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唐纳修是个大浑球﹐」谭说。「让那东西干掉他算了﹐把那批人全部干掉。」
那东西。由于他们不清楚昨夜坐在屋顶的生物是什么﹐只好以「那东西」来称呼。没人看见牠的脸﹐也没听见牠出声音﹐只偶然惊鸿几瞥。牠总是躲在暗处﹐影影相护。在善与恶的战场上﹐「那东西」显然已经卡位成功﹐已经劈死两个职业杀手﹐现在眼光聚焦在唐纳修身上。
牠却饶了我一命﹐瑞卓利心想。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不管牠是什么﹐」佛洛斯特说﹐「一定很刁钻﹐懂得闪躲监视摄影机。」
三位警探在二楼会议室窝了整个上午﹐过滤着监视录像带。唐纳修位于杰夫瑞斯角区的仓库周围设有多部摄影机﹐他们观看的是其中一部的带子﹐画面显示停车场的夜景。瑞卓利看见自己的车驶进大门﹐停在唐纳修奔驰车旁的位置。
「笑一个。妳上镜头啰。」佛洛斯特说。
在录像带中﹐瑞卓利下车﹐驻足仰望夜空﹐好像在嗅着风。我的头发真有那么乱吗﹖她心想﹐对着自己的影像蹙眉头。我驼背真的有那么严重吗﹖以后要记得站直﹑缩小腹。
接下来﹐唐纳修的保镖尚恩出现﹐要求瑞卓利缴械。尚恩坚持﹐瑞卓利挺肩抗拒。
「妳怎么不叫我们一起去﹖」谭说。
「我只是去拿那封信回来﹐以为没什么。」
「结果碰到大事。有我们在场﹐对妳应该有帮助。」
屏幕上﹐保镖带领瑞卓利走进仓库﹐画面归于宁静﹐不见动态﹐停车场也没有变化﹐只见路过车辆稍纵即逝的车头灯。佛洛斯特将带子向前快转五分钟﹑十分钟﹐画面闪烁一阵﹐旋即一片空白。
「没了﹐」佛洛斯特说。「他的四台监视摄影机全有这种现象──断电后画面空白。」
「所以说﹐完全没有拍到那东西。」谭说。
「唐纳修的摄影机没拍到。」
「那东西该不会隐形吧﹖」
「也许只是牠懂得秘诀而已。」佛洛斯特打开档案夹﹐里面有仓库外观的缩图。「我今早带相机过去﹐拍了这几张﹐你们可以看清楚所有摄影机架设的地方。想也知道﹐监视的重点在各个入口﹐例如前门侧门和进出货站。不过﹐仓库的后面是一整面墙壁﹐所以不必装监视摄影机。屋顶也没有。」他看着瑞卓利。「所以﹐闪躲镜头不是办不到的事。换言之﹐那东西不见得具有超自然能力。」
「换成昨晚﹐就很容易相信牠有超自然能力﹐」瑞卓利小声说﹐回想起肉钩子在四周咿呀晃荡的诡异声响。「唐纳修装设一套监视系统﹐也请来保镖﹐保全设施密不透风﹐碰上那东西﹐他却不知道如何自保﹐害怕得皮皮剉。」
「我们何必管他呢﹖」谭说。「那东西在帮我们办事﹐替我们扫荡坏人﹐我建议干脆随牠去撒野。」
瑞卓利凝视着仓库的相片。「我嘛﹐不太能反驳你的观点。那东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倒是想知道牠怎么渗透仓库。我在那里﹐一直到最后才看见牠﹐在牠允许我看见时才见到牠。牠就坐在屋顶上﹐让保镖也看得见才肯走。」
「牠为什么故意现身﹖」佛洛斯特说。
「可能想证明牠确实存在吧﹖可能想吓唬唐纳修﹐证明牠随时能对他下手﹖」
「既然这样﹐牠为什么不动手﹖唐纳修还活蹦乱跳的。」
「吓掉半条命了﹐」瑞卓利说。「可笑的是﹐我已经不怕牠了。我认为﹐牠不会平白无故出现这里。我只想知道牠有什么神通。」她望向谭。「你对武术了解多少﹖」
谭叹气﹕「妳当然是问亚裔啰。」
「别这样嘛﹐谭﹐问你最合理吧。你好像对中国民间故事懂得不少。」
「对﹐」他承认。「感激我祖母。」
