是后悔事情的起因,而是他在众多乡邻之间如此的失态——而且他还不是第一次这么干。


尽管如此,圣光大教堂那年轻传教士的影子仍然在他眼前盘旋,令他愤怒不已。乌迪西安现在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和亲手触摸的东西。他能通过天空的风云变幻来判断自己需要匆匆忙忙赶完工作,还是只管好整以暇的结束手头的活儿。他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可以养活自己与他人。这些才是可以相信的事情,而那些见鬼的牧师和修士只会唧唧歪歪的唠叨一些祷言,只会给他的家庭带来无望的幻想。

塞拉姆是个拥有两百多人口的小村落,相比较其他村庄来说,的确是小了一点,乌迪西安能够在同样的呼吸次数里步出它的长宽。他的农场就在赛纳姆北面两英里的地方。戴尔米迪斯之子每周到村里来采购一些必需品,然后到猪头酒馆里吃点喝点什么来放松一下。今天他已经用过饭了,而麦酒一多半都挥洒给了地板,现在看来,他除了离开已经没什么事情好做。

塞拉姆村里除了兼做旅店的猪头酒馆以外,就只有其他四座主要建筑——教堂、贸易站、村警卫营和铁匠铺。它们和塞拉姆的其他建筑一样都拥有茅草覆盖的尖顶,由几层石头与粘土构制的框架里填充了厚厚的木板所筑成的主体。受凯吉大部分地区的风格影响,每座建筑物的顶上都会开三扇上方呈尖锐拱形的窗户。实际上,从远处根本无从分辨这些建筑物的不同。

当他走在塞拉姆的街上时,泥巴很快在靴子下结成厚块,这里实在是太偏僻了,以至于连一条石板铺就的巷子都没有,更不用说精心铺设的大街了。在乌迪西安对面有一条相对干硬的小径,但这时候他根本没有耐心再跋涉到那边去,再说了,作为一名农夫,他其实非常习惯走在泥土上。

塞拉姆的最东面——也是更靠近凯吉一点的地方——坐落着该村的贸易站。这里是除了猪头酒馆之外塞拉姆最繁忙的地方。当地人在这里卖掉他们的商品,然后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有时候也会把货物直接卖给途经的商人。有新货到埠的时候,贸易站门口上方会打出蓝色的横幅昭示公众。当乌迪西安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看到商人塞勒斯的女儿塞伦希娅正张罗着悬挂横幅的事情,她的发丝已经束成了夜妆的款式。塞勒姆家族经营这所贸易站已经四代了,他们家显然应该是本村最富裕的,但从穿着上却看不出有什么张扬。这位商人从来不曾轻视他的消费者,况且这些人多数也都是他的邻居。塞伦希娅身着寻常的棕色连衣裙,紧身上衣裁剪非常合体,而裙摆则正好超过脚踝。像其他村民一样,她穿着为方便骑马和在泥泞中跋涉所专门缝制的靴子。

“有什么新鲜事么?”他向塞伦希娅喊了一声,也试图借此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好忘掉刚才的意外和由它唤起的灰暗记忆。

听到他的喊声,塞勒姆的女儿转过头来,浓密的长发也随之轻盈摆动。乌迪西安望着她明亮的蓝眼睛、象牙白的肌肤,还有那红润的双唇,觉得这女孩只需再配上一件得体的礼服,她就足以和凯吉血统最高贵的优雅女性相媲美。这件朴素的连衣裙无法遮蔽她美丽的曲线,也不能掩藏她优雅的举止,从某种角度来看,她并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塞拉姆人。

“乌迪西安!你今天一整天都在这儿吗?”

