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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就在混乱降临塞拉姆时,阿奇里奥斯首先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甚至也不是乌迪西安。恰恰相反,他心里头只担心塞伦希娅一个人。这女孩儿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在风暴中踯躅难行。猎手倾尽全力向塞勒斯的女儿跑去,中间躲开一只旋转着向他飞来的车轮,还有从十字架上卷出来的稻草人的断胳膊断腿。

从远处传来一声呼喊。阿奇里奥斯看到塞勒斯也正在向女儿奔去。只是塞伦希娅站得离猎手更近一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父亲,更没有听到父亲的呼喊。

就在这时,一块厚重的顶棚突然从卫队哨所上撕扯开来。它在空中盘旋着,就好像一只庞大的黑鸟在做临死前的最后挣扎……接着像刽子手的利斧一般落向毫无准备的塞勒斯的头上。然后,就像刽子手的斧子般,准确无误地向毫无准备的Cyrus的砸去。

阿奇里奥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喉间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吼叫。可是他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如此微茫,商人根本听不到他任何声音。猎手浑身打个冷战,知道商人已经没有任何机会。

就在此时,阿奇里奥斯竭尽全力向塞伦希娅跃去。他一把抱住这女孩子,就像缚住企图逃离他陷阱的猎物一样。现在他没其他可在乎的了,只是千万不要让塞伦希娅看到那即将到来的可怕场景。面对塞勒斯的悲惨命运,他实在无可奈何,他们之间相距太远了。

尽管阿奇里奥斯把塞伦希娅死死抱在怀中,生怕她看到外面的场景,但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他像是被某种可怕的魔力给控制住了,死死的盯着那片顶棚,眼睁睁看着它从背后击中塞勒斯。它携着巨大的力量切中了这个男人的后颈,他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事实上,那锋利的边缘轻易就切开了他的骨头,更不用说外面包覆的皮肉了。这经验丰富的猎手除了风声之外什么都没有听到,但赛勒斯被斩首的恐怖声音却久久在他耳边回荡。

其他破碎的顶棚接踵而至,随即坍塌在这被切碎的尸体上,幸好也掩住了他的惨状。塞伦希娅这时终于开始从猎手的怀中挣扎起来,她抬头望着阿奇里奥斯,脸上满是惊诧……似乎还有一点点窘迫,她羞红的双颊已经说明了一切。阿奇里奥斯突然感到非常不自然,这不仅仅是因为目击了她父亲的悲惨命运。

“求你了,放开我”她低声恳求道,但在狂风中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你见到乌迪西安了吗?”

猎手自己感到一阵难堪。她根本没有觉察到塞勒斯悲惨的结局,她的第一反应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个农夫,而不是她的父亲。当然也不会想到他阿奇里奥斯。

她对乌迪西安的关心使阿奇里奥斯获得了一点缓冲的时间,他暂时可以不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现在还不是让她知道真相的时候。而且,如果她拼了命要把父亲的尸体从废墟中扒出来的话,如此恶劣的天气很可能会让她和父亲一样命丧黄泉。

“我看到他往铁匠铺那边跑了!”他最终大喊了一声,算是对她的回答。尽管自认嗓音很大,阿奇里奥斯还是不得不连续重复好几遍,直到商人的女儿明白为止。他拉住塞伦希娅,小心翼翼的阻止她面向那恐怖的场景。他又吼了一声:“抓紧我的手,否则你会被大风吹跑的!”

塞伦希娅乖乖的听从了,这让他松了口气。阿奇里奥斯拖着她往最后看到乌迪西安的方向慢慢走去,狂风猛烈的吹在他脸上身上,比最壮实的野猪还要令人吃不消。他实在不知道如果真的遇到乌迪西安该怎么办。那农夫早就被抛进大牢,有些权贵已经把他当做如假包换的杀人犯,就阿奇里奥斯的责任而言,他要么劝乌迪西安回去自首,接受命运的残酷安排,如果农夫不理会他的话,他就只能想办法制服他,然后将他送回监牢。但猎手早已经看透了那些见鬼的正义,一想到要把乌迪西安交给那些所谓的审判者,即便是交给泰比瑞尔斯,阿奇里奥斯心中都开始发寒。

