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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梅儿

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我才又离开自己的房间。尽管梅温的礼物表达着他对我的异样痴迷,我却还是很喜欢朱利安的书。它们是我仅有的陪伴,是遗留在这个地方的朋友的痕迹。我把它们放在身边,和吉萨的那块绸子放在一起。

日复一日,书页翻动,我在字里行间回顾着历史,越来越感到不可置信。卡洛雷国王统治的三百年,银血族军阀割据的几个世纪——这些都是我尚可理解的。但随着我追溯更久远的过去,更阴暗的历史便显露出来。

关于革新时期的文字记载相当缺乏,不过大多数学者认为,这一时期始自旧元1500年(按新历法纪年)。革新时期之前、其间、紧随其后的一段时期,或者说大灾难降临之前的所有记载,几乎全部被销毁、遗失或无法读取。修复文件保存于德尔菲的皇家档案馆,仅供少数学者研究,并有警卫把守。这些档案在邻国的遭遇也与此类似。针对大灾难的研究十分详细,运用了田野调查及与之相应的银血族史前神话来反证事实。至笔者撰写本书时,很多人相信,大灾难是由人类战争、地质迁移、环境变化及其他自然灾害共同导致的近乎灭绝人类种族的天灾人祸。

发现最早并可译出的记载可追溯至约旧元950年,但具体年份已无法核实。一份名为《巴尔·兰布勒庭审纪实》的文件不完整地记录了德尔菲重建后的一次法庭审判。巴尔被控告偷窃了邻居的马车,而在审讯过程中,记录称巴尔截断了捆绑他的链子,就如“折断细枝一般”,并且在警卫的看守下逃脱。人们普遍认为,这是银血族第一次展现其异能。如今,罗翰波茨家族声称继承了此人的铁腕人血统。然而,另一份文件《希尔曼、特里恩、戴维庭审纪实》却证实这一说法存疑。文件中提及的这三个人因谋杀兰布勒受审,而据悉兰布勒并无子嗣。这三个人后来被德尔菲民众所熟知,并因其摧毁“兰布勒恶行”而备受赞扬。(《德尔菲史纪》,第一卷)

巴尔·兰布勒的遭遇并非是孤立的偶发事件。很多早期手稿及文件均详述了对具有银色血液及异能的新兴人种的恐惧和迫害。这些人大多聚集起来以自卫,在红血族统治的城市之外形成了新的社会群落。革新时期终结于银血族族群的兴起繁盛,他们有些与红血族同城而居,但绝大多数最终取代了红血族的地位。

红血族迫害银血族。我简直要笑出来了。多么愚蠢,多么难以置信。我这辈子活到现在都只知道他们是神,我们是虫。颠倒过来的世界,我根本理解不了。

这些都是朱利安的书。他乐于在阅读和研究中发现价值。我却觉得特别不安,看不下去,于是选择近期历史去读:新纪,卡洛雷国王,我认识的人名和地名,我能理解的世界。

有一天,送来的衣服比以往要简单质朴得多,穿起来舒适,而不是只为了好看。我的第一反应是,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安保官员:有弹性的裤子,黑色的外套,简单地装饰着红宝石珠子连缀而成的涡状纹,还有靴子,舒适得让我吃惊。它们擦拭得亮亮的,不过皮子是软的,平底,松紧得宜,刚好能把我的脚镣塞进去。至于手腕上的镣铐,也像以往一样,用手套遮得严严实实——带有毛皮衬里,可抵御寒冷。我还从来没为一副手套如此兴奋过,心跳都加快了。

“要出去吗?”我压低声音问老猫,忘了她在无视我这方面有多么擅长。她倒也没令我失望,两眼直视前方,领着我走出了那奢华的牢房。四叶草总是更容易揣测,她抽搐的嘴唇和眯起来的绿眼睛已经意味明确了。更何况,她们也穿上了厚衣服,戴上了手套。为了防止被我电到的橡胶手套还戴着,尽管我已经无法唤起电流了。