听到这悦耳的声音,乌迪西安情不自禁的向她扮了个鬼脸。他比这女孩子大了十岁有余,应该算是看着她从懵懂小孩成长了含苞待放的少女。对他来说,这女孩子就像他失去已久的妹妹。不过对于情窦初开的塞伦希娅,乌迪西安则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她已经拒绝了好几个比乌迪西安年轻且富裕的农场主的追求,更不用说那些途经此地的商人们的挑逗了。除了这个男人之外,塞伦希娅还算有点兴趣的就只有阿奇里奥斯了,他是乌迪西安的好朋友,也是整个塞拉姆最优秀的猎手。不过是不是因为他与乌迪西安的关系,塞伦希娅才对他有好感,这个很难说。

“我一大早就来过这里了,”乌迪西安回答道。当他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有至少三辆四轮马车停在塞勒姆的贸易站后面,他疑惑的问道:“居然这么大一队货车来到塞拉姆。有什么情况吗?”

她把横幅升起来,然后把绳子拴紧,望着那些货车回答道:“实际上是他们迷路了,这些人本来是去塔利萨姆的。”

塔利萨姆是离塞拉姆最近的小镇,至少有这村子五倍大,它坐落在从凯吉通向海边码头的路线上。

乌迪西安咕哝了一句:“领头的车夫一定是个菜鸟。”

“好吧,不管什么原因,他们打算在我们这儿做做生意。老爸已经高兴得偷笑好几次了。他们有好多好多漂亮的东西呢,乌迪西安!”

对于乌迪西安来说,漂亮东西通常是指结实耐用的工具或者新生的健壮牛犊。他刚想接过话来,余光却看到有人从货车旁边走来。

她的服饰非常华贵,看起来应该是是皇族中的某位成员,而据说目前皇室正在为平息两大宗教派系的斗争忙得焦头烂额。她金色的浓密长发被一根银色丝带束在脑后,而华贵的象牙白脸孔则整个展现在乌迪西安面前。她身穿翡翠色的长袍,双肩上覆着一块柔软的皮毛。那令人着迷的翠绿色眼睛正好奇的张望着塞勒姆的景致,而纤薄的双唇显得是如此完美无瑕。长袍内的贴身胸衣紧紧包裹着她,这身庄重的服饰看起来虽然极似皇族的风格,但完全不能遮住她的万种风情。

那迷人的女孩儿刚刚向这里望了一眼,塞伦希娅就立刻抓住她同伴的胳膊说道:“我觉得你应该进来看看有什么需要的,乌迪西安。”

塞伦希娅把他拖进了那敞开的大门,但乌迪西安仍然快速的回头望了一眼,只是再也没有看到那令他心驰神往的贵族女孩。乌迪西安确信自己纵然在梦境中都不会遇到如此完美的女孩,因此倒也没有怀疑她是自己臆想的产物。

塞伦希娅拖着他径直走进房间里,然后重重的关上了大门,她老爸抬起头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塞勒斯身穿带有兜帽的斗篷,看上去正在针对一捆对乌迪西安来说过于奢华的紫色布料与人谈价还价。

“啊,我亲爱的乌迪西安!”这位商人在与家庭之外所有人打招呼的时候总是用如此亲昵的方式,这让乌迪希安每次都感到特别舒服。可塞勒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带给对方的感动,他接着问道:“你和你弟弟最近都还好吧?”

“我们……我们都很好,塞勒斯先生。”

“那就好,那就好。”商人说完这句话,接着回过头继续谈他的生意。如果不是脑袋四周还残留着一圈银发,塞勒斯恐怕就成彻底的秃头了。他的眼睛看起来则相当睿智,不过在乌迪西安眼里,这位身着长袍的商人看起来更像是名牧师。事实上,他曾经在商人那里听到过许多理性的话语。乌迪西安非常尊敬塞勒斯,这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塞勒姆地区最有教养的商人,更因为他多年来一直悉心教导自己的弟弟门德恩。

想到弟弟,乌迪西安又四处打量了一下。门德恩虽然穿着和他哥哥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束腰外衣加带褶皱的短裤,外带一双笨重的靴子。他长相也与哥哥比较相像,眼睛更是非常神似,鼻子看上去很宽阔——但几乎没有什么人看到他第一眼就和农夫这一行当联系起来。事实上,他虽然也在农场帮忙,但农活绝非他的兴趣所在。他喜欢研究一些稀奇的事情,比如虫子如何在地面上打洞,又比如塞勒斯借给他的羊皮纸文稿上一些生僻的词句。

