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贾斯柏
贾斯柏瞪着韦兰。「你当然是议员的小孩了，」他爆出大笑。「这解释了一切。」
他知道自己应该因为凯兹又保留了另一条重要情报而火大，但此时此刻，他单纯很享受揭露韦兰‧范艾克身分的这个小动作引发的效应，就如坏脾气的小马踢起灰尘那样，弥漫得整个房间都是。
韦兰整张脸都红起来，倍感羞辱。妮娜似乎震惊又不爽，那名斐优达人只是一脸困惑。凯兹很显然极度志得意满。还有，当然，伊奈许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她为凯兹搜集秘密，牢牢守护。贾斯柏努力忽略心中感到的一丝嫉妒刺痛。
韦兰嘴巴张了又合，喉咙总算能作用。「你知道了?」他可怜兮兮地问凯兹。
凯兹在椅子上往后靠，弯起一膝，跛了的那腿在身前一伸。「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
「因为我很擅长爆破。」
「论爆破你只有及格。当人质你一百分。」
非常残忍，但也非常凯兹。而巴瑞尔是比凯兹更严苛的导师。至少这解释了凯兹为何要悉心照顾韦兰，派工作给他。
「这无所谓，」贾斯柏说：「我们还是该带拉斯克去，把这个商人小宝宝牢牢锁在克特丹。」
「我不信任拉斯克。」
「那你为什么信任韦兰‧范艾克?」贾斯柏怀疑地说。
「韦兰认识的人没有多到真能给我们添麻烦。」
「我就没资格说句话吗?」韦兰抱怨。「我就坐在这里耶。」
凯兹扬起一眉。「韦兰，你有被扒过口袋吗?」
「我……就我所知没有。」
「有在巷子被抢过吗?」
「没有。」
「被挂在桥外面、脑袋泡在运河里?」
韦兰眨了眨眼。「没有，但是──」
「被打到连路都没办法走呢?」
「没有。」
「你觉得为什么会这样?」
「我──」
「从离开你父亲在钱之街的豪宅已经过了三个月，你觉得你在巴瑞尔时为什么会这么受老天保佑?」
「我想是运气好?」韦兰弱弱地表示。
贾斯柏鼻子一喷。「凯兹就是你的运气，小商人。他让你受到渣滓帮的保护──虽然你这么废，而直到这一秒之前我们没一个人猜得出原因。」
「的确是百思不解。」妮娜承认。
「凯兹总有他的理由。」伊奈许咕哝着说。
「为什么搬出你父亲的房子?」贾斯柏问。
「时间到了。」韦兰坚定地说。
「理想主义?浪漫主义?还是革命主义?」
「蠢蛋主义?」妮娜提议。「如果有别的选择，没人想住在巴瑞尔。」
「我不废。」韦兰说。
「拉斯克是更好的爆破专家──」伊奈许说。
「我去过冰之廷，和父亲一起参加一个大使的晚宴。我可以帮忙平面图。」
「看到没?深藏不露。」凯兹戴了手套的手指往手杖的乌鸦头一拍、把它盖住。「而当我们前往北方，我不希望我们对付范艾克的唯一箬码在克特丹枯等。韦兰和我们一起走，就爆破专家而言他够好了，而且速写技巧也一流，还真是谢了那些昂贵的家教。」
韦兰脸涨得更红了，而贾斯柏摇摇头。「还会弹钢琴咧。」
「长笛啦。」韦兰辩解道。
「好完美呢。」
「既然韦兰已经亲眼见识过冰之廷，」凯兹继续说：「他就能确保你守信，赫佛。」
那名斐优达人愤怒地沉下脸，韦兰看起来有点不舒服。
「不要担心，」妮娜说：「只是瞪瞪不会致命。」
贾斯柏发现，每次只要妮娜开口，马泰亚斯的肩膀就会紧绷。他不知道那两人过去有什么纠结，但很可能根本还没到斐优达，他们就会杀了对方。
贾斯柏揉揉眼睛。经历过劫狱的亢奋，他缺乏睡眠又筋疲力尽，脑子正因三千万克鲁格能带来的可能性而嗡嗡乱响、东蹦西跳。即使沛‧哈斯可拿走两成，每人依旧能拿四百万。他手上有一大堆白花花的钱可以做什么?贾斯柏完全可以想象父亲这么说，把自己丢进比这堆钱大两倍的屎堆里。诸圣啊，他真想念他。
