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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重新认识

  过了几天,卡当先生将众人召至餐厅里,等大伙围桌坐定后,我暗自祈祷不是罗克什又找到我们的坏消息。

  「我想提出一个点子。」卡当先生表示:「万一又有人被掳,我想到一个让大家相寻的办法,虽然不太舒服,但为了确保无人走失,这点小牺牲应该还好。」

  他打开盒子,拿出一个用泡绵包妥的黑绒布包摊开,露出五管注射器,针头跟刺猬身上的大刺一样粗。

  我紧张地问:「嗯,卡当先生,你刚才说的不太舒服是什么意思?」

  他打开第一根注射器,拿出一瓶生理食盐水和酒精棉片。「妳有没有听过RFID标签?」

  「没有。」我戒慎地答道,一边看他轻轻抬起季山左手,用酒精棉片擦拭他大拇指与食指间的虎口,然后抹上黄色软膏。

  「就是无线射频标签,一般用在动物身上。」

  「你是指追踪鲸鱼和鲨鱼的那种东西吗?」

  「不完全是,那种追踪器较大,而且没电后便会脱落了。」

  阿岚靠向前,拿起米粒大的芯片,「看起来跟罗克什植在我身上的东西很像。」

  他放下芯片,缓缓搓手凝视远方。

  「会痛吗?会感觉到芯片在皮下吗?」我故意问道,想将阿岚从阴郁的心情中拉回来。

  阿岚吐口气,对我淡然一笑,「不太痛,但的确是会感觉到皮下有芯片。」

  「这种芯片略微不同,」卡当先生犹豫地补充说:「虽然不一定要用,但我觉得能保护大家。」

  阿岚点头表示同意,卡当先生便继续说:「这跟用在宠物身上的芯片相近,能发出射频,通常是十个数字的号码,可以从肤上扫描出来。

  「芯片封在生物兼容性的玻璃中,以免受潮。给人类用的RFID尚不普遍,但医疗上已开始用于辨识个人病史、过敏,及目前的药物服用状况了。」

  卡当先生用针筒吸取一些生理食盐水后,取掉小针头,换上粗针,然后把一小片芯片放入针沟里。他捏起季山虎口间的皮,小心翼翼地将针头插进去。我把头别开。

  卡当先生若无其事地接着说:「至于刚才提到的大型哺乳动物,研究人员用的是卫星射频,可追踪动物所在位置的经纬度、潜水深度、时间长短及游速。那种加装电池的标签是外附的,传输信息后,电池便会耗尽。大部分标签仅能维持一段短期间,不过有些较贵的可以维持数个月。」

  他把棉球压到季山手上,抽出针,然后在棉球上贴个OK绷。「阿岚?」

  季山和阿岚交换位置,卡当先生在阿岚身上依样施打。

  「少数植入海洋动物体内的卷标,能记录动物心跳速率、水温、体温及潜游深度,当动物浮到水面时,芯片再将信息传射到卫星上。」

  卡当先生选了一根新针筒,抽了些生理食盐水,换上粗针,将另一片芯片置入针沟内。当他捏起阿岚的皮肤,准备施打时,我皱起脸。阿岚抬头与我四目相对,他笑说:「跟吃桃子派一样轻松啦。」

  桃子派。我脸色死白。

  他试图安慰我,「真的,没那么恐怖。」

  我虚弱地笑道:「我不确定我们的忍痛功力相等,不过我会咬牙撑过去的。卡当先生,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对了,所以电力向来是RFID芯片和卫星卷标的问题。我们用的芯片市面上找不到,以后可能也永远不会有,因为一般人担心个人资料被窃,也不想受政府单位监视。

  「几乎所有科技发展都是一把双刃剑,这类发明虽会造成忧虑,却也有许多研发的正当理由。幸好我在军方有人脉,他们往往敢尝试别人所不敢的。我们的芯片功能比上述更强大,即使远在海平面上方或底下,都能不断地传输信息。」

  他为阿岚注射完后,转而看我。我迟疑地拉开椅子,与阿岚交换位置。等坐定后,卡当先生拍拍我的手,我目不转睛地看他再次更换针头。卡当先生把药膏涂在没有斐特绘纹的那只手上。

