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游侠的征程
战斗的声音在隧道内回响不绝，传入高塔的主厅里面。肯森因为噪音而出言怒骂，却不愿
从古籍中抬起头来。他确信书本中还藏有更多秘密。能量充斥在他周身的空气里，嗡嗡作响，
令他皮肤发麻。魔法潜伏在书页之间，蕴含在符文之上;他对城堡的成因、能量的来源以及它
给养这幢建筑的方式已经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然而事情并不仅止于此，在这层表面下方，依
然潜藏着某种秘密。此时时刻，仍在纸张上不断书写的魔法符文很可能就是一个证据。
钢铁的撞击声引他分心。他转过头来，看见房间中央的派特克斯正不断跳脚变换重心。爱
莱莉从一条隧道中出现，冲至声音传来的一侧，同时望向派特克斯。埃索格特也从对面的隧道
里钻了出来。露台上方，奥格汉和艾蕾安倚着扶手关切地注视着下面。
“谁?”艾蕾安发问。
“是那游侠。
”派特克斯回答。
爱莱莉循声跑去。“哪条隧道?”她问道，因为所有的火炬都已经熄灭，激荡的回声也同样
令她困惑不已。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了派特克斯身上。但矮人只是耸了耸肩膀。
此时，上方的奥格汉大喊一声：“怪物进来了!
”
战斗迫在眉睫。
“别让他们靠近我就是!”肯森吼道，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到敞开的书本上。
又有一枚蛋坠落在地碎裂开来。这样就一共有五只了。
马利亚布朗以一个双手过头重击结果掉第一只怪物，然而他无暇为此欣喜，就不得不跳跃
着躲开一道尤格罗斯魔的火焰喷吐。
他展开一场翻滚飞旋的狂舞，挥动的长剑不断命中敌人。意识到这群生物只能从一定距离
之外喷吐火焰进行攻击后，游侠开始奔走移动，交替欺身逼近不同的对手。他受了一些伤，但
造成了更多伤害。而当听见从上方传来的声响之后，游侠跃向前方将炭钵撞倒在地，益发感到
信心倍增。
因为那声响停滞了。
面前他的敌手不过只有四人而已，不会进一步增多。他只需坚持到同伴前来支援即可。
他疾跑上前发起冲锋，但却猛然停住脚步滑到一侧，用一具竖棺进行掩护，挡下了向他抓
来的烟雾利爪。
180
一个微笑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那份自信令他回想起曾经的自己。他赢得了名副其实的
“游荡者”的称号，也在整个达马拉的女士中间留下了一个风流不羁的名声。冒险的精神充斥
满他的全身。在他曾经面对过的所有千钧一发的危险境地中，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生命如此
鲜活、自由，如此接近覆灭的归宿。
“整个焦热地狱的住民都像你们这么笨拙吗?”他想要开言揶揄，但说到一半，鲜血从他
口中咳出。
游侠的身体僵住了。他抬起空着的手来摸向颈侧，感到鲜血仍在不停涌流。一阵眩晕几乎
令他跪倒在地。
两只尤格罗斯魔向他呼出锥形的火焰，游侠不得不俯身躲过。虚弱感几乎令他无法重新站
直身体——而当他设法站起来时，步履不稳得几乎踉跄着向前撞到第三只怪物身上。
“牧师，我需要你!”游荡者马利亚布朗在鲜血中高呼，瞬间感到不再那么自信满满、精力
充沛，
“牧师!矮人，我需要你!
”
恩崔立和贾拉索冲回房间中其他人的身边。来自上方的战斗声响令他们忐忑不安，恩崔立
和埃索格特立即双双动身前往那个方向。
接着传来了马利亚布朗绝望的呼喊：“牧师，我需要你!”
“埃索格特，守住露台!”爱莱莉下令，
“剩下的人跟我来!