「唐纳修自认被忍者盯上了。我昨晚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忍者的功夫其实起源于中国。唐纳修说﹐他们从小接受杀人训练﹐能穿透所有防卫措施。」
「妳知我知﹐忍者传奇有一半是虚构的。」
「对。问题是﹐哪一半是虚构的﹖」
「被拍成《卧虎藏龙》的那一部分。」
「那电影好精采。」佛洛斯特说。
「你真的相信武士能飞天﹑能在树梢上对打﹖当然没那回事﹐全是神话故事﹐全和我祖母讲的其他故事一样﹐说什么僧人懂得蜻蜓点水﹐什么神仙下凡来人间一游。」
「可是﹐传说有时候带有一点真实的成分﹐」瑞卓利说。「而且﹐中国是真有武僧的存在。」
「对﹐」谭承认﹐「妳说的这一部分是真有其事﹐中国确实有高山寺庙培养出来的少林武僧。有一次发生暴动﹐他们跳出来保皇﹐从此武功声名大噪。不过﹐武术在少林僧出现之前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久远到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典故。而且年代一久﹐故事就愈传愈奇﹐所以现代才会有人误以为武术师像幽灵﹐刀枪不入。」
「体验过昨晚的滋味﹐我几乎相信自己活见鬼。」瑞卓利说。
「别扯了。」
「你当时不在场﹐又没有看见。」
「我也差点相信牠是鬼﹐」佛洛斯特说着﹐继续研究屏幕播放的另一支录像带。「我调出那一带的所有监视带﹐目前为止连一个鬼影也看不到。牠竟然有办法到处找盲点钻。」他指向屏幕。「这台摄影机装在仓库的马路对面﹐没被断电影响到﹐拍下全程﹐却也没拍到任何东西。」
「如果牠有血有肉﹐保证会出现在某个地方。」瑞卓利说。
佛洛斯特换另一支带子。「这台摄影机架设在一条街以外﹐几乎到夏默街。」他按播放键﹐画面是一条巷内的景象﹐巷尾被铁丝网封住。几分钟过了﹐毫无动静。「又没有拍到。」
瑞卓利拍拍佛洛斯特的背﹐表达同情﹐最后站起来。「祝两位看个过瘾。看到东西﹐再通知我。」
「好﹐好。」
前脚才跨出门﹐她听见佛洛斯特陡然倒抽一口气。她转身。「怎么了﹖」
「牠的动作好快!」
「我没看见。」谭说。
瑞卓利调头回去﹐看着佛洛斯特倒带﹐再按播放﹐静止的影像再现﹐同样是昏暗的巷子﹐巷尾有一道铁丝网围墙。
「在那边。」佛洛斯特说。
一个身影彷佛从黑暗中现形﹐背对着镜头﹐直奔铁丝网﹐动作迅速得身影模糊﹐纵身向围墙上面一跳﹐一个动作翻过围墙﹐以半蹲的姿势降落在另一边﹐动作暂停﹐接着直起全身。
佛洛斯特让画面定格。
牠从头到脚裹着黑布﹐脸孔不见人﹐但身体的轮廓显著﹐腰围纤细﹐臀部的曲线容不下异议。
「牠是女人。」佛洛斯特说。
蓓拉.李步入波士顿市警局﹐穿着低腰牛仔裤﹑长统靴﹑黑皮夹克﹐踏进金属探测门之前﹐在脱夹克时刻意搔首弄姿一阵﹐表演脱衣舞给所有警察参观﹐里面是紧得不能再紧的T恤﹐无胸罩的乳房曲线毕露。她以致命的回眸一笑回敬色眼﹐大摇大摆穿越安检哨﹐与在另一端等候的瑞卓利会合。
「我怎么也要接受安检﹖」蓓拉说。
「没有人能例外﹐连市长也要。」瑞卓利挥手引她走向电梯。「我们上楼去。」
在电梯上二楼的途中﹐蓓拉站三七步﹐皮夹克甩在肩膀上﹐短发比平常更尖耸﹐宛如被激怒的猫竖毛准备打架的模样。这个女生﹐大概两三下就能摆平我吧﹐瑞卓利心想。蓓拉虽然不高不壮﹐却浑身肌肉﹐体态柔软如豹子。瑞卓利凝视着她﹐不禁怀疑﹕坐在屋顶上的生物是妳吗﹖巷内的救命恩人是妳吗﹖
来到二楼﹐瑞卓利带她进入侦讯室。「妳随便坐﹐我去通知佛洛斯特警探。」她说﹐然后让蓓拉独处。
瑞卓利进隔壁和佛洛斯特见面。佛洛斯特正透过单向镜观察蓓拉。她似乎一点也不紧张﹐靠着椅背坐着﹐靴子搭在桌面﹐头向后仰﹐注视天花板﹐一副闷得发慌的样子。