  「我帮妳局部上药,虽稍有麻醉作用,但注射时还是会有一点痛。」

  「好吧。」

  卡当先生将芯片放到大针头尖端掐起我的皮,我闭眼吸气咬牙,等他找到注射点。

  季山的暖手拉住我柔声说:「想握多紧都没关系,凯儿。」

  卡当先生缓缓刺入针头,感觉像拿我奶奶的织针刺穿皮肤,痛极了。我捏紧季山的手,急急喘气,度秒如年,卡当先生表示得再刺深些。

  他扭动针头往里刺时,我忍不住在椅子上呜咽蠕动。我的耳朵开始鸣响,大伙的声音变得模糊浊重,我快昏过去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鬼,可我知道打针会让我想吐。就在将昏未昏之际,我张眼望向阿岚。

  他正忧心地看着我,两人四目交接,阿岚露出我最爱的歪着一边的微笑,他只会对我露出这种可爱的表情,那一瞬间疼痛暂停了,我容许自己相信阿岚仍属于我、爱着我,房中其他人彷佛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真希望能摸摸阿岚的脸颊与眉毛,拨开他丝亮的乌发。望着他俊美的面容,我心中五味杂陈,在那旋逝的剎那间,我觉得两人的感情仍牵系不辍。

  那感觉如随风消逝的淡香般,带走了我无法掌握的记忆。我不确定是光线作祟还是自己的幻觉,但阿岚慑住了我全部的心神,以致卡当先生拔出针头,压上棉球时,我才发现自己已完全松开季山的手了。

  声音又回到我的意识里,我点着头回应季山的问候,目光从手上移向阿岚,但他已经离房而去。卡当先生要季山帮他注射芯片,并开始解释芯片与其他科技的不同。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卡当先生说,我们能用新手机连上彼此的芯片,说完开始发放手机,并解释电源的供给方式。我坐着轻轻点头,直到几分钟后季山起身时,我才回过神来。卡当先生给了我一些阿司匹灵和水,我吞了药后便回房了。

  ❦

  我浑身难过地躺在被子上辗转难眠,我的手好酸,无法枕在脸下。

  门上传来轻叩声,「请进。」

  「我听见妳翻身,猜想妳还醒着。」阿岚轻轻关上门说:「希望没打扰到妳。」

  我坐起身扭开床头灯。「不会,没关系的,怎么了吗?你是不是想去露台?」

  「不。季山好像已经把露台当成他家了。」

  「噢。」我瞥向窗外,瞧见双人椅边垂着一条慵懒晃荡的黑尾。

  「这事我会找他谈谈,他不用监护我,我在这里非常安全。」

  阿岚耸耸肩,「他喜欢照顾妳。」

  「那你想谈什么?」

  阿岚坐到床缘,「我……我也不太确定。妳的手还好吗?」

  「还会刺痛,你的呢?」

  「我的已经愈合了。」他抬手检视道。

  我拉起他的手细看,几乎看不出他皮下有东西。阿岚轻握住我的手,我羞红了脸,接着他用指背轻触我暖热的脸颊,害我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妳脸红了。」

  「我知道,对不起。」

  「没什么好抱歉的,这样……很好。」

  我僵坐着,痴望着凝视我的阿岚。他抬手抚触我的发束,两人同时倒吸口气──理由却各自不同。汗珠自他额上滴至太阳穴,阿岚抽开身子。

  「你还好吗?」

  他闭眼深深吸气说:「我碰到妳时更糟糕。」

  「那就别摸我。」

  「我非克服这点不可,把手给我。」

  我将右手放到他手里,阿岚用左手压着。他闭起眼,整整握住我的手一分钟。我感觉他的臂膀微微发颤。最后阿岚终于松手了。

  「变回老虎的时间到了吗?」

  「不是,我还有剩余的时间,我现在可以维持十二个小时的人形了。」

  「那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在发抖?」

  「不知道。摸妳时,感觉像是有东西在灼我,我的胃在翻腾,视线变得模糊,头也痛得要命。」

  「坐到那边试试看吧。」我指指沙发。

  阿岚固执地坐到地上,背靠着床,曲膝将手肘靠在膝上。

  「好些了吗?」我问。

  「嗯。灼烧感不见了,不过还是会眼花、头疼、胃痛。」

  「你在其他地方时会这样吗?」

  「不会,只有碰触到妳时才会灼痛,看到妳或听见妳的声音时,也会有其他程度不一而足的症状。如果妳坐得够远,便几乎不会痛了,只是不太舒服而已,而我得忍着才不会想逃。握妳的手或摸妳脸时,就像拿着烧红的火炭一样。」

