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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混战

  我被各种声音低语唤醒,好渴啊,太阳晒在身上,好痛,痛极了。一只冰凉的手抚住我额头,管他是谁,真希望他能给我水喝。我听到有人急切地说:「你不是唯一爱她的人。」却听不出是谁。我张开干涸的唇,有个杯子贴上来,将冰凉的冷飮灌入我口中。美味的汁液凉镇了我的四肢,不够,还要,我还要。

  杯子再次递到我唇边,只给了我一匙分量的凉液,我舔着唇上的残滴,懒懒地将头靠在温暖的躯体上睡去。

  我再次渴醒,但暑气已退,凉风吹拂烧热的肌肤。我张嘴想要水喝,却只挤出一丝细声。

  「她醒了。卡西?」

  我听到季山说,却撑不开眼皮,也动弹不了。

  「卡西?妳没事,妳在复元。」

  复元?怎么可能?鲨鱼咬穿我的小腿,我下截腿部仅靠几条肌腱连着。我上了船后并没特别去看,但却也不得不看。

  「给她一些水。」阿岚建议道。

  阿岚吗?他还活着,他逃出来了。

  「你也要喝吗?」

  「她先喝,我死不了。」

  他死不了?他出了什么事?我开口想问,却只发出呻吟。

  季山轻触我脖子说:「珠炼哪,我们需要一些饮水。」

  他轻抬起我上半身,让我枕在他胸口。我迷糊地眨着眼,却无法聚焦,最后才看到季山将杯子递到我唇边扶着,我感激地吞飮:「幸好我们有珠炼,因为黄金果无法造水。」

  喝完后,我哑声说:「还要。」

  季山又灌了四杯,我才点头表示满足,甚至有气力抓住他的臂膀抬起头了。季山将杯子注满后给阿岚,我们漂在洒着月光的夜海上。我努力张眼看阿岚喝水,等他喝完后,我的眼睛已适应,把原本六个阿岚聚焦成一个了。

  「你受伤了。」我说。

  阿岚挤出笑容,但仍看得出在忍痛。「我会好的。」

  我斜眼望着他胸口,一道怪疤从他肩膀划至胃部,我瞪大眼。

  「你被巨鲨咬了?那些都是咬痕!」我开始喘气,然后剧咳起来。

  季山抱住抽搐的我,阿岚等我止咳后才回答说:

  「没错,巨鲨差点将我咬成两半,它咬断我一边所有肋骨、左臂、脊椎,心脏和肾脏好像也被咬穿了。」

  「那……水里那么多鲨鱼,你是怎么回到船上的?」

  「幸好巨鲨被妳杀死后,大部分小鲨都去追它了。有几条跑来咬我的腿,但都不算凶猛,拿三叉戟刺几下,就不再追了。季山看到我后,叫圣巾造绳,趁四肢还没被鱼咬掉前,将我拉回船上。」

  我发着抖伸手拉他,阿岚扣住我的手,我靠回季山身上,像暴雨后的雏菊般憔悴。

  「你刚说我在复元了?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阿岚看了季山一眼,点点头。

  季山清清喉咙解释:「我们用了永生之露──就是从人鱼喷泉里取来的甘泉。妳的确快失血而亡了,连圣巾都止不了血。妳心跳渐慢,昏迷不醒,我却束手无策。接着我想起人鱼的话,她说在最危急时才使用甘露,我不能让妳死……便拿出卡曼达水壶。

  「一开始我也不确定有疗效,妳失血过多,心都快止跳了,接着妳的心跳开始加速,人也开始渐愈,伤腿在我眼前慢慢修复,脸色渐渐红润,然后陷入沉睡。我知道妳有救了。」

  「这表示我现在跟你们一样,是不死之身吗?」

  季山看着阿岚。「我们也不知道。」

  「我的皮肤为什么这么烫?」

  「可能是副作用吧。」季山说。

  阿岚反驳道:「说不定是晒伤。」

  我呻吟着戳着自己的手臂,先是转白,然后又变成粉红。「我也认为是晒伤。我们在哪?」

  「不知道。」阿岚闷哼着挪动身体,闭上眼睛。

  「有东西吃吗?有水的话,我想再喝一点。」

  季山要黄金果为我们两个病号做了兼顾营养与清淡的西红柿汤,然后要阿岚和我乖乖睡觉,自己负责看哨。季山将我抱在怀中,哄我入眠。

  ❦

  醒时天已破晓,我侧身枕在季山腿上,手贴着冰凉的船板。是纤维玻璃吗?珠炼是怎么造船的?我来回抚着平滑的地面,觉得船缘好像卷起来了。我勉强挪腿,只觉得痛。

  「妳觉得如何?」阿岚柔声问。

  「还好,今天虽然没法跑马拉松,但应该没事。你睡不着吗?」

  「我一小时前才跟季山换班。」

  我用手摸着船身外缘,发现颇为凹凸不平。船中央的桃红色渐淡成淡粉,然后化成外缘的雪花石。季山用臂挡着眼,躺在皱褶间睡着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蚌壳。」阿岚解释说。

  「好漂亮!」

  他笑说:「只有妳在这种处境下还能看到美。」

  「未必吧,诗人就总能找到写诗的题材。」

  「诗人不只写美的东西,有时也书写悲伤──或世间的丑恶。」

  「没错,但你连坏事都能写得很美。」

  阿岚无奈地拨着头发,「这回大概没办法了。」他表情一凛,坐直说:「我们得检查妳的腿,凯儿。」

  我摇头说:「不能等我们回去再检查吗?」

  「我们不确定怎么回去,而且得慎防感染。」

  我开始紧张了:「我不敢看。」

  他表情一柔,「妳不必看,我帮妳拆纱布时,跟我讲个故事好吗?」

  「我……我想不出故事。阿岚,我好怕,万一我的腿掉下来呢?万一只剩下一截呢?」

  「妳能动动脚指吗?」

  「可以,至少感觉上可以,可是说不定是假象,我不想失去腿啊。」

  「万一失去了,我们还是得面对,重要的是妳还活着。」

  「可是我再也无法正常走路了,又如何能正常生活?我会永远变成残障。」

  「无所谓。」

  「什么叫无所谓?那样我要怎么帮你们完成任务?我如何──」我突然打住话。

  阿岚顿了一下,「妳如何什么?」

  我红着脸,「如何能结婚生子?那样就不能在屋子里追着小孩跑了,我的丈夫一定会感到十分羞耻,这样谁还敢娶我?」

  阿岚一脸莫测地看着我,「妳说完了吗?还有什么没说的恐惧吗?」

  「大概就这样了。」

  「所以妳很怕自己不正常、不迷人、无法称职?」

  我点点头。

  「我可以了解妳的恐惧,但在马戏班的几十年里,我学会了一件事,常态是种假象。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世上大多数人都无法不变。一个以妻子为耻的丈夫,根本不配得到她,我向妳保证,妳绝对不会认识那种人。

