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游之野
恩崔立爬出帐篷,站起身来慢慢伸展开身体。但当他伸向高处时,动作却突然扭住了:下
腰处突然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的年纪。坚硬的地面对他来说可算不上一张理想的床。
他停下动作,揉了揉双眼,扫视着面前这片夹在东西两座叠嶂高峦之间,布满帐篷的平原。
在杀手的帐篷北侧,由灰黑色铁石筑就的瓦萨之门隐约可见。瓦萨之门,是封锁血石峡谷两端
的巨型要塞中北侧的那一座。
瓦萨之门终于落成了——若是这种活生生的作品也能有竣工之时的话——其主体嵌在方铅
山脉山体之中,东西两端各有一座城塞。这扇门,是恩崔立和瓦萨荒原之间最后的阻隔。他和
贾拉索护卫着商队穿过南方仍在建设中的达马拉之门,两扇大门中更为宏伟的一座,此后又经
过一日的行程,沿山墙脚下的阴影向西北方而去,最终抵达血石村。那个小镇才是国王盖洛斯
的故乡,只是迫于统治的压力,他不得不将自己的王座迁至了整个王国中最大的城市,海里奥
加巴鲁斯。
因不愿在那种纪律森严的地方多做停留,二人很快就离开了,再次向北方进发。十余里的
艰苦跋涉之后,他们来到了这片相对开阔平坦的区域。群居于此的冒险者们将这片地方统称为
“神游之野”
。10
这倒是个合适的名字,恩崔立暗忖。实际上,真正的“神游之野”据说是新亡的灵魂所徘
徊的荒凉位面,是刚刚故去的死者们在踏上极乐或永劫之旅前所暂时集结的地方。是通向天堂
或地狱的岔路口。
而这个扎满帐篷的城市又何尝不是一个岔路口呢?南方坐落着安宁团结的达马拉,在他们
的圣骑士国王的领导下欣欣向荣地发展着;而北方,在门墙之外的荒土上,则只余野蛮的冒险
和绝望的战争。
他和贾拉索,显而易见,正在前往北方的途中。
在这座帐篷之城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恶棍,那种恩崔立在卡林港的街巷间曾司空见惯的
暴徒。这些有可能赢得英雄之名的人们,每一个——男人,以及为数不多的女人——为求扬名
立万而不择手段。年轻时,恩崔立也曾和无数这样的人一同冒险,但旅程往往总是因为同伴们
阋内龃龉最终一哄而散。念及于此,恩崔立不禁下意识地扶上了腰间的匕首。
他还不至于傻到去相信这种野心勃勃的家伙。
烤肉的芳香在晨雾中弥散开来。点点炊火在清晨的原野间燃起,霍霍的磨刀声如同蜥蜴的
嘶鸣,打断了空中所盘旋的飞鸟的叫声。
在约有十码开外的一个炊火旁,恩崔立发现了贾拉索的身影。卓尔站在一群凶神恶煞之徒
当中:一个胡子被扯掉了半边的矮人,一个将一头金发编成辫子垂于背后的精灵女子,以及一
对看上去貌似兄弟的男人——也有可能是一对父子,因为其中一人的头发已几乎花白了。从他
们的身体姿势上,恩崔立就能看出,这四个人面对一名黑暗精灵的突然出现感到非常不适。他
们双臂的架势,肩头微妙的转动,都显示出他们早已做好应对之策。若是卓尔有任何意料之外
的举动,他们将立即展开防御。
10 Fugue Plane,或译朦胧之域,亡者的灵魂暂居之处。经过死神克兰沃的审判后,他们会被送往其生前信
仰的神祗所在的位面。无信者的灵魂会被筑成一道活墙,伪信者则在审判之城中进行劳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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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魅力无限的贾拉索似乎还是一步步瓦解了他们的戒备。恩崔立看着黑暗精灵礼
貌地躬身,将他的宽沿帽取下扫过地面。他的双手从不脱离众人的目光,一举一动看来都毫无
威胁。