”
听见艾蕾安的叫声，恩崔立无视了指挥官的指示。在他的脑海中，他挚爱的半身人瓦维尔
走投无路的画面呈现在他的面前。某种强烈的情感排山倒海般地袭来，杀手甚至无法细加思索。
他冲过矮人身边，一步三级冲上台阶。门扉和他的同伴们都在露台的左侧，恩崔立却冲向右边。
然后他猛然左转，飞速跳上倾斜的楼梯扶手。尽管在前的那只脚开始向下滑去，杀手右脚
重重踏住栏杆，腾空向露台的高度跃起，并同时扭转身躯以后背面对上面的围栏支柱。在下面
的众人目瞪口呆仰望他的视线中，恩崔立伸手抓住支柱，紧绷的肌肉收缩发力，在上升的过程
中蜷缩身体，将双脚抬过头顶。他以完美的后空翻跃过围栏，以同样完美的平衡轻盈落地，而
且在这个过程中还设法拔出了他的匕首和长剑。
落地之际，他立即转身扑向最近处的一只豺狼人木乃伊，双刃如旋风般切割挥刺。灰色的
裹尸布纷纷飘到空中，在他周身飞舞。
下方，贾拉索望向爱莱莉。
“你可以认为这个房间已经被守住了。”
爱莱莉一边冲向隧道的入口，一边努力向卓尔瞥了一眼。
“哪条?”她再次询问跑到了她身边的派特克斯。
“你走左边的，我走右边的!”矮人回答。他们分别冲进两条可能正确的隧道。
贾拉索跟在他们后面，但在入口处停下了脚步。埃索格特从楼梯上冲了回来，试图追上其
181
他人。
火把随着爱莱莉跑过的脚步熊熊燃起。派特克斯紧随其后的沉重脚步也同样点燃了他所在
的那条向下的隧道中的第一对火把。
“走哪条?”埃索格特对贾拉索问道。
“这边!”爱莱莉赶在卓尔回答之前叫道;贾拉索和埃索格特都向女战士追去。
在另一条通道中，刚刚路过第二对燃起的火把的派特克斯也听见了她的呼喊。矮人下意识
地放慢了步伐。然而他摇了摇头——也许他的隧道会与另一条隧道相交?他暗自思忖。如此一
来他就不至于浪费折返的时间。于是，矮人决定再多点燃一对火把。
他踏上下一个感压板，转到一侧——若是在光线中看到前方并无岔路，他便可以立即转身
返回。
然而火把并未燃起。
取而代之的是金属撞击的声响。在派特克斯面对的方向，他恰好看见一支铁矛从墙壁中滑
了出来。
他想要闪到一边，但铁矛的速度太快了，他仅能奋力发出一声大叫。铁矛击中了他的腹部，
将他推向隧道远在另一侧的墙上。它继续向前推进，刺穿矮人的身体重重撞上他身后的石壁。
派特克斯用颤抖的双手抓住铁矛。他竭尽全力集中最后的力量，向他的神祗祈求治愈的神
术。
但矮人知道，仅是如此，还并不足以挽救他的生命。
火舌从四面八方向马利亚布朗扑来。长剑刺穿了一只尤格罗斯魔的头颅，将其从脖子上扯
下;他疾转回身，又将另一只怪物斩首。然而，整个房间都在旋转，当他冲向剩下一对尤格罗
斯魔时，脚步已经变得踉跄不稳。
意识正飞快地弃他而去;他感到利爪挠上他的肌肤。他抬起手臂进行防御，却被一张血盆
大口紧紧咬住。
黑色的光斑连成一片黑暗。他觉得寒冷……刺骨的寒冷。
游荡者马利亚布朗聚集起全身的力量，突然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他疯狂地挥舞着长剑，同
时拳打脚踢。
然后，游侠看见一条属于他的征程——这是他的冒险精神必将带他踏上的唯一道路。
他得到了安息。
182
木乃伊有力的双手扣住艾蕾安的咽喉，她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她甚至无法集中精神施放
出她所剩无几的法术。而且，她知道她的魔法无论如何都不足以击退、甚至是阻碍那些怪物。
她也没有力气用拳脚进行反击。她伸手抓住了木乃伊的手腕，却犹如蚍蜉撼树一般徒劳。
她设法望向奥格汉，看到他正在同另外两只骇人的怪物疯狂搏斗。一瞥之下，女子知道她
的朋友很可能要同她在冥府相会了。