  「至于妳怕无法吸引异性,我跟妳打包票,就算妳两腿不见了,我还是觉得妳很美,想要妳。」阿岚对扭捏的我笑说:「小孩是父母共同的责任,妳和妳丈夫自会找到一种双方都自在的平衡点。」

  「可是我会成为他的负担。」

  「才不会,妳会减轻他的负担,因为妳爱他。」

  「他得像推老奶奶般地到处帮我推轮椅。」

  「他会每夜抱妳上床。」

  「反正你就是不让我难过就对了?」

  「没错。我可以检查妳的腿了吗?」

  「随便你。」

  他笑说:「好,别乱动。」

  阿岚低声令圣巾慢慢撤掉腿上染血的绷带,制出柔软的新布,并要珠炼弄盆热水。我的脚指先露了出来,看到指头呈健康肤色,我松了口气,但绷带从小腿拆掉时,我闭上眼睛别开了脸。阿岚没说话,开始用布沾水帮我清理腿伤,感觉上整条腿都还在,但我实在不敢看。

  「能不能跟我讲讲话?好让我想别的事。」我咬牙问。

  他将我那已经开始冒盐的漂亮裙子拉到膝上,轻柔地绕膝擦拭。

  「好吧,我最近写了首新诗,这样可以吗?」

  我默默点头,吃痛低哼。

  「诗名叫『囚心』。」阿岚温暖的嗓音一如往常地令我宽慰。

  ∮

  囚心

  ❖

  被牢笼囚住的心消失了吗?

  没有!它敲得得更狂烈了。

  它徘徊着

  限囿它的不是锁与铁条

  而是自己的手。

  他揪紧沉重的心,

  抑制着,

  将它塑成整齐不紊的模样

  用坚强的意志箝制它,

  但心却在他手中挣扎

  不肯被驯服

  唯有在丛林里

  才能找到安歇。

  在那儿,心是自由

  自在的。

  在那儿,心才得平静

  因为绿荫葱茏的她,

  会将他拥入怀里。

  然而回丛林的路消失了,

  他只能在牢笼中焦急打绕。

  寻找着,

  等待着,

  饥渴的心被释放的一刻。

  ❦

  阿岚朗诵完后,将毛巾扭干。「想看的话可以看了,妳的腿没事了。」

  我怯怯张眼看向白长的腿,一道粉红色的细疤从小腿上端伸至脚踝,阿岚顺着疤痕抚至我的脚掌。我抖了一下。

  阿岚没弄懂我的反应,「应该没那么糟吧,会痛吗?」

  「不太痛,只是有点酸。」

  他点点头,轻轻捏着我的腿肚。

  「还满舒服的,也许等我再好些,按摩会有帮助。」

  「随时听候差遣。」

  我搭着他的手臂说:「谢谢你,我……你的诗……很美。」

  「不客气。」阿岚淡然一笑,「也谢谢妳,dil ke dadkan。」

  我悲伤地挪近抚住他的心口说:「这首『囚心』跟罗克什、马戏班或失忆的事都无关,对吧?」

  「嗯。」他拉起我的手说:「其实是指『我的心跳』。」

  珠泪弹落,「阿岚……我──」

  阳光跃出地平线,打在季山脸上,将他闹醒了。季山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往我们靠过来。他揽住我的腰,将我拉回他胸前。

  「小心,别那样弄她!」阿岚警告说。

  「对不起,有没有弄痛妳?」

  「没有,阿岚帮我清洗腿伤,你瞧,已经好多了。」

  季山细查我的腿,「看来应该脱离危险了。」他不理阿岚嘀咕,径自拿鼻尖轻抵我的脖子。「早安,bilauta,我有没有错过什么?」

  「你刚才没听到诗。」

  「幸好我睡着了。」他窃笑道。

  我轻轻推他一下,「别这样。」

  「是,亲爱的。」

  「这才象话,要不要吃早餐?」

  两人都认为大伙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决定饱餐一顿。饭后我调整姿势,靠在蚌壳天然的弧座中。

  「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问。

  「也许可以召巨龙来帮忙。」季山建议说。

  阿岚表示:「我觉得他们不会再帮我们了,何况,我们可不想让绿龙又跑来搅局吧?」

  「千万不要!」我打着寒栗,想起两兄弟差点被绿龙烤来吃的事。「有件事倒是很确定,我今天不能再晒太阳了。」我指着蚌壳边一个天然的小凹洞,有了点子。

  「阿岚?你能不能用三叉戟再戳三个这样的洞?要弄成等距的。」

  他跪到我身边,将手指戳进洞口,「要一样大小的洞吗?」

  「是的,得能穿过粗绳才行。」

  他嘟囔着开始钻洞。

  季山挨到身边问:「妳在盘算啥?」

  「我觉得我们应该利用风力把我们带回船上。」

  「好办法,比在鲨鱼海里慢慢漂流棒多了。」

  「鲨鱼海?你是在夸大吧。」

  「夸大?」看到我一脸惊恐,季山拧起眉头,「是啦,是在夸大。」

  「不,你没有,我们旁边都是鲨鱼对吧?」

  季山苦着脸说:「是啊,海里还有很多鲨鱼肉,我一整夜都听到鲨鱼翻游。」

  我忍不住哀呼,闭眼祈祷自己的小实验能带我们速速穿越鲨海。我要圣巾造一片像风筝的降落伞,将绳索绑到阿岚钻的洞上,然后叫圣巾将风聚至降落伞上,吹送我们回黛丝琴号。

  微风渐聚,两兄弟像放风筝似地把降落伞送到空中,坚韧的帆布鼓胀起来将我们往前拉,我们在水上弹滑,风在四周拍击,阿岚快速地调控着,让蚌壳平稳滑行。总之,这是趟颇舒适的行程,阿岚甚至用圣巾做了遮阳棚,叫黄金果把大根的薄荷糖棒插到干酪洞上。

