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训练日
「抱歉，」托金进我房间时打个大呵欠，赤裸的脚丫像死鱼般啪答啪答踩过地板。「睡过头。走吧。」
我滑下我的床，跟着他走进走廊，那时已经快要七点半。今天是训练日，一位技师在准六点时抵达，带凯斯去媒体中心。马可和一群看起来像运动员的笨警卫跑开。有人开着高尔夫球车将亚莉迅速载走，带她去系统控制中心。我们全都得接受一整早的「技能开发」训练，随后要在下午两点于教室内听贝格德教授讲课。
托金迟到了。「你要带我去哪?」我问。
「车库。」托金说。
太棒了。不是我所谓的天赋和车子有关，就是我注定要成为世界级的门房。
我们踏入户外时，迎面而来的是清新、阳光普照的天气，我察觉自己对过去这二十四小时的天气一无所知。昨天一整天都花在睡觉、争论和大啖坎南用推车推来宿舍的食物上。
我们花了点时间才填补了亚莉的记忆空白，因为她对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毫无记忆。最后，我们都同意要乖乖听话，并去执行贝格德教授的计画，尽管我仍然不相信他的故事。
「嘿嘿嘿──啊啊啊!」远处传来一个吼叫声。在院子的另一头，开阔草坪远处，一群警卫似乎在进行某种武术打斗。他们穿着袍子，用棍棒攻击彼此。
不，不是对着彼此。一个孤单的身影从他们中间往上跃起，在他们头顶上做个完整的后空翻。他降落在人群后方，用棍棒敲打警卫的膝盖后面，几乎将所有人打趴。
「马可?」我喃喃低语。
「危险。」托金说，摇着身躯走向媒体中心。他打开门，我们走进偌大的主控制室，里面有豆袋椅、萤幕和游戏机。
我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好酷，」我说，「所以你说要去车库是开玩笑!」
「捷径。」托金回答。他走过另一头的门，门通往一条铺着磁砖的长走廊。我们经过一个房间时，我可以看见凯斯正坐在桌旁和一些科学家一起工作，有人贴了一些电极片在他头上，连接到某种机器上。他和两个KI家伙正盯着一座岛屿的详细大型地图，岛屿中央耸立着一座巨大黑山，上面标示着欧尼克斯山。
「那就是我们的所在地吗?」我问。
「我们走地板上。那是地图。」托金在走廊尽头推开一扇门，热橡胶和机油的味道迎面袭来。「里面。现在。」
我们继续横越一座机棚大小的建筑，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二轮车、卡车和巴士，不是被上漆，就是正在修理。技工吵吵嚷嚷地跑来跑去，有些躺在车子下面，有些人的头则埋在敞开的引擎盖下。机棚的另一端似乎有快两公里远，我看到那艘救我们出海的潜水艇。潜水艇现在放在升车机上，离地超过一百八十公分高。潜水艇底部被剪出一大片正方形钢板，露出缠在一起的破裂缆线、管子和变黑的钢铁。它看起来好像才刚被大火烧过。
我们在潜水艇下方停下脚步。托金往上指指。「我们救你们那晚，」他说，「撞上某样东西，差点完蛋。」
「看起来很惨。」我说。这就是我在这里的原因吗?这样托金才能让我好好看看，潜水艇因我们所受到的损害?他期待我道歉吗?「下次我们会叫车子来救。现在，我该去哪?」
托金就站在那，死瞪着我。一、两分钟后，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螺丝起子。
「修理。」他说，「一点四十五分，我回来。」
*
「哇──呜!」马可大叫，几乎是用跳的跑过草坪。「小广说我一周内就可变成黑带二段!」
在我一整个早上受尽折磨后，伟大的马可是我最不想见的人。他才刚接受过武术训练，但他现在正拿着篮球，带球前进，朝我冲过来。我瘫坐在车库外头，脸上油渍斑斑。在我身后的潜水艇歪向一边，看起来彷佛内脏都挂在外面。
我设法和一位叫做弗利兹的技工交了朋友，他整张脸都刺上KI的蛇刺青。他试图教我怎么使用焊接工具和拔柳钉机，我把液压升降机烧穿了一个洞，成功地从铰链上拔起潜水艇的紧急逃生舱盖、打破一个主机板和电线回路，还不知怎么地用锤子敲掉一片螺旋桨，使得潜水艇的状况比今早时还要惨。弗利兹用德文哇哇大叫，好像快把头叫掉了。一群技工则在讨论是否该订另一艘潜水艇来取代。