  「你刚回来时,我俩长谈的那一次,你把我的脚摆到大腿上时不痛吗?」

  「妳的脚垫在垫子上,我只摸了几秒钟,而且当时我全身都在痛,所以不太有感觉。」

  「我们试一下。你站到浴室门边,我去房间另一头。」

  阿岚走过去。

  「现在觉得如何?」

  「觉得我非离开这里不可了,虽然痛苦略减,但待得越久,就越难过。」

  「是恐惧吗?觉得你必须逃命吗?」

  「不是,是一种渐生的压迫……就像在水底憋气,刚开始没事,甚至还满舒服的,但不久就觉得肺部快炸掉,只能拚命游到水面上了。」

  「嗯,说不定你患了PTSD。」

  「那是什么?」

  「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在经历可怕的创伤和极大压力后会有的症状,参战的士兵常有这种毛病。记得你跟季山说过,当你听到我的名字时,脑中尽是被罗克什拷打质问的画面吗?」

  「我虽然还有点那种情形,但如今较为了解妳后,已不太会把妳跟罗克什联想在一起了,因为那不能怪妳。」

  「你的某些症状可能还是有关,也许你得去看心理医生。」

  阿岚轻声笑说:「卡西,首先,心理医生若听到我自称是老虎,一定会把我关进疯人院。其次,浴血之役或肉体的疼痛对我是家常便饭了,这又不是罗克什第一次折磨我。虽然我不会想再受一次苦,但我知道错不在妳。」

  「偶尔求助一下,又不会折损你的男子气概。」

  「我不是想逞英雄,其实我已经开始跟季山讨论这件事了,这样妳听了有没有好过些?」

  我眨眨眼,「季山有帮到忙吗?」

  「季山竟然……深表同情,他已脱胎换骨变了样了,他说是因为妳才改变的。妳对他影响很深,季山展现出家母去世后,我从不曾见过的一面。」

  我点点头,「季山是个好人。」

  「我们谈了很多事,不只谈罗克什,也谈到我们的过去。季山跟我提到叶苏拜,以及你们两人如何越处越近。」

  「噢。」我听了一慌,不知季山有没有跟阿岚提到其他事,例如他的「感情」。我不想多谈,便改变话题。「我不希望你靠近我时,会感到疼痛或不舒服,也许你最好别跟我在一起。」

  「我并不想避开妳,我喜欢妳。」

  「是吗?」我忍不住微笑。

  「是啊,难怪我以前会跟妳约会。」他淡淡表示,然后滑坐到地上,靠在浴室门上休息。「看看我能撑多久吧,妳靠过来一点。」

  我顺从地向前踏几步,他又招手说:「不,再近些,坐到床上。」

  我坐到床上,搜寻着他脸上的表情。「你还好吧?」

  「还好。」他伸直长腿,脚踝交迭,「说一说我们第一次的约会吧。」

  「你确定?」

  「确定,现在我还受得住。」

  我连忙移到离他最远的床边,钻到被子下,将枕头放到大腿上。「好吧,我们第一次约会应该算是你用伎俩骗我的那次。」

  「什么时候的事?」

  「我们刚离开奇稀金达,在旅馆餐厅的时候。」

  「餐厅?就是我多恢复六小时人形后,去的那间餐厅吗?」

  「没错,那件事你记得多少?」

  「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是几百年来,我第一次在高级餐厅摆满一桌菜,感觉很……很开心。」

  「哈!嗯,你当时确实很开心,一副得意非凡的模样,而且还厚脸皮地跟女服务生打情骂俏。」

  「有吗?」阿岚揉着下巴说:「我根本不记得什么女服务生了。」

  我哼说:「为什么你啥都不记得,却又说得煞有介事。」

  他咧嘴一笑:「八成是天分吧。那位女侍……漂亮吗?多跟我说一点嘛。」

  我描述约会的经过及两人在餐桌上吵架的事,说他点了一堆菜,哄卡当先生带我去餐厅。我描述了当时他是如何的帅气、两人又怎么吵了起来,以及他对女侍眨眼,被我重重踩了一脚。