不久之后,看着贾拉索周围的那些人都开始大笑,恩崔立也不禁轻笑起来——看上去卓尔
刚刚开了个小玩笑。恩崔立注视着他们,表情中交织着嫉妒和钦佩;他看见那个女性精灵开始
向贾拉索倾过身去,明显是开始对他感兴趣了起来。
贾拉索向矮人伸出手去,手指灵活巧妙地移动着,看起来就好像他真的把一枚硬币从这个
矮个子家伙的耳后取了出来。四人一时困惑了,反射性地将手摸向各自的腰包;但很快他们就
反应过来,代以一阵大笑。那个年轻的男人抬手向矮人的后脑掴了一巴掌。
但马蹄的轰鸣声打断了他们的欢笑,将恩崔立的注意力转移开来。所有人一齐望向北方。
一匹矮小而有力的黑色战马跃过重重帐篷,银色的马铠覆盖住它的身侧和前胸。骑手穿着
相似的银色板甲,繁复精致的花纹装饰镌刻其上,在晨光下闪闪发光。那位骑士还佩带着一顶
平顶的大头盔,左侧插着一枚殷红的羽毛。战马经过恩崔立的身旁时,他注意到,有一柄华丽
的战斧就悬于厚重的鞍侧。
战马在贾拉索和那四人身前猛然停步,与此同时,骑手也动作流畅地跨下马来,站在卓尔
的面前。
恩崔立灵巧地向他们靠近,满以为一场冲突已迫在眉睫了。
新来的骑手苗条而高颀,他正猜测着对方是否有精灵的血统,却看见头盔摘下后一头豪奢
的火红长发滚落肩头。恩崔立这才意识到对方实际上是个女子。
他加快脚步走到听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也为一睹她的真容。而他所见的确吸引了他的兴趣:
点点雀斑,浅浅梨涡,这位骑士的相貌和她的穿着形成了强烈对比——那根本就不是适合一套
战甲的容颜。从她站立的姿态,她身着重甲却不失优雅的骑马和下马的动作,恩崔立能看出她
的干练和坚韧——当形势需要她展现出如此一面的时候。然而,他也从她身上看到了与此不同
的一面,他可能会有兴趣探索的一面。
杀手猛然打断了这个念头,回想着方才的思绪,为自己竟然会感兴趣而惊诧不已。
“看来传言属实,”那女子说道,而恩崔立将此听得一清二楚,“一个卓尔精灵。
”
“我的声名先我而到。”贾拉索说道,他友好地笑着打消对方的戒备,再次像他惯常的那样
深鞠一躬,“贾拉索愿随时为您效劳,我的女士。”
“你的声名?”那女子冷笑起来,“并非如此,黑色皮肤的家伙。无数议论你的传言莫不是
关于你必将做出的恶行。而那,显而易见,谈不上什么声名。
”
“原来如此。那么,你是过来验证他们是否所言非虚的吗?”
“来此只为亲眼一睹出现在我们之中的卓尔精灵。”那女子答道,“此前我未曾见过你这样
的生物。”
“而我,是否得到你的认同了呢?”
那女子眯起双眼,开始绕着卓尔踱步。
“你的族人残忍暴虐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但你看来却似乎手无缚鸡之力。别人告诫我应
心怀警惕——甚至是心怀畏惧——但现在,我发现自己丝毫不能为你那身高和毫无气势的姿态
动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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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呀!但你要留心他那双手,”矮人插话道,“他可是个长了双巧手的聪明家伙,相
信我吧。”
“一个窃贼?”她问道。
“女士,你侮辱了我。”
“我在向你问话,你理应诚实作答。”她驳斥道,坚定却悦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愤怒的颤音,
“在这片神游之野上,有不少人是被法院流放到此地的窃贼。他们以在瓦萨荒野中取得的功绩
来弥补曾经犯下的盗窃之罪。”
“但我是名卓尔,”贾拉索答道,“你觉得瓦萨全境的怪物多到能令我洗刷从血统上继承而
来的污名了吗?”