「上楼途中﹐她说了什么﹖」佛洛斯特问。
瑞卓利摇摇头。「连她被叫来警察局的原因也不问。」
「有意思。她的底细被我们查出来了﹐她该不会知道吧﹖」
「她应该是在装模作样﹐表示她根本不甩我们。」
在侦讯室里﹐蓓拉正面照镜子﹐挑一挑眉毛﹐表情无疑说着﹕别再拖时间了。
「好吧。」瑞卓利叹气。「我们去摇一摇她的笼子。」
瑞卓利和佛洛斯特走进侦讯室时﹐蓓拉把桌上的双脚放下来﹐不改闲散的坐姿﹐双手交握胸前﹐以平板声调回答瑞卓利的问话。头几个问题简单得令人产生错觉﹕姓名﹖蓓拉.李。生日﹖五月十八日。职业﹖武术教师。蓓拉大声叹息﹐满脸兴趣缺缺的模样。然而﹐接下来的问题令她前臂肌肉抽搐一下。
「昨晚六点到九点之间﹐妳人在哪里﹖」瑞卓利问。
蓓拉耸耸肩。「我在家。」
「单独一个人﹖」
「问这做什么﹖」
「想证实妳的去向。」
「我的感情生活是我的隐私﹐没必要向任何人报告姓名。」
「照妳这么说﹐昨晚有男人跟妳在一起﹖」佛洛斯特问。「请告诉我们﹐他的姓名是什么。」
「凭什么认定我对男人有兴趣﹖你以为﹐女人只能屈就男人吗﹖」她朝瑞卓利摆出挑衅的一笑。
「好﹐」瑞卓利叹气说。「那位小姐名叫什么﹖」
蓓拉低头看自己的手﹐端详着剪短的指甲。「没人。我自己一个人在家。」
「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不早说找我来警察局的原因﹖」
「所以﹐妳昨晚一个人在家。妳有离开过家门吗﹖」
「不记得了。」
「给妳看相片﹐妳应该会记得吧﹖」
「什么相片﹖」
佛洛斯特说:「从杰夫瑞斯角区的监视摄影机翻拍下来的画面。妳很会闪躲监视摄影机﹐李小姐﹐可惜妳漏掉了一台。」
蓓拉首度摆不出预先准备好的响应﹐只不过她的表情不变﹐目光依旧无波澜﹐静如林间池塘。
「我们知道﹐录像带拍到的人是妳﹐」瑞卓利说谎。她凑近过去﹐看见蓓拉的瞳孔收缩一下﹐既是不由自主的反应﹐也能透露玄机。蓓拉表现得再镇定﹐内心的本能却大放警报﹐提醒自己在备战和逃生之间抉择。「我们知道﹐妳去过那间仓库。问题是﹐为什么﹖」
蓓拉笑一笑﹐屈居劣势却能以笑提振士气﹐令人刮目相看。「既然妳好像什么都懂﹐妳来告诉我呀。」
「妳的目的是吓唬凯文.唐纳修。」
「我为什么要去吓他﹖」
「妳先在他的挡风玻璃摆一张恐吓信﹐然后闯进他的仓库﹐解除保全系统﹐切断电话线。」
「我自己一个人就办得到﹖」
「妳去过台湾﹐接受过全球数一数二的武术训练。」瑞卓利把一份档案夹摔向桌面。「这是妳近五年来的出入境纪录。」
蓓拉歪着头﹕「警方针对我建档﹖」
「从现在开始。」
蓓拉掀开档案夹﹐佯装没兴趣﹐随手翻阅。「我出过国﹐那又怎样﹖美国人不是随心所欲出国吗﹖」
「在台湾修道院待过五年﹐拜师学习武术这种古代学问﹐这样的美国人不多。」
「人各有志嘛。」
「耐人寻味的是﹐资助妳的人是方夫人。她不是有钱人﹐却为妳付出五年的学费﹐也帮妳买机票。为什么﹖」
「她看出我的天分。」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时候我十七岁﹐流浪街头﹐她把我带回家﹐改头换面﹐让我投靠她﹐因为我让她联想到她女儿。」
「妳来波士顿的目的﹐就是假扮她的女儿﹖」
「我在她的武术馆教课。我们练的是同一门的武术﹐而且人生哲学也相同。」
「什么样的哲学﹖」
蓓拉瞪着她的眼睛。「正义的责任应由全民平担。」
「正义﹖或者是复仇﹖」
「有人会说﹐『复仇』只是正义的代名词。」