  我们吃着干酪咸饼,边聊边寻找游艇的踪影。既然已远离鲨群,我心防顿释,甚至以手划水,时玩时睡。

  ❦

  早晨及至下午,仍不见黛丝琴的踪影。云雾涌入,不久我们便被遮日的浓雾围住了。

  「也许我们已经很接近蓝龙岛了。」我说。

  每十五分钟我便对空射出强光,一直射到第四次,季山才表示他听见一些动静了。两兄弟调整绳索往右行,并要我再射一次光。这回我看到回应的微光,风突然歇止,我们的降落伞落到水面上了。

  阿岚将伞收回船上,这时另一道火光直射在我们上方。红色的火光消逝时,蛘壳船刚好撞到平滑的游艇。季山松开绑绳,我忍不住喜极而泣。

  「哈啰?」浓雾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卡当先生吗?卡当先生!我们在这儿!」

  接着卡当先生可爱的脸便从浓雾中探出来了。

  他眉开眼笑地帮季山将船拉近,大笑说:「你们搭的这是什么东西?」

  「是蚌壳,」我解释道:「是珠炼。」

  「把它也拉上船吧。要我帮忙吗,卡西小姐?」

  「我来就好。」阿岚抱起我攀梯上了船库,卡当先生和季山则忙着将蚌船抬上斜板拖进船里。

  「卡西小姐,妳又受伤了。」

  我点点头,「我都到阎王面前了,是季山把我带回来的。我们有好多事要告诉你。」

  「不难想象,我先叫妮莉曼帮妳打点。阿岚,她能走吗?」

  「受伤后还没试过。」

  「放我下来,我至少应该能站。」

  阿岚小心翼翼地扶我站稳,让我搀着练习,我跛行一会儿,肌肉似乎快抽筋了。

  「我没事,待会儿小腿好好按摩一下会更好。」

  「我来帮妳。」两兄弟齐声说。

  我大笑,「幸好我有两条腿。」我弯身抚摸粉色的伤疤,叹息地发现两腿各有一道长疤了,一条是巨鲨咬出来的,另一个是奎肯的杰作。「有妮莉曼帮我就够了,你们俩去休息吧,我想跟卡当先生聊聊。」

  「我陪妳。」阿岚表示。

  「不,我来陪。」季山抗议道。

  「我没事,不必担心我,稍后见。」

  两人无奈离去,我靠在卡当先生肩上,他揽着我叹气。

  「妳还没跟他们说啊。」

  我知道他指什么,便摇摇头,「处境已经够危险了,不想让他们更烦心,知道了只会刺激他们去找罗克什。」

  卡当先生点点头,「不过他们迟早还是得知道……而且不能拖。」

  「我知道,但他们得先睡场好觉,我的新座右铭是『一次只打一场仗』。」

  「妳也累了,需要休息。」

  卡当先生坚持我们晚些再讨论,然后留我独自待在寝室。我扭开莲蓬,脱掉身上的首饰。妮莉曼来帮我解下珠炼,她拿在手中惊呼赞叹。

  「这链子好美,卡西小姐。」

  「是啊,它能造水,聚集海里的生物,我们得弄清珠炼还有什么功用。」

  「我能试试吗?」

  「请便。」

  「请帮卡西小姐放一盆热水。」

  浴缸立即注满水,妮莉曼开心地拍掌。

  我笑说:「看起来很棒,不过我想先把这身盐冲掉。」

  「当然,等冲完再泡水。」

  听到「泡水」便令我紧张,我怀疑自己以后是否还敢潜水,巨鲨的形影自我脑中划过,彷佛想张嘴咬人。

  「不介意的话,我下次再泡吧,目前先淋浴就好。」

  妮莉曼耸耸肩,帮我脱掉外衣,啧啧有声地看着撕碎的衣服,并摸着上面的绣珠说:「本来一定很漂亮。」

  「是啊。」我承认道:「但穿起来不太自在。」

  「为什么?」

  「上衣太短了。」

  「噢,是choli,这种短衣有许多不同形式,有些现代,有些古老,短衣的目的不在表现身材,而是为了消暑。」

  我挑着眉,妮莉曼哈哈大笑。

  「好吧,老实说,有时穿短衣是为了吸引男性的目光。」

  「这招的确管用,太管用了。」我喃喃说。

  妮莉曼卸下我的发饰,赞赏着每件精品。浴室已腾满热气,妮莉曼帮我脱下短衣后便离开了,我慢慢将头发洗净,搓揉皮肤,等穿上厚袍坐到化妆台前,妮莉曼拿着一堆衣服回来了。她帮我梳理湿长的头发,我则在晒伤的四肢上涂抹乳液。

  「妮莉曼?」

  「什么事?」

  「能拜托妳帮我把头发剪短些吗?」看到她忧惧地摇起头,我连忙说:「太长了没法整理,妳不必全剪──只要剪到肩胛左右的长度。」

  「他会生气。」

  「已经无所谓了。」

  「为什么?」

  我喟道:「我们分手了,我跟他说我现在跟季山在一起。」

  妮莉曼停下手,然后缓缓接道:「原……来如此。」

  「季山不在乎我怎么处理我的头发,头发太长了,连绑个辫子都很麻烦。」

  「好吧,卡西小姐,但万一他问起,妳得说是自己剪的。」

  「没问题。」

  她把头发剪至肩胛高度,并帮我编好发辫。我穿上柔软的T恤和旧牛仔裤,然后光着脚离开了寝室。

  ❦

  妮莉曼留在驾驶舱看哨,卡当先生到上层甲板的会客室与我们三人会合,大伙吃着东西,轮番跟他报告。他不厌其烦地记下,并不时要我们巨细靡遗地重述巨龙的指示。我将珠炼递给他,卡当先生翻看着,在笔记上详实地画了一幅速写。他写下我们用过的珠炼功能,并希望能尽速进行实验。