外面。自从踏上这座王宫台阶的那天起,我所呼吸的新鲜空气就仅限于那扇打开的窗子。我想,梅温是要砍我的头了,这再明显不过了。我的思绪四处飘飞。我希望自己能记住十一月的冰冷空气,以及随着冬天而来的凛冽寒风。我如此心急,步子都超过了亚尔文家族的警卫。她们立刻拉住了我,让我排好队,按照她们的速度走。斜坡,下楼,穿过走廊,这些地方我早已烂熟于心,走得这么慢真让人恼火。

熟悉的压迫感一波一波地袭来,我向后瞥了一眼,发现鸡蛋和三重奏也加入了我们的队列,为另外两位警卫殿后。他们与老猫和四叶草步调一致,看样子,我们是要到入口大厅和恺撒广场去。

兴奋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恐惧啃噬着我的内心。我之前试图巧妙地摆布梅温,想让他犯下代价惨重的错误,想让他疑窦丛生,焚毁自己最后的退路。不过,看来我是失败了。他要焚毁的是我。

我专注地听着靴子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咔嗒声。我需要某种坚固的东西来稳住自己。我的手在手套里握成拳头,乞求着闪电助我渡过难关。但是它一直也没出现。

王宫里空荡荡的,比往常还要空旷,这很怪异。门紧紧地关着,侍从在那些尚未关闭的屋子里穿行,又快又轻,像老鼠一样。他们抖动着白色的布单,将家具和艺术品盖了起来,活像诡异的裹尸布。警卫不多,贵族更少,我经过的几个都很年轻,大睁着眼睛看我。我知道他们的家族,认得他们的颜色,并且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无遮无挡的恐惧。他们穿的衣服和我的类似,御寒、实用、便于移动。

“人们都去哪儿了?”我自言自语,因为没人会回答我。

四叶草粗暴地拽了拽我的马尾辫,让我目视前方。并不很痛,可是这动作太奇怪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哪怕我给了她好理由。

我思索着各种可能:这是撤离吗?红血卫队再次发起了对阿尔贡的袭击?反抗的家族回到这里继续他们未完成的行动?不,这些都不可能。太平静了,并不像逃离什么。

穿过大厅时,我深深吸气,环顾四周。脚下是大理石,头上是吊灯,两边的墙壁上高高地悬挂着耀目的镜子和卡洛雷家族先辈的镀金画像。红色和黑色旗号,金、银与水晶。我觉得它们仿佛要一哄而下向我撞来。前方的大门徐徐打开,巨大铰链上的金属和玻璃松开了,恐惧从我的脊背上滑落。寒风的冰冷迎头袭来,让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水汽。

冬季的太阳照着广场,微光闪闪,令人目眩。我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想尽快适应光线,哪怕错过一分一秒我也承受不起。外面的世界渐渐明晰起来,王宫的屋顶上和恺撒广场四周的建筑上积着厚厚的雪。

王宫前的台阶两旁分列着士兵,队伍整齐得像一条线。亚尔文家族的警卫领着我从两排士兵中间穿过,途经他们的枪和制服,以及一眨不眨的眼睛。我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偷偷地瞥了一眼庞然华丽的白焰宫。房顶上有人影在徘徊,穿黑衣服的是官员,穿暗灰色衣服的是士兵。即便从我这里看去,他们的步枪也轮廓清晰,映着冷冷的蓝色天空。这只是我能看见的警卫,应该还有更多在围墙边巡逻,把守大门,秘不现身却时刻准备着保卫这座惨兮兮的宫殿。也许有几百人吧,尚有忠心且身怀致命的异能。我们就这样穿过了广场,没人看,也没什么事发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留意了我们经过的建筑。皇家法院是一座环形建筑,有着光滑的大理石围墙,雕着旋涡纹的柱子,以及水晶屋顶,自从梅温的加冕礼之后就没再使用过了。它是权力的象征,巨大的大厅足以容纳所有贵族家族的成员和家臣,以及银血族市民中的重要人物。我从来没见过它里面的样子。我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去。环形建筑的分支即刑事法庭,在那里,银血族的法律法规以残忍的效率制定和颁布。廊桥和水晶通道连接着财政厅。它看起来很晦暗,厚厚的石板墙——又是大理石,真不知道这地方掘空了多少采石场——上面没有窗子,活像坐落在雕像中间的一块大石头。诺尔塔的财富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锁在凿入基岩的地窖里,守卫它的人比守卫国王的更多。