凯兹用手杖点了点擦得晶光闪亮的木头地板。
「韦兰，拿出你的好笔好纸，让赫佛开始工作吧。」
韦兰将手伸进脚边小包，拿出细细一捆牛皮纸，以及装着价格似乎挺贵的笔墨组的金属盒。「好棒呢，」贾斯柏发现了。「不同情境可以用不同笔呢。」
「开始说吧，」凯兹对那名斐优达人说：「你可以开始还债了。」
马泰亚斯用愤怒的眼神直视凯兹。这绝对是一个超狠的瞪眼。看他和凯兹那鲨鱼般的瞪视对决，简直娱乐满点。
最终，斐优达人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冰之廷在一座能俯瞰第尔霍姆港口的悬崖上。建筑呈同心圆，就像树的年轮。」这些字句他说得很慢，好像每说一个字都会让他感到疼痛。「首先是环墙，接着外层圈，它分成三个区块。在那后方是冰之护城河，接着是，一切的中心──白岛。」
韦兰开始画。贾斯柏越过他肩膀偷看。「看起来不像树，反而像蛋糕。」
「某种程度上的确像蛋糕，」韦兰自我辩护地说：「这一整个是往上建的。」
凯兹作势要马泰亚斯继续说。
「峭壁是攀不上去的，北边的路是唯一的进出方式，抵达环墙前甚至还得通过一个有守卫的检查哨。」
「两个检查哨。」韦兰说：「我去那里的时候有两个检查哨。」
「看到没有，」凯兹对贾斯柏说：「吃得开的招数。韦兰在盯着你呢，赫佛。」
「为什么有两个检查哨?」伊奈许问。
马泰亚斯瞪着地上的黑胡桃木板。「贿赂两组警卫会更困难。冰之廷的守备向来设有多重安全防护。如果你们能走到这么远──」
「我们，赫佛。如果『我们』能走到这么远。」凯兹纠正他。
斐优达人微乎其微地耸了个肩。「如果我们能走到这么远──外层圈分割成三个区块：监狱、猎巫人住所、大使馆。每一区块在环墙都有专属闸门。监狱闸门一直都在运作中，但固定由配备武器的守卫看守。至于另两道门，只有一道会按排定时间运作。」
「使用哪道闸门取决于?」贾斯柏问。
「每周排程都会变，警卫只会在前晚拿到他们的站岗地点。」
「这也许是好事一件，」贾斯柏说：「如果我们能找出哪个闸门不运作，那里就不会配置人或警卫看守──」
「就算没使用那道闸门，也一定会有至少四名警卫值班。」
「四名警卫对我们绝对不成问题。」
马泰亚斯摇摇头。「闸门足足有数千磅重，而且只能由警卫室内部操作。即便你们能抬起其中一道，打开未排定使用的闸门也会触发黑之警戒，整个冰之廷会进入封锁状态，你们的位置就会泄露。」
一阵不安的涟漪扩散至整个房间。贾斯柏不自在地移动着。如果要推测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大概全都在想着：我们到底被卷进了什么鬼任务?只有凯兹似乎不为所动。
「全记下来，」凯兹说，往纸上点了点，「赫佛，我希望你等会儿把警报系统的机制描述给韦兰听。」
马泰亚斯皱起眉。「我其实不太知道那怎么运作，不过是一堆缆线和钟声罢了。」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他们会把孛‧育‧拜尔关在哪里?」
马泰亚斯慢慢起身，靠近在韦兰笔下逐渐成形的平面图。他的动作非常心不甘情不愿、戒慎恐惧，好像凯兹叫他去摸响尾蛇似地。
「可能在这里，」斐优达人说，一指搁在纸上。「监狱区。高度守备的牢房在最高楼层，他们会将最危险的罪犯关在这里。刺客、恐怖分子──」
「格里沙?」妮娜问。
「没错。」他阴郁地回答。