“我并不在乎你的血统。”
“这么说我不过是相貌奇特罢了。啊,你再次伤到我了。”
“若想和我们相处,你就不得不习惯于这种感受。你仍旧未回答我的问题。
”
贾拉索歪着头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
“你可知我是何人?”那女子问道。
“你询问的口气让我觉得我本应知道似的。”
女子的目光跃过卓尔,望向那个女性的精灵。
“瓦萨之门血石军的指挥官爱莱莉。”精灵毫不迟疑地一口气诵出。
“我的全名。
”
精灵张口结舌了,一片茫然。
“我是指挥官爱莱莉·特兰斯·多普利·奇尔尼·龙魇·佩多派亚。
”女子说道,她口吻中
优越感较之前更盛。
“把你的东西打上名签想必堪称一项重任。”卓尔冷冷地评论着,但那女子无视了他。
“我称特兰斯男爵为伯父;称达马拉之后克里斯汀·龙魇女士为表姑;称国王盖洛斯·龙
魇陛下本人为叔父。
”
“克里斯汀女士和盖洛斯国王?”
女人挺起胸膛,高昂下颌。
“但愿你的两个表亲并非同支所出吧。”贾拉索说道。
这话令爱莱莉不禁放下身份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我可不希望看到达马拉未来的公主王子们都长着双头六指啊。”卓尔解释令那好奇的目光
转向愠怒了,
“啊,但皇族的习惯一向如此。”11
“你在嘲讽那个追逐着恶魔领主奥喀斯横穿了整个主物质界的男人的吗?”12
11 贾拉索所说“六指”的应是近亲结婚的恶果。但“双头六指”同时也分别是恶魔王子狄摩高根以及乌黯
主君格拉兹特的著名特点。
12 应该是指一名与暴政之神班恩同名的男性牧师。他曾经亲自前往无底深渊与奥库斯展开大战,差一点毁
灭了奥库斯。其后班恩成为自己所信奉的神祗的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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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讽他?”贾拉索问道,抬手扶胸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绝非如此,好指挥官爱莱
莉。我只是想表达我的放心罢了——虽然你和他们二人都是血亲,他们却彼此并非近亲。你明
白了吗?”
她的目光变得冰冷强硬。“我会领教你的名声的。”她断言道。
“那么你将会把达耶特这个名字添加进你的名单中,我向你保证。”卓尔答道。
“贾拉索·达耶特?”
“——随时听您差遣。”他说在再次深鞠一躬。
“我们会好好盯紧你,卓尔。”指挥官爱莱莉续道,“若你的手指太过灵活,或是你的举止
太过滋事,你将领教到血石审判的重罚。
”
“如您所愿。
”贾拉索退让。
爱莱莉转身离开时他再次鞠躬,并同时设法向恩崔立投来一瞥,飞快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脸上滑过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我不再妨碍你们的用餐了。”爱莱莉一边上马,一边对另外四人说,“在瓦萨冒险时要谨
慎选择你们的同伴。已有太多人死于那片冻土荒原之上,也有太多人因选择了不可靠的同伴而
命丧黄泉。”
“你的话我会谨记于心,”就算此言并非针对他而发,贾拉索还是飞快回答,“反正我已经
对这矮家伙起疑心了。”
“嘿!