  「我觉得很奇怪,妳充这里遭鲨咬后并未复元,但在香格里拉被熊攻击后,却愈合得很快。」卡当先生表示。

  「别忘了,我在奇稀金达被河童咬时,也没痊愈。」

  「但被奎肯咬伤后,妳也愈合了,虽然速度慢了点。因此我想到几种可能性:一,香格里拉是个比较特殊的地方,也许与不得伤害其他物种的规定有关。二:只有圣物的保护者才能造成致命性伤害。三:唯独伤口不会致命时,才能自行愈合。无论理由是什么,妳务必非常谨慎才行啊,卡西小姐。

  「即使在魔境中,妳还是可能遭到杀害,幸好季山得到卡曼达水壶的庇护。我们不能再以为护身符会保护妳,或在魔境中能助妳复元了。」他拍拍我的膝盖,「我无法想象失去妳的情形,亲爱的。」

  卡当先生看看所有人,「为了卡西小姐的健康,大伙都得更警醒点。」

  两兄弟点头同意。

  等我们叙述完毕,卡当先生靠坐着合起手,惯性地敲着唇表示:「我想该说的都说了,我想与各位分享一件事。蚕夫人布上的五条龙都消失了,你们一进入龙境,妮莉曼和我便看见龙群起了变化,所以也知道你们离开它们的水域了。两天前,它们全消失了。」

  我眨眨眼,「我们差不多就在那时进入七宝塔。」

  卡当先生点点头,「我们还拥有六分仪跟天碟,不过等我们回到人间,它们应该也会消失。妮莉曼和我猜测,可能会有类似那拉希马大佛像和幽灵门之类的通道(注:请见《白虎之咒》前二集),能将游艇带回到正常的时空里。

  「明天我们会航往第一次遇到红龙的地方,希望藉此返回海神庙。不过出发前,今晚还是先下锚碇泊,让大家好好休息一夜。我们应该很快会再面临一场硬仗,大家要做好准备。卡西小姐?能请妳分享在幻觉中看到的景象吗?」

  我重重咽下口水,转头看着两兄弟。「之前你们问我罗克什说了什么,我只轻描淡写而已。」

  「此话怎说?」季山问。

  「我……我没说实话。」

  阿岚靠向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首先,狄克森船长死了。」

  卡当先生等了一会儿,让他们稍事沉淀,然后才解释说:「罗克什害死了我的朋友,我们看到发生的过程,失去他令我痛心不已。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们应该去寻找其他船员,确定他们的安全,但我们不能贸然回马哈巴里普兰,因为罗克什很可能还在那儿。罗克什极可能已经杀掉所有船员了,我只能祈祷有些人还活着,但我想机会不大。不过,等我们安全远离后,我会派探员去寻找他们。」

  「还有别的吗?」阿岚问。

  「嗯……他要的似乎不止是我们的护身符而已。」我结巴起来。

  卡当先生同情地笑了笑,接话说:「他跟卡西小姐表示……他想要她。」

  阿岚猛然站起来,季山则紧握拳头。

  「我要宰了他。」阿岚信誓旦旦地说:「他休想染指卡西。」

  「我想,他并非单纯地贪图美色,虽然这也是原因之一。罗克什看出卡西小姐有神能,所以想……跟她生个儿子。」

  两兄弟的反应非常不同,阿岚气到七窍生烟,两手紧握,恨不能将什么撕碎。

  季山却安静地垮着脸,「都怪我。」他说。

  我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在拜贾族境内假扮成妳,跟他对呛,还对他挥舞飞轮。」

  「我不认为纯粹是因为那样,」卡当先生表示,「但那确实助长他的动机,罗克什一向认为罗札朗家族力量强大,希望能接收那股力量。他从未击败过你们,让你们脱逃过很多次,罗克什、不喜欢输。几百年来,他一直想生个儿子,即使当年,他也有过同样的念头,只是对象不同罢了。」

  「是家母。」阿岚哽咽地说。

  「是的,若不是我们逃掉了,他会抢走黛丝琴。如今他想夺走卡西小姐。他现在人在海上,随时注意我们的动向。」

  「他休想碰卡西一根汗毛。」季山斩钉截铁地说。

  阿岚表示:「我们得将她藏起来。」

  「等一下,」我插嘴道:「你们需要我,我有能量,而且还得对付数十名罗克什的爪牙,我们都看到了。」

  卡当先生点着唇说:「我跟卡西小姐同时都看到了,我们若想全身而退地打赢这场仗,就得快狠准地痛袭他们。我想罗克什不会杀我们,很可能再次使用麻醉武器,我们得拿游艇当盾牌,先从远处使用妳的能量,最后才用肉搏战,卡西小姐是个绝佳的远距武器。我会在三位睡觉时,拟出详细的作战方式,尽可能地休息吧,但愿我们能避开罗克什的注意,不过明天还是得有作战的准备。」

