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伊奈许
伊奈许抬起头，看入黑暗。高高在上的是一小块灰色的傍晚天空。她的双手因汗湿滑，下方的地狱业火熊熊燃烧，绳索的负担沉重，底下没有网子能接住她。在黑暗中，她得爬上六层楼。爬呀，伊奈许。
赤手最适合攀爬，但是焚化炉的墙壁烫到不容这么做。因此，韦兰和贾斯柏帮她从洗衣桶翻出凯兹的手套。她短暂犹豫了一下。凯兹一定会要她直接戴上，只要能完成工作，什么手段都行。然而，她将柔软的黑色皮革套上双手时，依旧有股奇妙的罪恶感，好似在没他允许之下悄悄溜进他房间，读了他的信件，躺在他的床上。这都是为了施展巧手技法，她领悟到，这样他就能追踪硬币和纸牌，或更有技巧地处理锁头。无须碰触的碰触。
没时间适应这种手套过大的感觉了。此外，过往因克特丹的冬季而手指麻木时，她已有多次用包起来的手攀爬的经验。她伸展着穿在小小皮革便鞋中的脚趾，着迷于鞋穿在脚上那熟悉的感受。她踩着多球状的橡胶鞋底弹跳，无畏无惧、满心渴望。热气不算什么，只是有点不适。七十呎绳索的重量缠绕在身上?她可是幻影，再糟的她都经历过。她带着一股纯然的自信，进烟囱准备出发。
当她的手指接触到石头，不禁嘶了一口气。即便透过皮革，她也能感到砖块上头高强度的热能。要是没手套，她的皮肤会立刻起水泡。然而，此时除了好好抓紧，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她往上爬──先手再脚、再回到手──在因煤灰而滑溜的墙上寻找下一条小裂缝和下一个凹处。
条条汗水沿背流下，将绳索和她的衣服浸得湿透，却似乎没有带来多少帮助。她整个身体彷佛发红，全身充血，犹如正慢慢地在自己的皮肤里被煮熟。
她的双脚随热气脉动，脚步沉重而笨拙，好像属于别人。伊奈许努力集中精神。她相信自己的身体，熟知自己的力量，也清楚掌握着自己的能耐。她又一手向上，逼迫四肢协调合作，找出节奏──然而她断续不顺，每往上一点，肌肉就随之颤抖，不自然地停下。她寻找下一个抓握处，用力卡进去。爬啊，伊奈许。
她一脚打滑，脚趾失去与墙的接触。当她感到自身重量和绳索的拉扯，腹里一搅。她抓住石头，用力把手塞进裂缝。凯兹的手套在湿湿的手指边缘挤出一圈。她的脚趾再次找到着力点，却只是在砖块上滑过去。接着，她另一只脚也开始滑了。她大口吸进一阵炙热的空气──有点不对劲。她冒险低头看了一眼。远远下方，她见到煤碳红色而灼热的光，不过，在脚上看见的景象才真正让她因惊吓而心慌不已。那是黏糊的一团，鞋底──她最爱、最完美的鞋子──正在融化。
没事的，她对自己说，只要换个抓握处，把重量放在肩上。等妳爬到更高，橡胶就会冷却。那能带给妳抓力。但是她的脚彷佛着火。因看见真正的情况，不知怎么让情况更糟了，彷佛橡胶和她的皮肉融在了一起。
伊奈许把流到眼睛的汗水眨掉，拖着自己再往上几呎。从上方某处，她听见古时计的钟响。是半小时?还是差一刻整点?她动作得快。此时她早该在屋顶系绳索了。
她把自己推得更高，一脚在砖块上打滑往下溜。她往下掉，在手忙脚乱寻找着力点时全身贴着墙断续颤动。没有人会来救她。凯兹不会伸出援手，也没有网子能在她坠落时将她接住，只有火焰会把她纳为己有。
伊奈许将头往后仰，寻找着那块天空──看起来似乎仍遥不可及。到底有多远?二十呎?还是三十?也可能根本相距好几哩。她要死在这里了，慢慢、悲惨地死在煤碳上。他们全都会死──凯兹、妮娜、贾斯柏、马泰亚斯、韦兰──而这都是她的错。
不。不，不是。
她再把自己往上提高一呎──凯兹把我们带到这里──再一呎。她逼自己找到下一个抓握处。凯兹，以及他的贪婪。她没有罪恶感，也不抱歉，只是很火。因为凯兹竟接下这份疯狂的工作而一肚子火，因她竟然同意接下而怒火中烧。
但她又为什么接下?为了付清债务吗?又或者，尽管她判断力好，有更好的计班，她依旧任由自己对那个巴瑞尔混账起了怜悯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