  「那晚饭后呢?」

  「你送我回房间。」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

  「难道我没有吻妳道晚安吗?」

  「没有。」

  他挑着眉,「听起来不像是我会干的事。」

  我哈哈笑道:「不是你不想吻,而是因为你在惩罚我。」

  「惩罚妳?」

  「你希望我能坦承自己的感情。」

  「妳没有吗?」

  「没有,我非常固执。」

  「原来如此。那女侍跟我打情骂俏呀?」

  「你要再一直想着那名女侍,我可要捶你,让你痛个半死喽。」

  阿岚大笑说:「妳才不会咧。」

  「我就会。」

  「妳还没过来,我就溜掉了。」

  「要打睹吗?」

  我爬过床,阿岚好笑地看着我。我探出床缘握拳挥着,但阿岚已扭身站到床脚边了。我下床绕过床侧想堵他,阿岚轻笑着要我再靠近些,我慢慢朝他挨过去。

  他站在地上,浅笑自信地任我欺近,当我走到五步距离时,阿岚敛住笑意,到了三步时,他苦着一张脸,一步时,阿岚呻吟着踉跄走开数呎,扶住沙发站稳,努力吸气。

  「我想今晚只能到这儿了,对不起,卡西。」

  我退开轻声说:「我也很抱歉。」

  阿岚打开门,对我浅浅一笑,「这次因为碰到妳的手很久,情况更糟,疼痛累积得很快,平时站在妳身边其实不会痛得那么凶。」

  我点点头。

  他笑着说:「下次我会记得道晚安前才碰妳,晚安了。」

  「晚安。」

  ❦

  几天后,我们再度展开虎咒的破解之旅。僧人斐特终于覆信给卡当先生,说他想见「黑白双虎、卡西儿和杜尔迦的赠礼」了,因此我们得去拜访他。斐特坚持只要我们三个人去。

  虽然我嘴上不说,却暗自希望斐特能用秘术和药草,让阿岚恢复记忆。

  阿岚和我的关系虽已大幅改善,两兄弟回来后也处得极好,但我总觉得跟两头刚烈的老虎共处一室很不自在。哼,万一他们打起来,我就使出雷心掌,让他们知道,老娘在时不许打架。我咬牙想着,走进一片晨曦中。

  踏出前门时,男士们已站在加满油、洗干净的吉普车旁了。卡当先生把装满武器的背包放到后座,对我挤挤眼,然后抱抱我。我将装着奶奶拼布被的袋子扔到武器袋旁,迄今为止,这真是一条幸运被。

  三人都穿着登山鞋和圣巾制的无缝工作裤,阿岚在网上挑选型款,再叫圣巾制出不同的颜色。他说我的苹果绿衬衫能挡紫外线、防湿兼透气。衬衫的确很舒适,我表示非常喜欢。我把头发绑成两条长长的法国辫,并在辫尾系上苹果绿的丝带。

  季山穿着同材质的砖红色衬衫,但侧边有个口袋。阿岚的无缝天蓝色衬衫紧贴在壮实的身架上,虽然仍消瘦,但归来后的数周里已开始长肉了。阿岚每天跟着季山运动,成效显著,肌肉显然又长回来了。

  「阿岚,你穿那件衬衫能呼吸吗?」我逗他说,「可能得穿大一号的吧。」

  阿岚答道:「衬衫紧才不会碍手碍脚。」

  我的轻哼变成发笑,结果听了季山的话后,又转成大笑。

  「阿岚,丛林里又没有漂亮女侍,你就甭秀肌肉啦。」

  季山大笑着坐到驾驶座上。

  就在我抓住门把时,阿岚靠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妳大概没注意到吧,妳的衬衫也挺贴身呢,卡西。」

  我张大嘴。

  「啊,又来了。」

  我痛捶他的手臂,凶声问:「什么又来了?」

  他皱眉揉臂,却笑得开心。「妳那可爱的脸红啊。」

  阿岚跃入车中,顽皮地把季山挤开,以便听取卡当先生的指引。卡当先生哀求季山小心驾驶,千万别把车子毁了。

  我在后座系紧安全带,懒得理这对活宝。他们想拉我一起讲话,我却相应不理,埋头看自己的书。

  兄弟俩一路聊个没完,令我十分欣喜,以前从没听过他们彼此这般……文明地谈过话。阿岚跟季山提到我们第一次找斐特的事,并要我补充遗漏之处。阿岚记得很多,只是与我相关的部分一律空白。

  我谈到项上的护身符、斐特帮我画的手纹,以及如何发现手纹赐予我通往神秘城市的力量。阿岚压根就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我跑进那些地方的,他脑里一片空白。