更要命的是,如果他把乌迪西安抓回带回塞拉姆接受指控,那么塞伦希娅肯定会恨弓箭手一辈子。

他们拼命向村口奔去,而其他村民则往他们的来路逃去。都以反向方从身边跑过。各种建筑物上散落的木板和其他碎片一道被狂风卷起,在半空中飞来撞去。一只水桶从村中心的水井边飞起来,在某个审判者的卫兵胸口撞得粉碎,令那卫兵重重的仰面倒在地上。阿奇里奥斯想在那人身边停下来瞧瞧他是不是还活着,可又担心这样会让塞伦希娅陷入危险之中。

他拖着塞勒斯的女儿冲进了树林,然后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以猎人的敏感直觉立刻注意到这里的天气与塞拉姆那狂乱的风暴截然不同。就好像在身后关上了一扇门,眼前的树叶几乎丝毫不动,而凄厉的风声也停息下来了。

即便如此,猎手并没有懈怠下来,直到他们两个已经离村口很远才稍事休息。阿奇里奥斯停在了一棵极大的橡树旁边,这也是害怕塞伦希娅太过劳累,而不是他自己需要休息了。

“你还好吧?”他立刻问道。

塞伦希娅上气不接下气地点点头。她的目光在森林中游移着寻找什么。

“我们会找到他的,塞莉。”他低声说道,在好不容易帮她逃脱这场混乱风暴之后,他突然感觉心底有些迷茫。而回想起塞勒斯的时候,他心中突然充满了负罪感。

“我想知道是否——”塞伦希娅刚刚开口,便突然卡在那里,他们四周突然被出人意料的安静所包围。

两人回头望向他们的村子,那令人胆寒的风雷都已经偃旗息鼓。最令人讶异的是,云层不仅变得越来越薄,连太阳似乎都已经准备好露头了。

“谢天谢地!这真是个奇迹!”塞伦希娅情不自禁的叹道。可阿奇里奥斯心中却有一种奇怪的恐惧感,这感觉他从前曾经体验过,只有那么一次……当他首次触碰到那上古石雕的时候。

塞伦西亚抬步向塞拉姆走去,可猎手却拉着她面朝树林深处。“Serenthia刚想返回Seram,猎手却把她往森林的更深处拉去。“乌迪西安!”他提醒年轻的女孩,虽然那农夫已经不是阿奇里奥斯要求她远离村庄的全部理由了,“这条路,你还记得吗?”

商人的女儿点点头,她美丽的面孔上再一次显现出果敢的神情。阿奇里奥斯真希望那表情是为他而流露的,哪怕只有一次呢。

尽管阿奇里奥斯确信自己看到了乌迪西安往树林这边而来,但追踪他的朋友远比预料中要困难得多。乌迪西安一路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事实上,猎手有几次猜测他现在追踪的应该是条狡猾的狐狸,而不是他的农夫朋友。如果阿奇里奥斯不是拥有那种天生的感知力——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种能力,在追寻野兽的踪迹时,这种超自然的能力给过他相当多的帮助——想追上乌迪西安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种令阿奇里奥斯每次都能找到正确方向的感知力,同样告诉他应该还有其他人在树林里遭遇了乌迪西安。那浅浅的痕迹他完全不熟悉,但他怀疑可能是那位贵族女孩儿。除了她还有有谁呢?乌迪西安将她的痕迹很好的掩饰起来,她的踪迹甚至比他集中精力找寻的农夫还要更加难以发现。

出于某些原因,阿奇里奥斯又想到了那上古的石雕。他自从发现这东西之后,乱七八糟的事就纷至沓来了,而其中一些事情在他眼中显然是违反自然法则的。阿奇里奥斯想到石雕上那些奇怪的符号,如果时间足够的话,门德恩那么聪明,是不是能够破译他们呢?也许他同样能揭开这场恐怖的风暴的真相,还有——

猎手突然停下脚步,塞伦希娅险些倒在他身上。但他没有留心女孩儿,直接向两人身后望去。

塞伦希娅以为他们身后有什么人,回头看了看问道:“怎么了呢?”

