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狂奔的马利亚布朗
做出回答之前，艾蕾安不得不停顿了很久，思索着这个问题。她把书放在哪儿了?这简直
太蠢了。她怎能让一样如此强大的物品脱离她的视线?她又怎能连把它放在了何处都记不起来?
她回溯着昨夜她壮起胆子阅读古籍的时刻。她记得她施展了几个她所知的防御法术，建立起复
杂而精密的保护措施，以对抗征异可能在书上施放的毁灭性魔法。
她回头望向房间中央的桌子，记得自己正是把书摊在了那里。
庞杂的记忆纷至沓来，涌入她的脑海。她感到了某种巨大的存在，某个有关魔法的事情，
以及一座宏伟到她无法记住的建筑。
“我把它带出门了。
”她说着，转回威汉姆和马利亚布朗的方向，“离开了这里。
”
“你把它留在了一个你无法控制的地方?”威汉姆皱起双眉，难以置信地询问;他从座位
上跳了起来，仿佛躁动的身体已经无法安歇在一把椅子里，“一样如此强大的物品?”
马利亚布朗伸出一只手搭在威汉姆的手臂上，试图让他镇静下来。
“那本书已经离开了这个
房间。
”他对艾蕾安说，“那它还在帕里斯楚克的某处吗?”
艾蕾安思索着游侠的问题，绞尽脑汁试图挖掘出她的记忆。她回头看了看奥格汉，希望得
到他总是坚实有力的支持。
“不在。”她回答，但那只是她的感觉，她无法确定，
“离开了城市。这个城市……太小了。
”
威汉姆滑坐回他的椅子里，看上去一时之间艰于呼吸。
“太小?你制造了个什么东西?”
艾蕾安只能注视着他。她记得她将古籍夹在手臂下面离开家门，但那记忆如此模糊，仿佛
彼时她正在梦中游曳。那究竟是不是梦境呢?
“你带着书出门回来之后又离开过么?”马利亚布朗问道。
女子摇了摇头。
“能感到你去了哪个方向吗?”游侠追问，“北方?还是威汉姆的车队所在的南方?”
“没去威汉姆叔叔那里。”艾蕾安毫不犹豫地回答。
威汉姆和马利亚布朗交换着目光。
“帕里斯楚克通常只有两扇城门开启。”马利亚布朗说道，“南门和北门。
”
“如果没去南面，那就是……”威汉姆说。
马利亚布朗率先站起身来，示意众人跟上他的步伐。奥格汉立即移动到艾蕾安身边，递给
她一条围巾，为她虚弱的身体抵御习习凉风。
“我怎么能这么傻呢?”女子对半兽人轻声说喃，但奥格汉给不出什么实际的回答，只能
抱以微笑。
“可能因为是那本书的魔法已经超越了你所能掌控的范围。”马利亚布朗答道，“我以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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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听闻类似的故事。即便是伟大的凯恩21，以他那般强悍的意志力和自律心，也几乎被奥库斯
之杖22所摧毁。
”
“奥库斯之杖可是个神器。
”艾蕾安提醒他说。
“不要低估了征异的力量。
”马利亚布朗说道，“或许他并非神祗，但他显然也亦非凡人。
”
他停顿片刻，望进女子困惑的双眸。“别害怕。”他说，“我们会找到古籍，一切将被都扶回正
轨。”
在这个接近黄昏的下午，城市中十分安静，大部分居民都还聚集在南侧威汉姆的车队场地
那里。他们四个在前往北门的途中几乎没有碰到任何人。一到达北门，马利亚布朗就在艾蕾安
面前深深弯下腰去，让她抬起一只脚来。他查看了她的靴子，又仔细观察了她刚刚落下的足迹。
他示意其他人驻足等待，然后走到北门那里四下巡视，研究着泥泞的地面上所留下的道道痕迹。
“你离开了，而后又沿原路返回。”他告诉艾蕾安。宏大冰盖就伫立在他们面前，游侠指向
那座高耸的冰川在东北方所投射下的最近的森森暗影。
“最近没有几个人经过北门，追踪你的足
迹应该并非难事。”
这的确不难，因为从门外开始，艾蕾安去程和回程的两条足迹就都孤零零地印在夏季融化
的冻土上。真正令马利亚布朗和其他人惊讶的是艾蕾安的足迹竟离开城市那么遥远。随着他们
一路向东北跋涉，方向渐渐转至正北，宏大冰盖在他们面前变得愈发高大。身后的城镇渐渐隐
去，降临的夜幕将一丝刺骨的寒意带进风中。寒风预示着这个夏季——一如北地之前的所有夏
天——亦不会长久持续，必将迅速消弭。几日之内，骤变的气候定会冻结整片大地。而在那之
后的三个季度或更长的时间里，土地都会保持坚硬。以往也有过短于一个月的夏融时节。
“难怪你会这么累。
”一段时间后，威汉姆对艾蕾安说道。他们已经走出了几英里的路程。
女子只能无助地回望向他。她并不知道自己曾经离开了城市这么遥远;她只能隐约记得自
己离开了家门。
四人爬上一道山脊眺望着脚下宽阔的谷地。在他们所在山麓下方的最低处有几棵业已枯萎
的树木残骸，右侧则散落着一堆巨石。
艾蕾安倒吸一口冷气：“就是那儿!”
