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冰雪永不原谅
27贾斯柏
八点钟响
他妈的凯兹在哪里?贾斯柏在焚化炉前面一脚跳完换一脚,只听到警戒钟声隐约的当当锻,使他脑中思绪惊惶不安。黄之警戒?红之警戒?他想不起哪个是哪个,他们一整个计画都是建立在完全不要听见警戒之上。
伊奈许已在屋顶固定好绳索,垂下一条给他们爬。贾斯柏让韦兰和马泰亚斯将剩下的绳索,再加上他在洗衣房找到的大剪与洗衣板铁条粗制滥造成的抓钩一起带上去。接着,他清掉垃圾室地上的雨水泼溅和湿答答,并确认没有绳索擦痕,或其余他们存在过的痕迹。除了等待,再也没有别的事好做──只剩警戒响起带来的惊慌。
他听见人们相互喊叫。上方天花板传来靴子重踏,彷佛下冰雹。若有直觉敏锐的守卫,可能会在任何一秒大胆冲下地下室。如果他们在焚化炉旁发现贾斯柏,上屋顶这条路线就会变得非常明显。他不只会害惨自己,也会害惨其他人。
快点啊凯兹,我在等你。他们全都在等。妮娜不到几分钟前才冲进房中,上气不接下气。
「走啊!」她喊着:「你们在等什么?」
「等妳啊!」贾斯柏吼回去。但当他问她凯兹在哪儿,妮娜的脸垮了下来。
「我还希望他和你们在一起。」
她旋即爬上绳索,一边出力一边闷哼,留贾斯柏自己站在底下,迟迟无法做出决定。守卫抓到凯兹了吗?他正在监狱的某处拚命求生存吗?
他可是凯兹‧布瑞克。就算被关起来,凯兹无论什么牢房都能脱身,什么镣铐都能解开。贾斯柏可以把绳子留给他,祈祷雨势和冷却的焚化炉至少能让绳子最底下不至烧掉。但如果他像个儍大个儿一样杵在这里,就会泄露他们的逃脱路线,大家就全部一起完蛋。除了爬上去,他也不能做什么了。
贾斯柏才抓住绳索,凯兹就猛冲进门,上衣盖满鲜血,深色头发一团乱。
「动作快。」他没头没尾直接这么说。
上千疑问纷纷涌进贾斯柏脑中,但他没停下来问。贾斯柏荡过煤碳上方,开始攀爬。雨水仍不停歇地从上头轻轻落下,凯兹在他底下抓住绳索时,他感到绳索颤动。贾斯柏往下看,见到凯兹正要用力将焚化炉的入口门在身后一把甩上。
贾斯柏一手接着一手,顺着绳结将自己往上拉,双臂开始发痛,绳索割进手掌。如有必要,他就用双脚撑着焚化炉的墙壁,但马上又因砖块的热烫缩了回来。伊奈许到底是怎么在没有任何东西可抓的状况下爬上来的?
高高在上的古时计警钟仍在大响,有如装满吵闹瓶罐的抽屉。哪里出了错?凯兹和妮娜为什么分开了?他们要怎么脱离这个危急状态?