“没事儿…”他拉过女孩接着往前走。阿奇里奥斯现在不能回过头去找门德恩。乌迪西安的弟弟看来得自己照顾自己了。当然,不管他目前身在何处,他应该是安全的。弓箭手回想了一下,在迈克利乌斯牧师将乌迪西安带到户外的时候,他也没有在现场看到门德恩。

他能照顾好自己。阿奇里奥斯不断的对自己重复这句话。门德恩很聪明,也很有学识。我现在只需要照顾好塞莉。我得找个机会跟她谈谈她老爸的事情……也许得等我们找到乌迪西安……也许那时候……嗯,门德恩在这期间肯定安然无事。

猎手脑子里一直重复着刚才那些话,希望他最终能相信文弱的门德恩不会有什么麻烦。

希望不只是希望。

门德恩到达村口的时候,老天恰好也在此时对它的子民吹响了作战的号角。他与塞拉姆的其他村民截然不同,只是那里呆呆的站着,仿佛着了魔似的看着大自然耀武扬威,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对自然法则的理解。风暴不该这么毫无预兆的刮起来。受村落的阻挡,即便是龙卷风的力量也会被削弱许多,不该在村子中间横行无忌。

直到这可怕的情形突然又缓和下来,门德恩才打起精神来,重新往塞拉姆村里走去。村中心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好几个人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刚才的风暴所造成的破坏已经显露无遗……但他也没有忽视另外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场灾难对乌迪西安来得太及时了。

当他走过一具烧焦的尸体时,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此人一定就是那个曾经身披长袍不可一世的圣光大教堂的高阶牧师,也就是所谓的大检查官。可怕的闪电把他烧得只剩一点焦炭,令人恶心的味道本该让门德恩退之不及……可某种病态的魔力驱使他向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走去。

可当他走到近在咫尺的位置时,门德恩突然感觉似乎被人重重击了一拳。他跌跌撞撞向后退去,耳边似乎听到有人在惊声尖叫。他不断向后退去,突然再也不想停在这焦炭附近。

紧接着,有人在他身后哭喊道,她在哪儿?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她……

门德恩扭头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皱起眉头不再理会这事,开始寻找他的哥哥。

好门德恩!你有没有看到她?你见到我女儿了么?

他用余光看到有个身影站在一大片落在地上的顶棚残骸旁边。然而,当他转过身去,那个身影却消失了……或许他从来就没在那儿过。

不过他觉得自己已经认出来那是谁了。“塞勒斯先生?”他迟疑的叫道,“塞勒斯先生?”

无人应答,但是门德恩心中突然又被冲动充满,令他不由自主向那片残骸处走去。他走到跟前,总感有什么东西被埋在碎木头下面。门德恩弯下腰奋力拉开破碎的木头,那些东西显然要比他想象的沉重,但他并没有放弃,竭尽全力把一块块破木板往外拉去,最后终于有了点进展。慢慢的,被顶棚覆盖的东西终于再次暴露在阳光下——

这令门德恩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叫喊,拼命扔掉了手中的破木板。他疯狂的摇着头,满心都是惊惶与沮丧,这是自从他的父母与哥哥姐姐辞世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的。

可就在那时,某个熟悉的声音再次问道,她在哪儿?我的塞伦希娅在哪儿?

门德恩这才意识到,声音居然发自他的脑海。他浑身不停的颤抖着,拖着双腿从那堆残骸边挪开。

突然间,锋利的的剑芒抵住了他的背脊。他刚准备转身,就被几双有力的手粗暴的抓住了。

某个审判者的卫兵把严厉的面孔凑到他眼前数寸的地方。“你!”这家伙咆哮起来。“你跟那个异教徒和杀人犯乌迪西安是亲戚吧?承认吧!有人已经告发你是他弟弟!”

门德恩还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乱子,但对此还是沉默的点点头。不幸的是,这已经成为他被抓的充分理由,那帮家伙拖着他在村子里穿行,最后来到一处聚集着一群村民的地方,这些人正焦虑的望着监视他们的四个守卫。门德恩估计这群村民约有二十来个,他们大睁的眼睛和惊惶失措的举动让他想到一群待宰的羔羊。

道瑞斯正在与大教堂的某个狗腿子争吵。泰比瑞尔斯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只有他的几个手下傻站在道瑞斯身边,看起来就像没头苍蝇一样。

“但是你无权限制这些良民的自由!”村长一再坚持道。

“根据凯吉与和大教堂签订的协议中的授权,我们想做什么,就有什么样的权利!”为首的卫兵傲慢的回答道。他又对泰比瑞尔斯的人命令道:“在协议的范围里,你们队长的权力现在转交给我们!你们必须服从大教堂的所有命令,现在,先把你们的村长押到哨所去,不准他离开半步!”