”矮人叫着,贾拉索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恩崔立的注意力从那五个人身上转向那个策马离去的女人。在她所经之路上,人们无不投
去敬重的目光。
“一个值得畏惧的女人。”片刻之后,当贾拉索走到他身边时,恩崔立说道。
“危险而充满怒火。
”贾拉索表示赞同。
“我可能会杀了她。
”
“我可能会上了她。
”
恩崔立转而审视着身边的卓尔。就没有任何事能令他不安么?“她是国王盖洛斯的亲戚。”
恩崔立提醒道。
贾拉索用纤细的手指摸着自己的下颌,深感兴趣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仅以二字作为回答:“嫁妆”。
“爱莱莉女士,”埃索格特说。在达马拉的黑道里,这位矮人可是个大名鼎鼎的杀手。他硬
直的黑须从中分开,梳成两条辫子垂至胸前,末端分别用一条缀有三枚明亮蓝宝石的带子束住。
浓密的眉毛盖住了那双近乎漆黑的眼睛;而他的耳朵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人们不禁觉得他只要
学会扇动双耳,就能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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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给自己找好同伴啦。听我说,你看着点他吧。看着他要不就杀了他,不然他会杀
了我们,信不信由你。”
“若此事并非巧合,那只能说事态发展真是耐人寻味。
”肯森·多利托尔表示赞同。这是个
充满学者气质的人,有着目光犀利的明亮双眼和长而直挺的鼻子。他稀疏的头发灰褐相杂,头
顶中央已经秃了一大块,因为近来的日晒变得通红。这个瘦削的家伙边说话边神经质地揉搓着
指尖,而且不停扭动着身体。
“恶言招灾。
”三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开口相劝——所谓引人注目,是对于那些知道他
的真实身份的人而言的,因为大法师奈里特衣饰朴实无华,他所有的重要物品都安全地留在刺
客要塞之中。
埃索格特看着这位强大的法师,紧张地舔舔嘴唇。在这个最为恶名昭彰的杀手公会之内,
奈里特仅仅位居刺客始祖13提莫申珂之下14。而埃索格特是海里奥加巴鲁斯中最著名的盗贼工会
匿敛之囊中的一员,奉命一路跟踪贾拉索和恩崔立至血石村,然后来此向神游之野的肯森进行
汇报。在营地中发现奈里克时埃索格特也不禁大吃一惊。在整个北方全境,没有几个名字如刺
客要塞大法师的名字般令人如此畏惧。
“你对那卓尔还有什么其他了解吗?”肯森发问,“我们所知的是,他曾和旅店主人费彭15
有场过节,并参与了对阴魂洛尔利16的谋杀。”
“以及对费彭的谋杀。”奈里特说。
“您确定那也是这两个人干的?”肯森惊诧不已。
“你确定不是他们干的?”
肯森退缩了。他不愿惹怒这个血石大地上最危险的男人。
“他们遭遇洛尔利之后的行踪并不十分确定。”奈里特坦言承认。
“据咱所知那之后他俩着实蛰伏了一阵儿。”埃索格特答道,口气中满是讨好的意味。尽管
他其实是在回答肯森的问题,那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却不断瞟向奈里特的方向。然而大法师始终
镇静自若,表情完全无法参透。“他们常和一对有趣儿的当铺老板娘做些交易,但连点破铜烂铁
也没买过。大概他们要的是女性魅力而非法术魔力吧,但愿你们知道我啥意思。反正这两个一
直招女人喜欢,特别是那只黑皮。
”
肯森回头看了奈里特一眼,后者微微地点了点头。
“小心盯紧他们。”肯森对埃索格特说道,“若需我们现身,就将你的毛巾放于约定之处,
我们自会前来找你。
”
“若你们需要我呢?”