  等我们来到椰瓦野生保护区时,阿岚已经巴不得下车远离我了。他迈着步子穿过树林。

  季山目送他离去,然后抓起我后面的武器袋,扛到肩上,锁上吉普车。

  「走了吗?」

  「当然。」我叹口气,「他已经走远了吧?」

  「是的,但也不会太远,我可以轻易地追踪他的路径。」

  我们默行数分钟,头上是柚木林,感觉挺好的,可以遮去艳阳。

  「我们步行到纡奇湖,然后吃午饭,趁最热时休息。」

  「听起来不错。」

  步履踩着林地上的蕨类,发出窸窣声,季山默默跟在我身后。

  「我好想念这个。」他说。

  「想念什么?」

  「跟妳一起在丛林里健行啊,感觉好平静。」

  「是啊,尤其没有人在追杀我们。」

  「真的很棒,我很想念跟妳独处的时候。」

  「我不想扫你的兴,不过我们现在并非独处。」

  「我知道啦,不过这是几周来,我们最『独处』的时候。」他清清喉咙说:「那天阿岚到房里时,我听见了。」

  「噢,所以你知道他在我身边会很不舒服,无法碰触我喽。」

  「真遗憾,我知道妳很痛苦。」

  「应该是他比较痛苦吧。」

  「不,他只是肉体难过而已,妳是心里痛苦,那更难熬。我希望妳能明白,若需要我,我随时都在。」

  「我知道。」

  季山拉起我的手,我抬头看着他的黄金眼问:「干嘛?」

  「我想拉妳的手,又不是每个人摸到妳都会痛。」

  「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山笑着在我手背上亲一下,两人牵手默默走了两个小时。我再度思忖两兄弟的差异。阿岚总是在说话或写东西,他喜欢口述心中的思绪,阿岚说过,当老虎时,无法沟通最令他颓丧。

  在奥瑞冈时,阿岚每早都会问我一堆问题,回答着我都忘掉自己问过的问题,并畅谈他变成老虎时,想了一整个下午,却苦苦无法告诉我的事。

  季山则截然相反,他沉默静守,喜欢融入并体会周边的事物。季山喝沙士时,会全心全意享受那种感觉,他浸淫在环境中,将所有快乐摆在心里。

  我跟两人相处都很自在,跟季山在一起时,更能享受静谧与大自然。但阿岚若在身边,我就会忙着跟他讲话,老实说,光是看着他,其他万物便尽消于无形。

  纡奇湖已映入眼帘了,我们发现阿岚正站在水岸边拿鹅卵石打水漂。他笑着回头看我们,见到两人十指交扣时,阿岚僵了一下,接着便又露出笑容逗我说:「你们两个也该赶上了,速度简直比牛还慢。我饿扁啦,中午吃什么?」

  我卸下背包,把贴在肤上的衬衫剥松,然后蹲下来拉开背包拉链。「你想吃什么?」

  阿岚蹲到我旁边,「都行,弄点让我惊喜的东西吧。」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煮的菜呢。」

  「哪会,我挺喜欢的,只是不喜欢你们大伙盯着我吃饭,巴望我每吃一口就能想起什么。事实上,来点巧克力花生奶油饼也不错。」

  「好吧。季山呢?想吃什么?」我遮着眼上的阳光抬头看他,他正望着阿岚。

  「我跟他吃一样的就好。」

  兄弟俩跑去湖边打水漂了,我听见两人欢笑着相互竞技。我要黄金果帮我们弄个野餐篮,里头装着柠檬汁、新鲜温热的松饼、奶油及各种果酱;一盘冷面色拉加橄榄、西红柿、胡萝卜和柠檬醋酱;一大盒辣味夏威夷烤鸡;以及本人的巧克力花生奶油饼。

  我用圣巾织了条红白格子毯铺到树下,野餐已准备就绪。

  「午饭好啦!」我大喊。

  兄弟俩丝毫不浪费时间,季山伸手去抓鸡肉,阿岚要拿饼干,我拍开他们的手,发给每人一张湿纸巾。

  季山咕哝说:「卡西,我直接从地上吃生食都已经吃了三百年,一点土又不会死。」

  「虽然死不了,但手干干净净地,我心里会比较舒坦。」

  我把一大盒鸡肉递给他们,然后从篮里拿出松饼涂上奶油,再抹上桑椹酱。我靠着树,凝望从叶间筛落的斑驳阳光,慢慢啃着松饼。

  「到斐特家还要多远?上次阿岚和我只走一天就到了。」

  「今晚我们得在丛林里睡一夜,」季山答道:「我们现在在纡奇湖的另一侧。」

  「噢。喂!留点鸡肉给我!」我对着火速被扫光的盒子喊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短短两三分钟内嗑掉那么多鸡肉?」