「哇，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马可近看我的表情和潜水艇时问道。
「你差点拿到黑带，」我边说，边朝向草坪走去。「而我是几乎被Schlag auf dem Kopf mit einem Schlussel。」
「听起来很有学问，」马可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几乎被螺丝起子敲到脑袋瓜。」我回答。
贝格德教授在院子的远处、椭圆形草坪的另一头对着我们挥手。他戴着一顶歪歪扭扭的褪色KI棒球帽，站在那栋像博物馆的建筑底端，馆前有宽广的石阶梯，上面伫立着七根石头列柱。要不是因为后面丛林里有座黑色山峦像女巫的帽子般在远处耸立，它看起来会很像华府的法院。
我开始横越草坪。我的脚丫出了太多汗，我边走，脚丫边在鞋子里吱吱作响。我的口袋装满了我想装修房间所需要的一些工具，那些是弗利兹让我拿走的，一些滑轮、钩子、绳子等等的东西。
「所以，你是某种修车天才啰?」马可问。
「他们一定是这么以为的。」我叹口气。「我是说，我并不笨，我不怕尝试新事物，喜欢以我的方式打造东西，而那不尽然是大家会采纳的方式。因此，今天下午是个大失败，我搞砸了每件事。」
马可皱紧眉头。「这叫做训练。我想，我们什么事都得试一试，拓展我们的才能。也许我明天就会被派到车库。得了，杰克兄弟，不准这么悲观。你的强项是什么呢?当人们想到杰克.麦金利时，他们会说什么?他是个很棒的……什么?」
「啥也不是。」我说，「我要是不用塑胶玩具敲自己的头，我早上甚至没办法爬起床。」
马可点点头。「好，我承认，那很可悲。但，得了──艺术?西洋棋?外语?愤怒鸟?游泳!不，等等，你的泳技很烂。」
当我们走近贝格德教授时，我第一次看见那栋壮观的建筑有个名字，就雕刻在列柱上的石块上：温德之屋(House of Wenders)。
「看起来有个大错字，」我说，「应该是奇观之屋(House of Wonders)。」
马可弹弹手指。「那就是你的才能──拼字!」
这时，凯斯和亚莉正朝我们这边小跑步，两人开着某个玩笑而哈哈大笑。微风吹拂，亚莉的头发看起来像粉红色的火焰。
「很好，很好，看起来到目前为止，你们的第一天都过得很棒。」贝格德教授大声说，「请跟我来。杰克，你进门后，看见的第一道阶梯下方有个男生更衣室，你可以在那里洗澡和换干净衣服。」
我们跟着贝格德教授上楼，进入建筑内。一个壮丽的门厅迎接我们，地板铺着光可鉴人的木板，墙壁是鲜亮的马赛克磁砖。在远远的另一头，一道铺着地毯的宽广楼梯通往大理石露台，露台围绕着门厅，旁边有好几间房间和办公室。
但我无法将眼睛从门厅中央转开，天花板挑高至少三层楼高，其下矗立着一个几乎让我屏息的骨骸。它高高耸立，活像打了类固醇的雷龙，蛇般的长脖子尾端是可怕的猛禽头部，长着军刀般锋利的獠牙。它站立着，膝盖弯曲，脚丫如掌，短短的尾巴有粗厚的骨头。
「哇，这是什么?」凯斯问。
「先生。」马可说，头往上伸。
「在这座岛屿被发现不久后，古生物学家们挖掘到这副骨骸，」贝格德教授说，拿下他的棒球帽。「是卡莱最伟大的学者之一发现的，荷曼.温德，死于一八九七年。」
「噢，那么，外面不是拼错字啰。」马可咕哝着说。
「你们可以看得出来，这只是我们挖掘到的奇特样本之一……」贝格德教授说。
我环顾房间，有种古怪的感觉，墙壁好像正在有规律地伸展和收缩，彷佛在呼吸。阳光也是，像看得见但却感觉不到的罅缝风般，透过石头的毛孔渗透进来。
马可以怪异的眼神盯着我。「怎么了，兄弟?」
「我想，我吸进太多车库废气了。」我说，「教室见。」
我快步往下走，朝浴室冲去。
*
扩音器大声播着喇叭、鼓声和颤抖的小提琴演奏。乐音在带有霉味的老旧教室里回荡，我坐在第二排的木桌旁，就在亚莉后面。一个影像占据萤幕──一座有个大草坪的辉煌城堡，国王和皇后在草坪上接见臣民，小男孩则在附近玩耍。
「亚特兰提斯王国，」贝格德教授说，「在这里延续了数千年之久，它不像其他古老先进文明，如印度、义大利、希腊和中国，因为它的历史记录完全被摧毁。或者，大家是这么想的……」
「你可以把音效关掉吗?」马可从教室后面叫道。
亚莉的身子往前倾，按下静音按钮。