“我们亦会前去找你,对此你无须担心。
”奈里特插话。
大法师的口吻是如此平稳而自持,尽管埃索格特想要维持一副坚定的面孔,他还是不由得
颤抖。他猛然深鞠一躬,差点摔倒,然后快步跑开,在阴影之中穿梭着匆匆离去。
“我能感觉得到,那个人类绝非等闲之辈。”当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奈里特对肯森说
13 刺客始祖是刺客要塞领导者的头衔,他永远用面具遮挡脸部。1357DR 时的刺客始祖曾和巫王征异联手
袭击了血石村,但最终败在盖洛斯·龙魇手下。
14 在奈里特的支持下,提莫申珂于 1372DR 当上刺客始祖。他是一名使用+5 双刃剑的战士。
15 指序章中死亡的巫妖。
16 详情可参见短篇《奇异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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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
“可以想象,是两个棘手的人物。
”
“他们的确值得我们敬重。”奈里特表示赞同,“只靠笨蛋埃索格特一人盯着他们是远远不
够的。
”
“我已经着手处理那个问题了。”肯森向他的上司保证。
奈里特微微颔首,但他的视线却遇过帐篷之城,望向正在走回营地的贾拉索和恩崔立。
早在海里奥加巴鲁斯时,匿敛之囊就策划向二人发动袭击——若非刺客要塞的干预,奈里
特认为,匿敛之囊很可能已经遭受灭顶之灾了。在奈里特的提议下,提莫申珂决定对这两人加
以关注,特别是其中那个突然出现在他们之中的黑暗精灵。在特瑞尔的地表世界出现的卓尔可
谓凤毛麟角,而于血石之地又尤为罕见。至少,在达马拉这样的地方是绝少现身的,因为这里
在盖洛斯·龙魇和他有力的英雄盟友们的统治下,正迅速向着有序的法治社会发展。征异已经
被击败,条条巨龙也被屠戮殆尽,连恶魔领主奥喀斯所亲持的魔杖也已经被歼于无形。随着达
马拉几个领主们的结盟,盖洛斯日渐强大起来,其势力所及的范围越来越广。他从不掩饰自己
吞并瓦萨、将血石大地上的两个国度合二为一的野心。为此,他无时无刻不在壮大着自己麾下
那被成为谍韵的情报组织17。
提莫申珂和奈里特不由得相信,瓦萨终有一日将被驯服。若那日当真来临,刺客要塞还能
寻得自己的容身之地吗?
贾拉索和恩崔立步出瓦萨要塞城门的那一刻,就感到空气中飘荡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息。
泥泞的炭土和融化中的腐肉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随着刺骨的寒风向他们袭来,充斥满他们的
鼻腔。但实际上,现在甚至尚未经过盛夏。
“她今日从宏大冰盖上汹汹刮来。
”恩崔立听见一个士兵如此说道。
他感到冻彻骨髓的寒冷。风中携带着融雪冰冷的湿度,横扫过泥泞的瓦萨平原。
“真是一块令人叹为观止的土地啊。”贾拉索开始发话,“我会派支军队过来为夺取这个天
堂而战的。”
卓尔的讽刺让恩崔立觉得非常不适。对于这令人绝望的负面评价他可是再同意不过了。“那
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来此地?”
“我早已详尽解释过那原因了。”
“你对‘详尽’这个词的理解有问题。”
贾拉索并未看向他,但看见卓尔的微笑恩崔立依然感到一丝满足。
“由此看来,我猜你的意思是你详尽解释了那些你认为我有必要知道的事情吧?”
“有时,外表最平凡无趣的果实内,却蕴有最为甘甜美味的浓汁。”
17 谍韵是一个位于血石之地的情报组织,为盖洛斯·龙魇收集所有威胁国家统治的信息。现在的首要任务
是找到刺客要塞的位置并探查其防御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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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崔立放过了这个问题,回头再次望向城墙。他们此行是出来“一日游”的——在瓦萨之
门,一次像这样快速侦查出击的任务被如此称呼。初到瓦萨之门的冒险者都被指派完成这个任
务,以熟悉这片冻土。瓦萨刚开始征集冒险者的时候,并没有人对他们的探索荒原的行动加以
引导。结果很多人径自冲出大门直奔荒野深处,从此生死不明音讯全无。但现在,血石军却提
供了更多指引和规制。这项任务与其说是一个建议,倒不如说是一道命令。
恩崔立并不喜欢这种规则,但他也没什么兴趣杀出大门太远。他可不希望掉进那些深不见
底的沼泽,然后饿死在寻找它们“底部”的途中。
贾拉索缓缓在原地徘徊了一圈,仿佛在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当他终于转回原处时,卓尔再
次指向东北方的宏大冰盖所在方向。他摸着帽檐点了点头。
“这边走,我猜。”卓尔说道。
贾拉索率先迈开步伐。恩崔立并没有什么更好的意见,于是也耸耸双肩跟上了他。
他们一路沿方铅山脉巉岩兀出的山脚行进,不愿涉足于那片泥泞不堪的平原。这道路令他
们更容易遭受地精伏兵的突袭,但二人并不会为和那种生物作战而担心。
“我还以为这里有无数怪物等着我们来消灭。”在灰色的砾石和冰冷的水洼间跋涉了一个小
时后,恩崔立终于发话,“海里奥加巴鲁斯所张贴的告示难道不是这么写的吗?”