她指向那堆石头，有关地点的记忆涌回了她的脑海之中。
手持火把以便看清足迹的马利亚布朗也正欲指向相同的方向。
“没有其他人出来过。”游侠确认道，“让我们去拿回那本书吧，这样我就能把它交给盖洛
斯陛下了。”
艾蕾安和奥格汉都看见了威汉姆听闻此言时脸上所闪过的震惊之色，但令人赞赏的是，精
明的商人并未立即追究这个问题。
拿着火把的马利亚布朗率先绕过了最近处的一块巨石。其他人也绕过巨石，却发现游侠已
经停下了脚步;他们差点撞到他的背上。当他们踉跄地走到他身旁看清他所面对的景象时，他
们立即明白了游侠驻足不前的理由了。
21 凯恩大师是一位来自黄玫瑰修道院的伊尔玛特传奇武僧，盖洛斯·龙魇的有力盟友。他曾击败刺客始祖，
并作出了毁灭巫王征异的最终一击。
《族长之路》一书对凯恩有更多描写。
22 奥库斯是巫王征异所信仰的神祗。征异临死前曾开启了一道通往深渊的传送门，以便奥库斯能够进入主
物质面。善龙之神巴哈姆特在阻止奥库斯的同时，派遣凯恩及盖洛斯的冒险小队前往深渊窃取并毁灭奥库
斯之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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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异的古籍就在眼前，悬在齐腰高的半空中，一对青灰色的触手从它两侧翻滚着伸展出来，
向下扎进地面里。书是打开的，但只翻过了寥寥几页。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各式殷红的魔法
符文从摊开的书页里漂浮起来，然后消散在古籍上方闪闪发亮的空气之中。
“你干了什么?”威汉姆问道。
马利亚布朗好奇地靠近过去。
“那本书正在阅读它自己。
”奥格汉说出他的发现。话乍一出口听来荒诞不经，但面前的景
象却似乎支持了头脑简单地半兽人所做出的平铺直叙的结论。
“那是什么?”威汉姆问道。马利亚布朗手中的火炬照到了古籍的后方，照亮了嵌在冻土
中的一排方形灰石。
“基石。”艾蕾安回答。
四个人不安地相互对望。当看见一只幽灵手出现在敞开的古籍之上，缓缓翻过一页的时候，
他们全都跳了起来。
“这本书正在施展它自己的咒文。”艾蕾安说，“它启动了征异在它的书页之间布下的魔法。
”
“你只不过是起催化作用罢了。”威汉姆点头添道，仿佛他已经开始理解这一切的真相，
“它从你身上吸取了一点生命力，现在就在用它来展开征异的计划。
”
“什么计划?”奥格汉询问。
“那魔法是创造系的。”艾蕾安回答。
“而它正在创造一座建筑。”马利亚布朗一边沿着那排基石行走，一边说道，“一座宏大而
可怕的建筑。
”
“危堡23，”威汉姆轻喃着，其他三人都极为警惕地望向他。时间还未久远到足以洗去那个
名字在这片土地的居民心中所留下的阴影。
“我们还没听说过任何相关的消息。”马利亚布朗提醒道，“除了这本书正在建造一座建筑
之外。而类似的奇物并非闻所未闻，你一定知道度厄恩24的杰作吧?”