木乃伊加大了力气，迫使她向后仰头。在内心深处，艾蕾安不禁希望自己的脖子能够就此
折断，在她窒息而死之前结束这一切折磨。
然而，她手中的怪物利爪继而放松了力度。艾蕾安趔趄退后，困惑不解地睁开双眼，瑟缩
着惊恐发现自己正拿着两条断肢。她将它们扔向地面，深深喘息，享受重获空气的感觉。她回
头望向那个不死生物，却看到它被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刃舞解体。
另一只木乃伊从一侧向她抓来，艾蕾安惊叫出声。
恩崔立已经赶到那里，强大的长剑翻转上扬，自左而右反手挥过，迫使木乃伊向旁边撤回
手臂。杀手转身追上，将匕首掷到半空并反手接住，将其刺入木乃伊的面门，直至没柄。冲击
之下，灰色的粉尘四散飞扬。
恩崔立拔出匕首，转身与那怪物迎面相对，向前猛攻，将其逼至围栏处，从栏杆上方跌落。
艾蕾安在恐惧和虚弱中轻轻啜泣。杀手抓住她的手臂带她走向台阶。
“去楼下!”他喝道。
伤痕累累的艾蕾安被绝望的情绪所笼罩，在惊惶和虚弱中犹豫不决。
“快走!”恩崔立大吼。
看到他向自己跳来，她再次惊叫一声。然而杀手从她身边掠过，奋不顾身地疯狂扑向另一
只紧追不舍的豺狼人木乃伊。
“趁现在，女人!”他叫道，再次挥舞着双刃跳起一场致命的舞蹈。
艾蕾安一动不动。
恩崔立发出挫败的怒吼。随着更多的怪物涌进上层，即使无需保护艾蕾安而仅仅求得自身
安全，对他来说也已经相当困难。他望向门口，突然灵机一动。
“艾蕾安，”他叫道，“我必须去奥格汉身边。请你到楼梯那儿去。
”
183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她的半兽人朋友，又或许是因为他镇静的声音，女子动身冲向台阶。无
论是何原因，恩崔立由衷因此而感到高兴。
面前的木乃伊溃败倒地，杀手跃向前方。
奥格汉正处于极端险恶的劣势。此时他已经遍体鳞伤、淤痕累累，每次笨拙地挥动那根沉
重的木棒，他都会步履蹒跚、踉跄不已。
恩崔立全力冲撞半兽人的后背，把他从两个正在同他交战的木乃伊中间推了过去。杀手继
续推搡，令奥格汉重重撞上敞开的门后。门猛然合上了——几乎如此——然而一只石像鬼钻进
了门板和门框之间。
恩崔立持续推搡着，挤压着那只迎面而来的怪物。他知道木乃伊正迅速在他身后包围上来，
然而杀手无视了它们，将他的全部怒火倾泻在那只被夹住的石像鬼身上，以挥砍突刺迫其后退。
终于，奥格汉的重量令门紧紧合上。
“顶住门!”恩崔立对他叫道，“为了所有人。
”
杀手回身冲向剩下的两只木乃伊。
直觉告诉爱莱莉她正身处极其危险的境地。可能是因为马利亚布朗求助时的语气，抑或是
因为这位传奇的游荡者竟然出言求助的事实本身;也可能是因为位于楼梯尽头的门扉紧紧关闭，
又或者是因为此处的声响。
——除了她的脚步声和从身后传来的激战声之外，别无其他声响。
她沉下双肩顶开了门闯进屋内，盾牌高高举起，长剑趋势待发。然而她的动作冻结了，整
个人都陷入了恐惧和绝望之中。她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马利亚布朗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那里，
他的血染红了脖子和前胸。鲜血仍在从他项间的伤口里汩汩流出，但血流不再汹涌，因为游侠
的心脏早已停止了搏动。
“太多了。”埃索格特说着从她身后走过来。
“守护尤格罗斯魔。”看到房间中散落的恶魔般的头颅，贾拉索评论道。这是怪物们留下的
唯一残骸。“一场精彩的战斗。”
爱莱莉只是木然呆立在那里，紧盯着马利亚布朗，紧盯着已死的达马拉英雄。从小时开始，
爱莱莉就听过许多故事，讲述着这名伟大的男子，讲述他与她作为国王的叔叔共事的经历，讲