瑞卓利瞪着蓓拉﹐想解读她的心思﹐想判定她是不是巷内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坐在仓库屋顶的生物。蓓拉是血肉之躯﹐和其他二十四岁的人一样﹐但她绝非平凡人。瑞卓利从她眼中看出一种异样的神情﹐一份野性。瑞卓利看见一份兽性﹐陡然向后缩﹐一股寒意扫得手毛直竖﹐彷佛她从眼中瞥见不太像人类的异象。
佛洛斯特打破沉默。「李小姐﹐是讲实话的时候了。」
蓓拉做出不愿苟同的表情。「哪一部分不是实话﹖」
「艾睿丝.方看中妳的原因。」
「哪有原因﹖她是随便挑的。」
「她不是。她千里迢迢飞到旧金山﹐找一个母亲刚过世的十七岁少女。她找的少女从寄养家庭出走﹐在街头流浪。妳到底有什么样的特点﹖」
见蓓拉不回答﹐瑞卓利说:「我们向加州调出妳的学籍数据。他们没有提起妳母亲的移民身分。」
「我母亲死了。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她是非法移民。」
「拿出证据来。」
「妳呢﹐蓓拉﹖」
「我有美国护照。」
「妳的数据显示﹐妳出生在麻州﹐六年后﹐在旧金山的公立小学注册上学﹐母亲以冒牌的社会安全号码就业﹐在旅社担任清洁工。妳们为什么搬去旧金山﹖为什么母女突然举家投奔加州﹖」瑞卓利凑过去﹐近到看见深邃无底的眼珠反射出自己的倒影。「我大致知道妳真正的身分﹐只是没办法证明。不过﹐相信我﹐我最后能证明。」她瞥向佛洛斯特。「让她看搜索令。」
蓓拉皱眉。「搜索令﹖」
「法官准许警方进入妳的住所﹐」佛洛斯特说。「谭警探已经带着搜索人员去妳家了。」
「你以为你找得到什么﹖」
「四月十五日晚间发生身分不详的女子命案﹐四月二十一日晚间发生身分不详的男子命案﹐我们希望能搜出证据﹐证明妳涉案。」
蓓拉摇摇头。「你们可要失望啰﹐不好意思。我有四月十五日不在场的铁证。那天﹐我人在中国城的台上表演武术﹐证人至少有两百个。」
「我们会去查证。如果妳想请律师﹐最好趁现在。」
「妳想收押我﹖」蓓拉倏然向前﹐令瑞卓利缩缩脖子﹐因为她完全明了这女孩的动作多快﹑杀伤力多强。「你们大错特错。」她轻声说。在蓓拉的眼眸深处﹐宛如有生物在墨色深渊里苏醒。
「错在哪里﹐妳尽管说﹐也许我们能重新考虑。」瑞卓利说。
蓓拉吸一口气﹐好像被灵魂附身似的﹐以雪亮的石眼瞪回去。「我没什么话好说了。」
蓓拉的公寓很干净。太干净了。瑞卓利站在客厅﹐低头凝视地毯上一条条平行的痕迹﹐显示最近有人使用过吸尘器。
「我们进来搜索时﹐就是这个样子﹐」谭说。「厨房和浴室刷洗得一尘不染﹐垃圾桶连一片纸屑也找不到﹐就像没人住过一样。如果她没有洁癖﹐就是忙着消除掉所有的微物证据。」
「她怎么知道警方会上门﹖」
「被叫去波士顿市警局的人﹐应该会知道自己名列嫌犯名单。她一定知道我们会来。」
瑞卓利走向窗户﹐隔着洁净无痕的玻璃俯视楼下的街景﹐看见两名老妇人挽着手﹐在人行道上跛足前进。大同村的这一角位于中国城的南端﹐环境僻静。艾睿丝.方的家在同一条街上﹐步行一分钟可达。这一区差不多自成一宇宙﹐瑞卓利觉得自己像外星人﹐再加上附近邻居投射过来的目光﹐众人紧张的交头接耳﹐令她更加别扭。她戴着警徽和权威﹐所到之处都被视为异形﹐不是被当成至交﹐就是被视为天大的仇敌。
她离开窗前﹐走进浴室﹐看见佛洛斯特跪着检查洗脸台下面的柜子。「找不到﹐」他站起来说﹐因刚才跪下弯腰而脸色红通通。「淋浴区和洗脸台连一根毛发也没有。药柜只有阿司匹林和一卷弹性绷带。这地方像没人住的空屋。」
「能确定她住这间吗﹖」
「谭访问过隔壁邻居﹐他是八十几岁的老先生﹐说他很少看见她﹐不过他偶尔听得见这间有人在交谈。」佛洛斯特敲一敲墙壁。「薄薄的。」
「交谈﹖不只一个人﹖」
「可能是电视的声音。她一个人住。」