乌迪西安同样可以读书和写字,而且对自己这一能力相当自豪,不过他只看重其实用的方面。有时候契约必须得白纸黑字写出来,相关人等才会老老实实去履行义务。对这一点,乌迪西安深以为然,不过为了学习一些与日常生活完全无关的知识而去读书则让他完全不能理解。

尽管乌迪西安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弟弟,但却没有在房间里发现他。而另外一些景象则引起了他的注意,也再次令他回忆起刚才在猪头酒馆里那令人极度痛苦的过往。乌迪西安瞧第一眼时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在酒馆里与他搭讪的那个传教士的同伴,但当那年轻女人转过头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女子身上的长袍完全不同于那些教徒。那长袍呈现一种深邃的蔚蓝色,在胸口略上的位置绣着双角曲长的公羊标志。公羊下面则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三角形,三角顶端正好从羊蹄之间伸出。

她的长发一直垂到肩膀,秀发中那张年轻的面孔圆润而充满女性魅力。可就像少了些什么一样,乌迪西安对她几乎提不起来丁点欲望。仿佛这姿色颇佳的女人仅仅是具空壳,而并非活生生的人。

他从前可能见过这女孩子,她应该是个宗教狂热者,对自己的信仰无比忠诚。他也应该见过这种法袍,而她孤身一人的状况让他突然生出莫名的恐惧。他们不会单独行动,从来都是三个人一组,据说每个人代表着他们三重教义的一支。

塞伦希娅兴致勃勃的向他展示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但乌迪西安此时却显得心不在焉。他正盘算着怎样离开这个房间。

这时,有一名留着大胡须的中年男子走到了那女孩身侧,这人有着棱角分明的下巴和浓密的眉毛,看上去既有强烈的男人气概,又不失贵族风度,气质与那女孩颇为相称。他身穿的金色紧领长袍上同样有三角形,但三角上方绣的是一片绿叶。

乌迪西安还没有看到这支队伍里的最后一个人,但他知道,这人不会离他们太远,三一神庙的徒众极少单独行动。光明大教堂的传教士喜欢独来独往,而三一神教的侍僧则更习惯人多势众。他们宣扬的三位神祇——巴拉,迪亚隆和麦菲斯——据称他们一直像慈爱的父母或者和善的导师一样关注着世人。迪亚隆是决断之神,因此它的图腾是倔强的山羊。巴拉代表着创造力,所以用绿叶来昭示自己。麦菲斯侍从于思念和爱,他的信徒就在胸口绣一个红色圆圈,这在凯吉的传统中代表心脏。

乌迪西安从前听过这三支修道会的说教,他并不想再次上演之前在酒馆里那暴力的一幕,于是尽量让自己躲在暗影之中。塞伦希娅终于意识到乌迪西安根本就没有听自己说话,于是双手叉腰盯着他。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怎样让这大哥哥乖乖就范。

“乌迪西安,我觉得你应该想瞧瞧——”

可乌迪西安却打断了她:“塞莉,我必须得走了。你的兄弟们有没有弄到我之前跟他们要的东西?”

听到这里,她紧闭双唇思索起来。乌迪西安看看那两名传教士,也许他们正谈得非常投入。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想必是某些事情进展不怎么顺利。

“泰尔什么都没告诉我,要不我早知道你在塞拉姆了。我去找他问问。”

“我跟你去。”乌迪西安连忙接道,他现在只想借此避开三一神教那些走狗。三一神庙比圣光大教堂成立要早得多,可现在两股势力基本难分上下。据说凯吉的最高法官是神庙的信徒,而守备军的主帅则皈依了大教堂。纷争不堪的宗教派系——近来已经剑拔弩张到接近战争——搞得到处都是谣言。

但就在塞伦希娅带他进入后院之前,塞勒斯叫住了自己的女儿。她抱歉的望着乌迪西安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马上来。”

“我还是自己去找泰尔吧。”他建议道。

塞伦希娅一定是注意到了他看那些传教士的眼神,接着脸上流露出责怪的神情:“乌迪西安,不要再乱来了。”