艾蕾安点点头。很久之前，传奇法师度厄恩就曾完善了一个可以召唤出异次元小塔的方法，
冒险者能够藉此躲避开阔路途上的风险和艰苦环境。
“有可能征异制造了这本古籍，或许同时还制造了许多本相似之作。如此一来，他的军官
们无需耗费人力、工具、补给和时间就能建造出防御工事。”马利亚布朗一边推理着，一边小心
谨慎地靠近那本书，“有可能，威汉姆，你的侄女不过是也为她自己盖了一个不同凡响的新家。”
威汉姆也向古籍走去，从近处俯视时，那些上升并消散的符文变得愈发清晰。单独来看甚
至可以认出其中的文字。威汉姆伸出手，在摊开的书页上方的力场处挥了挥。
老半兽人身上所余毛发全部倒竖起来;他大叫一声，跟着向后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其他
三个人立即赶到他身边，艾蕾安帮他坐起身来。
“似乎征异的古籍能够自我保护。
”马利亚布朗评论。
“自我保护以便它干什么?”威汉姆问道，牙齿在震惊中格格作响。
23 危堡是巫王征异在瓦萨北端设立的宏大建筑，基本可以视为他和盖洛斯对抗时的根据地。
24 Doern. 未能查到此人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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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忧虑不安地环顾着彼此。
“我认为我应出发踏上前往瓦萨之门的旅程了。
”马利亚布朗发话。
“早该出发了。”艾蕾安表示赞同。
马利亚布朗和威汉姆将艾蕾安和奥格汉留在那女子的家中，便穿过帕里斯楚克的南门，前
往位于南门之外的威汉姆的车队。
“我的马栓在城里呢。”马利亚布朗好几次提出异议，但威汉姆无视了他心中所想和口中所
述。
“跟我来就是了。”他发话，
“为了所有人。”
一到达威汉姆的车队，老半兽人立即飞奔进去，然后，几乎是转眼就抓着一个小袋子回来
了。
“一个黑曜石坐骑，”他解释道，将手伸进皮囊中掏出一尊小型黑曜石雕像，刻画的是一匹
鼻孔贲张正在喷火的，几乎只剩骨头的马。“它可以召唤出一匹不知疲倦，不断奔跑的梦魇25—
—至少直到魔法耗尽之前是这样，但那时这魔兽早已将你带到瓦萨之门了。
”
“梦魇?”游侠警惕地答道。“来自下层位面的生物?”
“是，的确，一点不错，但它受到石头中的魔法束缚。你会非常安全，强大的游侠。”
马利亚布朗谨慎地接过雕像捧在手里。
“说‘黑火’就行。
”威汉姆告诉他。
“黑——”马利亚布朗刚要出声，威汉姆就将一根手指压上他的嘴唇打断了他。
“别在你还拿着那石头的时候说，除非你打算让它骑你。”半兽人笑着说道，“而且也拜托
你不要在我的营地中召唤那匹来自地狱的坐骑。它把我的客人们都吓跑的时候真是让我火冒三
丈啊。
“而且还吃掉了几人，我确信。”
“难以驾驭的野兽。
”威汉姆赞同道。
马利亚布朗轻拍他的长弓向威汉姆致敬，然后迈步离开，但威汉姆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乞求陛下明辨开恩。”老半兽人恳求着。
马利亚布朗注视了他很久。
“宽恕艾蕾安在此事中的参与吗?”
“一切由她而起。”威汉姆说着回头望向城市，仿佛艾蕾安还留在他的视野之内，“或许她
仍在为它提供自己的生命力。那件极为强大的物品对这个不幸的女孩造成了可怕的影响，而对
此她并无过错。”
马利亚布朗再次停顿了很久，仔细打量着他的朋友。
“战胜那本古籍最简单的方法，是牺牲
她的生命?”他询问，然后，在威汉姆未及回答之前又添道，“征异的举动往往会让我们陷入道
德上的困境。或许我们能摧毁这个建筑，而且轻而易举，但却必须为此付出一个无辜的生命。”
“还要为做出那个牺牲而付出我们自己的灵魂。
”威汉姆说。
马利亚布朗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点头赞同。“我很快就会回来。”他承诺道。
25 参见《怪物图鉴 1》第 176 页。梦魇是一种马形炼狱生物，通常被强大的邪恶骑手驯服为坐骑。梦魇可
以将其抗火能力共享给它的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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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汉姆再次回头望向北方，仿佛期待着能看见一座巨大的城堡矗立在城市的北墙之外。