贾斯柏摇摇头,努力将雨水从眼中眨掉。他爬到更高处时,背部肌肉隆了起来。
「感谢诸圣。」马泰亚斯和韦兰抓住他的肩膀,在剩下最后几呎时直接将他提上来,他一面喘着气一面说。贾斯柏翻过烟囱边缘,上了屋顶,像只几乎溺死的小猫那样浑身湿透、颤抖不已。「凯兹在爬上来了。」
马泰亚斯和韦兰抓住绳索把他拉上来。贾斯柏不确定韦兰到底出了多少力,不过他毫无疑问很努力了。他们将凯兹从通风井拖出,他翻成仰躺,大口吸着空气。「伊奈许呢?」他喘着气。
「妮娜在哪儿?」
「已经在大使馆屋顶了。」马泰亚斯说。
「绳子留着,其他带走。」凯兹说:「我们走吧。」
马泰亚斯和韦兰将焚化炉的绳索堆成脏兮兮的一堆,抓起另两捆干净的缬子。贾斯柏拿了一捆,强迫自己站起来。他跟着凯兹到屋顶边缘,伊奈许在那里绑好了一条拴绳,从监狱最上连到下方大使馆区的屋顶。不知道谁为了没像幻影那样拥有特殊天赋、能够无视地心引力的人,临时做了个吊索。
「感谢诸圣,乔尔神,还有你家夏娃阿姨。」贾斯柏感激地说,一面溜下绳索,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大使馆屋顶有点弧度,很可能是为了防积雪。然而,那感觉有点像走在庞然鲸鱼弓起的背上。比起监狱屋顶,这里确实……更好渗透。此处坑坑洞洞布满多个入口──通风孔、烟囱、设计来让光透进去的玻璃小穹顶。妮娜和伊奈许正贴着最大的穹顶底部躲藏。天窗有着金银丝线制成的细致装饰,能俯瞰大使馆入口的圆形大厅。不过,就渐渐变小的雨势来说,无法提供什么遮蔽。但要是环墙上的守卫将注意力从往这里来的道路转向冰之廷屋顶,并不会看见他们这群人。
伊奈许正把双脚放在妮娜大腿上。
「我没办法把橡胶从她脚上弄掉。」她看见他们过来便说。
「帮她。」凯兹说。
「我?」贾斯柏回答:「你不会是说──」
「快点。」
贾斯柏爬过去,好将伊奈许起了水泡的脚看得更清楚,并且敏锐地感到凯兹注视着他的动作。上次伊奈许受伤,凯兹的反应可不是只有一点点不安。虽然这回根本没有刀伤那么严重──可是这一次凯兹不能怪黑尖帮。贾斯柏专注在橡胶粒子上,按照抽出监狱铁杆铁矿的方法,努力将它们从伊奈许的肌肤上抽离。
伊奈许知道他的秘密,妮娜却瞠目结舌。「你是造物法师?」
「如果我说不是,妳会相信我吗?」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妳没问?」他很没说服力地说。
「贾斯柏──」
「先不要问了,妮娜,」他紧紧抿嘴,但心中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他重新专注在伊奈许的脚上。「诸圣啊。」他说。
伊奈许做了个鬼脸。「有那么糟吗?」
「没有,只是妳的脚长得好丑。」
「这双丑脚让你们上了屋顶。」
「但我们是不是困在这里了?」妮娜问道。古时计停下了响声,而在接续的死寂中,她松一口气闭上眼。「终于。」
「监狱里出了什么事?」韦兰问,再次因惊慌而破音。「什么触发了警戒?」
「我撞见两个守卫。」妮娜说。
贾斯柏从手上在忙的事情抬头一看。「妳没放倒他们?」
「我有。但其中一人射出几发子弹,另一个守卫冲过来,那个时候钟声就响了。」
「妈的,所以触发警戒的就是这件事。」
「也许吧。」妮娜说:「凯兹,你跑去哪里了?如果不是浪费时间去找你,我也不会跑进楼梯井。你为什么没在平台和我会合?」
凯兹持续透过玻璃穹顶低头窥看。「我决定也要搜索五楼的牢房。」
他们全注视着他,贾斯柏觉得自己的脾气来到爆发边缘。
「这是在搞什么鬼?」他说:「你在马泰亚斯和我回来之前就动身,接着又擅自决定扩大搜索范围,害妮娜以为你碰上麻烦?」
「我有事情得处理。」
「理由不足。」