  阿岚看着漆黑的窗口问:「妳为什么没跟我们说,卡西?」

  我在牛仔裤上擦着汗湿的手掌答道:「我不想让你们烦心,万一我们回不来,也就无所谓了,我只是想等以后有空时再告诉你们。」

  他看着我说:「下次直接跟我说,我比较能应付公开的坏消息。」

  「好啦。」我嘴巴同意,却不敢看他。

  会议结束后,季山扶我回房,阿岚远远跟在后头。

  「我们拿到珠炼了,你们两个现在可以维持十八个小时人形了,只剩下一件圣物了。」

  季山心不在焉地点头,亲吻我的额头,然后在我门口停住。「十八个小时,嗯?听起来像是一辈子。」他笑道:「我得和阿岚谈一谈。」他抚着我的脸,「明早见,OK?」

  我困惑地点点头,然后上床睡觉。

  ❦

  季山未再回到我的房间,这样也好,因为我一直被噩梦给闹醒,最后只好扭开小灯,免得又陷入黑水里。当我打开连接两房的门时,看到趴躺着在沉睡的季山。

  我轻轻阖上门,跑去吃早餐。卡当先生和妮莉曼已用过膳。我坐到他们对面,这时刚洗过澡的阿岚绕过转角,他盛了一大盘松饼,涂上奶油花生酱,切了条香蕉,在整盘饼上倒满枫糖浆。

  我啜着牛奶,嘴角含笑。阿岚挤到我身边。

  「睡得好吗?」

  「很好,你呢?」

  「马马虎虎。」他笑了笑,彷佛想起什么事,「不过还算可以。季山呢?」

  「还在睡,我不想吵他。」

  阿岚皱眉说:「他应该更机警些,妳翻身时,他就应该醒了。」

  我耸耸肩,「反正我又没危险,而且我想他并没有睡得很深,他变成虎儿时都只浅睡。何况,有可能他根本没听到我的声音。」

  「为什么会没听到妳?」

  「昨晚他睡在自己的房里。」

  阿岚咧嘴一笑:「你们两个吵架了?」

  「没有,至于他睡哪里,并不关你的事。」

  「如果他不照顾妳,就是我的事了。」

  我叹口气拿起餐盘,「我们已经出发了吗,卡当先生?」

  「是的,再过几小时就会抵达目的地了。现在先放轻松,快到前,我一定会通知你们。」阿岚扫掉最后一口松饼,然后问道:「要不要下一盘双骰游戏?反正妳在等……」他皱皱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像不错,不过我不想玩双骰游戏,我得教你怎么玩火车游戏,我们船上有吧,卡当先生?」

  「有啊,还有其他妳推荐的游戏。」

  我勾住阿岚的手臂说:「来吧,我把蓝色的让给你。」

  一小时后,阿岚分析着棋盘,打出一张自由牌,然后放上最后一辆火车。「我赢了。」他宣称道。

  「先别急,我们得算分数。」

  「不必算也知道是我赢。」

  「未必,我有最长的联机与大截车厢,你该不会不敢做算术吧?」

  「妳是在暗示我不会加法吗?」

  「没有啊,不过你小学毕业很久了,如果需要用到手指,请别不好意思。」我邪恶地笑说。

  「显然该给妳一点教训,妳才懂得放尊重点。」

  「你想立法,严禁别人嘲笑穆珠拉因的大王子吗?」

  「是穆珠拉因帝国的皇太子!也许我真该立个法条。」

  「万一我违法呢?你要砍我头吗?」

  他儍笑说:「我在想该怎么设法让妳住嘴,说不定妳会喜欢那种惩罚方式。」他揉着下巴,「我可以把妳扔进池子里。」

  看到我脸上血色尽去,阿岚收起嘻笑。「怎么了,凯儿?」阿岚将游戏板往旁一推,小火车散得到处都是,分数全乱掉了。「怎么了?」他抚着我的脸轻声问。

  「我大概再也不敢下水了,昨晚我连泡澡都不敢,满脑子都是鲨鱼的利齿,还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对不起,anmol moti,我能帮妳什么吗?」

  「你帮不上忙的。」我叹道:「希望以后会没事,这次之前,我还满喜欢潜水的。」

  他点点头站起来,伸手狡猾地笑说:「那改罚妳收拾玩具好了,我在旁边看。」

  「这处罚太严厉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造次了。」

  我把火车收入小袋子里,阿岚虽说只看着,却还是来帮忙了。我弯身拿盒盖时,辫子掉到肩膀前,阿岚伸手去拉。

  「妳以为我不会注意到吗?」

  「我知道你会,只是很讶异你昨晚竟没说什么。」

  「我的确注意到了,不过……对不起,卡西,以前我不该那么坚持。」他绞着我的发带,「我们刚分手,妳就剪掉头发,我觉得妳想彻底与我断绝,所以当妳和妮莉曼打算再剪一次时,我就慌了。我很难接受,虽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我总觉得长发的妳属于我,短发的妳属于季山。」

  阿岚叹说:「但不管是长是短,妳的头发都很迷人,不过我一向喜欢妳的辫子。」他放下粗浓的发辫,抚向我的颈子,踏近一步。我屏住呼吸,定定地等这名俊男来吻我。

  「卡西?妳在哪?」季山边叫边跳下阶梯到甲板上。

  「在这里!」我紧张地回喊,同时从阿岚身边站开。

  季山冲到我身边,浑然不觉我跟阿岚之间的状况,他亲吻我的脸说:「我们快到了,卡当先生叫我们去驾驶舱。」

  季山拉着我离开房间,阿岚随后而行。我感觉他在看我,臂上竖起一片疙瘩。我聆听他的脚步,接着阿岚一个箭步冲上楼梯。

  等我们绕过外甲板往驾驶舱走时,阿岚问:「季山,你今晚能不能睡卡西房里?」

  我偷瞄一脸苦相的阿岚。

  季山朝他老哥打了个大呵欠,然后挺直身体,狐疑地迭着手问:「为什么?」

  阿岚立刻解释说:「她会做噩梦,有虎儿陪伴能睡得较安稳。」

  我皱眉说:「阿岚,这种事不必你安排──」

  「就让我帮个忙吧,凯儿。」

  「随便,你们两个自己去讲好。」我往楼梯上走,听到两兄弟在底下低声磋商。我翻翻白眼,走进驾驶舱,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有什么状况吗?」我问。

  「我们正准备进入红龙的水域。」

  「OK。」

  半小时后,三人看着卡当先生和妮莉曼熟练地驾船绕行红龙的水域,结果一路风平浪静,根本看不见信道或指示的标记,龙君也没出现。到了下午,我已十分焦躁不耐,连多望大海一眼,都会发狂。我从窗边转开身时,手指擦到蚕夫人的软袍。