“早去早回才堪称明智。”他轻喃着。
就在威汉姆的车队场地南侧不远处，马利亚布朗双手捧起那尊黑曜石坐骑雕像。“黑火。”
他将雕像放在地面上，轻声呼唤。石头中猛然爆发出旋舞的黑紫色火焰，马利亚布朗差点大叫
出声。不过还没来得及后退躲开烈焰，他就发现它们并未灼伤他的肌肤。
火焰燃烧得愈发旺盛炽烈。马利亚布朗迷醉般地注视着。
烈焰在夜晚的微风中狂舞，飙升到更高的高度，逐渐显露出一匹马的形态，犹如雕像本身
具有生命的复制品。然后火光在风中散去，飘逝到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球，最终归于无形，
只留下一匹看上去正在闷燃的骏马。待它模糊的形体边缘缕缕青烟消散之后，一个更为切实的
生物站立在游侠的面前，殷红的双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阵阵酸雾从它冒火的鼻孔中溢出。每
当它刨踢向地面时，一阵卷着黑色火焰的疾风就从它的四蹄上迸发而出。
“黑火。”马利亚布朗深吸一口气，竭力保持镇静。
他提醒自己他的任务有多么紧要，然后小心翼翼慢慢靠近，全副警戒地将手扶在贝乌洛剑
柄的圆头上——这把享有盛名的巨剑剑锋坚实厚重，对巨人族具有特别的杀伤力。
终于站到梦魇身侧后，马利亚布朗不禁重重吞咽。他谨慎地伸手触向那生物如同黑色火焰
般的鬃毛，感到它切实存在，便紧紧抓在手中，以一个流畅的动作跨坐到梦魇背上。黑火并未
浪费时间立起前腿或喷出烈焰，而是立即开始飞奔，但马利亚布朗对骑术深谙于心，牢牢坐在
马背之上。
他驾驭着烈马一路向南疾驰，方铅山脉所投射下的阴影从他左侧掠过，帕里斯楚克和宏大
冰盖迅速在他身后缩小消失。这段旅途通常要花费五天的时间，但梦魇无需休息，速度丝毫不
曾放慢。游侠策马跑过一里又一里的路程，对沿途两侧种种危险视而不见——无论是一个地精
的营地，还是几声苔原雪猿的怒吼——他埋头赶路，驱使梦魇奔驰而过。
几小时之后，马利亚布朗的四肢皆因紧张而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在脑海中想象着那本魔法
古籍和它所创造的建筑，想象着巫王的造物可能带来何种危险。他藉此忽略疼痛，稳坐在马背
上。
然而他发现威汉姆的估计有点太过乐观了：随着东方的天空在黎明之中渐渐亮起，他感到
坐骑里蕴含的魔法正在减弱。马利亚布朗对荒野并不陌生，他勒住马匹环视四周，很快找到了
一个适于安营扎寨的地方。几乎刚一下马，梦魇就化为一团缭绕的黑色火焰，迅速消弭于无形。
马利亚布朗拿起地面上的雕像，在手中掂量着它的重量。它的重量似乎减轻了，因为实体
化而消耗了能量。然而就在他站在那里思索此事的同时，他感到那重量又随着魔力的重新聚集
而略为增加。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从雕像本身判断出下次能够进行召唤的时间。
游侠再次对此地侦查了一番，吃了点干面包和咸肉后，安顿下来补充急需的睡眠。
他在正午过后不久醒来，立即拿出雕像。他意识到魔法尚未完全回复，但他心中十分清楚，
如果他期望的话已经可以召唤梦魇了。他退后一步，借着白昼的明亮阳光更加仔细地审视四周。
他向南北分别眺望，以判断自己的行程速度。仅仅一夜之间，他已经几乎走过了前往瓦萨所需
路程的一半，而若他所骑的是真正的马匹，面对这样崎岖破败的道路，即便在白天他也未必能
达到这个速度的三分之一。
马利亚布朗点点头，看了眼雕像并将其收进囊中。他抑制住立即动身走去瓦萨之门的强烈
欲望，强迫自己再休息了一阵，又吃了一顿饭，然后进行了一些强度不大的常规伸展锻炼，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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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肌肉为第二夜的漫长旅途做好准备。在最后一丝西垂的暮光消失在瓦萨平原下方之前，
游侠重新跨上那匹下界烈马的脊背，飞快地直奔南方。
一路上毫无波折，他在黎明之前赶到了宏伟的城堡面前。