“这边。”四叶草吼道,把我往财政厅那边拽。

“为什么?”我问。还是没有回答。

心跳加快了,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骨,我连呼吸都觉得费力了。冰冷空气的每一呼每一吸都犹如指针滴答,倒数着我被吞噬之前的最后时刻。

大门相当厚重,比我记忆中的克洛斯监狱更甚。它们向两边洞开,像是一张张开的大嘴,把守在两侧的是身着褐紫色的警卫。财政厅没有豪华宏伟的入口大厅,这一点与我所见过的其他银血族建筑形成了鲜明对照。这儿只有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弯曲盘绕,向下延伸。警卫们沿着纯白的石墙而立,每隔十码左右就有一个。地窖在哪儿,我要去哪儿,我全都不知道。

走了整整六百步之后,我们在一个警卫面前停了下来。

他一语不发,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向旁边闪开,用手指推动背后的墙。墙壁向后滑动了一英尺,露出一扇门。在他的触碰下,门轻而易举地滑开了,石头上出现一道三英尺宽的缝隙。那个警卫根本没用劲儿,他是个铁腕人。我记住了。

石头又厚又沉,恐惧翻倍了,我费力地吞了口口水,发觉手套里的手直出汗。梅温最终还是要把我关在一座真正的监狱里。

老猫和四叶草推搡着我,想让我放松警惕,但我的脚死扣住地面,每一个关节都对抗着她们。“不!”我叫着,用肩膀撞向她们。老猫咕哝了一声,可是并没停下来,她继续推着我,而四叶草将我拦腰抱起,一下子把我从地上拔了起来。

“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儿!”我不知道该出什么牌、该戴什么面具了。我要哭吗?要求饶吗?还是像别人认为的叛逆王后那样做?哪一个能救我?恐惧统治了我的所有感官,我像个溺水的女孩大口呼吸。“求你,我不能——我不能——”

我向四周踢打,想让四叶草跌倒,但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壮得多。鸡蛋抓住了我的腿,被我的脚后跟踹到了下巴,却还是简单干脆地不予理会。他们像抬家具似的把我抬起来,不假思索,若无其事。

颠三倒四之间,我瞥见那个警卫正在把门关回去。他哼了一声,漠不关心——这不过是上班罢了。我强迫自己往前看,看看在这白色深渊里,等着我的会是何种命运。

这座地窖空荡荡的,通道也像上面的走廊一样是螺旋状的,只是旋转的角度更大更密。墙壁上什么标记都没有,也没有可以分辨的特征,没有接缝,甚至没有警卫。就只有头顶上的灯和四周的石头。

“求求你们。”我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回应它的只有我越发加速的心跳声。

我瞪着天花板,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当他们把我放下来时,我重重喘息,把空气从肺里挤了出来。我尽最快速度站稳,握紧拳头,露出牙齿,准备好战斗也准备好了失败。我不会任人将我抛在这儿,而不让他们付出点儿代价。

亚尔文家族的警卫们向后退开,排成一排,不苟言笑。冷淡无谓。他们的关注点不在我身上,在我身后。

我转过身,目瞪口呆。我面对的不是另一面空白的墙壁,而是一座蜿蜒的站台。是新建的,通往其他走廊或地窖,或秘密通道。站台下面是铁轨。

我的头脑还来不及把这些关键点连接起来,甚至来不及感受思绪中涌过的一丝最轻微的兴奋,梅温说话了,把我仅有的希望撞得粉碎。

“别高兴得太早。”他的声音在我的左侧,在更靠下的站台上。他站在那儿,等着我,旁边守着一个禁卫军,伊万杰琳和托勒密也在。他们全都像我一样穿着厚厚的皮毛衣服,用来保暖。两个萨默斯家族的年轻人身上的黑色貂皮真是华贵万分。