  「谁叫妳在那边发呆,活该。」阿岚说。

  「我才没发呆,我是在欣赏风景。」

  「我注意到了,刚好也让我趁机『欣赏风景』一番。」阿岚笑道。

  我踹他一脚,「你们至少应该留点东西给我吧。」

  阿岚咧嘴一笑,把最后一根鸡腿递给我,「妳以为区区两三只小鸡就能喂饱两头饿虎吗?我们需要至少……季山,你觉得要多少?」

  「我看要一小头水牛吧。」

  「一小头水牛应该不错,或一两只山羊。你有没有吃过马肉?」阿岚问。

  「没有,肉太硬了。」

  「豺狼呢?」

  「也没,不过倒杀过几只,它们老爱跟在旁边等我猎食。」

  「野猪呢?」

  「每个月至少一只。」

  「那……妳还好吧,卡西?」

  「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我望着垂在指间的鸡腿,想象它生前的模样。「我吃不下去了,以后不许在吃饭时讲猎食的事,看过你们狩猎的情形已经够了。」

  阿岚边嚼边逗着说:「现在想想,妳这种个头吃起来刚好,季山,你说对吧?」

  季山好笑地看着我说:「我常在想,追猎卡西一定会很有趣。」

  我狠狠瞪季山一眼,他咬了口松饼,对我挤挤眼。

  阿岚将膝盖抱在胸前,大笑说:「怎么样,卡西?要不要跟老虎玩捉迷藏?」

  「休想。」我傲然地拿纸巾擦净手指说。

  「噢,来嘛,我们会让妳先跑。」

  我靠回树干上,「是呀,问题是……你们捉到我后打算怎么办?」

  季山忍俊不禁,在另一块松饼上涂奶油。

  阿岚用手肘往后撑靠,歪头做思索状。「我看得由抓到妳的老虎决定了,你说呢,季山?」

  「她才不会跑哩。」季山说。

  「你觉得不会吗?」

  「不会。」季山站起来,建议大伙再走一两个小时,然后扎营过夜。他蹲到我身边搭住我的肩膀说:「现在天气挺热,累的话就跟我说一声。」说完便遁入林中找路了。

  「季山说得没错,我不会跑。」我噪着柠檬汁表示。

  阿岚叹道:「太可惜了,通常追逐是最有趣的部分,对象是妳,猎获应该同样的有意思。」他伸出手指轻抚我的脸。「妳的脸又红了。」

  「是太阳晒的。」我瞪着他说。

  他起身拉我起来,我一站直,旋即松开他的手。

  阿岚拿起饼干盒轻声说:「绝非晒伤。」

  他抟起我的背包甩到肩上,大步跟在季山身后。我没东西可背,便用念力要黄金果和圣巾收拾垃圾,然后跑步追上阿岚。

  ❦

  一行人又走了两个钟头,我才喊停。阿岚靠在数听外的树上,季山用圣巾造了一小座帐篷。

  「帐篷不够大,睡不下两头老虎,季山。」

  「我们不需要睡妳旁边,凯儿,天气热,我们会害妳更热。」

  「我不介意,真的。」

  季山将衣服打湿,敷到我脸上。

  「好舒服。」我感激地说。

  「妳晒过头啦,我不该让妳一天内走那么多路。」

  「我没事,也许我该让黄金果帮我弄盆牛奶澡,呃?」我哈哈笑说。

  季山考虑了一下后笑道:「一大盆牛奶加上泡在其中的妳,对我们这两只大猫来说,诱惑太大了。」

  我笑了笑,却累到无力反唇相稽。

  「我要妳现在就休息,卡西,睡一下吧。」

  「OK。」我走进自己的帐篷,拿湿布擦洗双臂和项背,不久又回到外头,双虎在附近一棵树荫底下休息。我听见潺潺轻流的小溪,热气害我昏昏欲睡。

  我靠着树坐到双虎间,待我的头盹了第三次后,干脆把头枕到季山柔软的虎背上,然后便睡着了。

  ❦

  绒毛刺得我鼻子好痒,我喃喃作声地转开头,听见鸟鸣,便眨开眼,我瞧见季山靠坐在树干上静静地凝望我。他赤着脚,身上是他每回从老虎变回人身时会穿的黑衣。

  「季山?」我迷迷糊糊地抬头,知道自己刚才在轻软的黑绒上睡着了。我的手压在阿岚雪白的虎肩上。「阿岚?」我立即挨到季山身边,季山揽住我的肩。「阿岚?对不起!我有没有弄痛你?」