「我说，你俩真的会让这件事变得很有趣，」贾斯柏说：「一般来说都是在干活儿一周后大家才愈开始痛恨彼此，你们真是走在很前面。」
他们双双瞪了他一眼，贾斯拍报以灿烂笑容。但凯兹的注意力全放在平面图上。
「孛‧育‧拜尔并不危险，」他若有所思地说：「至少不是这种危险。我不认为他们会把他和那些暴徒关在一起。」
「我认为他们会把他关在坟墓里。」马泰亚斯说。
「我们先用他还活着的假设来进行。他是有价值的囚犯，是受审前不能落入错误的人手中的那种。这样的话，他会在哪里?」
马泰亚斯看着平面图。「外层圈的建筑围绕冰之护城河，护城河中央是白岛，也就是金库和王族宫殿的所在处，是冰之廷守备最严密的地方。」
「那么，那就是孛‧育‧拜尔的所在处。」凯兹说。
马泰亚斯露出微笑。事实上，与其说是露出微笑，不如说露出白牙。他是在地狱门学到这种笑容的，贾斯柏想。
「那你的行动就毫无意义，」马泰亚斯说：「一群外国人是绝对不可能成功进入白岛的。」
「不要一脸这么开心，赫佛。要是我们进不去，你的特赦也拿不到了。」
马泰亚斯耸耸肩。「如果事实就是这样，那么任凭我也改变不了。冰之护城河由白岛上诸多监视塔看守，外加古时计上方的一个守望哨。除非走玻璃桥，不然完全无法越过，而在没有许可证的情况下，也不可能走玻璃桥。」
「哈聆卡快到了。」妮娜说。
「给我闭嘴。」马泰亚斯对她厉声说道。
「老天，不要闭嘴。」凯兹说。
「哈聆卡节，聆听之日，就是白岛有新猎巫人加入组织的日子。」
马泰亚斯紧捏着指节到变白。「妳没有资格说这些，那很神圣。」
「那是事实。斐优达王族会举办一场盛大派对，邀请世界各地的宾客，而且，有非常多的娱乐活动是直接来自克特丹。」
「娱乐活动?」凯兹问道。
「演员、舞者、狂剧团的戏班子，还有西埠游乐场所中最好的艺人。」
「我还以为斐优达人不迷那种玩意儿呢。」贾斯柏说。
伊奈许歪了歪嘴。「你从没在两埠看过斐优达士兵吗?」
「我是说他们在家乡的时候。」贾斯柏说。
「一年就这么一天，他们可以别再活得这么可怜兮兮，真正放纵自己享受一下，」妮娜回答：「此外，只有猎巫人活得像僧侣。」
「享受也是可以不牵涉到酒和……肉体的。」马泰亚斯结结巴巴地说。
妮娜对他使出华丽的回马枪。「就算享受的情绪贴到你身边，还往你嘴里塞棒棒糖，你也不会知道那就是享受。」她回去看平面图。「大使馆的闸门会开着，也许我们不用担心怎么闯进冰之廷，说不定只要和表演者一起进去就好。」
「这不是地狱秀，」凯兹说：「不会那么简单。」
「访客在抵达冰之廷的好几周前就要接受检查，」马泰亚斯说：「所有进入大使馆的人都要一再确认文件。斐优达人并不笨。」
妮娜扬起一眉。「严格说，也不是每个都不笨。」
「恶熊不可欺啊，妮娜，」凯兹说：「我们需要他保持友善。这派对什么时候举办?」
「按照季节举办，在春分。」
「今天算起两周后。」伊奈许提醒。
凯兹将头测往一边，双眼专注地盯着远方某处。
「阴谋脸来了。」贾斯柏悄悄对伊奈许说。
她点头。「绝对是。」
「白玫瑰会送代表团去吗?」凯兹问。
妮娜摇摇头。「我不会说任何消息。」
「即使我们直接去第尔霍姆，」伊奈许说：「旅程也几乎得花上一周。没时间弄到文件或捏造能经得起仔细盘查的假身分。」
「我们不从大使馆进去，」凯兹说：「要藏在靶子不瞄之处。」
「霸子是谁啊?」韦兰问。
贾斯柏爆出大笑。「我的诸圣啊，你真是个天兵。靶子、肥羊、温柔乡，再加一个让我捞钱的小笨瓜。」
韦兰缩了起来。「我可能不懂你的那些……知识，但我很确定我知道的字汇比你多。」
「还有怎么正确折餐巾和跳小步舞曲──噢，还有你会吹长笛，还会吃得开的招数，还会经商──和吃得开的招数。」