述着他和身为血石之地男爵的特兰斯系族、以及爱莱莉的近亲们之间的特别关系。一如无数和
她同辈的战士，爱莱莉一直将传奇的马利亚布朗视为英雄的典范，视为她的偶像和她的目标。
正如盖洛斯·龙魇和他的朋友们曾经激励了和马利亚布朗同辈的年轻战士们一般，游侠也一直
如此激励着她。
而现在他却死在爱莱莉脚边，死在一个由她所领导的任务之中，死在她分散人力探索隧道
的决定下。
184
爱莱莉几乎完全没有察觉周围的情况，直到埃索格特的一声吼叫才将她从一片混乱的内心
世界唤醒过来。
“是牧师!”矮人大喊着转身冲出房间。
贾拉索走到爱莱莉身边，伸手搭上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别的地方还需要你。”黑暗精灵对她说道，“面对眼前的事实，你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向卓尔投去一个空洞的目光。
“跟埃索格特走吧。
”贾拉索说，
“那还有需要迅速处理的问题。”
不假思索地，爱莱莉踉跄着离开了房间。
“我会照看马利亚布朗的。
”贾拉索对蹒跚着拾阶而上的爱莱莉保证道。
爱莱莉刚从视野中消失，卓尔就按照他的承诺开始料理游侠的后事。他抽出一根法杖，迅
速施展了一个预言系魔法。
以马利亚布朗的名声而言，他身上所显现出的魔法少得令卓尔惊诧不已，也令他十分失望。
那男人的长剑贝乌洛自然附有魔法，他的铠甲也同样经过魔法加护，但那些魔法都不算十分强
大。他仅仅佩戴了一枚魔法戒指，然而贾拉索一眼就看出自己至少有一打比这强大不少的戒指
—因而他只得摇了摇头，认为这枚特征明显的指环完全不值得他冒险将之偷走。
但是，另有一物却着实吸引了他的注意。一打开马利亚布朗的小腰包，贾拉索的脸上就露
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黑曜石坐骑。”他说着取出了一尊黑色的马形雕像。快速检查一番之后，他发现了召唤指
令。
贾拉索将游侠的双臂在胸前交叉，并将贝乌洛摆放到他身上合适的位置。一时之间，哀悼
之情涌动在他心中。在来到血石之地后的短暂时光中，他听闻了许许多多有关游荡者马利亚布
朗的故事，知道自己见证了一个历史性的重大时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瓦萨和达马拉都将沉
浸在这名男子的死亡所带来的冲击中。贾拉索突然意识到，这的确将是个沉痛的损失。
他向逝去的英雄短暂致敬，为他的死亡而感到悲伤。
而这显然还不足以令贾拉索放回那尊黑曜石坐骑。
“噢，你干了啥?”来到奄奄一息的牧师身边，埃索格特立即问道。
派特克斯被钉在隧道的墙壁上，胸膛碎裂重创。他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同伴。
埃索格特抓住钢钉想要把它拉回去，却找不到可以下手发力的地方。然而无论是他们两个，
还是来到黑胡子矮人身后爱莱莉，都知道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哼，看来你是要去摩拉丁的大厅啦。
”埃索格特说。他从项间摘下一只皮囊送到牧师的唇
边。“来点儿烈穿肠。”他解释道。这是一种最为强力的矮人烈酒。
“这玩意能送你上路，而且能
让你和老大说话的时候保持个好心情。”
“好疼。”派特克斯喘息着。他从皮囊中啜饮，当烈火般的酒液流下他的喉咙，牧师甚至还
设法点了点头以示感激。
然后，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