“每日二十金币,”贾拉索为他补充,“只要杀上十只地精即可。没错,就是这个数了。看
来提供这笔颇为丰厚的赏金还是卓有成效的。瓦萨之门附近的土地是否早已被打扫得一干二净
了呢?”
“若我们不得不在这个荒野中走上几里的路程,我宁愿回去南方。”恩崔立说道。
“总是如此乐观。”
“总是如此明显。”
贾拉索大笑着调整着自己的宽沿帽。“无须多行几里,
”他说,“你难道没看见敌人留下的明
显痕迹么?”
恩崔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方才所经过那个水洼旁。”贾拉索说道。
“那可能是几天前留下的了。”
“据我所知,这种痕迹在地表世界无法长久留存。”卓尔答道,“在幽暗地域之中,软土上
的一枚靴印可保留千年之久;但在这里……”
恩崔立耸耸肩。
“我以为你以追猎敌人的能力而闻名呢。
”
“那得益于对人的认知,而非对地面上痕迹的了解。我靠着从知情者身上收集来的情报寻
找我的敌人。
”
“想必,是靠着用匕首收集而来的情报吧。”
“视哪种方式更为可行。但于荒野之中追猎怪物并不是我惯做的。”
“然而你对荒野上的踪迹绝不陌生啊。”卓尔说道,“你能辨认这种印痕。
”
“我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水洼边留下了那痕迹。”恩崔立澄清,“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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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前——可能是最近一场雨过后的任何时间。而且我并不知道是什么留下了那痕迹。
”
“我们在一片充斥着地精的土地上。”贾拉索插话,“张贴的告示是这么说的。”
“我们在一片充斥着地精捕猎者的土地上。”恩崔立提醒他道。
“总是如此明显。”卓尔说道。
恩崔立向他皱了皱眉。
又走了几个小时后,云层在北方的天空渐渐聚集起来,昭示着暴雨即将到来。他们开始向
回走,在黄昏之后到达了瓦萨之门。在和新的门卫起了短暂的争执之后,二人终于令对方相信,
他们——包括那个黑暗精灵——是在同一天中早些时候从这扇门中出发,应免受这些冗长的质
问,被直接放行重新进入大门。
在守卫们怀疑的目光注视下穿过黑色砖瓦精心砌成的狭窄甬道,恩崔立转而走向通往神游
之野和他们的帐篷的主厅。
“等等,”贾拉索叫住了他,“据说这里可有不少乐子呢。”
“据说外面还有不少地精可杀。”
“看来你算是揪住这个问题不放了。”
恩崔立只是静静站在甬道的尽头。贾拉索的目光跃过他那满面怒容的朋友,远处闪点点营
火映进了他的视野,在他眼底闪耀着。
“你就一点探险精神也没有吗?”卓尔问道。
“我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过很多次了。
”
“但你依旧总是怒气冲冲的,心怀疑虑,抱怨个不停。
”
“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在整天在泥泞不堪的小路间行走。
”
“但我们能在那些小路的尽头找到美妙之物。”贾拉索说,“我向你保证。
”
“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美妙之物,也许我的心情会变好点。”听恩崔立如此回答,黑暗精灵不
禁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这些甬道也能带领我们走向美妙之物,”卓尔答道,“而我深信你无需我来告诉你那究竟
是什么。”
恩崔立回头望向远处敞开的大门外点点营火。他无声地浅笑着,转而走回贾拉索身边。他
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抵抗这个卓尔无休无止的游说攻势。他挥手示意贾拉索带路,然后跟在卓
尔的身后。
瓦萨之门内有诸多建筑——工坊,供货处——但位数最多的还是酒馆。面对盖洛斯·龙魇
招募冒险者的消息,雇主和商人们反应迅速。他们深知那些急切地杀出城墙的冒险者们将会满
载而归,用一袋袋地精、兽人、食人魔和其他怪物的耳朵换取报酬丰厚的赏金。于此同时来到