一个本地的卫兵试探性着把手伸向道瑞斯,讨好的问道:“那我们该——”

“我绝不离开半步!”道瑞斯吼了一声。

“很好很好,想造反是吧,那我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掉你……还有他们。”

村长看了看这些骇人的战士,又看了看他自己的护卫力量,摇摇头不情愿的转身带着他的手下离开了。

现在道瑞斯走了,而泰比瑞尔斯根本就没露脸——门德恩怀疑队长是不是也被雷劈了——乌迪西安的弟弟与乡亲们的命运现在完全掌握在来自圣光大教堂审判者的卫兵们手中。门德恩并不像哥哥那样痛恨这些神棍,但此刻他感觉到没有什么更糟糕的命运能与一个无辜的人遭此无妄之灾相提并论了。那些武夫认为这一事件完全由魔法造成,就连门德恩也不敢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当然,也没有其他的合理解释了。

“站到那堆人里头去!”一个抓着他的人咆哮起来。

门德恩被跌跌撞撞的推向那个方向。但靠他最近那几个人立刻惊恐的躲开他,手忙脚乱的和其他人挤成一团。甚至那些与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村民现在看他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就好像他是最下贱的奴隶一样。

倒不如说,是那个已经成为贱民的乌迪西安的兄弟。

“就是这家伙,”刚才推他那个卫兵喊了一嗓子,接着又强行把门德恩的肩膀扳过来。

门德恩转过身来面对这卫兵,他虽然比哥哥矮了几寸,但还是轻松的睨视着为首的卫兵。那张肥大粗糙的脸看上去更应该长在一个土匪头上,而不是生在如此神圣的使者身上。

“你就是那个异教徒巫师的兄弟,对吧?”为首的卫兵绷着一脸横肉审问道,听上去根本不需要门德恩做出任何回答。“告诉我乌迪西安在哪里,现在交代也许还能挽救他!”

“乌迪西安什么都没做!”

“他的罪行已经被证实,他罪恶的行径无可辩驳!他的灵魂已经迷失,可你还能获得救赎!你没得选择,必须把他交给我们!”

这番言论让门德恩觉得非常可笑,但那卫兵头子显然对自己的话深以为荣。尽管门德恩肯定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但他仍旧毫不迟疑的摇摇头。

“很好,那么我们就从你开始…还有其他人,凡是与那个异教徒有来往的人,都会看到你的榜样!”

就跟他们把门德恩丢到这群人中间一样迅速,卫兵们又把他拖出来,把他拽到一块空地上。门德恩被迫跪在地上,却看到卫兵头子大步走向他自己的坐骑,从马上取下来一根强迫农夫跪在地上,这时农夫看见为首的卫兵大步走向它的坐骑,从马鞍上取下一根长长的卷做一团的鞭子。卫兵头子把长鞭展开,让这根吓人的武器在空中随意挥舞。他甩了甩鞭子,啪啪的声音让门德恩比听到最响的炸雷还要胆寒。

卫兵头子面带狠色走到门德恩背后,门德恩紧紧闭上眼睛,已经为这巨大的痛苦做好了准备……

这是一次巧合,仅此而已。一次巧合。

可是当乌迪西安凝望向塞拉姆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烦恼。他想起莉莉娅那伤得如此惨重的脚踝,……可片刻之间它就已经变得完好无损。在迈克利乌斯牧师就要宣判他罪行的时候,那场可怕的风暴恰如其时的攻击了村庄。闪电的攻击怎么可能如此精准呢?

不过是巧合!乌迪西安再次向自己强调。绝不会再发生了!

然而,即便他也不可能完全相信。

农夫呆呆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在这时,一张面孔突然闯入他的脑海,他对那面孔就像自己的脸一样熟悉。

是门德恩的脸……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危险就在面前的感觉。

乌迪西安发出一声无言的吼声,立刻拔脚返回塞拉姆。

“乌迪西安!”莉莉娅在身后喊道,“你怎么了呀?”

“我弟弟!门德恩——”这就是他所有的回答。他一定要在门德恩发生什么可怕意外之前赶回村子。乌迪西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但他一定要竭尽所能避免门德恩被伤害,即便是自己再次落入囚笼。

两个身影毫无预警的出现在他面前,不过乌迪西安已经准备好大打出手了……幸好他认出这俩人是阿奇里奥斯和塞伦希娅。

“乌迪西安!”商人的女儿几乎喜极而泣,“感谢上苍,你一点事都没有!”