  阿岚从老虎化为人形,四肢一撑,变成蹲姿,午后的阳光映在他的白衫上,阿岚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不会痛。」

  「你确定?」

  「真的,妳睡觉时会乱动,但完全没造成任何灼痛感。」

  「有多久?」

  「两个小时多一点。」

  「你不觉得需要避开,远离我吗?」

  「不会啊。感觉……满好的。也许在妳旁边应该多多变成老虎。」

  他粲然一笑,化成白虎走向我,把鼻子凑到我脸上,我大笑着把手伸到他耳后搔着,阿岚胸口发出呼噜声,然后躺到我身侧,扭着脖子,好让我也能搔他另一只耳朵。

  季山清清喉咙站起来伸展腰腿。「既然二位开始……熟了起来,我要去舒展一下手脚,找个猎物玩一玩。」

  我站起来摸摸他的脸说:「别掉到陷阱里哦。」

  季山按住我的手笑说:「我不会有事的,最多去个一两小时,傍晚时分就会回来了,妳可以用新手机练习追踪我的形迹。」

  季山化作黑虎,我揉揉他的头,他便奔进丛林里了。

  我拿着手机坐到阿岚旁边,结果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学会操作。手机屏幕看起来像Google地图,标着「Ke」的圆点代表我,阿岚是「R」,「Ki」则是季山,我可以看到季山的圆点在屏幕上闪动游移,他约在两英里外,快迅地朝东方移动。

  我将地图放大,学着找出卡当先生和妮莉曼的位置。假如我点选他们的圆点,就会跳出一个小窗口,告知他们的详细经纬度,及此时的种种生命迹象。这玩意挺酷的。

  我心不在焉地拍着阿岚的绒毛,解释每项功能,他专注地来回抽动耳朵,接着阿岚突然跳起来,盯着渐暗的丛林。

  「怎么了?怎么回事?」

  阿岚变成人说:「进帐篷里,把拉链拉上。」

  「帐篷没拉链,圣巾做不出来。那边有什么?」

  「眼镜蛇,希望蛇会自己溜开。」

  我跑进帐篷里,阿岚又变回老虎。

  他蹑脚走到帐篷前等着,我向外窥望,瞧见一条黑色与橄榄绿交杂的大蛇,嘶嘶有声地从丛林里滑出来,蛇头之大,与蛇身不成正比。大蛇看见阿岚时,停下来测探空气,阿岚发出低吼,大蛇猛然扬头,露出淡黄色的蛇腹。当它张开饭匙,发出嘶嘶的警声时,我才看出这是条眼镜王蛇。

  阿岚不敢妄动,我们若保持安静,大蛇很可能就会走开了。它缓缓垂下头,又往前滑行数吋,就在这时,我看到阿岚甩着头,一副快要打喷嚏的样子。大蛇再次竖起上身,从九呎远的长牙里喷出两道毒液,幸好毒液没射中阿岚的眼睛,否则说不定会瞎掉。接着眼镜蛇向前欺近,再度试着攻击。

  「阿岚!快后退!它想射你的眼睛!」

  有个东西在我背袋里蠕动,是另一条蛇!一颗金头从背包细口中探了出来,射出帐篷外。

  是芳宁洛吗?

  阿岚往后退,我解开帐帘上的结,让他进来跟我待在一起,我们一起从帐篷里窥看。

  芳宁洛爬到眼镜王蛇前,扬起头,张开饭匙,尽管阳光渐微,芳宁袼的绿眼却绽放晶光。大蛇前后晃动,探着空气,然后将头垂到芳宁洛的头部下。芳宁洛缓缓垂头压住眼镜王蛇,后者顺着芳宁洛的蛇身贴滑而下,最后扭头迅速穿林而去。芳宁洛折回帐篷里,蜷起身子,缩起头,又恢复不动了。