此地的还有夜妓流莺们,在每间酒馆里搔首弄姿,拥簇在那些刚从愚蠢而高傲的冒险者身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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赚一笔的赌徒身边。
所有酒馆都大同小异,因此两人随意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门边墙上的招牌写着:
“泥靴与血
刃”,但这行字去被划掉了,下面刻上了“泥刃与血靴”几个字,以表达对最近甚至不能找到可
供屠戮的怪物的不满。
贾拉索和恩崔立穿过拥挤的房间,而卓尔一路上招来诸多不安的目光。当他们走向一张坐
有两人的四人桌时,贾拉索和恩崔立便彼此分开了。前者继续向桌子走去,而后者则隐没进了
身后的人群之中。
“我能加入你们么?”卓尔问道。
他收到两道惊恐而凶恶的目光作为回敬。
“我们正在等另外两人。”其中一名男子答道。
贾拉索拉过一把椅子。“很好。那么,”他说,“我稍微在这儿歇歇脚,你的朋友一来我就
走。”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现在就滚!
”其中一人咆哮起来,瞋目切齿倾身向前,仿佛想要咬上面前的黑暗精灵一口。
他身边的友人同样发出威胁的低吼,粗壮的双臂交抱与胸前,眯起眼睛狠瞪着卓尔。但突
然之间他双目圆睁,手臂也滑回了身侧——慢慢地,毫无威胁之意地——他感到一柄匕首就顶
在腰后。
那个向贾拉索倾过身来的人脸上凶狠的表情也同样软化了——桌下,卓尔已拔出了一把小
匕首。这样的武器固然不可能触及桌子对面的男人,但仅仅在转念之间,他就令那把附魔的短
刃倏尔伸长。如此一来,尽管贾拉索安坐于椅中丝毫未前倾身体,他的双手半点也没有伸向前
方,面前正在张牙舞爪的流氓还是清晰地感到了顶在自己小腹上的刀尖。
“我改变想法了。”贾拉索冷冷说道,“你们的朋友到来后将不得不另寻座位了。
”
“你这恶臭……”
“难说。”
“……熏天的卓尔。
”男人继续说了下去,“在这儿拔刀是对盖洛斯陛下的不敬之罪。”
“和将一个笨蛋开膛破肚比起来,那惩罚算是罪刑相当么?”
“臭卓尔。”那男人重复道。他向自己的朋友横了一眼,神色变得困惑起来。
“我背后有人。”他朋友说道,“恐怕我帮不了你。”
前一个男人不禁益发困惑。看着面前的一幕贾拉索简直想要大笑出声——另一个男人背后
站满了人,将泥靴与血刃中的每一条走廊都塞得满满当当,但其中竟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贾拉索认出最近处那个身着灰色斗篷的男子就是恩崔立。
“我们能结束这场蠢事了么?”贾拉索问前一个男人。
那男人瞪着他,点了点头,然后推开桌子,坐在椅子上向后滑去。
“兵刃!”他大叫道,一跃而起直指着卓尔,“他向我拔刀!
”
桌子周围立时一阵骚动,人们纷纷转身摆出防御的架势,双手摸向各自的武器;但另一些
人则趁机消失在人群之中——正如恩崔立一般。然而,就像瓦萨之门中的所有酒馆,泥靴与血
刃对此状况也早有应对之策。仅仅是眨眼之间——贾拉索趁此时间将椅子滑向后方并高高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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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那把长剑在他的命令之下早已消于无形——一队维持秩序的血石军士兵
就已经赶到此地。
“他用剑捅我!”那男人大叫着,指向贾拉索。
卓尔装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举起空空的双手。接着他又拉开斗篷显示出自己腰间也并未佩
戴长剑——应该说根本没有任何武器。
但那并未打消临近的士兵的怀疑。他俯身迅速在桌下搜查了一番。
“真是聪明啊,竟懂得利用我的血统陷我于不义。”贾拉索对那个仍在叫嚣不已的男人说道,
“只可惜你不知道我根本没带武器。”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指控者的身上。
“听我说,他捅我!