由于为血石军的守卫所熟识并广受欢迎，马利亚布朗得以与荣勋将军丹纳威·桥岩·特兰
斯共进早餐。后者是曾与盖洛斯并肩作战对抗巫王的伟大的特兰斯男爵的兄弟，其发迹更大程
度上受益于家族的名声而非自身的才能。丹纳威不仅是军队指挥官，更同时兼任瓦萨之门和神
游之野中间区的执政官一职。
丹纳威一贯傲慢而自以为是，但这种态度在他与游荡者玛利亚布朗的对话中并未体现。丹
纳威认为，负有盛名的游侠完全配得上和荣勋将军共进早餐，而这种荣誉丹纳威仅仅愿意赐给
为数不多的几人而已。
从马利亚布朗的角度来说，虽然他永远不会明白用多于一个餐具吃饭究竟意义何在，但游
侠知道应当如何按照皇室的规矩进行游戏。这位被称作瓦萨驯服者的著名战士曾经常常与盖洛
斯陛下和克里斯汀女士在他们位于血石村的大王庭或位于海里奥加巴鲁斯的次等行宫中一同用
膳，他虽然从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也未曾向往跻身上层，但他却能够理解，在这个常年冲突
不断的地方，阶级的区分还是有其作用乃至必要性的。
他同样清楚，自身的功绩为他赢得了可以继续造福这片土地的职位，一如现在，当他向肥
胖年迈的荣勋将军回顾发生在帕里斯楚克的变故时，他也是在为这片土地服务。他刚刚开始讲
述细节没多久，丹纳威就叫来了他的侄女指挥官爱莱莉，加入他们的对话。
马利亚布朗讲完他的故事后，丹纳威发出一声听天由命似的夸张长叹。
“只恐怕我的一生都无法摆脱征异的诅咒，还有我孩子们的一生，以及他们的孩子的一生。
”
他说道，“看来这种麻烦事还真是不少。
”
“让我们祈祷再也不要发生这种麻烦事吧。”马利亚布朗说。
“我们曾有过多次类似的经历。”丹纳威提醒他;就算这位将军真的心怀忧虑，从他的脸上
也完全看不出来，“不用我提醒达姆沙尔26北方的沼泽中猝然变大的巨龙雕像的事吧?还有……
什么来着?被沼泽吞没了，我记得。”
“而且也别忘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在方铅山脉的北坡上发现的宝石腰带。”丹纳威滔滔不绝，
“是啊，他又怎么知道腰带捆住的那块平凡无奇的灰色石头实际上是个魔法机关呢?他扎上腰
带就随手把那石头仍在一边，而它却触发了腰带上镶嵌着的二十五颗施有火球术的宝石。若不
是还有目击者——他的冒险者同伴们从附近的一条山脊上目睹了这一切——我们永远都不会知
道这个关于征异遗迹的真相。从那个不幸的年轻人所余下的残骸上甚至无法辨明他的身份。”
“其实那人根本什么残骸都没留下。”爱莱莉补充。
听了丹纳威的话，马利亚布朗心中五味杂陈。他并不愿低估在帕里斯楚克北方日渐增长的
潜在危险，而另一方面，追忆起其他有关征异遗迹的事件却多少令他感到安心——虽然其中也
不乏悲剧，但毕竟尚无一起事件引发大规模的灾难，或是预示着征异的归来，又抑或象征了直
到十一年前仍笼罩着血石大地的阴霾即将重现。
“我恐怕这并非简单的魔法，更不是可以被长久忽视的事情。盖洛斯国王必须尽快做出行
动。”游侠说道。
26 达姆沙尔地处瓦萨危险的地段，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如壁垒一般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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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纳威再次发出一声过分夸张的长叹，向爱莱莉投去哀伤的一瞥：
“建立一个小队陪同马利
亚布朗返回帕里斯楚克。”
“只派士兵?”那女子回答，坚定有力的声音中全无恐惧或疑虑之情。
“如你所愿。
”将军说道。
爱莱莉点点头，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神色望向游侠。“也许我会亲自陪同你。”她的话引来
她叔叔的惊讶注视，“无论如何，我都已太久没有造访过帕里斯楚克，也有一年多未曾见到威汉
姆的车队了。
”
“欢迎你与我同行，指挥官。”马利亚布朗应道，“但我仍需更多援手。”
丹纳威介入他们的交谈：
“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容许瓦萨之门自卫队的指挥官独自一人前往宏
大冰盖的阴影下吧?”