弓箭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乌迪西安推开他和塞伦希娅,连道歉都没有说一句就接着向村子奔去。事实上乌迪西安非常高兴看到他们两个,但他感到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因此根本没有停步。心脏的每次疯狂悸动都在催促他快点,再快点!

村口已经进入乌迪西安的视野,希望在他的心中升腾起来。

可就在此时,村子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劈啪声,这让乌迪西安感到既震惊又心痛。

他咬紧牙关,喘着粗气冲进了塞拉姆。

乌迪西安看到的一切令他心中极度厌恶与愤怒。他的乡亲们如牲口一般被赶到一块儿,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恐惧和迷惑。满脸凶相的审判者卫兵们用武器指着他们。

但更糟糕的是他们正在观看的场景。就在破败不堪的水井旁边,卫兵头子逼着门德恩跪在地上,另一名身着盔甲的卫兵死死按着他。不知是谁撕开了门德恩的束腰外衣,他的脊背上横贯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这血痕正是卫兵头子手中那根带着倒刺的长鞭的杰作。

他终于留意到了乌迪西安,提起鞭子准备对门德恩甩出下一击。

“投降吧,乌迪西安·乌·戴尔密德,否则就是你在逼我让你弟弟多受皮肉之苦!”

如果门德恩再遭到鞭打,那都是乌迪西安的错——这种颠倒黑白的话让戴尔米迪斯的长子气得七窍生烟。他一定要把弟弟受的苦全部还给这些人渣——

卫兵头子的皮鞭突然像被一阵狂风卷起,忽的飞到了天上。他大惊失色的紧紧握住皮鞭手柄,可这根结实的鞭子却突然缠住他的脖子。

他使劲想把鞭子拉开,但鞭子却越缠越紧。卫兵头子双眼都鼓了起来,松开手柄双手拼命撕扯鞭子,接着不住的大声咳嗽。

离门德恩最近的卫兵把佩刀往鞘里一插,冲过去准备帮助他的指挥官。可不知怎地,他的手突然一抖,刀锋从鞘边划出——弯过去向上深深刺入他的胸甲之下。

鲜血瞬间淌满了他的双手,目瞪口呆的卫兵摇摇晃晃的倒向已经瘫软在地的指挥官身旁,后者现在双目外凸,显然已经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套索绝望了。重伤的卫兵最终倒毙在门德恩身侧,门德恩吓得立刻向旁边退了几步。紧接着,那卫兵头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双腿一蹬翻了白眼,那鞭子依然紧紧缠在他脖子上。

“乌迪西安!”莉莉娅在身后某个地方叫起来,“小心其他人!”

他往两侧看了一眼,剩下的审判者卫兵正在向他的位置包抄而来。乌迪西安开始有点想逃走的意思,但终究是熊熊的怒火主导了他。他怒视着这些全副武装的家伙,这些以神之名行恐怖行径的走狗。

其中一个家伙脚下一滑,持剑的手臂不由自主扭向一边——

他的剑锋恰巧切开了身旁另外一个卫兵的喉咙,那卫兵喉头咕咕几声,接着摔倒在地。看到如此骇人的场景,他赶紧丢掉了手中的利剑,谁知这剑却莫名其妙的刺到了第三个卫兵的脚面上。这卫兵痛得原地连着打了好几个转,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脑壳着地的时候众人都听到喀嚓一声,他的脖子弯成了一种奇怪的角度,整个人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现在,所有幸存的卫兵都围在了乌迪西安身边,他感觉这帮家伙就像一群想要吞噬掉他庄稼的害虫。在他的概念里,这帮人还不一定比害虫强。农夫想起有次他从谷仓里发现大量孳生的害虫,而他必须要防止虫子的扩散。他放火烧掉了谷仓,也烧死了所有的害虫。

烧死他们…

须臾之间,最前面那个卫兵哭叫起来。他抛下长剑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只手在众人的围观下迅速变成炭黑色。眨眼之间,筋肉都已经烧成灰烬。甚至连骨头都变得越来越黑,直到化成碎末随风而去。

遭此厄运的不仅仅是他的手,卫兵的整个身体更加痛苦不堪。他的脸迅速干枯,身躯战栗不止,甚至铠甲都渐渐锈蚀,仿佛被掷进了熊熊燃烧的地狱火之中。他惊声尖叫起来,但是尖叫声很快就没了,因为他的舌头也已经变成焦灰。