瑞卓利在干净无比的浴室里左看右看。「她住不住这里﹐还是个疑问。」
「有人定期缴房租。」
「好像有人带消毒剂和吸尘器大扫除过。」
「最怪的是﹐连吸尘器也找不到﹐所以没办法从袋子里找证物。」
瑞卓利进入卧房﹐发现谭正在讲手机。他看见瑞卓利进来﹐对她点点头。卧房的地上铺木板﹐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单和被单被掀开﹐露出弹簧床垫。瑞卓利跪下去检查床底下﹐看见下层弹簧垫底下的地板照样是毫无尘埃。她见到一对鞋子走进来﹐支起身子﹐看到弹簧床的另一边站着市警局的鉴识组人员。
「我们没有找到武器﹐」他报告。「厨房里的菜刀例外。」
「没看见像剑的东西吗﹖」
「没有﹐警探。我们搜遍了柜子和抽屉﹐移动所有家具﹐背面也没有藏东西。」他停顿一下﹐左顾右盼着空空的墙壁。「她大概搬进来不太久﹐还没有住惯。」
「也许她不打算长住下去。」
「搬进来的衣服也不多。」
瑞卓利打开衣柜﹐看见顶多十几件衣物挂着﹐尺寸全是二号﹐有三条黑长裤﹑几件深色的毛衣和上衣﹑一件无袖的桃红夏日洋装﹐丝质柔软。从衣柜判断﹐主人毫无久留的意向。这名女子仍是一团谜。瑞卓利凝视洋装﹐尽量去假想蓓拉.李怎么会穿这么女性化﹑这么挑逗的衣服﹐却无法想象﹐反而只想起蓓拉那双锐眼﹑那头直竖的黑发。
「很遗憾的是﹐」谭边说边举起手机﹐「她四月十五日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我刚和文化中心的节目总监联络上﹐那天晚上文化中心举办武术表演﹐蓓拉.李从龙星武术馆带八个学员去示范。」
「几点﹖」
「师生在晚上六点到场﹐吃过晚餐﹐在九点前后上台﹐待了整个晚上。」他摇摇头。「告不成了﹐瑞卓利。」
「四月二十一日那天﹐她提不出不在场证明。」
「不能凭这理由不放人。」
「没理由﹐再查就有﹐可恶。」
「为什么﹖」谭的目光直钻人心﹐令她浑身不自在。
她转身面向衣柜﹐回避谭的眼光。「我的第六感被她触动了。我知道她涉案﹐只是搞不懂她的角色是什么。」
「我们只掌握到监视器拍到的女人身影﹐不能排除是她﹐不过也有可能是别人。我们也没查到武器﹐任何一丝证物也搜不到。」
「因为她在我们上门之前大扫除过了。」
「现在﹐除了妳的第六感之外﹐我们掌握到什么﹖」
「第六感发挥过作用。」她戴着手套﹐伸手进衣柜﹐探进口袋里搜索﹐漫无目标﹐只找到零钱﹑一颗钮扣﹑一张折起来的卫生纸。
「其实﹐谭说得没错﹐」佛洛斯特站在门口说。「非释放她不可。」
「等我进一步了解她之后再说。我想查清楚她的身分。」瑞卓利说。
「我们只是在瞎猜。」
「与其瞎猜﹐不如找证据出来证明。作案一定会留下线索﹐不可能找不到。」她走向卧房窗户﹐向下看着巷子。窗框没上锁﹐窗户只能开一道缝来透气﹐外面一座消防梯﹐歇脚处就在窗外﹐没有纱窗。这间公寓缺乏安全感﹐一般女房客住进来会紧张﹐唯独蓓拉.李大无畏﹐迈开大步迎战人生。晚上她躺在床上﹐是否曾被窗外的怪声音﹑地板的吱嘎声惊醒﹖或者﹐她睡觉时也像武士﹐进入梦乡照样不怕。
瑞卓利离开窗前﹐忽然停止动作﹐视线定在窗帘上。窗帘的布料是合成混纺纤维﹐不会产生皱纹﹐图案是米黄色的竹子﹐背景是一派森林绿。在色彩繁复的图案中﹐一丝银色物体几乎能隐形﹐唯有在卧房的灯光斜射窗帘表面时﹐瑞卓利才看得见那丝东西附着在布料上。
她从口袋取出证物袋﹐屏息从窗帘采集这丝东西﹐放进袋内﹐对着电灯举起来﹐隔着塑料袋检视这一根毛发﹐然后望向窗外﹐看着消防梯。
牠来过这里。那生物进过这间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