马利亚布朗退后一步，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不过这当然只是个玩笑而已。
“游荡者，”丹纳威狡黠地说道，“可不是个能轻易得来的名号，而据说你赢得了它足有十
次。”
“荣勋将军，马利亚布朗的声望……”明显是没明白这个笑话，爱莱莉试图插话。
丹纳威抬起一只手来制止了她。“游荡者，
”他再次发话，“虽然是个荣誉的称号，却用以形
容浪子。但那些并非我所关心，我亲爱的爱莱莉。我并不担心你会跑到马利亚布朗的床上，抑
或是跑到其他男人床上。毕竟，你可是血石之地的圣骑士。”
“不仅如此，游荡者一词也是对这位冒险者本性的评价。”丹纳威继续说道，明显是无视了
爱莱莉一脸酸溜溜的表情，
“马利亚布朗是一位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踏入龙穴的斥候。若不
是这个傻瓜会直接跑到征异面前确认他是不是本人，那时盖洛斯陛下就毫无疑问启用年轻的马
利亚布朗去寻找征异了。无知者无畏啊，不是吗，马利亚布朗?”
“缺乏自信不是我喜欢的品质。”
丹纳威对此抱以沙哑的大笑。然后他转向爱莱莉：“请你带上一个强而有力的分遣小队。传
言在帕里斯楚克一带有不少龙穴存在。”
爱莱莉认真地注视了他很久，仿佛试图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脑中有几个人选，包括士兵，也包括其他人。”她说道，马利亚布朗点头表示满意。
他再次微微一笑，向丹纳威鞠躬告退，为准备返回北方的旅途而进行休息。连通卫戍部队
指挥官们所居住的房间走廊上有一间总是随时可供他使用的免费客房，他在那里安顿下来。入
睡之时，他只希望丹纳威对那座建筑的随意态度是有所原因的。
但他睡得十分不好，因为在他心底里，马利亚布朗深深怀疑，这次的征异遗物可能没有以
往的那么简单。
毕竟，你可是血石之地的圣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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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评价，爱莱莉无法控制住因为绷紧身体而抽搐的面颊。这话所说的还不是事实—
—而且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成为事实了。她知道这点，虽然其他许多人，包括丹纳威，都明显对
此一无所知。不少家族成员和其他贵族都在等待着她第一次展现出神力，譬如以她的双手治愈
伤病。众人皆以为这天很快就会到来，因为这位女子不仅自身素有美誉，其所承一脉之中亦不
乏这般神圣的战士。
但爱莱莉的其他朋友，当然更清楚真相。
远离将军之后，她一步步地挪动着，显示出她不安的情绪。
“如果需要的话我能够击败他。”她对站在墙边突出的尖角所投下的阴影里的瘦削男子说道，
“我已经估量到他的能力，他正如你所畏惧的一般强大。”
“即便如此你还是确信你能杀了他?”
“你教我的不恰恰正是这种技巧吗?”女子回答，“一击毙命?一蹴而就?”
“他高人一等。”传来那瘦削男人尖细的声音。他的声音如同刮挠喘息，却在平缓死沉的语
气中流露出坚定的自信。
爱莱莉点头承认：“的确，没几个人能在他面前坚持很久。”
“而爱莱莉就是那少有的几人之一?”
“我并未如此声称。”她答道，极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当她讲出余下的话时，与其说是在
告知那个瘦削的男人，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我的战斧一直很好地为我服务，对盖洛斯亦是如
此，对你们也毫无二致。”
这话引来一阵喘息般的尖细大笑，但声音中同样充满自信——他有理由自信，爱莱莉知道。
“这样服务可有点不切实际。”他评价道。她看见了那男人的冷笑，他的一侧的嘴角咧到了
阴影之外。
“难道你不赞同我的说法?”瘦削的男人询问。爱莱莉也因为这句讽刺中的幽默而不
禁莞尔。
爱莱莉意识到，没几个人能够领会她最后一句宣言中的逻辑，因为没几个人能够理解达马
拉和瓦萨之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平衡和利益关系。
“直说了吧，”瘦削的男人吩咐道，“若需要出手的一刻到来，你有自信能击败那个卓尔精
灵贾拉索吗?”
女子在这句反诘之下挺直了身体。她不再紧张地左顾右盼，转而紧紧盯住对方。
“他有个弱点。”她说，“已经为我所洞察。我能够加以利用。不错。面对你教给我的招式
他将束手无策。”
瘦削的男人应道：“你一直是最好的学生。”
借赞赏壮胆，爱莱莉对此深鞠一躬。
“让我们祈祷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吧。瘦削的男人续道，“但这对搭档难以揣摩——这名
卓尔和他的人类同伴。”
“他们一同行动，并肩战斗，但那人类看上去对他黑色皮肤的同伴颇为憎恨。”爱莱莉表示
赞同，“然而，在这点上我并未发现可乘之机。”看到对方似乎因为意识到某种可能性而动容，
她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与一人作对即是同二者为敌。”
一时之间，瘦削的男人停下来领会着其中的逻辑，爱莱莉并不确定他是否赞同自己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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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游侠是个冲动的人。”他转变了话题，“在瓦萨的荒野上狩猎了二十年，马利亚布朗还
是这么轻易就急躁起来。”
“他发现的可是一件征异的遗物。大部分人都会因此而急躁的。”
“你也这么相信?”