随着眼球的销声匿迹,他的头颅上显出两个令人胆寒的窟窿。这堆破碎的枯骨瘫倒在地,紧接着散作了一片尘土。

他的同伙都根本来不及对他的下场表示惊讶,所有的人都已经开始枯萎。随着他们短促而尖利的叫声结束,一大堆武器和空荡荡的铠甲叮叮当当落在地上,这也意味着他们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就在他们化成焦土之后,乌迪西安才回过神来……面对如此凶残的场面,他完全无法联想到自己身上。然而,他无法否认自己刚才确实有类似的疯狂设想,而且就是针对这帮倒霉的家伙。

一种反常的寂静笼罩着塞拉姆。乌迪西安最终把目光从那些令人胆寒的残骸上挪开,看着他站在不远处的弟弟。门德恩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刚才残忍的鞭打所带来的痛楚还没有消散。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哥哥。

“乌迪西安…”他终于开口低声说道。

但是乌迪西安却望向了门德恩的身后,虽然那些卫兵已经死得干干净净,可村民们互相之间却挤得更紧了。乌迪西安在他们眼中看不到一点点放松,他感觉这些人满眼都是恐惧。

对他的恐惧…

人群中渐渐响起了一阵私语声。当乌迪西安向他们伸出一只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拼命躲开了。

这反倒让乌迪西安后退了一步。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其他村民已经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而这些乌迪西安最熟稔的乡民看他的眼神不啻于穷凶极恶的歹徒。环顾四周,看到其他村民已经从掩体中走了出来。这些他熟悉的面孔现在就像之前看待犯人一般看着他。

“我什么都没做…”他喃喃对大家说,可这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突然间,他大声向众人宣布道:“我什么都没做!”

但塞拉姆的人再也不会用从前的眼光来看他了,这一点他确信无疑。他们现在相信乌迪西安杀死了两个传教士。他们怎么会不相信呢?就在他们眼前,先是大检查官被雷劈死,然后是卫兵头子被自己的武器勒死。而其他人的死法也都不合常理。

乌迪西安发现了提比昂,他向猪头酒馆的老板走去。自从老戴尔米迪斯死后,这位老人就像他的父亲一般亲近。提比昂应该比别人看得明白些吧——

这矮胖的男人一步步后退着,他冷漠的表情无法掩饰内心的反感和焦虑。他无言的摇摇头。

有人抓住了乌迪西安的袖子。是门德恩,背上的伤痛令他佝偻了身形。他悄声向哥哥耳语道:“乌迪西安…离开这儿,赶快!!”

“门德恩,我得让他们看清真相!决不能让他们以为——”

“他们都信了。我怕我也会信的。但那根本没关系!你好好看看!在他们眼里你已经不是乌迪西安了!你是大检查官所宣称的杀人狂!这就是他们想的!”

乌迪西安紧锁着眉头从这边看到那边。所有人都是那种阴沉的表情。

道瑞斯再次出现了…还有他的泰比瑞尔斯队长。队长吊着一只胳膊,右脸颊上被砍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他们俩背后跟着几个卫兵,这些也是当初受命把村长关在哨所里的人。

泰比瑞尔斯队长成了第一个跟乌迪西安说话的人:“站好别动!不要想胡来,乌迪西安,把双手放到你——身后。”

“这一切都不是我引起的!”农夫坚持道,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抗议从未有效过,“你们得听我解释—”

“弓箭手已经就位,”道瑞斯急切的打断他,“你认清形势吧,乌迪西安…”

农夫一直在摇头。没人愿意听他解释。他被情绪疯狂的村民包围了。这些人把乌迪西安当做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被眼前的大麻烦搞得精神分散,根本没有注意到泰比瑞尔斯发出一个细微的小动作。村长的话把他拉回现实来。弓箭手!那些曾是他朋友的弓箭手,现在宁愿杀了他也不愿意了解一下他的困境。

“不!”乌迪西安大叫起来,“不!”

大地震颤起来。所有的人都无法站稳。一种类似口哨的声音飘到他耳边。

就在震动突然袭向塞拉姆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悄悄把乌迪西安拉离现场。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眼前并非门德恩,而是莉莉娅冒着生命危险冲到他身边。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快来!”

