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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中国福建
芬芳的焚香味弥漫着天井﹐蓓拉和我站在她父亲的祖坟前。这里是古墓园﹐吴家世代在此地下葬﹐延续至少一千年。如今﹐吴伟民的骨灰与祖先会合﹐苦命的灵魂再也不必盘桓阴间﹐不再喊冤。在这里﹐他终于能够长眠﹐获得永世的安息。
入夜后﹐天色加深﹐蓓拉和我燃烛鞠躬﹐追思她的亡父。顷刻间﹐我意识到旁人﹐转身看见一个身影踏进天井门。天色昏沉﹐我认不清来人的长相﹐但我从他静悄悄的脚步﹐从他优雅从容的举止﹐得知来人是吴伟民与元配生下的儿子。这位儿子没有遗忘父亲﹐年年祭拜亡父。他走进烛光时﹐蓓拉向她的同父异母哥哥点头﹐他也以伤感的微笑回礼。这对兄妹的个性很相似﹐坚如固守先父骨灰的墓岩。兄妹已达成使命了﹐我不知两人今后会踏上什么样的路。年轻人奉献半生的青春﹐追求单一目标﹐如今终于抵达终点﹐还有什么值得打拚﹖
他对我恭敬一鞠躬。「师父﹐对不起﹐我来晚了。天气不好﹐上海起飞的班机受到延误。」
我藉烛光端详他的脸﹐在眼眶周围的忧愁纹看见不只是舟车困顿的神色。「波士顿方面﹐有麻烦吗﹖」
「我相信她知道了。我觉得她一直在观察﹐一直在刺探。每次她看着我﹐我能感应到她的疑心。」
「接下来怎么办﹖」
他长叹一声﹐注视着烛火。「我想──我希望──她能谅解。她写了一份报告﹐对我赞不绝口。另外﹐她希望我能再帮她侦办一件中国城的案子。」
我对着钱宁.谭微笑。「瑞卓利警探和你我没有太大的差别。就算她不认同我们完成目标的方式﹐我相信她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她一定能默默赞同。」
我擦亮火柴﹐点燃火盆里的火种﹐火苗如饥牙往上窜﹐我们喂以冥纸﹐随烟而起的是心安与财富﹐飘送给亲人的灵魂。
最后有一项物品﹐我们应该烧掉。
我从袋子取出面具﹐银毛折射着火光﹐倏然生龙活虎起来﹐宛若孙悟空的本尊从阴间复活。我手中的这副面具软软瘫着﹐充其量是无生命的产品﹐以真皮与猴毛制成﹐已逐渐破损﹐是我多年前向京剧团订购的道具。我们三人都戴过这副面具。三人同饰一角。我在楼顶登场﹐与女刺客对决﹐捍卫自己的生命。蓓拉在巷里登场﹐解救女警一命。最后是钱宁﹐朝派崔克.迪昂的头部开枪﹐为索命任务划下圆满的句点。
我把面具扔进火盆﹐猴毛瞬间起火﹐我嗅到嘶嘶烧的毛发与皮革的焦味。轰然一亮﹐面具燃烧殆尽﹐将孙悟空请回美猴王所属的冥界﹐他却始终没有走远。在我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人人都能在内心找到他。
火焰渐渐减弱﹐三人凝视着火盆﹐在闪闪的灰烬里搜寻各自想看的景象。蓓拉和钱宁想看的是含笑赞赏的先父。他们已经尽了孝心﹐今后的路﹐他们要为自己走下去。
我在灰烬里看见什么景象呢﹖我见到女儿劳拉的脸蛋。两个半月前﹐警方在派崔克.迪昂的院子角落挖掘出她的遗体﹐地面上藤蔓丛生。我也看见亲爱的丈夫﹐依然年轻﹐头发如大喜之日当天一般乌黑。父女虽然不老﹐逗留人间的我却逐渐走下坡﹐头发灰白﹐岁月在脸皮刻划的线条愈来愈深。尽管如此﹐我每增一岁﹐更加靠近詹姆斯与劳拉﹐更接近全家团圆的日子。因此﹐我迈开步伐﹐踏过渐深的阴影﹐心境安详而无惧。
因为我明了﹐父女俩将在旅程的尽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