“据马利亚布朗说，威汉姆就是如此相信的，而且他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达成一笔好买卖，
要不然那个善于投机的半兽人早悄悄把它卖出去了。”
瘦削的男人闻言再次向阴影中靠去，黑暗几乎完全吞没了他单薄的身躯。他将双手抬到面
前，纤细的手指指尖相抵。
“威汉姆可不傻。”黑暗中的人影发出警告。
“其他暂且不论，他至少懂得魔法。”爱莱莉回答，“我相信他在此事上做出的判断。”
“那就是说，征异留下了一本书。
”瘦削的男人轻喃着，“一本力量之书。
”
“马利亚布朗称之为一本创造之书。”
“你会前往帕里斯楚克?”
“我会的。”
“带上你所选定的人手?”
“当然。清晨时马利亚布朗就会带领一个小队出发。”
“你知道要选谁吗?”
爱莱莉甚至没有试图掩饰她的满脸惊讶之情，“你想要在车队上得到一席之地?”
瘦削的男人再次轻弹了几下指尖。在阴影中，爱莱莉看见他微微颔首。
“你的功绩绝非无人注意。
”当晚，回到泥靴与血刃之后，爱莱莉如此对贾拉索说道。
“若并非如此的话，我可会感到深深受伤的，”卓尔回答道，举杯相碰时风流地眨了眨眼。
爱莱莉不由得满脸通红，而贾拉索觉得她那一头红发衬得她双颊上的颜色益发鲜艳。
“明天我要启程前往帕里斯楚克。
”她重整姿态。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帕里斯楚克——盛产半兽人，对不对?”
“的确如此，但那里颇具文明。”
“我们应为你的离去饯行。
”
“我们的离去。”
这话令卓尔大吃一惊，不过他当然没有表现出来。
“我正在组建一支队伍一同启程。
”她解释道，
“而你的功绩绝非无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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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它并非我独自取得的。
”
“你的朋友也将得到我的邀请。”
言及恩崔立时，二人一同转而打量着那名站在吧台边上的男人，一杯麦酒在他面前的柜台
上慢慢变暖。他那副招牌式的冷笑暗藏在心不在焉的神情之下。他灰色的斗篷披在一侧的肩头，
露出其下伊娜扎拉在他们来瓦萨之门前赠与他的精致白衬衫，也露出臀后所挂的那把恶名昭彰
的匕首镶满宝石的剑柄。贾拉索和爱莱莉注意到恩崔立周围的人都敬畏地与他保持一步之遥，
为他提供比这个酒馆中的其他人更多的私人空间。
“他应得如此尊重。
”贾拉索自言自语。
尽管爱莱莉看着他寻求解释，贾拉索依然继续欣赏着恩崔立。但卓尔并未费事说出他的观
察。恩崔立的体型与此处最高大的人相去甚远，也未曾对任何人做出攻击性的举动，但他周围
的人们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力量与才能。是因为他的双眼。贾拉索猜测。他的目光中显露出绝对
的专注，而那很可能是一名真正的战士所能拥有的最佳特质。
“他会去吗?”卓尔听见爱莱莉提问。从她的语气中他能听出她已经不止一次重复这个问
题了。
“他是我的朋友。”贾拉索回答，仿佛这句话就能说明一切，
“他不会让我孤身涉险。”
“而你也同意去了?”