“塞莉——”乌迪西安刚要说话,接着就被打断了。

“乌迪西安,这些人都是传播神圣教义的使徒!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你!你得好好听听他们的教导!我不建议你随便加入哪个教派,但他们两边的教义都值得你听听。”

上次三一神教的使徒布道之后,乌迪西安就在酒馆里大谈他们的教义对这些寻常农夫的生活不会有任何裨益,而塞伦希娅也非常生气的斥责了他。可那些侍僧有办法帮农夫们更轻松的剪羊毛或者搬运粮食吗?能帮他们洗净满是泥污的脏衣服,还是能帮他们修建篱笆?都不可能!乌迪西安那时就像在其他任何场合一样指出,这些神棍唯一会做的就是在人们耳朵边啰嗦些教义,让大家觉得他们的教派比其他家都强。对寻常人来说,分辨天使与恶魔都已经非常不易,更不用说去相信他们了。

“这些家伙就喜欢夸夸其谈,塞莉,可我看到他们平日里不过你争我抢,谁能招揽到更多笨蛋,谁就是好样的。”

“塞伦希娅!”塞勒斯再次喊道,“来我这儿,小姑娘!”

“老爸需要我帮忙,”她可怜巴巴的望着乌迪西安,“我一会就回来。答应我,千万管好你自己。”

乌迪西安望着她匆匆离去,然后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店里出售的物品上。这儿有农场所需的所有工具,从锄头、铲子到各种锤子一应俱全。乌迪西安把手指伸向一把崭新镰刀的铁刃。它已经代表了塞拉姆的最高制造工艺,尽管他听说在凯吉周边的一些大农庄里,庄园主已经给他们的工人配备尖头焊有钢刃的镰刀。这些东西要远比精神啊灵魂啊什么的更对乌迪西安的胃口。

就在此时,有人从他的身边匆匆忙忙穿过,径直向后院走去。他只瞥见那令人心跳的微微一笑和束起的金色头发,然后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但他发誓那微笑一定是冲着他来的。

乌迪西安毫无意识的跟了上去。那贵族女孩转眼消失在后门,就好像贸易站是她自己家一样。

他只晚了那么一点点……就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他看到自己的货车已经被装载停当,但泰尔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不大对劲。塞伦希娅的大哥应该是在帮其他工人干活吧。

乌迪西安付清货款之后,走向他自己的马车。可是,当他走近之后,他突然看到马身后有片绿色闪动了一下。

居然是她!这贵族女孩就站在马的另一侧,一边用修长的手抚摸着马的口套,一边在它耳旁低语。乌迪西安的马似乎被她迷惑住了,像雕像般呆呆站着纹丝不动。这匹老公马是个坏脾气的家伙,只有那些很熟的人才能靠近它而不至于被咬上一口。女孩居然能做到这一点,这对乌迪西安来说非常震撼。

她注意到乌迪西安来到自己身边,脸上居然浮出了浅浅的笑容,乌迪西安觉得她的眼睛简直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璀璨。

“不好意思……这是你的马么?” 她颇为羞涩的问道。

“是的,我的女士……真幸运你的两只手居然还都安好。他可喜欢咬人。”

但她又抚摸了一下这老马的口套,不过老马还是纹丝不动。“哎哟,他才不咬我呢。”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居然把她的脸贴近了老马,“你说是吧?”

乌迪西安突然担心她的判断可能是错误的,于是准备向她跑去。不过接下来什么糟糕的事情都没发生。

“我曾经有匹马和他长得很像的,”她接着说道,“我很怀念他。”

乌迪西安突然意识到他们所处的地方,赶紧说道,“小姐,您不应该待在这里。您应该留在酒馆里。” 有时候,旅客与商队同行只是为了借助后者的守卫力量。乌迪西安现在认为她就是这么一位旅客,但不带护卫人员跑这么远有点说不过去。就算有商队的庇护,年轻姑娘单身一人出门旅行也太不安全了。他疑惑的问那女孩:“你不怕被落在后面吗?”