梅温走向我,露出了狼一般自得的微笑:“会建造火车的并非只有红血卫队。”

我们的地下列车满是锈迹,到处叮当作响,迸出火花,就像个随时都会从焊接点裂开的铁罐子。可即便如此,我也更喜欢它,胜过眼下这豪华的金属盒。

“当然,是你的朋友们启发了我。”梅温坐在我对面的长毛绒椅子上说道。他懒洋洋的,很是得意,看不出半点儿心理上的创伤。它们被小心地藏起来了,暂时撇开,或暂时遗忘。

我强忍着想在座位上蜷起来的冲动,两只脚牢牢地踩在地板上——要是哪里出了差错,我得时刻准备好逃跑才行。我留意地观察着梅温的火车,一分一寸地搜寻着可以利用的东西,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窗户,长长的车厢两端由禁卫军和亚尔文家族的警卫守着。这里的装潢像个大厅,挂着画,摆着带有软垫的椅子和沙发,就连灯也是水晶的,随着火车的运行一摇一摆。然而,正如银血族的一切,这里也有漏洞。画上的颜料还没干,我闻得到。这列车是崭新的,从未试行过。在车厢的另一边,伊万杰琳左顾右盼,这说明她正在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列车让她感到不安。我敢打赌,她能感觉到每一片高速行驶的金属。那是难以习惯的感觉。我就一直没能做到,总是感受得到地下列车或是黑梭的电流脉冲。以前,我能感知到电流的血脉,现在她肯定也能感知到金属的脉动。

她哥哥坐在她旁边,气哼哼地看着我。他有一两次碰了碰伊万杰琳的肩膀,后者痛苦的表情便缓和下来,因为他的陪伴而变得平静。我暗自忖度,要是这崭新的列车爆炸了,他们能不能从碎片中幸存呢。

“他们设法从尸骨碗快速逃脱,沿着旧铁轨一路逃到了纳尔希,而我却根本到不了那儿。于是,我发现给自己准备一条小小的逃脱路线感觉也不错。”梅温用手指敲着膝盖,继续说道,“你永远不会知道,为了胜过我,我哥哥会搞出多少新玩意儿。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现在你有什么可逃的?”我含糊地说道,尽量压低声音。

他耸耸肩,大笑起来。“别总这么阴沉沉的,梅儿。我只是为了咱们好。”梅温笑着向后倚在椅子里,抬起脚放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白焰宫的监牢,一个人也只能忍受这么久。”

监牢。我咬住嘴唇,没有反驳,强迫自己顺从他的意思。你根本不知道监牢是什么,梅温。

因为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表示方位的东西,我便无从得知我们要到哪儿去,也不知道这趟地狱列车到底要走多远。感觉上,它的速度和红血卫队的地下列车差不多,要么就是稍快一点儿。我猜,我们可能向南行驶,往纳尔希去。如今连红血卫队也抛弃了那座废弃的城市。在阿尔贡的渗透战斗之后,梅温搞了这么一出破坏隧道的表演。

他任由我左思右想,看着我苦苦猜测而不得。他知道我的信息不够,无法推测出事情的全貌。然而,他还是让我猜,并且不给我任何提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注意力转向了托勒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对他的恨意有增无减。他杀了我哥哥,把谢德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只要有机会,他会对我所爱的每个人做同样的事。这一次,他没穿那甲壳般的盔甲,看起来矮小,软弱,易受攻击。我想象着切断他的喉咙,让银色的血溅在梅温新装修的舱壁上……

“有什么好看的?”托勒密瞪着我骂道。

“让她看,”伊万杰琳说着向后靠在座位里,点点头,一刻也没有移开视线,“反正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我们走着瞧。”我回敬道,放在膝盖上的手痉挛起来。

梅温清了清嗓子,责备道:“小姐们啊。”