贾拉索转头望向她，露出一个坏笑：“除非你保证我不被夜风冻到。
”
爱莱莉回以一个微笑，将她的酒杯放在他们身边的桌子上。
“黎明出发。
”她说完转身要走。
贾拉索抓住她的手臂。“但我觉得好冷啊。”
“我们还没上路呢。
”她说。
爱莱莉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穿过酒馆离开了。
贾拉索继续从一个最大胆的角度品味着她的曲线。而她离开视野的一刻，他立即将目光转
向恩崔立，轻轻地叹了口气，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抗拒他的游说。一如既往地。
这必将是漫长的一夜。
盾牌绑在背后，战斧挂在腰间，一身闪亮的盔甲令她看来熠熠生辉。爱莱莉跨在一匹高大
的菊青色母马之上，为一个由两只马车组成的车队领队。在她身边，马利亚布朗骑着一匹红马。
两名一脸怒容的高大士兵骑马行于队尾，赞赏着领队的英姿。其中一人是赏金书记官戴维
斯·英格，另一个则是一名较为年长的灰发男子。
驾驶第一辆马车的两位女性并非血石军的成员，而是当地酒馆中的佣兵。贾拉索知道那个
骨架粗大、留有一头浅色短发的圆脸女人是来自因布图的帕瑞瑟斯。他和恩崔立经常听见她吹
嘘自己的功绩，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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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名女人贾拉索亦早有耳闻，因为她的名字一直在赏金榜上独占鳌头。这名自称卡莉哀
的半精灵长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和一张轮廓分明的美丽面庞——只可惜一侧面颊上有一道狰狞的
伤痕，穿过她薄唇的唇角直抵下颌。当她大声告知指挥官爱莱莉她已经做好准备的时候，贾拉
索和他的人类同伴——二者正因为被分配到驾驶第二辆马车的任务而惊讶不已——听见了明显
的咬舌音，而这肯定和她唇上的伤痕不无关系。
“嘿!
”旁边传来一声抱怨，“拉住马，该死的傻瓜。看我呼哧带喘，血都快着啦!”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矮人从不远处慢悠悠地到马车门前。肌肉虬结的裸露双臂随着他坚定
的步伐有节奏地摇摆着，黑色的胡须被编成两股辫子。一对造型古怪的流星锤交叉绑在他背后，
两只锤柄从他毛绒绒的脑袋后方探出头来，锤头则是生满尖刺的金属球，各自连在一条链子的
末端，以和矮人的步伐相同的节奏晃来晃去。这景象虽是平淡无奇，但武器的材质却呈现出一
种黯淡而近乎透明的灰色光芒。那是玻璃钢，是一种品性优越的罕见魔法材料。
“你叫我一道来，我就跟了来，你却不等待，根本是耍赖!哼!”
“十分抱歉，好埃索格特。
”指挥官爱莱莉说道，“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呢。”
“呸!
”埃索格特哼道。
他走到敞开的马车车厢后方，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袋子扔了进去——已经坐在里面的另一名
矮人急忙侧身躲开——然后双手并用撑着跳上马车，坐到一名看来十分单薄的瘦削男子身边。
贾拉索好奇地注视着这一切，本以为一名矮人通常会选择另一名矮人身边空出的座位。现
在车厢里只有三个人，而它的空间装下六个人都绰绰有余。
“他们认识彼此。”卓尔对恩崔立说，意指那名矮人和人类。
“很有趣吗?”他得到一句讥讽作为回应。
贾拉索只是“嗯”了一声，就将注意力转回到缰绳和马匹上。
恩崔立向他投去好奇的一瞥，又转而打量着那个讨厌的矮人和那名单薄瘦削的男性人类。
之前，贾拉索推测那个男人肯定是位贤者，是为了解读他们在名为帕里斯楚克的北城所可能遭
遇的谜题而随同前往的一位学士。
但矮人可不像是什么学者的类型，他甚至都不像是个喜欢动脑的人。若是正如贾拉索推测
的一般，他们互相熟识，那个男人则很可能不像二人之前认为的那么简单。
“他是名法师。”恩崔立悄声说道。
贾拉索望向杀手，发现他的右手不自觉地开合着。不久之前，那只手上还戴着和长剑配套
的附魔手套，而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这件能够抵御魔法的物品。考虑到法师的存在，恩崔立很可
能正希望着自己在旅途结束之前还能一直佩戴它。尽管那男人未曾做出过任何威胁到恩崔立的
举动，但杀手在法师身边从来也不曾——而且永远也不会——感到轻松自在。
他无法理解他们。
他也不想理解他们。
通常而言，他只想杀了他们。
爱莱莉向所有人示意之后，她和马利亚布朗便趋马向北方前进。马车紧跟其后，两名士兵
退到恩崔立和贾拉索驾驶的补给马车两侧进行护卫。
贾拉索一如既往地开始说话，观赏着四周的景致并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在类似的地方所经历
过的故事;而恩崔立则一如既往地无视了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与他和卓尔同行的另外九名旅伴
的身上。
在他生命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阿提密斯·恩崔立都是一名独来独往的冒险者，是一位靠
着自身的直觉独自行动的雇佣刺客。诸多旅伴的环绕让他感到非常不适，他不禁十分奇怪自己
究竟是怎么被卓尔劝来同行的。
或许更让他奇怪的是，贾拉索究竟为什么要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