「我有个预感,」凯兹说:「所以就跟着感觉走。」
妮娜完全一脸难以置信。「你有个预感?」
「我犯了错,」凯兹咆哮。「这样可以了吗?」
「不可以,」伊奈许冷静地说:「你欠我们一个解释。」
过了一会儿,凯兹说:「我去找佩卡‧罗林斯。」凯兹和伊奈许交换了个贾斯柏不懂的眼神,其中有着他被排除在外的情报。
「我的诸圣啊──为什么?」妮娜问道。
「我想知道渣滓帮里把情报泄露给他的人是谁。」
贾斯柏等待着。「然后呢?」
「我找不到他。」
「那你衣服上的血怎么解释?」马泰亚斯问。
「撞见一个守卫。」
贾斯柏才不相信。
凯兹一手拂过眼睛。「我搞砸了。我做出错误决定,活该被骂。但那并没有改变我们的状况。」
「我们的状况又是什么状况?」妮娜问马泰亚斯。「他们现在会怎么做?」
「刚刚是黄之警戒──区域发生动乱。」
贾斯柏用力压着太阳穴。「我不记得那什么意思。」
「我的猜测是,他们认为有人试图越狱。那个区域已被全面封锁,完全和冰之廷隔离,所以他们会发布搜索令,很可能会想弄清楚牢中少了谁。」
「他们会发现我们在女子和男子羁押区弄昏的人,」韦兰说:「我们得离开这里,别管孛‧育‧拜尔了。」
马泰亚斯状似轻蔑地伸手往空中一划。「太迟了。如果守卫认为有人正在越狱,检查哨会进入高度警戒。他们不会让任何人这么简单地走过去。」
「我们还是可以试试看啊,」贾斯柏说:「就把伊奈许的脚包一包──」
她伸展双脚,接着站起,在粗砾上测试着赤裸的脚底。「虽然茧都没了,但我的脚感觉起来没事。」
「我给妳个地址,有什么抱怨就寄过来。」妮娜边眨眼边说。
「好了,幻影可以下床走动了。」贾斯柏说,拿袖子擦着他湿答答的脸。雨势已经缩小成一片轻雾。「快去找个温暖的小房间,往那些来参加派对的人头上用力来一下,再穿上他们最漂亮的衣服,怡然自得走出这地方。」
「从大使馆的门外加两个检查哨离开?」马泰亚斯质疑道。
「他们完全不晓得是谁逃出监狱区域。他们看到了妮娜和凯兹,所以知道有人从牢房里跑出来,但检查哨的守卫要找的是穿着监狱衣服的小流氓,不是一身华服又香喷喷的外交人士。我们得在他们搞明白有六个人在外层圈到处走之前逃走。」
「想都别想,」妮娜说:「我是为了找孛‧育‧拜尔才来这里,没找到人以前我绝对不走。」
「这又有什么意义?」韦兰说:「就算妳有办法抵达白岛,找到育‧拜尔,我们也没路出去。贾斯柏说得对,我们应该在还有机会时离开。」
妮娜交叉双臂。「如果我得自己一个人前往白岛,那就这样吧。」
「这个选项可能行不通,」马泰亚斯说:「看。」
他们聚集在玻璃穹顶底部,下方的圆形大厅乱糟糟聚了一群人,喝酒大笑、相互招呼,彷佛在白岛的庆祝之前先举行某种喧闹的派对。
他们一面看着,同时一队新来的守卫推挤进室内,试图将人群排成队列。
「他们要新增检查哨,」马泰亚斯说:「放人通过玻璃桥前,他们要再次检查所有人的证件。」
「因为黄之警戒?」贾斯柏问。
「很可能。某种预防措施。」
这感觉就像看着他们最后的一点好运从杯中流走。
「决定好了,」贾斯柏说:「我们中止计画,想办法逃出去。」
「我知道路,」伊奈许镇定地说。他们全转过头看她。穹顶透出的黄光装满她的深色眼睛。「我们可以通过那个检查哨,上到白岛。」她指着下方某处,刚刚那两群人从守卫室庭院进入圆形大厅,甩掉衣服上的湿气。从女孩袍子的颜色和头发、领口露出的花朵,可以认出她们来自蓝色鸳尾花。此外,也人人明白那些男人来自铁之床──他们傲然展示着身上大范围的刺青,尽管天寒地冻,双臂依旧赤裸。「西埠的代表团开始抵达了,我们可以混进去。」
「伊奈许──」凯兹说。
「妮娜和我可以混进去。」她继续说,背打得挺直,语调稳定,彷佛某个对蒙眼布嗤之以鼻、挺胸面对行刑队的人。「我们和艳之园的人一起进去。」