  我看着前襟的星星,现在已经都齐了。我将衣服翻过来,发现背面的五条龙真的都不见了,但代表的符号仍在。我摸着衣上的云、绿龙的闪电,再将袍子翻面,用手指朝海神庙拉了条直线。「请带我们回家吧。」我喃喃说。

  丝线飒飒抽拉,我感觉船身陡然一倾。

  「发生什么事了?」卡当先生喊道。

  「我摸着丝袍说『带我们回家吧』。」

  妮莉曼和卡当先生从拚命闪灯的控制台边退开,六分仪和天碟闪了几下消失了,阿岚和季山突然变成虎儿,各别坐在我脚侧。指尖下的丝线抽动着,引起我注意,我向卡当先生指出一小条绣船,小船正沿着通往海神庙的新线移动。

  「看起来我们好像又回到正常的时空了,不过我们的仪器都停摆了。」他说,「我想应该是蚕夫人将我们牵回去的。」

  我重重一坐,吐了口大气,「那表示,在我们回去之前,还有时间喽?」

  「应该是的,我们之前跨界时,大约花了十二个钟头。」

  「所以我们明天一早会到。」

  「看起来是。」

  「那倒不坏,算是暴风雨前的喘息吧,因为阿岚和季山还是得当六小时的虎儿。」我拍拍阿岚的头,搔着他耳后修正道:「我可没说大猫的战斗力比较差,」我靠近阿岚的虎耳说:「这下你没法跟我呛声了吧,臭猫?」

  阿岚对我低吼一声,意思是晚点再跟我算账。我咯咯笑着。

  卡当先生心事重重地回去研究地图,我将丝袍摊平到腿上,翻回面时,发现五条龙又出现了。蓝龙发出轻鼾,白龙温柔地微笑点头,红龙咧着嘴,绿龙挤着眼,金龙则慌忙钻进宝石堆中。

  「很高兴看到各位。」我笑说。

  我跟虎儿一起吃饭和巧克力,因为他们两个都喜欢我用手喂。我好怀念我的虎儿,说他们是被宠坏的大猫,虎儿舔着残留在我指上的肉汁。

  之后我靠在阿岚背上,为他们读格林童话,季山躺在我旁边,用头枕着我的腿。不久我挪着身体,要他把大头移到地上。

  「对不起,我的腿还有点痛。」

  阿岚听了低声吼着。

  「你别吵。」我拍拍白虎的肩膀,「季山又不晓得,现在他知道啦。」

  双虎安定下来,我又大声读了一个小时书,念《青蛙王子》、《拇指汤姆》、《美人与狮子》,这是我最爱的「美女与野兽」系列故事。读完后,我拖着睡步回房,双虎也跟在后头。

  季山跳到床上,阿岚躺在地上,我到浴室换上睡衣,钻入被中,季山已睡着了,阿岚却扬着头要我搔他耳朵。

  「晚安。」我喃喃说,陷入无梦的沉睡里。

  ❦

  天刚破晓,船身猛然一倾,害我从船上滚下来,掉在阿岚身上。他化成人,火速将我拉开,避掉整排重重摔落地上的书本。

  季山跃到地上,立即化成人冲出房门,同时大喊:「到驾驶舱跟我会合!」

  阿岚收拾众人的武器,我连忙换衣服,走出衣柜间时,额头已肿了个包,因为大浪扑在船上,害我撞到挂衣钩。

  「奇怪。」船身摆正后,我走向阿岚说:「浪涛似乎是算好时间来的,感觉不像暴风雨。」

  「妳说得对,感觉很不自然。」阿岚帮我戴上芳宁洛和珠炼,把圣巾绑到我腰上,然后将黄金果塞到我背上的箭袋里,再将弓交给我。他的三叉戟挂在腰环上,自己拿着战锤。

  「该拿的都拿了吗?」我走向门口问。

  他笑着摸我的脸说:「是的,我需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阿岚吻住我的手,这时又一个浪头打来,我撞在他怀里。「我们得走了。」我说。

  「是该走了。」但阿岚不肯动。

  我吻了一下他的脸,「走了,虎儿,我们……稍后再谈。」

  他笑了笑,拉着我离开房间,两人全速冲上通往驾驶舱的梯子。

  「我们被攻击了吗?」我问,「又有海怪了吗?」

  阿岚还来不及回答,我们已踏上上层甲板,我震惊地愣在那儿,「是海神庙!我们回到家了!」

  前方岸上就是马哈巴里普兰市了,没多久,我们的船疾速掠过城市,继续沿海岸线而行,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但船速实在很快。

  「卡西!走。」

  我追上阿岚,拉住他的手,这时另一波浪涛击来,船身倾斜,我脚底一滑,阿岚抓住栏杆奋力将我拉起抱住。

  「谢谢。」我贴在他胸口说,再次踏稳脚步。

  「不客气。」他笑着揽紧我的腰。

  我们一冲进驾驶舱,卡当先生便急忙解释:「我们被发现了,我没料到他有这等能量。」

  巨浪接二连三扑来,作势将我们翻覆。不知从何涌现的乌云,将明亮的印度天际染黑,狂风重重吹击船只,连窗户都在摇晃。

  「是罗克什吗?」我顶着震天喧声喊道。

  卡当先生点点头,「我估算错了!我们在黎明时抵达海神庙──比预期中还早。为防万一,我决定跟城拉开一段距离,但罗克什早已等在神庙,接着便发动攻击了!我们得在他毁掉我们之前,弄坏他的船!」

  他找到我们了。

  我跟阿岚一起朝驾驶舱屋顶走,季山追上来,我先叫圣巾把三人绑到到栏杆上,万一罗克什的船驶入距离内,阿岚便可以使用圣巾、季山用黄金果、我使出雷心掌再加上珠炼,看能怎么对付他。