「是的，嗯哼。」贝格德教授说，「在这座岛屿于一百年多前被发现不久后，KI考古学家挖掘到一本手抄本和几个图像。据说，它们的来源是某些石板，但我们一直没找到石板。手抄本提供了我们所知的大部分历史，也是这幻灯片秀的根据。请看亚特兰提斯的最后统治者，乌拉尔国王和卡拉妮皇后，还有他们的儿子，卡莱和马萨林。」
「伟大的卡拉妮……」我喃喃低语。
他按了一下遥控器，另一个影像出现，那是灿烂闪耀的七颗球。「卡拉妮皇后是位数学和物理学的先驱天才，她一辈子都在研究亚特兰提斯的力量来源。她担忧蛮族的攻击，害怕他们会为了邪恶目的滥用这股力量。因此，她汲汲于分析这股力量，看能否将它转换成物理形式。想象一下，力量可以被运送，藏在安全的地方。她花费好多年使用我们今日的科学家都无法想象的技术，将这股力量分成七份，分别储藏在魔球里。」
「就像控制电力，将它放在灯泡里面。」马可说。
「不尽然是如此。」贝格德教授说，「马萨林遗传到他母亲的好奇心，但他有没有遗传到她的智慧，我们不得而知。他在处理魔球时发现令人吃惊的事。七颗魔球，每颗魔球都有自己的特性。一颗魔球能让他飞翔，另一颗能让他隐形……就是这类奇特的能力。但不是随便谁都能操纵魔球，只有皇家子孙能使唤魔球。」他意味深长地打量我们每个人。「还有他们的后裔。就是那些拥有G7W基因标记的人。」
亚莉的眼睛大张。「选民……」
「我是个王子?」马可问，几乎从椅子中跳出来。
「乌拉尔、卡拉妮、卡莱和马萨林因为这项发现而兴奋莫名，」贝格德教授继续说道，「他们炫耀魔球的力量，他们让人民敬畏不已，开始视皇家成员为神祇。有些人变得嫉妒万分，试图偷走魔球。卡莱与亚特兰提斯的动物有深邃的联系，因此，他训练一种巨大的猛禽来保护魔球。」
我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幽龙!」
影像现在换成一张绘画，一只淌着口水的红色怪兽，有着老鹰的头部和翅膀，以及狮子的躯体。「牠在神话里叫狮鹫，是最凶猛的动物。当牠们被派去守卫某样东西时，牠们会以生命守护，将任何想靠近的人撕成碎片，就像一只老鹰猎捕到老鼠时一样。现在，游戏开始改变了，人民开始痛恨皇室，反抗组织出现，决心推翻皇室，偷走他们的魔法。卡莱察觉到魔球不能保护亚特兰提斯，反而是毒害它。因此，魔球得被摧毁。」
现在，我们在看一场厮杀，当皇后召集一群粗壮的朝臣时，黑白兄弟陷入斗殴。「马萨林一点也听不进卡莱的主张，他深爱魔球的力量。因此，有天晚上，当皇宫遭到攻击时，他悄悄逃走。他命令一头可怕的爬虫类动物去杀害每只狮鹫，然后偷走神圣的魔球。」
厮杀场面消失，由可怕的灾难场景取代。一场爆炸抹黑天空，吓坏的卡拉妮发出痛苦的哀嚎。大火窜过丛林，地面裂开一条大缝，就在卡莱逃亡的路径上。
那个梦。
我缩起身子。我的手指彷佛被烧焦，我很想跑，但我的身体因恐惧而僵硬。战斗或逃跑。
马可、凯斯和亚莉瞪着我。他们也做过那个梦。他们现在也有和我相同的感觉吗?
「你没事吧，老兄?」马可问。
「还──」我甚至没办法说还好。我的下巴无法张开。
我无法待在这里。在我下方，平滑的地板似乎像特意拨弄的弦般震动不已。我跑出去，冲到围绕大门厅的露台上。从上方似乎传来一首歌，只是它并非真的声音，也不是光线。
贝格德教授停止讲课。顷刻间，凯斯、马可和亚莉都冲到我身边。
「你们有感觉到吗?」我轻声低语，「你们有听到那首歌吗?」
贝格德教授站在门口，仔细观察我们。在我们下方的骨骸好像发出光芒，有些骨头在融化、松散开来。它们漂浮起来，在半空中重新成形，脖子变短，尾巴变长，彷佛那怪物没有被正确重新组合，而现在牠在纠正自己，其他骨头从其他骨骸中飞来。怪物的形状在改变，嘴巴长出好几排尖锐的牙齿，爪子变得锐利。
一片白色罩布开始在它周遭成形，慢慢从房间里吸取颜色，直到一层透明的马赛克鳞片从头到脚趾包裹住那头怪物。
我好像被固定在地板上。现在，除了一只爬虫巨怪的朦胧黯淡鬼影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只剩下贝格德教授那洞悉人心、直盯着我不动的眼神。
「杰克?」亚莉说，「你没事吧?」
她为什么没有往上看?为什么其他人都没往上看?我眨一次、两次眼睛。我摇摇头。「你们看!」我说，「张开你们的眼睛!」
彷佛回答般，那怪物转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