伊万杰琳并未反驳,而是突然转移了注意,看向别处——舱壁、地板、天花板。托勒密也和她一样。他们感知到了某种我感觉不到的东西。随后,列车慢了下来,齿轮和机械摩擦着铁轨,发出尖厉的声音。

“这么说,快到了。”梅温说着站了起来,并向我伸出了手。

有那么一瞬间,我冒出了想要咬他手指的念头。不过我还是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忍住了皮肤之下刺痒恶心的感觉。当我站起来时,他的大拇指擦过了我手套里面翘起来的静默石镣铐。这是明明白白的提醒——我在他的掌控之中。我忍不住向后退开,弯起一只胳膊护在胸前,好在我和他之间竖起屏障。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淡,也拉起了自己的盾牌。

梅温的列车停驻得很平稳,我几乎感觉不到,亚尔文家族的警卫也是,他们迅速围拢过来,那熟悉的窒息感又席卷而来。至少没用链子皮带什么的捆住我。

禁卫军也以同样的姿势守在梅温两旁,他们火红的披风和黑色的面具像往常一样带着凶相。他们让梅温决定步速,走过长长的车厢,伊万杰琳和托勒密跟在后面,我和我的警卫便只能走在这诡异队列的最后。我们跟着他们,跨过门,来到车厢连接处的小厅,然后是另一道门,另一节装饰华美的车厢——是餐车。同样没有窗户,没有任何我们身处何地的线索。

在下一个小厅那里,门朝着右边开了。禁卫军率先鱼贯而出,而后是梅温,再然后是其他人。我们来到了另一座站台,头顶的灯光刺眼地照着。这里干净得令人惊讶——毫无疑问,也是新建的——但是空气很潮湿。除了空旷站台上一丝不苟的命令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滴答作响。我顺着铁轨向左右望去,只见它们消失在黑暗中,可见这并不是铁轨的尽头。就这几个月的工夫,梅温做了多少事,一想到这个我就不寒而栗。

我们踏上台阶往上走。我专心地记住走了多远,好算出地下通道有多深,可是没几级台阶就来到了另一扇门前,这着实令我吃惊。这扇门是用加固了的钢铁制作的,预示着门外不会有什么好事。一个禁卫军抓住上面的横杆锁,吱吱嘎嘎地转动,巨大的机械的低沉声音便应声而起。伊万杰琳和托勒密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们像我一样,毫不遮掩满心惊奇地看着。我想,他俩知道的比我多不了多少。真奇怪,这个家族与国王的联系多紧密啊。

钢铁大门打开了,日光洒了进来,外面一片灰色和蓝色。枯死的树木,枝丫像血管似的张开,伸向晴朗的冬季天空。一走出列车的地堡,我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松树,冷空气的清冽。我们站在一块空地上,四周环绕着常青树木和落光了叶子的橡树。脚下的土地冻实了,几英寸厚的积雪之下,是硬邦邦的泥土。我的脚趾已经开始觉得冷了。

我站着不动,想在这开阔的森林里多待一会儿。但亚尔文家族的警卫推着我,让我脚下打滑。我没怎么抵抗,也不想故意拖慢他们,而只是前前后后地转动着脑袋,极力地想弄清自己的位置。太阳正在落下的方位是西方,那么我的正前方就是北方了。

四辆军用车停在路边,锃光瓦亮的颇不自然。发动机嗡鸣着,等待着,喷出的热量在冷空气中凝成了雾气。要认出梅温的车再容易不过了。烈焰王冠——红色、黑色、王室的银色——镶在最大的那辆车的车身上。它离地面足有两英寸高,轮子巨大,车身也必定是加固过的:防弹,防火,防死——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这个少年国王。

他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披风在身后飘荡。幸好,亚尔文家族的警卫没让我也上去,而是把我往另一辆车里推,这真让我松了一口气。这辆车上没有任何标记,我钻进去时最后瞥了一眼辽远的天空,同时注意到伊万杰琳和托勒密走向了他们自己的车——黑色和银色相间,车身上覆满了长钉——也许是伊万杰琳自己装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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