”
“用什么呢?”贾拉索答道,张开双臂,大敞斗篷,
“恐怕你太高估我了,不过我倒是希望
女士们会好好听听你的话。
”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很快所有人都哄堂大笑起来,讥讽着那个气急败坏的男人。更可怜的
是,卫兵们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一个卫兵队那男人说道,而这令笑声更大了。
“他的朋友用匕首顶着我的背后!”男人扔坐在椅子上的同伴大叫起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他一跃而起转身望向后方。
“谁干的?”卫兵问道。
那男人环视四周,但可想而知,恩崔立早已跑到房间的另一头去了。
“他!
”男人还是做出了指认,指着附近的一个混混,
“一定就是他了。”
一个卫兵立即过去对那个被指控者进行搜身。那人的要带上的确别有一把修长的短剑。
“这算是什么蠢事?”那人抗议道,“你竟相信这蠢货满口的胡言乱语么?”
“我说的就是你!”对方却大叫起来,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猜测准确无误。
“你是说,是‘我们’。
”另一个男人突然发话。
被指控者的朋友们——十数人之多——一齐逼上前来。
“我想你还是看好你那到处乱指的鸡爪子吧!”其中一个说道。
指控者张口结舌地望向他的朋友,但后者对事态的突然转折看来更加无助不知所措。
“还有,我想你们两个最好现在就滚。”被指控的混混说道。
“而且要快。
”他一个凶神恶煞的朋友又添上一句。
“先生?”贾拉索向卫兵发问,“我只不过由瓦萨冒险归来旅途劳累,想在此略为歇脚而
已。”
那卫兵怀疑地审视了卓尔很长、很长时间,然后转过身去信步离开了。“你再惹麻烦的话我
就把你铐走。
”他对那男人警告道。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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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兵从后面给了他一脚,令这个满腹怨言的倒霉家伙倒吸一口气,剩下的话全咽了回去。
围观者们再次大笑起来。
“我们才不走!”他的同伴执拗地说。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你的话。”被指控者同伴的一句警告令他顿时气势全失,喏喏无言。
一切很快就结束了。贾拉索在空出的桌边坐下,伸手招来一名侍女。
“一杯你们这里最好的葡萄酒,还有一杯最好的麦酒。
”他说。
那女孩犹豫着,深色的双眼上下打量着他。
“不,其实他对我的指控并非虚言。”贾拉索向她眨了眨眼睛。
那女子顿时满面通红,跑去拿酒的时候几乎把自己绊倒在地。
“有这时间,其他桌子也已经空出来了。”恩崔立边说边在卓尔对面坐下,“还能免除这场
闹剧。
”
“少了这种‘乐趣’
。”贾拉索纠正。
“这下我们可被卫兵们盯紧了。”
“正中下怀。
”卓尔解释道,“我们想要是不正是在瓦萨之门扬名么。名声是不可或缺的。”
“我还以为是靠和敌人作战赢得的名声。
”
“那也总会有的,吾友。”贾拉索说道。他向端酒回来的侍女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总会
有的。
”他重复一遍,然后递给那女子一枚白金币——那是葡萄酒和麦酒价钱的好几倍。
“为了曾经的传奇和我们将要干下的一切。”他对女孩狡黠地一笑,令她再次双颊泛起红潮。
而想起那枚白金币的时候,她漆黑的双眸中闪起了明亮的光泽。她带着羞涩却显而易见的笑容
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贾拉索转而向恩崔立举杯,又重复了一遍最后的那句话。
再次被卓尔那不灭的乐观所击败,恩崔立和他碰了碰杯,爽快地长饮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