  我紧盯着快速追向我们的黑船,距离仍远,雷心掌构不着,我喃喃请求珠炼用雨水击打他们,造出游流困住他们。接着我请海里的生物应珠炼召唤,前来协助。阿岚造了巨幅油布盖住罗克什的船,季山在船上甲板铺满油,并在所有空间里塞满鲜奶油。

  想到我们造成的乱子,我忍不住笑了,然而狂风掀去帆布,大片大片的鱼鳍朝我们的船游来,我放声尖叫。阿岚握住我颤抖的手问:

  「怎么了?」

  我细声嗫嚅:「鲨鱼。」

  阿岚握紧我的手,「别看。」

  可是我不由自主,全身僵直地盯着它们环船而游。我听到阿岚对季山说话,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只听季山回道:「我在附近放了一千磅生牛排,但它们不肯吃。」

  牛排?原来季山想引开鲨群。当然不会有效,它们才不在乎食物,它们是冲着我们来的。滂沱的雨水击在我脸上,海浪歇了,但罗克什正在酝酿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我回过神,将雨水导向敌船,就在这时,罗克什的能量触中了我,双方的雨水硬碰硬,他的能量推挤我的,我强抵回去,那感觉就像……肌肤相亲,像是受到了侵犯。

  我奋力推挡,罗克什亦然。雨水粗暴地落在我脸上,彷佛罗克什的抚触,我几乎能从甲板上的雨声中听见他的狂笑。

  罗克什力道奇大,我发出哀吟。阿岚抱住我,一股新生的力量油然而生。我凝聚心力,推开罗克什的能量,他撤离了,但我知道他很乐于见到我的悍勇,而且是他故意放的水。雨势戛然而止,天破云开,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我抬起头,希望在这喘息的空档里,阳光能更暖热。敌人的船只也脱离漩流,再次追向我们了。

  我飞快转动心念,想找出新的办法。我刚才想用水淹没罗克什,却被他四两拨千斤地把水导回海里,只损失几名人手。他以不可能的疾速追上我们。我们要如何打败他?

  季山跑去检查卡当先生的状况,结果铁着脸回来。

  我搭住他的手问:「怎么了?」

  「我们快没油了,没法跑赢他们。」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我问。

  「半个小时,最多一小时。」

  三人聚首商谈办法,季山想停船到岸上跟他打,阿岚希望折回去用游艇撞罗克什的船。我觉得上岸或许较佳,因为至少能摆脱鲨群。这时几柱喷泉声打断我们的低谈声。是鲸鱼的喷气!

  我逆着阳光,看到十几道灰色的鲸背游向黑船,鲸群团团围住黑船,用沉重的身体撞击,有效地减缓船只的行速。

  「快跑吧,」我说,「鲸鱼会困住他们,我们尽速航远,然后骑水上摩托车上岸,躲到丛林里。」

  两兄弟同意后,阿岚冲下楼通知卡当先生,这时我想到一件事。

  「鲨群!季山,刚才的鲨群呢?」

  「在那儿。」季山指着海里,我看到几片大鳍游回黑船边,「罗克什叫鲨群回头攻击鲸鱼了。」

  「不!」海水很快染红,因为有条幼鲸从母亲身边被掳走咬死了。「快停止!」我尖喊着抚住喉上的珠炼,让那些温和的鲸鱼返回深海里。不久鲨群又追回游艇后面了。阿岚回来后,我沮丧地告诉他:「鲸群离开了,我不能坐视它们受害。」

  「我了解。」阿岚轻轻抓住我的臂,「我们跟罗克什硬干吧,他似乎就是想那样。」

  我点点头,「他想活抓我。」

  「他休想。」

  两人互望片刻,我点点头,祈祷阿岚能够遂愿。

  「他们来得好快!」季山大喊,「准备了!」

  罗克什的船已近到能看到甲板上的人了,敌船不若我们的大,但马力不容小觑,且速度极快,上层甲板设有大鱼叉,船员们七手八脚地攀越索具绕过甲板,在箱子后找掩护,唯独罗克什天不怕地不怕地挺立着,随船靠近。罗克什一看到我,形影便模糊掉,再度幻化成年轻的模样。他傲慢无礼地朝我笑着伸手,要我到他身边。

  我摇头站到阿岚和季山中间,罗克什蹙眉发号施令。两兄弟准备迎战,季山掷出飞轮,阿岚命圣巾将敌军绑起来吊到船侧喂鲨鱼,可惜跃在水面的鲨鱼仅肯以我们为目标。飞轮割断一名敌人的手臂,划破一人的胸膛,然后才折回来。

  阿岚只盯住罗克什,罗克什兴奋地笑着邀他上船。我射出一连串金箭,其中一支沾了雷能。我射中两人,在船尾造成一场小爆炸。然而我是对准罗克什射的,但他似乎能操控风向,将我们的武器拨开。

  罗克什抬手一挥,黑船向前疾驶,撞在游艇后方,船身剧烈摇摆,木片四溅,钢铁发出尖锐的擦挤声。船员立即将斜板搭到我们船上,呼啸着冲上甲板。

  阿岚跃下驾驶舱,以蹲姿落到二十英尺下的甲板上。季山跟着一纵,空中再度响起战嚎声──那是罗札朗家族出战时的高嚎。我冲下梯子追上去,季山交替使着飞轮与利爪,及时从黑虎化成人形接住飞轮,再掷出去。对方看到凶恶的黑虎,有些人急忙收脚,转而攻向阿岚,但阿岚一样难对付。

  阿岚将三叉戟拆成两柄短刀,杀入敌阵,如切豆腐似地逢人便砍,挥刀之速,可比人肉搅拌器,任何靠上来的东西都难逃死伤。我找到掩护,用弓箭或雷心掌撂倒敌人。我寻找罗克什,却见不着他,他一定是躲在某处了。

  我们已撂倒几十个人了,但船上涌出更多人马,我不懂这回他们为何没带麻醉枪,罗克什明知两兄弟是不死之身,而且匪徒虽是当代人,却使用长剑弯刀和其他旧式兵器,我连一把枪都没见着。与其说这是一场战役,不如说是屠杀,只是人海战术让我们一时无法真正战胜。