他无法——也不愿意——再费心考虑什么,任她领着逃离了村子。所有人看起来都没办法站稳脚跟,但农夫和贵族女孩却未遇到什么困难。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尽管被莉莉娅用力拉着手,乌迪西安还是回过头去,他看见门德恩伏倒在地试图往前爬行。弟弟想要跟上他,但和其他塞拉姆人一样寸步难行。

他完全不顾莉莉娅的反对,立刻转身走到门德恩身边。门德恩抓住他的手, 觉得自己突然能够站稳了。乌迪西安紧紧抓着弟弟的手,带着他离开了这混乱不堪的地方。

“马!” 门德恩的叫声压过了周围的喧嚣,“我们得弄到马!”

乌迪西安刚想说他们连弄到一匹坐骑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想五匹马了。可就在此时,一匹马突然从他面前冲过去。它后面还跟着好几匹马,马鞍看上去都带着圣光大教堂的标志。它们径直向树林的方向奔去……径直奔向正等候在那里的阿奇里奥斯手中。

猎手在驾驭动物方面相当娴熟,他转瞬之间就控制了三匹马。而塞伦希娅费尽力气也抓住一匹,只是第五匹还是逃走了。

乌迪西安停在猎手面前,他们两个生死之交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们一定得离开这儿,”阿奇里奥斯终于开口了,他把两匹马的缰绳塞给农夫,“逃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可这两个男人知道有件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阿奇里奥斯和塞伦希娅只要想回去,他们是可以回去的,是的,如果农夫能够逃生的话。但是,乌迪西安——还有受到血缘牵连的门德恩——看来要和家乡永远说再见了。

“我们只有四匹马,”商人的女儿喘息着说道,“乌迪西安,你可以和我—”

“我坐你的马,乌迪西安,”莉莉娅立刻打断了她,“她可以任选一匹其他的马。”

塞伦希娅满腔怒火,已经做好了吵架的准备。但乌迪西安显然听从了贵族女孩的话,他已经把一根缰绳还了回去。。阿奇里奥斯立刻把它递给门德恩,可后者看着缰绳,总感觉它们变成了毒蛇一样。

“上马!”弓箭手催促道,“地震马上要过去了!”

果然,赛纳姆那边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乌迪西安怀疑如果自己愿意的话,那种震动是不是还会再次到来,不过他立刻谴责自己的想法。无论他是否与这些见鬼的天灾有关,已经有太多人在这些事件中受伤乃至死去。

他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这些人里面塞伦希娅是最无辜的。当然,她现在就能回去,而且越快越好。

“塞莉!回村里去!现在没人见过你!回去找你老爸和哥哥——” 乌迪西安严肃的说。

她用眼神回绝了农夫:“直到我确定你安全了,否则我绝不回去!”

让乌迪西安惊讶的是,阿奇里奥斯居然支持她的决定,而没有赞成自己。猎手平静的说道:“她要跟我们一起走,直到事情平息下来。现在,都别说话了!”

“往东南走!”莉莉亚突然喊道,“往东南方骑!我们去那里最安全!”

乌迪西安对那一地区完全不了解,他看了看猎手,但阿奇里奥斯只是耸耸肩。猎手到过的地方并不比农夫多。

莉莉娅靠着乌迪西安的耳朵,她的喘息温暖而令人兴奋。“相信我,”她低声说道,“往东南……”

“那好,往东南走!”他对其他人喊道,“离开这个见鬼的…”

他的后半句话由于贵族女孩的双手突然环在束在自己腰间而咽了下去。她的头温柔的靠在乌迪西安腰间,听农夫大声催促着坐骑向前而去。阿奇里奥斯催马追上他,而其他人则紧跟其后。

事情总会自己解决的,乌迪西安一直坚持这种想法。事情会自己完全解决的。不管怎样,他感觉自己会在其他某个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虽然可能要永远不能回到塞拉姆。他与其他村民的联系永远的断绝了。他再也不相信他们,就像他们不信任自己一样。那场对他的指控和所有相关的记忆都将深埋在心底。

但乌迪西安可以在别处重新开始,忘掉塞拉姆曾经发生的一切。一个农夫只需要一小块土地两只有力的手。这两样他都曾经拥有。他可以创建一个新家,如果可能的话,再把它的成员稍稍扩大一下。莉莉娅为他做出了太多牺牲。他总得为她做点什么,不管他们之间的血统有多大的悬殊。他们可以一起抛掉过往,从头开始崭新的生活。

如果大教堂和神庙允许他们那样,那就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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