「现在没人跳小步舞曲了啦。」韦兰不满地说。
凯兹往后靠。「扒钱包最容易的方式是?」
「拿刀架喉咙?」伊奈许说。
「拿枪抵背后?」贾斯柏说。
「往他杯里下毒?」妮娜说。
「你们这群烂人。」马泰亚斯说。
凯兹翻翻白眼。「扒钱包最容易的方式，就是告诉他你要偷他的表。先吸引他的注意力，引导到你要他注意的地方。哈聆卡节会替我们完成这项任务。冰之廷得分散人力，以控制宾客，并保护王室，无法同时看顾每一处，这就是带出孛‧育‧拜尔的完美机会。」凯兹指着环墙上的监狱闸门。「还记得我在地狱门对妳说了什么吗，妮娜?」
「要记得你的每一句金玉良言还真是有点难。」
「在监狱，他们不在乎谁要进来，只在乎谁想出去。」他戴着手套的手指移往侧边，滑向隔壁区块。「大使馆那里，则不在乎有谁要出去，只一心一意专注谁想进来。所以我们从监狱进去、由大使馆出来。赫佛，古时计有在运作吗?」
马泰亚斯点点头。「每刻响钟，警戒时也是这个声音。」
「准时吗?」
「当然。」
「优质斐优达工程呢。」妮娜酸溜溜地说。
凯兹不理她。「那么，我们就用古时计整合行动。」
「我们会伪装成警卫进去吗?」韦兰问道。
贾斯柏完全压不下声音中的轻蔑。「只有妮娜和马泰亚斯会讲斐优达语。」
「我也会说斐优达语。」韦兰抗议道。
「只有在学校学的斐优达语，不是吗?我打赌你的斐优达语和我的耗子话等级相当。」
「耗子话搞不好才是你的母语咧。」韦兰咕哝着说。
「我们用自己的身分进去，」凯兹说：「以罪犯的身分。监狱就是我们的大门。」
「让我搞清楚一下，」贾斯柏说：「你要我们让斐优达人关进监狱?那不是我们一直在努力避免的事吗?」
「罪犯的身分可以非常不明确，那是身为滋事分子额外的好处之一。他们会在监狱大门点算人头、看名字、看你犯什么罪，但是不会确认护照或检查大使玺印。」
「因为没人想要进监狱。」贾斯柏说。
妮娜双手搓着两臂。「我不想被关在斐优达的牢房里。」
凯兹掀起一袖，指间出现两根细长的金属条状物，在指节上舞动而过，接着又再次消失。
「撬锁工具?」妮娜问道。
「牢房的事交给我。」凯兹说。
「藏在靶子不瞄之处。」伊奈许若有所思地说。
「正是如此，」凯兹说：「而冰之廷就像任何靶子。是头准备被拔毛、又白又胖的肥羊。」
「孛‧育‧拜尔会自愿跟我们走吗?」伊奈许问。
「范艾克说议会在最一开始试图将孛‧育‧拜尔从蜀邯弄出来时，给了他一道密语，这样他才知道该相信谁──Sesh-uyeh。这能让他明白我们是克尔斥派来的人。」
「Sesh-uyeh，」韦兰重复道，在口中笨拙地尝试发那馨节。「这什么意思?」
妮娜盯着地上的一个点，说：「苦痛。」
「这招行得通，」凯兹说：「而且就由我们来使用。」当这个潜在的可能性渐渐成形，贾斯柏感到一股情绪在房中流动。那是一种幽微的感受，但他早在牌桌上学会捕捉的方式──亦即玩家领悟自己可能握有胜利在手的瞬间。期待的心情扯着贾斯柏，恐惧与兴奋混成一股嘶嘶起泡的情绪，令他几乎无法好好坐着。
也许马泰亚斯也感觉到了，因为他交叉起那对壮硕的双臂，说：「你完全不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但你知道，赫佛。我们出发之前的每一分钟，我要你一直制作冰之廷的平面图。没有一个细节是太微渺或无足轻重。我会定时来确认你进度。」
伊奈许一指顺着韦兰约略画出的草图描绘，那是许许多多一圈包着一圈的圆形。「看起来真的很像树的年轮。」她说。
「不对，」凯兹说：「看起来像块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