  卡当先生和妮莉曼来到甲板加入我们,妮莉曼配上刀子,卡当先生拿着武士刀。

  「谁在驾船?」我问道,一边放箭,一边听到想用刀砍季山背部的匪徒发出哀叫,忍不住一笑。

  卡当先生答道:「不需要有人开船,反正快没油了,我们下了锚,决定上来帮忙。」

  「可是妮莉曼──」

  「她受过完整的武术及武器训练,不会有事的。看到你们年轻人玩得这么开心,我这老头子也技痒了。」卡当先生咧嘴笑说。

  三人一起冲入敌营,妮莉曼也够心狠手辣,那些男人一看到美女过来,纷纷停下来对她微笑,结果一个个倒死在石榴裙下。

  我轻哼说:「至少做鬼也风流。」

  卡当先生制敌若剑术大师,挥剑从容利落,敌人还未沾到他身边就被击倒了。他并不恋战,瞬间砍倒敌人,便刺向下个目标,剑光在阳光下飘忽舞动。

  我们迅速解决掉一帮匪徒后,我与阿岚背对背靠站。我实在不懂罗克什在盘算什么,有个疑点解不开。匪徒显然受到指示不许伤我,有几个人想将我掳走而未果,尸体堆在我们脚边。他们为何不用麻醉枪?这简直像小孩子打仗。

  阿岚击败一名大个子,哑声说:「妳别上来这儿,我们应付得很好,回妳之前的地方,别让敌人看到妳。」

  「你需要我。」

  「我一向需要妳,所以才希望妳安全。求求妳回去吧。」他背对正在攻击他的男子,以眼神哀求我。我叹口气,轰倒冲向他的男子,然后点点头。反正战役很快就会结束,有了妮莉曼和卡当先生帮忙,我能做的也不多了。

  「好,不过留一点给我。」

  阿岚笑说:「没问题,还有,卡西?」

  「又怎么了?」我夸张地问以手肘制敌的阿岚。

  「我爱妳。」

  我斜嘴一笑,「我也爱你。」

  阿岚扭头高呼,杀入混战中。我背起弓奔回自己的掩护地,然后抽箭寻找下一个目标,帮众人把关,有人想接近他们,就被我射倒。我虽未与役,但也没闲着,金箭笔直射出,我掌无虚发。

  我闭着单眼,沿黑船顶端搜视,结果大吃一惊。我出声大喊,却为时已迟。我看到一名男子在发射鱼枪,巨大的鱼叉射向妮莉曼,眼看她就要毙命了。

  卡当先生也看到了,他大喊:「妮莉曼!」然后直接挡到她面前将她抱住。

  我尖喊:「小心!」然后放下弓,从掩护点冲出来。

  他们不见了!我在甲板上找寻被刺中的他们,却不见两人身影。鱼叉深深刺在甲板上,四周尽是碎木,但卡当先生和妮莉曼却人间蒸发了。

  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在那儿!」三根细针刺在我肩膀、大腿及臂上。

  「不!」我踉跄地走到墙边颤手扶着。

  我愤愤地拔掉身上的飞镖,随即被粗壮的手一抬,扛到肩上。我出声想喊,却被混乱的闹声掩去了。

  三名匪徒带着我跑到船的另一侧,那壮汉扛着我,摇摇晃晃地爬下他们登船的梯子,我想轰他,却已使不上力。我虚弱地打着他,却惹来一阵讪笑。

  幸好罗克什并未同行,但我知道不久便会见到他了。现在我明白他为何消失,为何会有这场一面倒的屠血之战了,那是声东击西之计,就算那些人死光了,罗克什也不在意。我的身体好沉,眼皮开始阖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这帮人射了我三支飞镖后,得意到只顾着开船,用桨把鲨鱼赶开,忘了将我绑起来。看来鲨群会一路跟着我了,我颤抖地抬手盖住颈子,趁一个小浪打来,扯下护身符。我呓语着翻过身,佯装快要昏睡,一边低声吩咐臂上的金蛇。

  我小心翼翼地卸下芳宁洛,将护身符的链子在她脖子上缠绕数次。我的手臂好重,几乎无法将她抬到船缘,我试了几次不成,徒劳地抽着手。

  「喂!妳在干嘛!」一名匪徒扭身粗鲁地抓起我的手肘检查,看到金光一闪,他眼睛放亮挨了上来,这时芳宁洛活过来张开饭匙,发出嘶声。

  「有蛇!」匪徒大叫一声,躲到船的另一端。趁他逃开时,我瞅着芳宁洛,重重咽着口水极力维持清醒。我拚尽最后的力气将金蛇推出船缘,听到芳宁洛扑通落入水中后,才放心微笑。

  「老板一定会不高兴。」其中一人说。

  「那就别告诉他,我可不想成为鲨鱼饵。」

  「就这么说定了,谁也不许说出去。」男人靠过来,满口恶臭喷在我脸上,「别再耍花招了,小姑娘,老板把妳的事全跟我们说了。」

  我虽然想了几句驳词,却无力回答。小船越过一个浪头,我麻痹的身体重重撞在船底,感觉却像世上最轻柔的枕头。我甚至连卡当先生和妮莉曼发生什么事都无法理解;最后只想到了阿岚和季山。

  我知道他们必能全身而退,甚至脱逃,至少我帮他们争取到十八个小时了。一颗泪珠从闭上的眼中渗出,滴落面颊,另一颗滴落在另一面。我是应该为虎儿各掉一滴泪,因为我爱他们两个。

  斐特说过我必须选择,这话困扰我好几个月,当时我不明了,现在才了解斐特的意思。我不必在他们之间选择,我只要选择救他们两个就行了。如果我向罗克什投降,他们便都能活下来。我当然会挣扎或尽力逃脱,但万一逃不成,我仅能送虎儿这项最后的礼物了。

  杜尔迦说过:「唯有那些不了解生命目标的人,才会感到后悔。」

  现在我明白自己的目标了,且了无遗憾。两兄弟若能活命,我的牺牲便值得了。我含笑不再抗拒,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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