  阿岚化成人形道:「我们运气不错,那蛇脾气很爆,不好惹。」

  「芳宁洛倒是很快就镇住它了。」

  帐篷里变暗了,阿岚带着笑意的蓝眼在昏暗中炯炯发亮,我感觉下巴被轻轻摸了一下。「漂亮女生总是能让男人臣服。」

  说完阿岚变回白虎,坐到我脚边。

  不久季山回来了,进营区时还发出咕噜噜的喉声。季山变成人形,低头探入账内,「你们俩干嘛躲在这里?」

  我走到外头跟他描述大蛇的事,「你刚才发的是什么声音?」我边问边开始准备晚餐。

  阿岚变成人坐到我对面,我把盘子递给他,他代季山答道:「那叫低吟,是老虎打招呼的声音。」

  我眨眼看着阿岚,「你怎么从没发过那种声音?」

  他耸耸肩,「大概是从来不想吧。」

  季山咕哝说:「原来那叫低吟哪?」他用手肘推推阿岚,「我终于明白那些雌虎在干嘛了,你是从哪儿学的?」

  「动物园。」

  「呃。」

  阿岚咧嘴一笑,「唷……你跟那些雌虎?有没有什么想跟我们分享的呀,季山?」

  季山把一大口食物叉进嘴里,含糊地说:「要不要让你的大脸分享我的拳头啊?」

  「脾气很大唷。我相信你那些雌虎女友都很迷人,所以我是不是升格当伯父了?」

  季山怒喊一声放下餐盘,化成黑虎发出吼声。

  「好啦,闹够了。」我威胁说:「阿岚,你要我跟季山说白虎繁殖计划的事吗?」

  阿岚一脸惨白:「妳知道那檔事?」

  我贼忒兮兮地笑道:「是的。」

  季山换回人形,拿起盘子笑说:「请继续往下说,卡西,麻烦妳详实地告诉我。」

  「好吧,」我叹口气,「我们干脆一次把话讲开。季山,你有没有跟雌虎……有过亲密关系?」

  「妳说呢?」

  「乖乖回答问题。」

  「当然没有!」

  「我也是这么想。阿岚,我知道你也没有,不过动物园拚命想让你繁育。就这样,你们以后不许再为这件事斗嘴或吵架了,否则就让你们吃雷心掌,两个都给我乖乖别闹事。」我笑说,「嗯……也许我们应该投资,帮两位做电击项圈……算了,还是不要吧,怕我会忍不住试看看。」

  两兄弟鼻孔喷气,不过随即平静下来,分别嗑掉五大盘食物。

  餐罢,季山生火堆防兽,我讲狮子与老鼠的故事给他们听,但将主角改成被箭猪刺伤的老虎。结果他们竟又谈起狩猎的事,以及各自最精彩的猎杀经验,我听得浑身发毛,努力充耳不闻。

  三人望着夕阳,季山手揽着我,描述入夜后丛林里的变化。知道入夜时有多少动物开始出没,实在相当刺激又令人害怕。

  稍晚,我在闷热的夜里爬进小帐篷,躺到铺盖上,用夏毯将自己包成木乃伊。

  阿岚探头进来看我,哈哈笑说:「妳一向这样吗?」

  「只有露营时才会。」

  「妳知道虫子还是会跑进来吧。」

  「别再说了,我宁可不知道。」

  我听见阿岚轻笑着帮我绑上帘布。

  我在铺子上翻动一小时后,季山跑到帐门口问:「睡不着吗?」

  我用手肘撑起身子,「我习惯旁边有老虎,在丛林里比较睡得着。」

  季山叹口气,一对金眼在月光中炯炯发光,「好吧,挪过去。」

  我开心地腾出空位给季山,他化成黑虎,用身体抵住我背部,我才躺定,便觉得脸上贴了个湿鼻子,阿岚已将巨大的虎身挤到帐壁和我之间的小空间里躺下了──身体有一半压在我身上。

  「阿岚!我没办法呼吸,而且手被你压住了。」

  他翻身舔舔我的肩膀,我推开他沉重的躯体,扭身抽退。

  我气急败坏地说:「圣巾,麻烦你加宽帐篷让我们三个睡。」

  帐篷轻轻晃动,我听到编线咻咻穿织,须臾后我已舒舒服服地夹在双虎之间了。我翻身亲吻季山毛茸茸的头,拍拍他的脖子说:「晚安,季山。」

  接着翻到另一侧,与碧眼的白虎面对面。我拍着他的头道晚安,然后闭上眼,不久我鼻子又被虎毛搔得发痒,阿岚把头顶在我脸上,我知道他想干嘛。

  「好吧。」我也亲了一下他的头,「晚安,阿岚,快睡吧。」

  他呼呼有声地阖上眼,我也闭起眼睛含笑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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