“可我并没和商队一起走啊,”贵族女孩低声说道,“人家现在哪儿都没想去。”

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语。“我的女士,你开玩笑的吧!塞拉姆这种穷乡僻壤可没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反正别的地方更没有我想要的东西……那我为什么不能留在塞拉姆呢?”她唇角微微扬起,迟疑的挤出一丝微笑,“你不要总叫我‘我的女士’或者‘小姐’嘛,你可以叫我莉莉娅……”

乌迪西安刚想接话,却听到身后的门被人打开,塞伦希娅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你在这儿!找到泰尔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塞伦希娅回答道:“还没,不过东西都准备好了,塞莉。”

他的老马突然打起了响鼻试图躲开他的主人。乌迪西安一把抓住马嚼口,竭尽全力安抚这头坏脾气的牲口。老公马眼睛圆睁,鼻孔也大张起来,对它的主人似乎感到不安和恐惧。这种情形很少出现,虽然对这家伙来说,它喜欢塞伦希娅要比乌迪西安多出不少。至于那贵族女孩,她——

她不见了。乌迪西安偷偷环视四周,非常疑惑她怎么可能如此毫无声息的离开呢。他把稍远的地方也仔细看了看,但只看到其他人的货车。除非她爬进了其中某一辆被盖得严严实实的货车,否则乌迪西安实在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塞伦希娅好奇的走到他面前,但最终还是温柔的问道:“你在找什么呢?你丢东西了啊?”

他终于缓过神来,回答道:“没有……我不刚说了吗,所有货物都在这儿了。”

这时,一个熟悉的——但绝不受欢迎的身影从门口走过来。酒馆里那个传教士四下打量一番,似乎在找什么特别的人或者事物。

“怎么了,阿提拉斯修士?”塞伦希娅问道。

“我在找卡里吉奥修士,他没在这儿吧?”

“没有,修士,这里就我们两个。”

阿提拉斯修士盯着乌迪西安看了一会,但眼神中并没有他们往常惯有的宗教热情。相反的,他眼中透露出的居然有一点点……怀疑?

最后,阿提拉斯还是向塞伦希娅鞠了一躬,然后走掉了。塞勒斯的女儿重新把注意力转向乌迪西安,略带伤感的问道:“你非得现在走吗?我知道你在阿提拉斯或者别的修士身边觉得不好受,可……你能多待一会陪我聊聊天么?”

乌迪西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心里头非常烦躁,冲口而出道:“不……不,我马上得走。刚说到门德恩,你有没有看到他?我倒希望他是跟你老爸在一起。”

“啊!我应该早告诉你的!阿奇里奥斯刚才来了。他说有东西要给门德恩看,接着他俩就往西边的森林去了。”

乌迪西安喉间咕噜了一声。门德恩曾答应他会按时跟他一起坐马车回家。通常情况下,他的弟弟都非常守信用,但阿奇里奥斯肯定瞧见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门德恩最大的弱点就是他无穷无尽的好奇心,猎手应该搞清楚这一点,而不是去鼓励他。门德恩一旦开始他的研究,十有八九会把时间抛到脑后。

尽管乌迪西安不会丢下这唯一的弟弟,但他也不想和三一神教的信徒扯上什么关系。他对塞伦希娅说:“我不能留在这儿。我会赶着马车去森林那边,希望路上可以找到他们。如果门德恩回到这里而没遇到我——”

“我会告诉他你在哪儿等他的,放心好了。”塞伦希娅并不想掩饰她满脸的失望。

乌迪西安对此感到有些不安,于是给了她一个短暂的拥抱——只不过是礼节性的,然后爬上马车。塞勒斯的女儿后退几步,好方便他驱策那匹老马。

当大车轱辘轱辘开始前行的时候,乌迪西安回头向塞伦希娅的方向望去。他脸上热切的表情令塞伦希娅心中怦怦直跳,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可乌迪西安根本没有留意到她的反应,他现在心思根本没在这个一头乌发的女孩子身上。

不,此刻烙在他心中的是另一位女孩,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

一位地位远比这农夫高贵得多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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